☆﹀╮=========================================================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红楼之夏金桂 作者:秋李子 当夏金桂醒来时候,面对的是宝钗嫁了,黛玉死了,薛蟠在牢里,贾家大厦将倾的红楼世界。附体而来的夏金桂该怎么办? 内容标签:红楼梦 穿越时空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金桂(夏月娥) ┃ 配角: ┃ 其它:   ☆、混乱   疼,全身都在疼,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疼痛。这是夏月娥刚恢复知觉时候的第一感受。   这个该死的司机,到底是怎么开车的?夏月娥没有睁开眼,在心里大骂了一句,接着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夏月娥忍不住呻|吟出声,耳边传来纷乱的声音。   这医院是怎么回事?一个手术室里这么乱?夏月娥想睁开眼皮告诉医生自己已经醒了,但眼皮怎么都睁不开。夏月娥想抬一抬手,手也如千斤重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自己难道活不了了?一阵恐慌从心中生起,以至于夏月娥完全没注意身边人的说话。   “姐姐,奶奶是不是已经醒了?”一个站在床边的十来岁的小丫鬟,有些怯生生的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说话。   这个丫鬟年纪要大些,打扮的也要更好一点,她并没理身边的丫鬟,而是看向床上的人,床上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丫鬟眼里,眼皮的抖动,手指的微颤。   难道说药不死她?丫鬟一眼看见旁边的枕头,如果,趁这个时候,把枕头放在大奶奶鼻子上,是不是不消一会儿,她就再醒不过来了?   “你胡说什么?奶奶没有醒。”主意打定的丫鬟对身边小丫鬟呵斥一句,小丫鬟再次抬头看向床上人,声音更低:“可是,奶奶的手指明明在动。”   “我说她没醒,就是没醒。”丫鬟扬手打在小丫鬟脸上。   小丫鬟吓的不敢再说话,用手捂住脸,低头轻喃:“是,宝蟾姐姐。”   “你出去,去告诉太太,就说大奶奶只怕不成了,让赶紧去请亲家太太过来。”宝蟾定一定神,低声吩咐小舍儿。小舍儿又往床上看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悄悄地退出屋子。   现在,就是现在。宝蟾紧紧咬住下唇,上前一步拿起枕头,只要把枕头往她的口鼻处一闷,就成了。连替死鬼都有。   宝蟾唇边现出一抹冷笑,大奶奶,大爷在牢里已经出不来了,你就该殉夫而去,还有那个秋菱,你们三个,到了地下,就好好过日子罢。   宝蟾的手拽着枕头一角,使力那么一按。夏月娥觉得口鼻处被什么东西蒙上,顿时无法呼吸,濒死的恐惧让她的口中开始发出嘶哑的声音。   “医生,医生。”夏月娥觉得口鼻处被蒙的越来越紧,越来越恐慌,那曾沉重的双手也抬起来,开始舞动。   宝蟾见夏金桂竟然还能舞动双手,双眼一凛,手中的力气更大。   到底是谁,要在这个时候杀死自己?夏月娥此刻脑中十分清醒,一个个在脑中列出嫌疑的人,是自己的叔叔还是自己的丈夫?   猛地夏月娥口鼻处一松,空气重新进到夏月娥的口鼻处,夏月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手已经悄悄地握成拳,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面前到底是谁这样大胆,敢趁这个时候要了自己的命。   “太太。”宝蟾已经把枕头放好,上前恭敬地扶住薛姨妈的手:“太太您惦记着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要醒了,感念太太的恩德。也该……”   薛姨妈身边的同喜有些奇怪地看一眼宝蟾,怎么这才一上午,宝蟾就和原来完全不一样,毕竟夏家这两个主仆,性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   薛姨妈可没有同喜想的那么多,她只是紧紧皱着眉看向躺在床上的夏金桂,要真醒不来,又要打人命官司了。想起家里这一年多来遇到的事,薛姨妈就感到心口一阵阵疼,对儿媳的怨气也越来越重了,想来就是因为娶她时候时辰不对,才闹出这些事来。   夏月娥喘息了一会儿,努力把眼睛睁开,对上的是薛姨妈充满怨气的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面前的薛姨妈,还有她身边人的打扮,还有这屋子的打扮,夏月娥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一睁开眼,不是病房也不是手术室,身边更不是医生护士,也不是夏月娥想的要杀死自己的人,而是一群古装人物。   而且,连这屋子,都是古色古香的。难道说自己穿越了?夏月娥闭眼又睁开,面前的情形还是没有变。不,穿越在科学上是无法解释的,也许是另一个阴谋,设置大型摄影棚把自己放在这里,好让自己混乱,他们就可以掌握自己的一切。   对的,一定是这样。夏月娥清清嗓子,刚要说话,担心阴谋被戳穿的宝蟾已经坐在夏月娥身边,对夏月娥柔声地道:“大奶奶,您醒了,太太特地来看您。”   大奶奶,太太,这样的称呼,果然是在摄影棚里面。就是不知道是在什么影视城还是他们临时租的什么大院子。夏月娥的脑中飞快转着,眼睛就往别的地方扫去,这屋子造的还不错啊,都没看到明显的电线插座什么的,那看起来就该是他们租的什么大院子。   宝蟾见夏金桂不说话,眼睛只在那咕噜噜地转,宝蟾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是不是大奶奶已经知道自己要杀了她?这要真知道了,依大奶奶的脾气,还不知道会怎样对自己?   宝蟾心中想着,面上笑容更加谦卑,小舍儿端着药掀起帘子走进来,宝蟾忙起身接过药来到夏金桂面前:“奶奶,吃药了。”   这戏做的可真够全套的,连药都有,夏月娥的眉又皱起来,到底什么时候爆发呢?要这会儿爆发,他们肯定会说这是真的,就是穿越,既然如此,就照他们的剧本演下去。   夏月娥伸手拿过药碗,一口喝干,原本以为这药只是做样子的,不会太苦,可入口一股苦涩让夏月娥差点把药喷出来,一想到药一喷出来就会被人发现,夏月娥咬牙把药咽下去。先麻痹他们几天,等以为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到时再从这院子走出去,走到大街上就能拆穿他们的阴谋了。   夏月娥把药碗放下,面对的是众人惊讶神色,夏月娥有些奇怪地看向宝蟾,这个从服饰来看,应该是自己的丫鬟,就是不晓得叫什么名字。   “怎么了?”虽然喉咙很疼,但夏月娥还是努力开口说话,宝蟾从震惊中醒过来,上前接过碗赔笑:“宝蟾服侍奶奶也十多年了,从没见奶奶这样爽快喝药,因此才呆了。”   宝蟾?原来这丫鬟叫宝蟾,这名字有点熟,想起来了,这不是红楼梦里,夏金桂她丫鬟的名字?夏月娥的眉微微一皱,没想到他们的剧本还演了一出红楼梦呢,既然她是宝蟾,那自己的角色就该是夏金桂?那个泼妇?   见夏月娥眉头微皱,宝蟾忙递过一碗白开水:“奶奶先漱口。”小舍儿也把漱盂端过来,这做派,还真是仿了红楼梦里面的,他们的智商怎么突然变高了?   夏月娥心里嘀咕着漱了口,宝蟾把夏月娥又扶了躺下,一直坐在那的薛姨妈眉头皱的更紧,看来自己这个儿媳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想着薛姨妈就站起身,对宝蟾道:“好好照顾你奶奶。”   宝蟾应是,薛姨妈的说话声传到夏月娥耳里,夏月娥才猛地想起,好像还有个扮演自己婆婆的人在这屋里,要按了一般剧本,儿媳是该对婆婆恭敬的,可既然自己被设定为夏金桂,那就照了夏金桂对薛姨妈的态度吧。   夏月娥的眼重新睁开,对薛姨妈的背影懒懒地说了一句:“太太慢走。”   已经跨出门槛的薛姨妈又叹了一口气,扶着同喜走了,宝蟾见夏月娥闭上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殷勤服侍呢还是……   夏月娥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上来,看来那碗药里面放了安眠药,其实不该喝药的,可要是不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既然他们花了大价钱安排这么一出戏,想来也不会让自己莫名其妙死去,毕竟有些东西,自己不签字他们是拿不到的。   夏月娥心里想着,渐渐沉入梦乡。见夏金桂没来找自己的麻烦,宝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奶奶并不知道醒来之前自己的举动,这样也好,只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夏月娥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白天,醒来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宝蟾正把托盘里的药和粥放在小几上,见夏月娥睁开眼,宝蟾忙上前扶起她:“奶奶醒了,先吃药,吃完了再喝几口粥。太医说您慢慢养几天就好。”   睡了一个白天,夏月娥觉得比自己刚开始醒来时候精神好很多了,身上也没那么疼了,任由宝蟾端过药来,慢慢喝干,漱口后正要喝粥就听到外面传来哭声。   接着同喜掀起帘子走进:“奶奶,亲家太太来了。”   亲家太太就该是夏金桂的妈,他们真是完全照剧本走,夏月娥把粥碗放下,抬头望去,梳妆台上的镜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了镜袱,夏月娥看见镜子中照见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生的艳若桃李,然而,这张脸,并不是自己的。   ☆、宝钗   “亲家太太,您先请。”同喜掀起帘子,恭敬地请夏太太往里面走,夏太太用帕子捂住嘴,大哭着走进门里,就要上前去抱床上的夏金桂:“我的儿啊,这家子这样对你,一个妾都敢杀你,快跟娘走,娘带你去打官司。”   夏月娥呆呆地任由夏太太抱着,还是看向镜中人,一笑,镜中人也跟着笑,皱眉,镜中人也皱眉,甚至,夏月娥推开夏太太,挣扎着要下床去拿镜子,要瞧个究竟,这个人,到底是谁?   夏太太被女儿推开,又见女儿要挣扎着下床,心中不由哎呀一声,难道说她真要去打官司?这不过就是说出来吓唬吓唬薛家,好再诈些银子的说法。   因此夏太太急忙擦了擦眼泪,就去拉夏金桂:“女儿,女儿,你先躺好,那个秋菱,还捆在那里呢,总要等你好了,再发落。”   说着夏太太脚就重重一跺,咬牙切齿地说:“都犯了这样的罪,就该活活打死。”   夏太太越说,夏月娥的心越慌乱,特别是,镜中人的样子,让夏月娥越发肯定,这只怕不是一场戏,而是真的穿越了,不然就算最好的整容技术,也不可能毫无瑕疵。   夏月娥见自己无法下床,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下巴,脖子,夏月娥摸的很仔细,然而一点点疤痕都没摸到。   夏太太见夏金桂颤抖着双手在抚摸脸下巴脖子,有些奇怪,接着就对宝蟾道:“你还不赶紧把镜子拿过来给你姑娘?你姑娘向来爱美,定是害怕那□□有毒,毁了容貌。”   宝蟾连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把镜子捧在夏金桂面前,夏月娥抬头仔细望向镜子,这会儿比方才瞧的更仔细,镜中人的脸,的确是一张很陌生的脸,皮肤白皙细腻,眼角鼻子下巴脖子,最容易留下疤痕的地方,都毫无瑕疵。   自己,真的穿越了?这个信息给夏月娥带来的打击无法描述,她伸手指着镜子中的人,觉得舌头都快发不出声了,木然转向夏太太:“这是谁?”   “金桂,这是你啊。”夏太太以为女儿是余毒未清,还在糊涂着呢,话音刚落,就见夏金桂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双眼圆睁看向床顶。这模样吓到了夏太太,她急忙俯身凑到夏金桂耳边连声呼唤:“金桂,金桂。娘在这呢,娘给你做主。”   娘?夏月娥的眼珠转向夏太太,此刻才仔细打量了夏太太,见她四十上下年纪,虽说一脸的精明,可这眼里,分明写着对女儿的疼惜。   红楼梦中对夏太太的描写夏月娥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不过在夏月娥心中,能养出夏金桂这样泼妇的娘,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母亲,可这会儿,见了夏太太眼中实实在在的疼惜,夏月娥心中的鄙视,已经在慢慢消散了。   “奶奶,亲家太太素日是最疼您的了,您赶紧和亲家太太说说委屈,还有秋菱,她这会儿还被捆着呢,奶奶,秋菱她……”   宝蟾见夏金桂一脸被打击过度的模样,以为夏金桂身体开始恢复,那些事儿也记起来了,立即半是劝说半是撺掇,要夏金桂赶紧发话,把香菱给打死了。   秋菱?这个名字让夏月娥的眉微微一皱,仔细回想这会儿该是红楼梦中的什么剧情?还不等夏月娥想清楚,小舍儿已经跑进来:“奶奶,姑奶奶这会儿来了。”   姑奶奶?薛家有两个女儿,宝钗宝琴,如果是宝钗,那这会儿,就该是宝钗出嫁后,那就是书上写的,夏金桂想药死香菱,结果反而药死了自己的那出,也只有这样,才有自己附身而来。   “嫂子。”门帘已经掀起,宝钗走进门来,见夏金桂呆呆地躺在床上,夏太太和宝蟾小舍儿围在她身边,并不像平常那样刁蛮。宝钗不由一愣,随即就想只怕是夏金桂的药力还没退,于是宝钗上前行礼叫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把夏月娥的魂给叫回来了,她的眼转向宝钗,见宝钗二十上下,面若银盘,唇如涂朱,眉头微皱,却不失端庄。果真是能和黛玉齐名的美人,夏月娥的眼转向宝钗的衣衫,见她是半新不旧的家常穿着,想来,贾府现在的情形,宝钗也尽知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写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句子的姑娘,这会儿有没有一丝后悔?   “嫂子?”宝钗见夏金桂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语,瞧这神情也不像是要来寻自己麻烦的,心中更加奇怪,又叫了一声,这一声稍微有些高。夏太太要护女儿,忙对宝钗道:“你大嫂的身子都还没好全,好姑奶奶,要有什么事儿,等以后再说罢。”   宝钗对夏太太应是才对夏太太道:“这事,是我疏忽了,亲家太太既然在这里,问亲家太太拿个主意也是一样的,不如就请亲家太太往我妈妈上房去,好……”   宝钗的话没说完,就被夏太太打断:“好姑奶奶,我晓得那秋菱来你们家日子长,你们心疼她也是有的,不过呢,怎么说她也是做了这么胆大包天的事,要我说,舍不得打杀了,就卖了。”   宝钗的脸微微一红,刚要再说,夏太太又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自然,你们家从来都是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不过也要瞧瞧是什么时候。”   宝钗的眉皱的更紧,晓得这一回只怕是保不住香菱了,想来,也只是她命苦。宝钗在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微笑没变:“既然亲家太太这样说,那我也不好驳回的,只等我再去禀一声妈妈。”   夏太太面上笑容有些得意,头微微一点:“这样才是正经人家做事,要我说,这样的人,活活打死都是该的。”   宝钗面色尴尬地应了一声,对夏金桂道:“嫂子,既如此,您也就好好养病。”   “不是香菱。”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夏金桂这个事实的夏月娥此刻脑中无数念头闪过,但现在先保住香菱才是,这一开口吓的宝蟾手中的镜子差点掉了,急忙把手中镜子放在桌上,对夏金桂道:“奶奶这是糊涂了,这屋子,除了奶奶和香菱,就只有我们几个,难道我们胆子更大?”   宝钗有些奇怪地瞧宝蟾一眼,夏金桂把被拉过来盖上,对夏太太道:“娘,不是香菱,是我……”   既然已经附身而来,那原主的好的坏的,就都要受着,夏金桂一咬牙就道:“是我拿错了,把那药老鼠的□□,当做盐放在汤碗里了。”   这让宝蟾松了一口气,宝钗更感奇怪地看着夏金桂,这样的话,怎么都不像是夏金桂能说出来的。夏太太是个盲目疼女儿的,女儿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既然说是女儿自己弄错,夏太太已经伸手打了宝蟾两下:“都是你,服侍的不好,哪能把这些东西混放,亏的这回你们奶奶被救回来了,若是没救回来,你们犯下的罪孽,到哪世都填不回来。”   宝蟾不敢忤逆,连声应是,夏金桂说完这几句话,感到十分忧伤和疲惫,难道要被困在这具身体里,面对着这个烂摊子?想着,夏金桂叹气把被盖的更紧:“我乏了,想歇着了。”   夏太太急忙伸手把女儿的被头再扯一扯:“你好好歇着,今晚,娘不走了,就在这陪你。”夏金桂无力再反对,眼一闭就沉入梦乡,但愿醒来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里,而不是在这个屋子里。   宝钗对夏太太告退后就走出屋子,同喜已经在外面等着她:“姑奶奶,菱姑娘的事儿,怎么说?”   宝钗对同喜皱眉:“今儿的事儿,可奇怪了,不过嫂子说了,这事不怪菱姐姐,赶紧把她给放了。”   同喜应了一声就往后面跑,宝钗想去瞧瞧香菱,又觉得夏金桂今儿特别奇怪,还挂念着薛姨妈,要去提醒自己妈一声,宝钗也就往薛姨妈上房去。   薛姨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灯下,见女儿进门就上前拉住她的手:“宝钗,怎么说?你大嫂骂你没有?”   宝钗安抚地拍拍薛姨妈的手:“嫂子今儿和气的很,还说不是香菱做的,我让人把香菱给放出来了。”   薛姨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在宝钗搀扶下坐下,抬头见宝钗一脸疲惫,薛姨妈叹气:“这事儿,按说不该,都是我无能,才让你操心了。”   见自己妈妈又开始自怨自艾,宝钗急忙安慰:“妈妈,不要这样说,我是您女儿,孝敬您是应该的,况且老太太,太太听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都催我赶紧来呢,只是他,”宝钗的眉微微一皱,薛姨妈关切地道:“女婿又怎样了?”   “没什么,不过他总还是有些傻气,要我安慰着才会安稳,不然我早过来了,也不会到这会儿。”薛姨妈明白宝钗这话只是安慰自己,不由又叹一声。   ☆、盘算   薛姨妈这一声叹息,让宝钗的鼻子不由一酸,只是这会儿不是落泪的时候,这边安顿好了,还有婆家等着自己支撑。宝钗努力让面上笑容浮现:“妈妈,您也别太担心,等哥哥的事一了了,那时候就……”   这样的话,也只有自己安慰自己了,薛姨妈又叹一口气,打断宝钗的话:“还能了结什么?刑部都已经审结下来了,宝钗,不过就是等着……”这回宝钗的泪真的落下,想起前两日王太太让贾琏出去外面打听的,这会儿到处都是弹劾贾家的,中间还关系着自己哥哥的案子,宝钗顿觉风雨飘摇,不管娘家婆家,都有些难以支撑。   莺儿已经走进:“太太,菱姑娘来了,说要给太太和姑娘磕头。”宝钗忙把眼中的泪拭掉,对莺儿道:“你去告诉菱姐姐,说她身上也不好,等……”话音未落,一脸憔悴的香菱已经被小丫鬟扶着走进,香菱一走进屋子,就要挣扎着给宝钗薛姨妈跪下,宝钗忙起身扶起她,温言安慰了几句就道:“方才嫂子醒了,说并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过去她屋里,给她磕个头。”   “宝钗,你也晓得你嫂子的脾气,她还病着,这要万一……”薛姨妈的话并没说完,见宝钗对自己摇头,薛姨妈叹口气没有再说,香菱已经被丫鬟扶着往外面走,薛姨妈坐在那里没有动,只瞧着香菱背影:“也不是我说,这要能换个过来,这家里,也安静许多。”   “妈妈。”虽说屋内全是薛姨妈的人,宝钗还是提醒薛姨妈,薛姨妈又叹一口气:“罢了,都这会儿了,我还提别的做什么?我瞧着这会儿你嫂子也睡了,亲家太太也安静了,你先回去罢。”   宝钗嗯了一声,站起来却没往外走,薛姨妈晓得她担心什么,拍拍她的胳膊:“你毕竟是出了门子的人了,虽说你婆婆、太婆婆,都疼你,可也不能失了分寸。”宝钗叮嘱同喜一句,不外就是要有什么事,就赶紧来告诉自己这样的话,也就缓步离开。   宝钗走出屋子时候,见香菱正被小丫鬟扶着从夏金桂上房外面走过来,宝蟾停下脚步,香菱抬头勉强微笑叫了声姑娘,宝钗伸手拍拍香菱的肩:“大嫂这会儿睡下了?”   香菱没有开口,开口的是旁边的小丫鬟:“今儿也奇了,大奶奶让小舍儿出来说,说菱姑娘病着,不用再进去磕头,让菱姑娘好生歇着,还说等明儿太医来了,叫太医给菱姑娘好生瞧瞧,开几个方子,好让菱姑娘调养好身子。”   这还真稀奇,夏金桂自从进了薛家的门,除了刚成亲那几天哄了薛蟠,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宝钗的眉头不由皱紧,总不会是夏金桂还想再做点别的?不过瞧着香菱一脸的憔悴,宝钗也只有让她先回去歇着,等把身子养好再说。   香菱离开,宝钗刚走出一步,就见周瑞家的匆匆走进,瞧见宝钗就停下脚步恭敬地道:“二奶奶,宝二爷见天黑了您还没回来,闹着要您赶紧回去呢。”宝钗嗯了一声,脚步已经加快,家里,可还有个傻气十足的丈夫呢,婆家的事,也只是看起来好些罢了。   夏金桂听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被内躺好,方才香菱来的时候,夏金桂很想起来看看香菱到底生的怎样的美貌,才能把弯男掰直,让薛蟠做下第一桩人命官司。但见旁边的宝蟾一脸紧张,夏金桂就收起了这个心思,还是等过两天再说。毕竟现在首要的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然后再想办法脱离薛家,毕竟贾府很快就会被抄家,而薛家也逃不掉,自己可不想跟着过苦日子。   只是夏月娥知道,就现在这个身份这个世界,女人只有嫁人才可以,或者就去做尼姑,再不然就过继个小孩,然而夏月娥既不想去做尼姑,也不想过继孩子,关键是过继也没理由。   算来算去,也只有脱离薛家,再想法重新嫁人这条路了,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夏月娥嘀咕了一句就闭眼沉入梦乡,睡吧睡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夏金桂对香菱和颜悦色的事,薛姨妈当晚就知道了,不过薛姨妈想的和宝钗想的差不多,只怕夏金桂背后还有点什么别的算计。当第二天薛姨妈得到通报,说夏金桂在太医给她号过脉后,又让太医去瞧瞧香菱,还叮嘱一定要给香菱好好瞧瞧,那些药也不用心疼银子,要什么药就去抓什么药的时候,薛姨妈整个人都愣住了,连声问同喜:“真的?你大奶奶真这样说?”   “自然是真的,太太,您还不晓得,今儿我还听说,大奶奶还劝亲家太太先回家去,说她已经好了差不多了。”同喜的话让薛姨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疑惑地道:“你瞧着你大奶奶,怎么和原先不一样了?”   “太太,我想着啊,只怕大奶奶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被阎王斥责了,才有了悔意。”同喜胡乱编了个理由,这理由却进了薛姨妈的心:“这话说的也是,哎,要是早这样,蟠儿也不会……”   说着薛姨妈又落泪了,同喜急忙安慰,又说了许多夏金桂这会儿好了,以后一家子过起日子来,那才叫好的话。薛姨妈在那听着同喜描述的未来,心里渐渐泛起喜悦。   这会儿夏太太却在那对夏金桂皱眉:“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叫我回家,你想啊,他们昨儿可以给你下药,明儿呢,谁知道是不是就拿刀杀你?儿啊,你要晓得,我养你到这么大,可不是让你来给别人家作践的。”   这样的话夏金桂今儿醒来和夏太太说让她回家之后,夏太太就说过好几遍,夏金桂不由有些头疼。从书上来看,夏太太也是个糊涂老太太,宠夏金桂宠的都快上天了,这会儿家里产业消乏了,还想着依靠女儿过日子。要实现离开薛家的计划,首先就是要把夏家的产业重新归拢起来,虽说那个夏太太过继来的儿子夏三也不是很靠谱,但有总比没有好,到时自己在背后出谋划策,让夏三出面归拢产业,再给夏三娶上一房靠得住的媳妇,夏家的日子过起来了,自己才能顺利离开薛家。   因此先打发夏太太回家,再仔细清点下夏金桂剩下的嫁妆,瞧瞧还能拿出多少银子,才是长久之计。但没想到出师不利,夏太太竟然如此固执。要如何说服夏太太回去?夏金桂还在想辙呢,小舍儿就走进来:“大奶奶,梅家的姑奶奶回来了,说来探病。”   机会来了,夏金桂眼珠一转,就拉着夏太太的袖子撒娇地道:“娘,您瞧,他们家现在还是这样排场,一会儿又来人探望,要是瞧见您在这里,他们是不会说什么,不过呢,底下人不晓得要怎样说嘴,到时岂不辜负了娘您的一片心。”   夏太太是真没想到这一层,那眉又皱紧,夏金桂趁热打铁:“娘,您瞧,我身边还有好些人呢。”说着夏金桂压低声音对夏太太:“再说了,这一家子的下人,都听我的,娘您担心什么?”   夏太太想想也是,伸手戳夏金桂脑门一下:“真这样就好了,罢了,我吃了午饭就走,还不晓得你兄弟在家,怎样盼望呢。”   “娘,兄弟也不小了,也该给他寻门亲事了。”夏金桂趁机提出,夏太太的眉一皱:“这,倒也是,不过你兄弟那样,哎,也找不到什么好姑娘。”   夏太太这话倒真直爽,夏金桂不由愣住,既然这人如此不靠谱,怎么夏太太当初就过继了?不过这些都是后来可以慢慢问的,要紧的是夏三一定要像书上说的,对夏金桂是忠犬啊!   宝琴已经走进来,见夏金桂母女坐在那说话,夏金桂也没起身相叫,宝琴的眉不由皱了皱,方才薛姨妈还说夏金桂只怕改了,但这样瞧着,夏金桂才不会改呢。宝蟾咳嗽一声,夏金桂抬眼见屋内多了一个人,晓得这只怕就是薛宝琴,书中浓墨重彩却没有后续的人物。夏金桂不由仔细打量起宝琴,真是个美人儿,原来果真不是曹公在书上的意淫啊。   宝琴已经走到夏金桂面前,对夏金桂福下去:“嫂子好。”不等夏金桂说话,宝琴已转向夏太太:“亲家太太好。”说完宝琴就自顾自坐下,瞧来薛家的人对夏金桂的怨气够重的,夏金桂心里嘀咕一句,面上已经堆起笑:“二妹妹好,二妹妹许多日子不见,近来可好?”   “我常回家来的,不过是嫂子不肯见我罢了。”宝琴的话让夏金桂又眨了眨眼皮,瞧来宝琴的脾气和宝钗不大一样。   ☆、缘由   不过夏金桂并不想和薛家的人关系和缓,在这个时代,从夫家脱离那是要真正撕破脸皮的,再想关系和缓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的事儿。因此夏金桂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就躺了下去。这让宝琴的眉皱的更紧,方才薛姨妈还说这位嫂子性子变了,瞧着这做派,还是她夏家的女儿。想着宝琴就往夏太太面上瞧去。   宝琴眼里那丝不屑虽然收的飞快,但夏太太还是瞧见了,夏太太见夏金桂重又躺下,不由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就对宝琴道:“哎呀呀,从没听过这小姑子回家来,还要做嫂子的主动去见小姑子,哪家不都是小姑子先去……”   不等夏太太说完话,宝琴就已笑了:“亲家太太这话倒提醒我了,想来亲家太太当初归宁薛家的时候,都是主动去见伯母和我娘了。”这一句让夏太太的脸不由一红。夏金桂虽然闭着眼睛像在那养神,脑子却转的飞快,原来夏太太是薛家的女儿,但从宝钗宝琴的教养上,还真看不出来,也不晓得夏金桂这教养缺乏,是夏家的问题还是薛家的事儿?   宝琴赌气说了那么一句,又觉得这样太过失态,三个人都不说话,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宝蟾前来请问午饭要不要摆上来,宝琴也就趁机站起身:“嫂子还是慢慢养着罢,我这就告辞,去陪伯母吃饭去。”   说完宝琴也不管夏金桂回不回答,匆匆一福就离开。等宝琴走了,夏太太这才站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对着宝琴的背影吐口吐沫:“怎么说我也是你姑妈呢,连声姑妈都不叫,一口一个亲家太太,还说什么有规矩,我呸。”   夏金桂已经在宝蟾的搀扶下坐起身,小舍儿端来洗脸水,夏金桂任由宝蟾给自己擦着脸,对夏太太懒懒地道:“娘,这些小气又什么好生的,您还是快些过来,我们一起吃完了饭,您回家去,琢磨琢磨怎么给我兄弟寻房媳妇。”   夏太太走过来坐下,刚拿起筷子听到这话就讪讪地放下:“寻媳妇倒不是个什么难事,只是银子……”   银子?夏金桂看向夏太太,当初看书的时候就有这个疑惑,薛家的银子哪里去了,是有个去路的,不外就是被薛蟠败光了,但夏家的银子到哪里去了,就很奇怪,按曹雪芹的说法,夏太太也不算不能干,带着独女还能把这生意支撑起来,这可是在古代,死了老公没有儿子又富有的女人,简直就是块无主大肥肉。没被宗族啃光还能支撑家业的女人是很了不起的。等到了后四十回,夏家就突然生意消乏,夏太太还过继了个十分不堪的夏三做儿子,只能理解为高鹗对夏金桂不喜欢,于是为了解决掉她就用了金手指。   可这会儿听着夏太太的话,似乎夏家是真真切切的没银子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夏金桂瞧着自己,夏太太的脸不由一红,轻声道:“你瞧着我做什么?咱们家的情形你还不晓得?原先你二叔在的时候,他还是个好人,也肯帮衬,咱们家这才支撑下去了,这会儿你二叔的心也冷了,不肯帮忙,那些伙计见了我是个女人,就跟个无脚蟹一样,前年送进宫里的桂花,先是被说不如往年的好,那银子到这会儿还没要回来呢,没有银子,这门生意怎么做的下去?”   夏太太这一说夏金桂就明白了,看来夏金桂还是要比夏太太明白一些,而夏太太只怕也和薛姨妈差不多,是个只精于后宅的人,不,就这两天看来,薛姨妈连后宅都要靠着宝钗帮忙。不过只要还有别人家欠自家的银子就好。要账这种事,哪个做生意的人没经历过?   夏金桂想着就给夏太太打了一碗粥:“娘,您先吃饭,吃完饭回到家里找来媒婆,说给兄弟娶媳妇的事儿,家世长相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人能干,会说话。”夏太太接了粥碗却没往嘴边放,还是一脸忧心忡忡:“咱们家这会儿,自然还是要靠亲家帮衬的。”   说着夏太太压低声音:“就说这边,还……”夏金桂笑盈盈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夏太太嘴里:“娘,您放心,我有主意呢。”   夏太太见女儿满面笑容,身不由己地把那粥咽下去,夏金桂也端起碗吃饭,抬头却见宝蟾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夏金桂的眉不由一挑,宝蟾已经急忙低头,现出一脸谦卑来。这个丫头,绝对有事瞒着自己,夏金桂又想起刚醒来没睁眼的那会儿,突如其来的,口鼻处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蒙住的情形了。   这个宝蟾,是留不得了,不过现在自己身为薛家大奶奶,要处置宝蟾,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等哪天,寻个机会把她配了人就是。夏金桂的眼收回,和夏太太说笑着继续吃饭。   宝蟾觉得自己紧握的双手手心处全是汗,大奶奶这一醒过来,虽然相貌还和原来一样,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原先还敢和她强几句嘴,现在偶尔对上她的眼就有些害怕,不敢再像原来一样,敢强嘴了。   宝蟾的心思,夏金桂压根不放在心上,吃完饭送夏太太回去时候,夏金桂千叮咛万叮嘱,等到夏太太去相看那日,要告诉自己,自己也要亲自去瞧瞧这未来的弟媳妇。夏太太不晓得夏金桂的目的,满口答应了。   送走夏太太,夏金桂刚要闭上眼再养一养神,自己这会儿还是病人,不用去婆婆跟前伺候。虽说之前的夏金桂也没有去婆婆跟前伺候,但那总会被人说闲话,这会儿可不同。   “奶奶,您想去瞧瞧以后的舅奶奶,是不是……还有,二爷这边,也说要把二奶奶接过门了。”宝蟾见夏金桂闭目养神,担心夏金桂疑惑到自己身上,索性再来进几句言语,激起夏金桂对邢岫烟和夏三未来媳妇的怒气,好让自己脱身。   宝蟾这吞吞吐吐,透着不实在的话让夏金桂睁开眼,瞧着宝蟾不说话。宝蟾觉得心都快要跳出腔子了,堆着笑上前对夏金桂道:“奶奶原先,不是……”   原先的夏金桂是想过勾搭上薛蝌的,后来勾搭不上薛蝌,又想和夏三勾搭上手,薛蝌也就算了,夏三这样一个不堪的人,也不知夏金桂是怎样的饥不择食?夏金桂斜了宝蟾一眼:“什么原先不原先的?”   宝蟾急忙垂手而立,夏金桂对着宝蟾勾一勾手指,宝蟾往前一步,夏金桂凑到宝蟾跟前,声音透着一丝甜腻:“我瞧着,你是不是因为大爷出不来了,想着没有为他守的道理,想要嫁人?”   宝蟾一时猜测不出来夏金桂的目的,膝盖一软就跪下:“大奶奶,奴,奴怎会想着嫁人呢,奴是大奶奶的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要靠大奶奶。”   夏金桂居高临下地看着宝蟾,心里在琢磨薛姨妈到底有多纵容儿子,才会连这样两个一眼就看得到底的人欺负的话都说不出来?接着夏金桂对宝蟾微笑:“起来吧,横竖你记得今儿的话就是。”   宝蟾刚要磕头起身,就听到上面的夏金桂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可要记得,生死荣辱都要靠了我。”   宝蟾没想到夏金桂突然重复,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夏金桂,夏金桂笑的意味深长:“宝蟾,要记住哦,别忘记。”   宝蟾觉得舌头有千斤重,这不该是一句表忠心的套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晓得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可是这会儿,夏金桂的意思却不是当做套话了。宝蟾觉得自己把自己逼到无路可去的地步,只有咬着牙,磕头下去:“是。”   夏金桂又是一笑,重新躺下去:“我乏了,要歇歇,你在门口守着,凡有人要来探望,就说我睡了。”   宝蟾急忙给夏金桂把被子盖好,放下帐子,自己端了个板凳坐到门口,一边做针线,一边想着心事。薛家的院子里一片安静,薛姨妈在窗口见了,对宝琴笑着道:“你瞧,这会儿多好,安安静静的。”   说着薛姨妈就叹气:“要是早先就这样安静,蟠儿也不会……”   见薛姨妈又要落泪,宝琴急忙安慰几句,又道:“我方才听说,我哥哥要娶嫂子了?”这一句让薛姨妈点头:“你们父母的服都已满了,你哥哥的亲事定的又早,按说早该完婚才是。只是因着你大哥的事要你哥哥去奔忙,这才耽误下来。这会儿你都出阁了,你大哥那边,只怕也没指望了,让你哥哥完婚,到时我也好有个帮手。”   说着薛姨妈又开始哽咽起来,宝琴又安慰几句,就有人来报,凤姐打发平儿来瞧夏金桂。   ☆、夏家   宝琴接出去,和平儿各自叙了几句寒温,宝蟾已经来说夏金桂歇下了,不见人。平儿也不以为忤,先去给薛姨妈请了安,又去瞧过了香菱,也就告辞。   平儿一走,梅家又来接宝琴,薛姨妈送走宝琴,见夏金桂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不由又叹一声,但愿以后,夏金桂就像现在这样,再不吵闹,十分安静。夏金桂这一歇,就歇了四五天,这几天里面,贾府的人流水样的来探望,夏金桂都给来了个不见,贾府的人也不奇怪,照了这位奶奶的脾气,肯见才是奇事。   因此来人大都是给薛姨妈请过安,还有几个去见了香菱之后就当走过了这个过场,再不打发人来了。   封建社会大家族里面,真是规矩繁多。夏金桂见这两天人来的少了,在心里感慨一句,想着夏太太那边只怕也寻好媒人了,想着自己再不能装病了,也好打扮了起来,先回趟夏家,和夏太太把夏家的账都给拿过来,该讨的去讨,该归拢的去归拢,也好让夏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   因此夏金桂唤宝蟾来给自己梳洗打扮,又让小舍儿去和薛姨妈说,自己要回娘家一趟。宝蟾给夏金桂梳着头,见夏金桂并没有别的吩咐,忍不住开口:“奶奶原先回去,都要带上些东西。”   东西?夏金桂不由往自己梳妆台和箱子里面瞧去,这两天夏金桂也没闲着,把自己箱子柜子都给开了,里面的衣料首饰衣衫,都检查了一遍,还找到了一本账,上面记着夏金桂的嫁妆和这几年的开支情况。   虽然上面的记账字码夏金桂不大看得懂,但半蒙半猜,夏金桂还是猜出了一些。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金桂这些嫁妆,除掉衣衫首饰,还剩下千把两银子呢。当然在原先的夏金桂眼里,这千把两银子都是死的,但在现在的夏金桂眼里,这千把两银子,可是能派大用场的。不过,最好还是先回夏家,看了夏家的账本,再把欠下的银子给讨回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自己手里的银子。   此刻听到宝蟾提醒自己要带东西回夏家,夏金桂的眉不由一皱,看来夏金桂和夏太太一样,都只在意后宅的事儿而不晓得外面的世界。真是好气又好笑,就算在家里斗赢了又怎样,也不过就是这三斗稻子两升米的东西,外面的天地才大呢。   不过夏金桂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又斜了宝蟾一眼:“我是回娘家,空手来回,谁又会说我一个不字?赶紧收拾了,我们赶紧回去。”宝蟾急忙应是,手上已经麻利起来。小舍儿走进屋里,把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对夏金桂恭敬地道:“大奶奶,太太听得您要回去,这是几样点心,说带给亲家太太的。”   夏金桂示意宝蟾把点心收起,在镜中瞧了瞧自己,果真是个美人,才十八|九的年纪,这样的人品相貌,又有银子,为什么眼界就这样想,除了薛家的男人就想不到别人了?夏金桂自恋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理一理衣服,扶着宝蟾的手走出屋子。   都有好几天没见太阳了,今儿天色又好,一走出屋子,夏金桂用手挡在额前看向太阳,宝蟾已经拿过扇子给夏金桂支在眼前,夏金桂刚走下台阶,就见一个做妇人打扮的二十上下的美人走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行礼:“大奶奶好,我已经养好了,大奶奶要出门,合该来伺候。”   这说话的姿态,再加上宝蟾见到这美人的时候面上现出的一抹不屑,都让夏金桂知道,来人必定是红楼梦中命最苦的一个,香菱。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容貌美丽,却被命运折磨的有些死气沉沉的姑娘,夏金桂并没说话,只是瞧着香菱。   “秋菱,你还好意思到奶奶跟前来?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夏金桂不说话,宝蟾却忍不住了,俗话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宝蟾比夏金桂恨香菱还要多恨几分。秋菱,秋菱,这个女子,除了随波逐流,仿佛不能做什么事。此刻宝蟾呵呼着她,她除了面色更苍白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夏金桂收起心中的叹息,对宝蟾道:“菱姑娘也是好意,你这样大呼小叫做什么?”宝蟾被夏金桂制止,急忙低头不语。香菱的面色却更苍白了,也不知道这位大奶奶,和颜悦色后面,是不是藏了别的心思?只是,除了叹一声自己命苦之外,香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夏金桂已经看见香菱握住帕子的骨节已经泛白,在那微微摇头就对香菱道:“我出门,向来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你好好地伺候太太,就跟伺候我一样的。”香菱急忙屈膝应是,后退半步,避在路边,让夏金桂先走。   夏金桂走出一步,回头看向香菱,见她身子在阳光之中,更显单薄。这是一个可怜的,被命运摆弄无法挣脱的姑娘,夏金桂心中的怜悯更深,然而夏金桂更清楚地知道,对香菱,自己无能为力,即便把她放出去,重新嫁人,香菱也不会过的好,她像一只笼中的鸟,习惯了在薛家,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   自己只能用夏金桂的身份对她好一点了。香菱见夏金桂停下脚步看向自己,以为夏金桂又要呵斥自己,急忙站的更加笔直,现出谦卑相来。   “我觉得,香菱这名字不错,从此后,就还是叫香菱罢。”夏金桂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带着宝蟾离去。宝蟾还不忘狠狠瞪香菱一眼,这才扶着夏金桂离开。香菱没想到夏金桂丢下的竟是这么一句话,抓住帕子的手再次握紧,名字有什么要紧?叫香菱也好,秋菱也罢,都不过是别人喊着,自己就要应着。   只有英莲,甄英莲,才是自己心中,从没忘记过的名字。怎么会忘了家乡在那,叫什么呢?只是不敢提,不能提,提了就是一顿打,一顿骂。久而久之,心就死了,只当这世上,从没有过甄英莲,只求这无常,快些来到,好让自己在这世上不再受苦。   “菱姑娘。”小丫鬟见香菱在院子中间怔怔站着,动也不动,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香菱这才回神过来,对小丫鬟微笑:“走吧,我们去服侍太太去。”小丫鬟点头,接着就笑了:“奶奶果真和原来不一样了,不但对菱姑娘你笑,还说,你从此以后,还叫香菱,真好。”   好吗?香菱又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就往薛姨妈的屋子走去。   夏金桂感慨了会儿香菱的身世,等马车从宁荣街转出来,上了大街时候,夏金桂的注意力就被大街上的繁华给吸引了,她掀起车帘,瞧着外面,从路人身上的衣着,小贩们的吆喝声,还有他们报的价格开始判断起这个王朝的富裕程度来。   从目前来判断,这个朝代应该处于繁华期,而且还不是繁华初期,往来的人面上带的笑让这个判断更正确了。这样就太好了,要知道不管在任何时期,人们都不会放弃美的追求,更何况是桂花这样在中国传统中,属于十分吉庆的花。   夏金桂觉得,这把牌其实并没那么烂,还是有反转的余地。幸好自己不是成为四春中的任何一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夏金桂都没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下,宝蟾已经跳下车,等着扶夏金桂下车,但等了许久夏金桂都坐在那一动不动,宝蟾只好出言提醒:“大奶奶,到了。”   古代的城市就是小啊,这么一会儿就到了。夏金桂忙收起思绪,扶着宝蟾的手下车,夏家门里已经走出一个男子,对着夏金桂满面都是笑:“妹妹,你回来了。”这是夏家?虽说薛家的住处小了些,不过他们毕竟是客居,住的是贾府的房子,夏金桂还能表示理解。   但这夏家,先不说这巷子不算太宽,勉强能算城市中产阶级住的地方,就说这房子,看起来也不大,还有门口连个正经守门的都没有,只有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厮站在那里,不时把鼻涕往上吸一吸。这夏家就这样落魄?至于眼前的夏三,因为早知道他上不了台盘,夏金桂的落差倒没那么大。   “妹妹,你怎么还不进去?”夏三见夏金桂下了车只在那皱眉看着不进门,有些惊讶地问。夏金桂瞧向宝蟾:“我娘就住这样的地方,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宝蟾被夏金桂这一问问的有些糊涂了,但又不敢驳回夏金桂,只低声道:“我,我……”   “妹妹,先进去吧。”夏三急忙打圆场。夏金桂也不理他,扶了宝蟾的手走进门内,好在里面院子收拾的还算干净,院中一棵桂花枝繁叶茂地,堂屋上也挂了门帘,夏太太扶了一个婆子站在院里。夏太太身后还站了一个丫鬟,看来这婆子丫鬟和小厮,就是夏家现在剩下的下人了,还真是败的很彻底啊!   ☆、劝说   这样的人家,娶媳妇还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夏金桂心中叹了口气,望向夏三,夏三见夏金桂瞧向自己,笑的更加谄媚,嘴一张,那黄牙就露出来。怎么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猥琐?夏金桂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了,这样的男人,要个靠谱勤快的姑娘嫁给他,夏金桂自己都觉得是推那姑娘进火坑,而夏三要娶个不靠谱的,懒惰的,那就是夏金桂自己给自己挖坑。   见夏金桂用手扶住额头,夏太太还当夏金桂身子没完全好,上前拉着夏金桂的胳膊:“快进屋歇歇去,哎,你叫个人过来就成,何必又自个过来,上回你来过了,还说……”夏太太想起自己女儿那骄纵的脾气,又把话给咽回去。   原来夏金桂以前来过,难怪宝蟾会一脸奇怪地瞧着自己。不过夏金桂也急忙顺着夏太太的话说“上一回来,那是许久之前,我都快忘了这屋子是什么样了,这回过来,倒吓了一跳。还和宝蟾说,她怎么就忘了提醒我?怎么说我也是做女儿的,给你们再赁一处房子,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这一句话就说的夏太太泪涟涟的,用帕子点着眼角:“我的金桂,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哎,我也想呢,后来你婆家事儿这么多,我也不好开口,再说这些时日,你常让人送些吃的用的来,也就够了。”   见夏太太又泪水涟涟,夏金桂不由有些头大,不知道是古代女人泪点特别低还是夏金桂遇到的人都是这样的,怎么说不上三句话,就要用帕子擦眼泪,难道不哭她们就不会说话了。好在夏金桂也不是会安慰别人的人,夏太太掉了几滴泪,就和女儿走进屋里。   这屋子里的家具,应该是夏家自己的家具,虽说木头上的漆掉了,螺钿小箱子上的螺钿也缺了角,那椅袱看起来更是用了许久的,颜色一点都不鲜亮了。但乍一看还有几分气派,能骗的了人。   夏金桂打量了下屋里摆设,和夏太太坐在炕上,夏三赔着笑在下面椅子上坐下。丫鬟端来了茶,夏三接过茶亲自给夏金桂送到手上,才搓着手说:“前儿薛家那边送信来,吓的我和娘都哭了,原本我也过去了,谁知荣国府的琏二爷来寻我说话,就没进去见姐姐,姐姐身子好了,真是大好事。”   从这说的话上来看,夏三也不算不会说话的,只是这形容,怎么就那么猥琐?夏金桂喝一口茶,见茶色也不够透亮,这夏家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夏太太让丫鬟端来几样点心,又对夏金桂道:“你想吃什么菜,我让人去做,恰好昨儿杀了只鸡,白煮了,还剩下一半没动呢,我让人把这鸡炸了,你和我喝一盅。”   嗯,记得书里的夏金桂就好油炸了骨头下酒,看来这爱好还夏太太还是纵容着女儿的。不过夏金桂这会儿可没心情喝酒,就着把茶杯放在炕桌上,对夏太太笑着道:“这酒先不忙喝,我就想问问娘,前儿和娘说的话,娘寻了媒人不成?”   夏三本来就张着嘴巴在听夏太太和夏金桂说话,听到这话,嘴巴张的更大了,夏太太见夏三这一脸的呆相,迟疑一下才对夏金桂道:“这事儿,我是寻了媒人了,不过这媒人说,那样小户人家的姑娘,只怕担不起家来。大户人家的姑娘,正经说,我们这会儿去求,人家也不肯把女儿嫁来。倒是想着,不如去求那种寡妇。”   求娶个寡妇?夏金桂倒不会反对,不过听夏太太这话,只怕夏太太不愿意,果然夏太太已经皱眉:“我们家,怎么说也是有名声的人家,求不得大户人家的,难道那样中等人家的女儿也求不得。我想着,倒不如去求个贾家族里的。说来也是老亲,顶多我们这会儿落魄了些,但嫁过门来,两口子好生把家做起来,也不会让人家女儿受苦。”   看来夏太太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和贾家绑在一起,那是,在外人眼里,贾府现在还正是兴旺时候,那想过没有不多时候,就被抄了家,夺了爵,所谓的兰桂齐芳,不过是高鹗的yy罢了。要按曹雪芹的本意,不过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夏家这样败落的人家,当然是抱上越粗的大腿越好。   当然这些话夏金桂不会和夏太太说,只能用别的话打消她的这个念头,否则和贾家绑的越紧,到时就越难脱身。   夏金桂的眉只微微一皱就对夏太太笑着道:“那娘可打听过,贾家族内,有哪个姑娘合适?”这一问就把夏太太问住了,她还真没打听过,她还是没败落前的富家太太的想法,只要有了这个念头,去和荣国府的当家人一说,除了宁荣二府的,剩下的贾家族内的姑娘,那不是任由自己家挑吗?哪还想着去打听打听?   夏金桂见夏太太愣在那里,笑的更甜了:“娘,这不光是兄弟一辈子的事儿,还是您后半辈子的事儿呢。我虽有心孝敬您,但我毕竟是个嫁出去的女儿了,除了能常让人送些东西给您,接您过去住几天之外,别的也就无能为力了。娘您怎么说也是要和兄弟住一起。要是去求了老太太,老太太却不过面子,让人去说,那家子又不敢驳老太太的回,把女儿嫁过来。这女儿心里不情愿,到时……”   夏金桂故意停下不说,夏太太已经有些迟疑,夏三却开口道:“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做儿子的,要媳妇对娘不好,我自然要管教媳妇。”   哎,这个夏三,还真是个马不知脸长的人物,不过这话夏金桂当然不会直说,只对夏三摇头:“这就是男人不懂后宅的事儿了,你就算有心孝敬,可常出门在外,这儿媳是和婆婆长住的,到时候面上过的去,可细微处要寻点什么事儿出来,你这做男人的也不知道。”   一句话说的夏三又低头了,夏太太的眉皱的更紧。夏金桂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对夏太太的声音放的更柔:“这是其一,其二呢,老太太也不晓得这族内的姑娘,哪个好,要是寻了个不好的,连面子都不要的。到时娘难道还和她天天嚷叫不成?”   都说人是丈八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夏太太也不例外,虽说夏金桂那悍妒的名声在外,可在夏太太瞧来,那可都是薛蟠做的不好,还有薛姨妈,怎么没早早地就把美妾给打发了?偏生要在房里留这么个人?这会儿听到夏金桂说要娶回来个不好的,夏太太可没有半分想到夏金桂头上,只在那琢磨,这样的媳妇可一点都不好。   夏三在旁察言观色,他虽没多少见识,可也晓得娶贾家族内姑娘的路,只怕行不通了,因此大着胆子开口:“这,只怕不会这样吧?”   只要说服了夏太太,夏三的想法,夏金桂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只对夏三微笑:“瞧瞧,这媳妇还没过门呢,就护着她了。”说着夏金桂就用帕子捂住嘴低头微笑。夏三被夏金桂说的头低低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夏太太仔细一琢磨,这天下的男子,肯听枕头风的人还是多,况且这个儿子又是过继来的,并不是自己亲生的,自然是要先听自己女儿的。因此夏太太对夏金桂点头:“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这样一来,难道我们家真要娶个寡妇?”   “这娶寡妇也没什么,要是这寡妇样样说的来的,我们家这会儿,还真不好挑。”说着夏金桂抬头瞧一眼夏三:“还有一句,这说媳妇说媳妇,只怕也是要去给人相看的。等我回去,让人送两块衣料来,还有牙刷、青盐。也要从头到脚打扮的光鲜,再把牙齿刷了,舌头刮干净了,都说门面门面,门面打扮好了,也好给娘挑个好媳妇回来。”   这话让夏三刚抬起的头又低下去,夏太太已经叹气:“哎,这也怪我,自从搬到这来,我见这屋子,这摆设,再想想我们家原来的光景,哪还有心去想这些。”   “等娘娶了个能干的儿媳妇回来,那时娘就享了儿媳妇福,那时,就好了。”夏金桂两三句话说的夏太太心花都开了,拉着夏金桂的手说长道短。夏三也在旁边插几句嘴,一时屋内倒也和乐融融。   说了会儿话,夏三就出去街上买些东西,等夏三走了,夏太太才指着外面对夏金桂悄悄地道:“实在说,这人我也没看上,就看中他老实了,但没想到这么上不了台盘。”说着夏太太又要叹气,夏金桂急忙阻止夏太太叹气,趁机道:“娘,咱们家原先的那些账,可在不在,要在,拿了账本,去讨账也好。不然的话,这过日子,娶媳妇,怎么也要银子。”   ☆、媒婆   夏太太倒没想到从来不关心这些的女儿会问账本的事儿,愣了下才道:“账本自然是在,那天你二叔原原本本交给我,后来的账房也把账拿给我了,可我也瞧不来账,全糊涂。”都是薛家的女儿,怎么宝钗就会瞧账对这生意十分明白?看来薛家养女儿还真是随心所欲,各不相同呢。   夏金桂腹诽了一句薛家的长辈才对夏太太笑着道:“既然账本还在,那娘就拿出来给我瞧瞧,可有什么没结的账,也好结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夏太太当然不会拿出来,只带着女儿起身,走到自己房里,打开箱子拿出一沓子账本来:“这只是历年的总账。”   夏金桂打开一本账,上面记得清清楚楚,又道后面几本也是如此,再到最新的两本,显见得就是糊涂账了,开销大大增加,卖桂花苗的账,却迟迟收不回来,就算有收回来的,也是小笔小笔的,大笔的账,就这样挂在这里。   夏金桂越瞧眉皱的越紧,夏太太见女儿拿起一本又放下一本,夏太太原本就瞧不懂,这会儿还是不懂,只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地说夏二叔如何如何的不好,都这么些年了,竟把账那么一总,自己过日子去了,请来的账房也是白吃饭不干活的,白瞎了她一年五十两银子的俸禄。还有那些伙计们,一个比一个懒。   夏金桂任由她絮叨,把夏二叔过目过的账都交给夏太太,拿起新的那两本账:“娘,这两本,我带回去,仔细瞧瞧。”夏太太疑惑地问:“你瞧它们做什么?就算有收不回来的账,我们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也……”   原来夏太太还是晓得一些的,不过她这样怕事,一味只想着抱亲戚们的大腿让他们解决问题,这不是夏月娥的风格。素来夏月娥信奉的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只有靠自己才能屹立不倒。因此夏金桂只对夏太太敷衍一笑:“娘,这些我带去,自然有我的道理。等我瞧出了里面的门道,再让人去讨债,给你讨些银子回来,您说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可夏太太不大相信这帐能顺利讨回来。夏金桂也不唤人进来,只把账本那么一卷,放进自己怀里,就扶了夏太太:“娘,我饿了,吃了饭我也该回薛家了,不然外面人瞧着不好。”   听到女儿说饿了,从来都是娇惯女儿的夏太太自然拉着夏金桂出去外面吃饭。   夏家的饭菜还算精致,看来这个婆子之所以还被留下就是因为做的一手好菜,果真这世上,还是要有专业技能,夏金桂吃完午饭,和夏太太说了会儿话,正打算离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夏太太可在?”   夏太太听了听就对夏金桂道:“巧了,媒婆来了。”   媒婆来了也好,免得还要再跑一趟,媒婆已经走进屋里,见了夏太太手一拍正要说话,就见夏太太身边坐着个穿金戴银的美人,这美人坐姿还十分端庄,唇边虽然含着笑,可却觉得有股煞气。   这媒婆急忙收敛起来,不敢像原先对夏太太一样,屈膝对夏太太福了一福,就对夏太太满面堆笑:“这位奶奶就是太太您的千金?简直跟画上的人儿似的。”   夏太太十分得意于媒婆的夸奖,瞧了夏金桂一眼,这才得意地道:“这就是我那女儿,嫁到薛家,是薛家的大奶奶。”   媒婆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趴在地上给夏金桂磕了一个头。夏金桂倒没想到媒婆就这样给自己磕头,想叫她起来呢,又记得这好像也是常见的事儿,还在犹豫的时候媒婆已经自己起来,也不敢像平常一样大喇喇地坐在夏太太身边,而是在椅上斜着坐了小半边,对夏太太道:“原来您千金还真是薛家的大奶奶。”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我不也姓薛?”夏太太这话说的既得意又气闷,得意的是媒婆总算相信不是自己夸口,气闷的是现在家里的这情形,真不能说句响亮的话。   “那是,那是。”媒婆连应了几声才对夏太太皱眉:“这可不好了,原先我给您家说的,是个有许多嫁妆的寡妇,这会儿您家里有这样的亲戚,只怕配不上。”媒婆见风使舵的本事还真不错,夏金桂的头微微一抬,对媒婆故作好奇地问:“我还不晓得,您给我们兄弟,说了个什么样的人?”   媒婆见夏金桂这样问,急忙转向夏金桂:“这人呢,要说年龄也不大,今年才二十,生的也好。手里呢,也有个上千银子。”夏金桂晓得媒婆的话,总是要打上几个折扣的,说是上千银子,能有三四百银子就不错了,当然这在市井人家,也算很好的一份嫁妆了。   因此夏金桂哦了一声就道:“那她既有这许多银子,为何不招个女婿呢?”   媒婆哎了一声就道:“奶奶您还不知道呢。她嫁的,也是个有钱人家,嫁过去三年丈夫就一场急病没了,她公公要她守,她先还应了,谁知婆婆伤心儿子没了,也没了。这下没有了婆婆,小叔子今年也十六了,没有娶媳妇。也不知为了什么,她不肯再守,上了公堂,求官断了许她再嫁。”   说着媒婆皱眉:“好像是说什么,公壮叔大,瓜田李下。”光这几句话就可以脑补出不少狗血剧情了,不过这会儿不是脑补狗血剧情的时候,夏金桂还在琢磨,夏太太就已经皱眉:“原来是这样的人,这样泼辣,只怕降不住。”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就想着调|教儿媳,果真是典型婆婆。夏金桂瞧一眼自己的娘才对夏太太道:“娘,话不是这样说,这女子既然敢上公堂,又说出公壮叔大的话,想来必定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况且她之前还肯答应守节,也是对前夫情深意重,这会儿突然变卦,定是有些不能为人道的事儿,再说了,她写这样隐晦,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彰显恶行,也是个要脸面的人。”   夏金桂说一句,媒婆点一下头,等夏金桂说完,媒婆已经拍着巴掌笑了:“果真薛奶奶会说话,我就想不出这些。实话告诉夏太太罢,这人也晓得经了这么一桩事,只怕有人不敢娶,因此才托了我。”   这话的潜台词显而易见,如果不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夏家人家还未必看的上,这说的也是实情,夏金桂也不以为忤。夏太太还在思索,夏金桂已经道:“既然如此,那还请这位婶婶,帮我们约一下,等到后日,我请她去天齐庙烧香,如何?”   这就是要相看了,媒婆张开的嘴巴还没合上,夏太太就已经皱眉对夏金桂道:“这事,还是……”   夏金桂已经拍拍夏太太的胳膊,对夏太太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夏金桂转向媒婆:“还请这位婶婶费心。”媒婆反应过来,站起身拍着手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那边问问。后日什么时候?”   “就午时吧。”夏金桂想都不想就来了这么一句,接着又加一句:“若那边应了,就请婶婶去薛家……”说着夏金桂叫声宝蟾,宝蟾急忙从挖面走进,垂手而立。夏金桂指着宝蟾:“寻我这丫鬟,和她说。”   媒婆连声应是,还不忘拉着宝蟾的手,称赞了几句果然是美人,就匆匆离开。宝蟾被媒婆拉了下手,眉头已经皱紧,等媒婆走了,刚想开口夏金桂已经站起身:“宝蟾,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回去后准备准备,后日我们去天齐庙烧香。”   夏金桂现在的话,宝蟾越来越不敢反对了,应是后就匆匆出去外面吩咐。夏太太这才找到空:“金桂,毕竟是个寡妇。”   “娘,您也听到了,生的不错,还有银子,我们家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好挑拣的。再说兄弟这个样子,娘,结亲是结亲,不是结仇。”这几句话说的夏太太又没了声音,夏金桂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也就上车回薛家。   回薛家的路上,夏金桂摸一下衣服里面的两本账,回去看帐,看看还有什么能收回来的银子,后天还要去天齐庙,想来,那个要另嫁的寡妇,想寻的丈夫,只怕也是个挡箭牌吧。夏金桂掀起帘子,看向外面,太阳已经往西边移去,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阵脚,也不能随波逐流。夏金桂念着父亲生前告诉自己的话,闭上眼,不管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要怕。   夏金桂做完心理建设,抬头见宝蟾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夏金桂的眉微微一挑,宝蟾急忙重新垂下眼帘。夏金桂没有再说什么,心中下了决定,这丫头,留不得了。   ☆、误会   宝蟾见夏金桂重又闭上眼睛,伸手拍拍心口,怎么觉得大奶奶越来越奇怪,和原来不一样了。难道说现在的大奶奶不是大奶奶,而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宝蟾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夏金桂道:“宝蟾,等媒婆来了,你可要和她好好说。”   宝蟾急忙恭敬应是,马车已经停下,宝蟾扶夏金桂下车,就见大门处,那个媒婆已经等着了。瞧见夏金桂下车,媒婆眼睛一亮就上前:“大奶奶回来了,小的已经在这等了好一会儿,说大奶奶还没回来,早晓得小的就到夏家那边寻大奶奶了。”   夏金桂只对那媒婆点了点头,对宝蟾使了个眼色,自己扶了婆子的手就往里面去。媒婆也乖觉,不敢跟上前,只在那拉着宝蟾说长道短。   夏金桂走进院子,见院内廊下,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这些丫鬟婆子瞧着有些眼生,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客?按了古代规矩,夏金桂该进房换了衣衫就要去给薛姨妈请安,说自己回来了,不过夏金桂既然已经打定要离开薛家,自然也不会去敷衍,只对婆子吩咐一声,让她去告诉薛姨妈,自己已经从夏家回来了,就径自进了房。   婆子去禀了薛姨妈,正在和薛姨妈说闲话的宝钗眉不由皱紧:“妈妈,嫂子哪里比原先好了,还是不管礼仪,按说……”   “我晓得你是心疼我。”薛姨妈拍拍宝钗的手,接着微笑:“这会儿她安安静静的就好了,别的,我也不求什么了。”宝钗了然一笑,莺儿已经走进,对宝钗道:“二奶奶,方才宝蟾比舅奶奶进来的晚,我问了一句,才晓得舅奶奶寻了个媒婆来,让宝蟾去传话呢。二奶奶,这无缘无故,怎么寻起媒婆来?”   香菱正从里屋拿着东西走出来,听到莺儿这话,香菱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那些针线掉了一地。莺儿啊了一声急忙上前去捡。   宝钗眉头紧皱对香菱:“菱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香菱未曾开言泪就落下:“姑娘,只怕大奶奶想把我卖掉,才寻媒婆来的。”媒婆从中说合,卖掉别人家的丫鬟也是常见的,宝钗并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这话眉头微皱。   薛姨妈已经对香菱道:“香菱,你别哭,有我呢,就算大奶奶再刁蛮,难道她还能不经过我把你给卖了,你又不是宝蟾,是她带来的,你是我给蟠儿的。”   香菱那泪怎么都止不住,如果真的再次被卖掉,那只有一死,进地狱都好过现在这样飘零的日子。然而香菱也晓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只能接受,没有反对的余地。香菱渐渐哽咽起来:“身世飘零,好容易在姑娘和太太身边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大奶奶没来之前,大爷对我们也还好,现在,我……”   宝钗忙让莺儿扶了香菱坐下,用手敲敲额头,并不是不能保住香菱,然而好容易平静下来,如果再起波澜,也是一件烦恼的事。   莺儿见宝钗沉吟,思索一下就道:“其实,我有个主意,就是不晓得二奶奶和亲家太太听不听?”   宝钗示意莺儿快讲,莺儿的脸先红了红才对薛姨妈道:“都说舅爷只怕出不来了,虽说二舅爷在外面日夜奔走,可做事也是要有个退路,若……”莺儿的脸更红了,瞧了香菱一眼只是不说话。   宝钗先于薛姨妈想到了,这主意不能说不错,只是香菱身体不好,跟了薛蟠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身孕,现在送到牢里,万一把她小命送了,那才没法说呢。香菱已经听懂莺儿的意思,抬起一双泪眼对薛姨妈道:“太太,这主意,之前怎么没想到?”   说着香菱就跪在薛姨妈和宝钗跟前:“太太,姑娘,你们对我恩重如山,我愿意的,若上天垂怜,能给薛家留下个血脉,也不枉太太和姑娘疼我这么些念。”   薛姨妈本来就爱落泪,见香菱这样更是泪落如雨,把香菱一把拉起来:“我的儿啊,难得你这样有孝心,要上天真的可怜我们薛家,你有了身孕,我以后,就跟亲闺女一样地待你。”香菱靠在薛姨妈怀里,早哭的不成样子。   宝钗只在那沉吟,薛姨妈哭了一会儿抬头对宝钗道:“怎么,你觉得不好?”   “菱姐姐有这份心,的确不错,不过妈妈,菱姐姐才病了起来,若……”   不等宝钗说完,香菱已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宝钗道:“姑娘,我晓得,这件事十分重大,我定会好好吃药,把身子保养的好好的。”香菱执意要去,宝钗倒不好再说,薛姨妈也点头:“这话说的是,若是换别个不难,不过我们家这些年不顺,焉知不是我们无意中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又何必再糟蹋一个姑娘?香菱原本就是你哥哥的人,她又有这份心,再者前儿太医也说过,换个方子,调养些时日就可。好好地调养上个把月,再送去,岂不两便。”   既然薛姨妈也这样说了,宝钗也不能再反对,让莺儿扶着香菱下去歇息,就和薛姨妈商量该怎么和夏金桂说,薛姨妈的主意,总要等到人送去了再说,宝钗反对,说等人送去了,还不晓得夏金桂要怎样闹的个天翻地覆,就等送人那天,把夏金桂请来说了,到时她就算闹,就让她把宝蟾送去,替了香菱。   薛姨妈点头称赞女儿这主意好,觉得这边事已经了了,就问女儿宝玉这段时间如何。这夫妻间的事,宝钗也不好和自己娘说,只含糊答应着,又说再过些日子,贾政就要从江西学政回任,到时也可瞧瞧,薛蟠的事还有没有什么回转。   薛家母女二人在这商量着,夏金桂可不晓得自己被人误会了,她换了衣衫,睡了个午觉,起来梳洗时候,问过宝蟾,知道那个寡妇已经答应后日午时在天齐庙见。夏金桂也就懒懒地打个哈欠:“这才是大事呢,我原先也糊涂,没想到这样的事,真是白耽误了这些时候。”   宝蟾口里应着,手里的梳子不小心重了,夏金桂奇怪地看眼宝蟾:“你今儿是怎么了?”宝蟾的脸红了又红,才对夏金桂道:“奶奶这些日子,和原先是不一样,原先您不是说……”   宝蟾这一提醒,夏金桂倒想起来了,记得书上说,夏金桂曾饥不择食,看上夏三,想和夏三勾搭一下,无奈夏三不懂。夏金桂穿过来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定是高鹗的黑,要知道后四十回,高鹗几乎是黑遍了所有人,哦,除了宝钗邢岫烟和薛蝌没有黑。其他只分黑的程度不同。   高鹗这样的古代男人,绝对不喜欢夏金桂这号的,勾引薛蝌也是高鹗写的,薛蝌也就算了,毕竟人还不错,夏三那是个什么玩意,高鹗也要让夏金桂去勾引,简直是黑到极点了。夏金桂想着脸就一沉,斜睨下宝蟾:“我这两日都没说你,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宝蟾急忙低头:“大奶奶说的,我不明白呢。”夏金桂伸手扭宝蟾的脸一下,别说,这十七八岁姑娘的脸还真好摸,触手滑腻,难怪红楼梦中总喜欢写扭一下人的脸。夏金桂的手离开宝蟾的脸的时候,面上似笑非笑:“你怎么连什么话该提醒我,什么话不该说都忘了?那些事,不过是我一时糊涂,这会儿我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当然晓得那些事不对,要好好地过起日子了。”   夏金桂的话,宝蟾连一半都没有相信,但不敢说个不字,只恭敬应是,重新给夏金桂梳着头。夏金桂梳好头,小舍儿就来问,说厨房来问今晚大奶奶要吃什么菜。古代富家儿媳,只要不去侍奉婆婆,不去管家,这小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夏金桂想了几个菜,让小舍儿去和厨房说了,又把账本拿出,仔细看起账来。   宝蟾见夏金桂在那看帐,看的还十分专心,心里那丝不安又泛起,想了想才对夏金桂道:“奶奶,今儿姑奶奶回来了,您不是……”   “姑奶奶嫁在荣国府,说起来还是一个宅子呢,要回来,连大门都不用出,回来有什么稀奇?”要说对荣国府,夏金桂最感兴趣的就是大观园了,想看看这个园子,和和珅家的园子有什么区别。毕竟和珅可是红楼梦的脑残粉,建个宅子都要往大观园上面靠。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好时机,夏金桂也就先把这个念头放在一边,继续看着账。   见夏金桂一点都不在乎宝钗,宝蟾咬一下唇对夏金桂继续道:“大奶奶,姑奶奶对菱姑娘,可是不一般啊。”   夏金桂漫应一声,夏家的这些账,已经看出了几分,哎,这些伙计还真是欺负夏太太不会看帐啊,这种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有问题的账,还有许多该收的款项,如此明显,夏太太母女就这样任由人去,真是,不败你家败谁家啊?   ☆、第 9 章   夏金桂在心中叹息一句,飞快地计算着,这些该收的款项,还有哪些能收回来,还有几笔不小的,每一笔都有上千银子,这里一千银子,那里八百,加起来也有上万两了,难怪夏家能被称为桂花夏家啊!这些银子多的不说,只要能收回一半,就足够解决夏家现在面临的问题,然后再想办法,和宫中专门负责这块的人重新搭上线,这样的话,夏家的生意就会重新做起来了。一想到做生意,夏金桂就开始热血沸腾了,虽然说现代社会的很多规则不能应用在古代,但做生意很多都是共通的,夏金桂仿佛看到无数银子向自己飞来的美妙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着夏金桂把账本一合,明儿在仔细瞧瞧,还有后日可要瞧瞧这寡妇是不是个敢担事的人,到时两人合作,让夏三在前面做个招牌,真是想想就美好。夏金桂带着甜蜜笑容抬头,看见宝蟾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夏金桂眨了眨眼才对宝蟾道:“你瞧着我做什么?我饿了,方才小舍儿不是已经去厨房传晚饭了?”   宝蟾被夏金桂的话说的不知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才道:“奶奶,我是说,姑奶奶回来,香菱……”   “姑奶奶要待她好,就由她去罢,横竖她也不能越过我去。”夏金桂答的漫不经心,宝蟾整个人都怔住了,这个夏金桂,绝对不是服药之前的那个夏金桂。那个夏金桂,只怕听了这句,就要拍着桌子,怒骂起来。   夏金桂把账本收好,回头,又见宝蟾的眼,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皱,伸手抬起宝蟾的下巴:“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就是我的丫鬟,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宝蟾被夏金桂话里明白含着的威胁吓的身子一软,差点瘫下去。   夏金桂望着宝蟾,继续微笑:“等过几天呢,我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就嫁过去罢。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会给你备份嫁妆。”宝蟾的腿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对夏金桂勉强笑着:“奶奶说什么,我不明白呢,再说我是大爷的……”   “你首先是我的人,其次才是大爷的人。”夏金桂打断宝蟾的话,把手放下,坐回椅子上对宝蟾冷笑:“你要是不信呢,等明儿我就去和太太说,让你去牢里服侍大爷,要是运气好,得了身孕,到时候你生下孩子,那时我还一样能处置你。”   宝蟾的嘴巴张了张,满头是汗不敢再说,夏金桂翘起二郎腿,语气平静:“你可仔细想了。不然……”   不等夏金桂说完,宝蟾就跪下:“奶奶,小的明白,小的生是奶奶的人,死是奶奶的鬼。”夏金桂没有说话,小舍儿已经带着婆子掀起帘子端着饭菜走进,夏金桂没有动,只对宝蟾以目示意一下,宝蟾急忙站起身,帮着小舍儿把饭菜摆好,恭敬地服侍夏金桂用饭。   夏金桂瞧着宝蟾的动作,唇边现出冷笑,夏家的人果然都是差不多,只晓得用小手段,不知道用实力碾压。宝蟾的那点心思算计,简直一眼都能看穿。不,这或者不是夏家的风气,该是夏太太从薛家带来的,没见薛姨妈也不敢压制下人吗?还要宝钗这个没出阁的女儿来帮忙管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不能再想了,还是好好地把夏家的账本瞧清楚了,再去寻下夏太太,列出哪几家的银子能收回来,还有后日还要去瞧那寡妇,但愿运气好,这寡妇是个可托付的。至于这宅子里面的事儿,谁让去算就算去,自己才不耐烦应对。   听说夏金桂要去天齐庙,薛姨妈忙不迭地答应了,这个儿媳,现在这样安静就已经是求来的了,况且现在家里事也不少,还要给香菱调理身体,薛蝌的婚事,也该办了,要把尤氏请过来,商量着日子。   等薛蝌把香菱送到牢里去服侍薛蟠了,回来就可以给薛蝌完婚。别说夏金桂只是去个庙里,就算回娘家住几天,薛姨妈都会答应。夏金桂去天齐庙前,来给薛姨妈请了安,刚要走出就见同喜端着碗药走进来。   夏金桂不由停下脚步看向薛姨妈:“太太病了,怎么没听说?”   这药是薛姨妈寻太医给香菱开的补身药,为免夏金桂发现大闹,薛姨妈都是让人熬了端进自己屋里,再让香菱来喝。这会儿听到夏金桂问自己,薛姨妈的心不由往上一跳,接着薛姨妈才勉强笑道:“这是我年纪大了,需要补身,倒不是病了。”   薛姨妈真不会说谎,瞧这会儿这样局促,夏金桂是不相信薛姨妈这样的人会像有些人分析的,面上对林黛玉好,背地里害了林黛玉,毕竟她真要有这样的手段,也就不需要宝钗来帮她管家,更不会连夏金桂这样的儿媳都无能为力。   夏金桂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就扶了宝蟾的手走出,薛姨妈见夏金桂走了,这才拍拍心口,真是颠倒了,世上只有儿媳怕婆婆的,哪有这婆婆被儿媳压制的不敢说话的。想着薛姨妈又叹一口气,让同喜赶紧去把香菱叫来,这药可是要趁热喝,药效才好。   夏金桂扶了宝蟾的手走出院子,迎面见一个四十不到的妇人带着从人走来,瞧这妇人的打扮就知道她不是什么下人,夏金桂还在思索,这应该是谁,凤姐没这么老,邢夫人没这么年轻,那就是尤氏?   果然这妇人已经笑着开口:“薛大奶奶这是要往哪里去?”   “要去天齐庙烧香,大嫂子这是要来和太太说话?”夏金桂猛然想起还有一位李纨,李纨虽然年纪不大,不过长年寡妇生涯,说不定会显老。因此把那个珍大嫂子的珍字给咽下去,只叫了个大嫂子。   尤氏见夏金桂竟这样和气,微微愣了下才对夏金桂道:“是有事儿寻姨太太。”姨太太,那就是尤氏,李纨可是要叫姨妈的。夏金桂忍不住又往尤氏面上瞧去,虽然年华已逝,但还是可以看出尤氏年轻时候生的很美,难怪会被色鬼贾珍看上,娶做填房。   夏金桂的眼往尤氏脸上扫去,尤氏也往夏金桂面上瞧,这还真是换了个人,不过尤氏也不会把今天的目的给说出来,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也就各自分开,往两边走。   “奶奶,这珍大奶奶,可是二爷和邢家的媒人。”宝蟾还是有点不甘心,毕竟薛蝌那么好,比薛蟠好的不是一点两点,怎么就白白便宜了邢家那丫头。那丫头生的不如自己,又是依附邢夫人的。   “哦,你这样忘不了二爷,那等二奶奶进门了,我送你去服侍你二爷好不好?”夏金桂的话让宝蟾一下红了脸,接着宝蟾低头,呢喃:“我,我是奶奶的人。”   “既然知道,就别瞎想了,再说了,就算真送你去,二爷也不会收。”夏金桂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继续往前走,宝蟾叹一口气,追上去扶夏金桂上车。罢了,现在,还是好好地服侍夏金桂吧,主就是主,奴就是奴,就算真有个孤魂野鬼在夏金桂的身上,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夏金桂可不管宝蟾那曲里拐弯的心思,这一路上的繁华让夏金桂很喜欢,这才是红尘万丈,才是如自己这样的俗人想过的日子,至于什么拯救的,夏金桂想都不要去想,只要自己能过舒服就好。   车很快就到了天齐庙,王一贴早就带了徒子徒孙迎上来,这样一半在红尘一半说修行的人,夏金桂在现代也见过不少,怎么敷衍夏金桂更是了如指掌,说了几句就进了大殿,参拜过那些塑像,意思意思上了香,夏金桂也就到了云房歇息。   宝蟾送上茶点,茶和点心都是夏金桂从家里带来的,庙里也有素斋送上,夏金桂吃了几口,觉得这素斋也就一般般,剩下的让人撤下去,好散给众人吃,刚洗过手,婆子就进来回,媒婆来了。   这才是今儿的重头戏,夏金桂把懒洋洋的姿态收起,端正坐好,宝蟾小舍儿也各自一边一个站定,媒婆就引着一个妇人走进。妇人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夏金桂抬眼细瞧,见这女子二十上下,打扮的很干净,发上一色银饰,身上穿着素服,举动平静,不见急躁。   相貌自然没有媒婆吹的那样好,但也生的周正,不是那样惹是生非的。真是便宜了夏三。   夏金桂在那打量的时候,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夏金桂,这女子一边打量,一边心里暗自称奇,都说这位薛家大奶奶难以纠缠,可这会儿瞧着,也是个美丽女子,说话温言细气,举动处处有礼。   ☆、合缘   两人互相打量的时候,媒婆已经满面堆笑上前,对夏金桂道:“薛大奶奶,这就是魏娘子。”接着媒婆又要对魏娘子说话,魏娘子已经抬起一只手阻止媒婆:“不必了,想必这位就是薛大奶奶,久仰了。”   是个豪爽女子,我喜欢。夏金桂险些喊出这么一句,让面上笑容更甜,对身边的宝蟾道:“还不快些请魏娘子坐下?”宝蟾急忙上前虚扶一把,小舍儿已经在夏金桂旁边放下一个褥子。魏娘子对夏金桂微微一笑,也就坐下。   这离的近了,两边瞧的更加亲切,夏金桂瞧这位魏娘子是越瞧越满意,还没开口媒婆就又要上前说话,夏金桂叫声来人,一个婆子走进,夏金桂对婆子道:“你带着这位婶婶,去外面逛逛。宝蟾,再换杯茶来。”   众人应是各自去了,只留下小舍儿和魏娘子的小丫鬟站在门口听使唤。   “薛大奶奶想是有话要问我?”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笑了:“果然是个爽快人儿,我们呢,也不说什么暗话。我家那个兄弟,性情如何,大家都晓得的,只是不知道魏娘子你,怎么就肯……”   夏金桂没有说完,只把眼皮微微一抬,等着魏娘子解释。   魏娘子又笑了:“都是外人误会,原来薛大奶奶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不讲礼。”这外人还真没误会,不过那都是前尘往事了,夏金桂在心中说了这么一句才又对魏娘子微笑:“这些话,也不用再说了。实话和你说罢,我一见你就喜欢,我们家这会儿真是风雨飘摇时候,我有心想让我们家重新枝繁叶茂起来,只是我一个出嫁的女儿,总不好十分再做主。”   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多说,魏娘子哦了一声就对夏金桂笑道:“既然薛大奶奶明说了,那我也就老实告诉你罢。我呢,自然也想再嫁一个人品相貌都是上上选的,只是一来我是寡妇,二来呢,我原先夫家,有些事也不好说的。我这才着急要嫁。要按薛大奶奶说呢,你那兄弟人品相貌都差,但对我来说,却是另一种说法了。夏家原是旧家,现又有贾薛两家好亲戚,嫁过去,我原先夫家自然不会再啰嗦,此其一,其二,薛大奶奶也不要往心里去,夏家再败,也还有些底子,等过去了,我是个管家的人,到时再收拢旧账,这日子,也不愁过不起来。至于男人……”   魏娘子欲言又止,只笑了笑。哎呀,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夏金桂忍住心中快要溢出的笑对魏娘子道:“果真是个爽快人儿。夏家有了你,我就再也不担心了。”魏娘子也浅浅一笑,夏金桂见了她的笑容,想问点再隐私些的事儿,不过今儿才初见,也不好问的这么私密,也就收起心事,问了些闲话。   原来魏娘子父母都已亡故了,家里的嫂嫂也不算太贤良,拦着魏娘子的兄长不许他出头,这也是魏娘子答应要守的缘由,谁知后来又经了些事,魏娘子也不是那样任由人欺负的,这才请人写了诉状,出头要嫁。   听完魏娘子说的话,夏金桂不由叹息一声:“这世道,对女人就是不公。”魏娘子也叹息:“实话说呢,我没了丈夫之后,守着这些嫁妆,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也不是不成。只是这世道,见了寡妇有了这些嫁妆,眼里就像滴出血一样,定要从你身上撕咬一块肉出来。”   这话夏金桂也深有感慨,这还亏的是在京城,若是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怕魏娘子这样的寡妇,早被逼死了。夏金桂安慰魏娘子几句,又为夏金桂开脱几句,说都是原先年轻有些不懂事,这会儿大病一场,倒觉得有些事不用去争,要紧的是要为自己打算。   这也算是夏金桂半露出自己的意愿,魏娘子想要再深问问,今儿是初会,也不好再多问。夏金桂也想着先和魏娘子关系搞好了,在夏家有了强有力的臂膀,以后自己要从薛家脱离就容易多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宝蟾端着茶点走进,各自喝了一杯茶,吃了块点心,夏金桂也就先告辞,魏娘子也晓得夏金桂这是要回夏家告诉夏太太,站起身道:“姐姐这一回去,还请……”   “要按我的本心,巴不得立时就把你娶进门来,哪还会耽搁?”这一句说的魏娘子面色微红,婆子又带着媒婆回来,媒婆见她俩面上都带笑,晓得已经有七八成了,这媒钱不会飞了,笑的脸上开了朵菊花,还不忘对夏金桂道:“我是跟了薛大奶奶去夏家听信儿呢,还是等大奶奶命人来唤我?”   “你就跟了我回夏家,免得再跑一趟。”夏金桂这话喜得媒婆心花都开了,说了这句,这亲事就要成了,想着媒婆就对魏娘子说了句恭喜。魏娘子只浅浅一笑,送了夏金桂出云房,两人各自道别,夏金桂也就登车而去。   宝蟾见夏金桂满面欢喜,想说话又不敢张口,坐在夏金桂身边偶尔抬眼瞧夏金桂。   夏金桂放下手瞧向宝蟾:“你可是觉得,这魏娘子瞧着是个厉害人,娶回去,这要万一……”   宝蟾的神色顿时现出慌乱,接着就道:“奶奶看好的人,自然有她的好处,我,我也是胡乱猜测。”夏金桂只对宝蟾笑笑,没有说话,这动作更让宝蟾心里发慌。转眼就到了夏家,宝蟾扶夏金桂下车,夏金桂将要进门时候,才对宝蟾道:“闭好你的嘴,要我听见你说了什么,就……”   尽管夏金桂语气平静,也没说要做什么,但宝蟾还是吓的一哆嗦,夏金桂已经用手拢一下斗篷,走进院门,夏三正好从堂屋里出来,夏金桂停下脚步对夏三道:“兄弟,恭喜了,这女子,真是九成九的好,只有那一厘不好,不过呢,也够了。”   夏太太在屋内听到夏金桂的话,晓得这一厘不好是为什么,不由叹了口气,眉头皱了皱。夏金桂已经掀起帘子走进,见夏太太皱眉就坐在夏太太身边:“娘,我们家,这会儿要的是能当家理事的人,而不是要一个一朵花似的,什么都不会的人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是你兄弟头一遭娶媳妇,就……”夏金桂已经挽住夏太太的胳膊,语带撒娇地道:“这又有什么要紧?”说着夏金桂把手松开:“难道要为了这一点,就要重新寻一个不如的人来?”   夏太太本就没有主见,又宠夏金桂,听了这话就对夏金桂:“听你这么说,这人,讨了你的缘法?”   夏金桂点头:“不但如此,要说人才,她是远比我们兄弟好的。”说着夏金桂就拉住夏太太的胳膊摇了摇:“娘啊,你就答应了吧。这还要往哪里去寻这么好的人了?”   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娶个合她缘的人回家来,也不错。夏太太很快在心中做了思量,对夏金桂道:“这话不妥,日子是你兄弟过的,还是要问问你兄弟。”   说着夏太太就叫夏三进来,夏三自从听说给自己娶媳妇就很高兴,等到听见夏金桂说魏娘子人品相貌都很不错,夏三自己在心里琢磨着,这世上自然是有十足的人,然而自己这样的人,想讨个十足的只怕也讨不着。倒不如就听姐姐的话,讨了魏娘子。   等听到夏太太问自己意思,夏三的嘴一咧,瞧着夏金桂笑:“姐姐说这人好,那这人就必定不错,娘,我讨了媳妇,定会好好地孝敬您。”   “你要敢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啊,定不饶你。”夏金桂的双手往腰上一叉,做出个恶样来,夏三嘻嘻笑了,夏太太也放心下来,罢了,既然如此,那就娶吧。   夏金桂趁热打铁,让人把媒婆叫进来,夏太太拿出夏三的庚帖,接了魏娘子的庚帖,又定下五天后夏太太去魏娘子那边下插定。媒婆拿了庚帖,又揣了夏太太给的一吊铜钱,笑嘻嘻地走了。   夏金桂见一件大事了了,另一件事儿也要去做,叫住想要出门的夏三:“我且问你,你可会讨债?”   夏三和夏太太都被问的懵懂,夏三伸手指着自己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夏太太对夏金桂迟疑地:“这哪里有债,何处去讨?”   夏金桂把这两本账是随身带着,这会儿就拿出来,打开,指着几处账目:“娘,这里还有几家欠我们银子,这条子也在这里。娘,我算过了,光这些欠的账,就有上万银子。”   话音刚落,夏三就从椅子上跌下来,夏太太的眉皱紧:“怎么坐没坐相,好生生的就跌下去?”   “上万,上万银子?”夏三嘴巴张大,看向夏金桂一脸不可置信地问。这夏三真是上不得台盘,按说对这样富户,上万银子哪算得上什么大数目?但对夏三来说,只怕就是从没见过的数目了。   ☆、挑拨   “虽说有上万,但我觉着,这些银子,能讨回来一半就算不错了。”夏金桂没有心情敷衍夏三,又转向夏太太:“娘,您总知道这些和我们有生意来往的人家,哪些银子好讨?”   这个?夏太太的眉皱起来:“金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哪知道啊?”   哎,看来这夏家的家底比自己想象的厚,不然的话,就夏太太这对生意还不如薛姨妈明白的人,这么多年下来,还能给夏金桂陪送一份丰厚的嫁妆,现在虽然败落了,也还使唤的起下人。这得多厚的家底才能被这样糟蹋?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夏金桂心中的火又燃起来,只要能让夏家重新恢复往日的风光,不不不,只要能恢复一半,自己离开薛家就没有任何问题。   “二叔,这事,二叔应该清楚。”夏三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外面,对夏金桂连叫几声。   二叔?夏金桂觉得这个二叔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然而没有之前的记忆,书中也没出现过,谁知道这个人物品性如何?   “哎,你二叔现在都不理我们了,还能问什么?”夏太太话里也诸多抱怨,夏金桂的眼眨了眨就对夏太太笑道:“娘,都是一家人,就算原来惹恼了二叔,这会儿好好去给二叔陪个不是,难道二叔还会不满意?”   “金桂,你是真忘记了?你嫁到薛家之后,外面传了些难听的话,你二叔要我好好管教你,哪有做人媳妇的这样做?”夏金桂的脸一红,听来像是夏太太袒护夏金桂,夏二叔又不满夏金桂这样的举动,于是两边吵起来了,估计按了夏太太的性情,还要说上几句夏二叔这么多年,谁知有没有从中藏私,惹怒了夏二叔,才让夏二叔对生意不闻不问。不然夏太太也不会着急过继了夏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盘的人。   “娘,那些都是旧事,提起做什么?”夏金桂又拉着夏太太的胳膊撒娇,接着夏金桂就道:“兄弟的婚事,没有个男人出面总不好,薛家这边呢,最近也是事多。娘,不如等过两天,我陪您回去,和二叔好好地道歉,说那时是我年轻不懂事,这会儿经了大变,明白错了,还求二叔看在死去父亲的面上,出面操办兄弟的婚事。”   说着夏金桂强迫自己挤出两滴眼泪,又在心里骂了两句万恶的封建时期,操办个婚事还必须要男人出面,真是太万恶了。   夏太太见女儿态度如此诚恳,拍拍夏金桂的手一脸欣慰:“你这会儿这样说,你二叔怎会不应着?你二叔原先,可是很疼你的。”夏金桂附和地笑笑,又商量了几句别的事,见天色已晚,夏金桂也就收拾起了账本,带人离开。   夏金桂的身体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富户家的媳妇,虽说这点事情在夏月娥瞧来,是非常少的,然而一上马车,夏金桂还是感到身体开始疼起来。果然这古代富户千金缺乏锻炼,看起来还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没有一个健壮的身体,哪能面对一切?   不过,首先,锻炼时候就要把宝蟾撇开,免得她又大惊小怪。想着,马车已经到了薛家门口,薛家大门处,有个年轻男子带着小厮正准备进去,宝蟾瞧见那男子,啊了一声:“二爷回来了。”   哦,这就是薛蝌?想到书上说薛蝌更像是宝钗的亲兄弟,夏金桂扶着宝蟾的手下车时候,眼就毫不顾忌地往薛蝌面上瞧去。薛蝌的相貌,和宝钗不大像,但有四五分像宝琴。不过薛蝌十分地文质彬彬,虽然风尘仆仆,也可以瞧出这是个俊秀人。   难怪夏金桂会对他动心,要按了87版红楼梦中的,那个薛蟠简直就是个猪头,完全是不顾和宝钗是血亲兄妹的事实。夏金桂腹诽一句,还要仔细看薛蝌,薛蝌刚要准备给夏金桂行礼,就见夏金桂一双眼热辣辣地瞧着自己,旁边的宝蟾也一脸微笑。   薛蝌的脸不由微微一红低下头,谁说夏金桂改好了,就现在这样,和原先还是一模一样。   “嫂子先请。”薛蝌控制了又控制,总算给夏金桂拱手行礼。这一声提醒了夏金桂,这可是古代,讲究的是含蓄为美,见了陌生男子,可不能这样盯着人看。不然会让人误会的。夏金桂对薛蝌点头:“二叔辛苦了。”   说完夏金桂就扶着宝蟾的手走进院内,见夏金桂主仆走进,薛蝌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在家门前还遇到这位嫂子。薛蝌正在心中嘀咕,就见宝蟾转过头来对自己微笑,薛蝌急忙把眼垂下,宝蟾已经用手掩住口微笑,扶着夏金桂走进门。   薛蝌见宝蟾没有再次回头,让小厮赶紧把行李搬进去,自己也先去给薛姨妈请安。   夏金桂和宝蟾回到房里,夏金桂脱了衣衫,宝蟾已经对夏金桂道:“奶奶不亲自去给太太说一声您回来了?想来二爷这会儿还在太太跟前说话呢。”夏金桂晓得宝蟾必定是误会了,也不解释,只在镜中对宝蟾狠狠地瞪了一眼。   宝蟾用手掩一下口,夏金桂打个哈欠:“我跑了这一天,乏了,你让厨房赶紧把晚饭送来,再去和太太说,我已经从夏家回来了。”   宝蟾有些失望地应是,转身走出,夏金桂对着镜中宝蟾的背影轻蔑一笑,就这点挑拨是非的手段,真是太年轻太当人没见识了。   宝蟾让小舍儿去厨房吩咐晚饭,自己就往薛姨妈房里,禀告夏金桂已经回来了,因为身上乏,不再过来给薛姨妈请安的事。   薛姨妈见到薛蝌回来,问过了薛蟠在牢里还好,薛姨妈的泪就落下:“这会儿也是没有法子,也只有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了。”   “是侄儿办事不利,才让哥哥……”薛蝌习惯地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薛姨妈已经哑着嗓子:“这事不怪你,还要劳你奔波了。”   薛蝌又应是,薛姨妈再次叹气:“我和你姐姐,商量了又商量,你大伯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也不能让这一房断了根,想着把香菱送去牢里,侍奉你大哥,若有了一男半女,也让我膝下有依。”   这一句说的薛蝌也心酸,急忙起身对薛姨妈跪下:“倒是侄儿的不是,没有把大哥给救出来。”   两人在这说着,宝蟾已经走到薛姨妈门边,听到香菱两个字,宝蟾不由停在那仔细听起来。   薛姨妈扶起薛蝌:“这也不怪你,银子也用了,人情也托了,我听琏二爷说,那收了我们银子的知县,只怕还有什么不是。又白白地连累一个人,以后,可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薛蝌急忙安慰薛姨妈,宝蟾听他们两人在里面哭了个不耐烦,眉头皱的很紧,想着径自进去,就听薛姨妈道:“那天你姐姐回来说,事情至此,也只有往下面过。你这回来后,先再去刑部托人,瞧瞧可还有转弯余地,此其一,其二呢,你的亲事订下也久了,等你把香菱送到牢里,侍奉你大哥后,我就给你完婚。邢家那边,今儿我把珍大奶奶请来了,珍大奶奶也说了,并不会争什么。你且安心地去奔忙。”   宝蟾听到薛姨妈要为薛蝌和邢岫烟完婚,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方才夏金桂看着薛蝌的眼让宝蟾燃起一些希望,也不进屋里,匆忙往夏金桂房里跑去。   夏金桂正在那吃晚饭,就见宝蟾匆匆跑进,夏金桂的眉皱起:“你这是怎么了,太太那边可是有什么事?要你慌慌张张跑来?”   “大奶奶,方才我在门外听到太太和二爷说话。太太说,要把香菱送去服侍大爷,指望生下一男半女来。还说,要给二爷和二奶奶完婚。”宝蟾一口气说出,眼里满是希冀地看着夏金桂,指望夏金桂听到这些之后,就去和薛姨妈大吵,阻止这件事发生。   夏金桂听宝蟾说完,眉头就皱了下,果真是古人,把生孩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还要把香菱送去指望生个孩子。宝蟾见夏金桂只皱眉不说话,牙一咬就道:“大奶奶,这香菱要真有了身孕,到时您在这家里就……”   “就什么?香菱不去,难道要我去,还是……”夏金桂看着宝蟾一脸讽刺地笑:“还是你去,代替了香菱?好好服侍大爷,生下儿女来,太太绝不会亏待你的。”宝蟾现在一颗心全在薛蝌身上,哪还有半分在薛蟠那里?脸色一红就道:“大奶奶,您是晓得的,太太瞧不上我。只是大奶奶,这件事也就罢了,可二爷要娶二奶奶了,这以后……”   说起来这个宝蟾,对薛蝌还真有点痴心,夏金桂想着就站起身,既然如此,自己就去薛姨妈那边一趟。   ☆、计划   见夏金桂站起身,宝蟾有些欢喜地叫声奶奶。夏金桂淡淡地瞥了眼宝蟾,唇边现出一抹冷笑,宝蟾的心又一次砰砰跳起来,夏金桂方才的话浮现在宝蟾耳边,难道说夏金桂真要把自己送到牢里去服侍薛蟠?这可不成,真送去服侍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宝蟾还在胡思乱想,夏金桂已经对宝蟾道:“走啊,你不是一直想我去?”、   “大奶奶,我……”宝蟾急忙上前扶住夏金桂,但不知道说什么,夏金桂伸手点在宝蟾额头上:“就这么一点小心思,也来我面前现,当人人都和太太一样的好糊弄?”这样的话,按说不该做儿媳的说,不过不管是夏金桂和夏月娥,都不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   宝蟾被夏金桂点在额头,觉得一颗心都要跳起来,什么都不顾就给夏金桂跪下:“奶奶,我,我不想去牢里服侍大爷。”宝蟾说到后面已经带上了哭泣,夏金桂不屑地笑笑:“得,我也不过说说。都这会子了,谁还顾得上这吃醋拈酸的事儿?”   宝蟾身子都有些摇了,夏金桂眼里的不屑更深,自己上前打起帘子,宝蟾急忙抢先一步,接了夏金桂手里的帘子。   夏金桂也不说话,径自往薛姨妈的上房去,刚走出几步,就见薛蝌从薛姨妈屋里出来,看见夏金桂,薛蝌急忙一低头当做没看见夏金桂。看来当初夏金桂和宝蟾主仆缠薛蝌缠的也够厉害了,让薛蝌竟连礼貌都不顾了。   不过夏金桂还是笑盈盈地对薛蝌道:“二叔的喜事,我都听说了,恭喜恭喜。”   夏金桂笑脸相对,薛蝌不能再装作没看见,对夏金桂拱手道:“多谢大奶奶了。”夏金桂的话,薛姨妈在屋里听到了,薛姨妈听到夏金桂这话,不知怎的心就扑通乱跳起来,自己这位儿媳的脾气,薛姨妈是清楚的,她曾对薛蝌打过什么主意,薛姨妈也听宝钗说了。这会儿薛蝌要完婚,谁知道这一位又要做什么笑里藏刀的事?   薛姨妈在那坐不住,站起身想叫人进来,就见帘子一掀,夏金桂笑容满面走进。薛姨妈见夏金桂这满面笑容的,心里不晓得她打什么主意,就见夏金桂走上前对薛姨妈行礼:“给太太道喜,方才我都知道了,也给二叔道喜了。这么大的喜事,太太也该知会我一声,免得……”   夏金桂的话没说完,薛姨妈就自以为已经了解了,果然夏金桂是跑来找麻烦的,于是薛姨妈轻咳一声,重新坐下指着旁边椅子道:“坐下罢。这件事,原本该知会你的,不过因你一大早就出去了,等回来时候薛蝌也回来了,七事八事的,这才没来得及和你说。”   夏金桂面上笑容没变,这让悄悄瞧着她的薛姨妈心里狐疑,就听夏金桂笑着道:“这也怪我,回来时候乏的很,没有来给太太请安。不过也有件喜事要告诉太太,就是我兄弟的婚事,也已经说定了,只等下了插定,择了日子就好完婚。”   说着夏金桂微笑:“今儿我一大早出门就是去相看的。”   见夏金桂竟没恼怒,薛姨妈心里感到奇怪,但还是顺着夏金桂的话问了些闲话,不外就是姑娘是哪家的,哪天办喜事,到时候你做姐姐的,想来也要去帮忙。总是亲家,虽说我们家事多,但能帮的就说一声。   薛姨妈七七八八问了,夏金桂捡能告诉她的说了,同喜在旁瞧着,十二万分的奇怪,但不好说什么。等夏金桂走了,同喜才对薛姨妈道:“太太,瞧着大奶奶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要是原先,她自个不高兴,别人也别想着舒坦。”   薛姨妈等夏金桂走了,才感到自己的里衣都是湿的,这儿媳真是比自己的婆婆还难以应付,听同喜说话薛姨妈只疲惫地笑笑:“这会儿能安静下来就是好事。”说着薛姨妈看眼同喜:“等明儿啊,你去和宝钗说,就说你大奶奶这些日子十分安静了,要她别记挂着。”   同喜应是,薛姨妈已经自言自语地:“这会儿你大奶奶安静了,等把香菱送到牢里,能给你大爷留一个种的话也算我薛家前世修来的,只求宝钗和宝玉,也能和和美美的。”同喜只有顺着薛姨妈的话:“宝二爷虽说傻气了些,可从来都是肯照顾人的,太太不用担心。”   薛姨妈又苦笑一下,看着那灯,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   夏金桂可不知道薛姨妈想什么,横竖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也省得薛姨妈再遮遮掩掩做事。现在对夏金桂来说,最要紧的是办夏三的婚事,还有借此去把夏二叔请来,把怎么讨债问清楚了,这样才能过好以后的日子。不管是哪个时空,这钱都是最要紧的。   薛家在忙着办薛蝌的婚事,薛蝌自己又要为了薛蟠的事在刑部奔忙,希望能有回转余地。然而不管是谁都晓得,都已经题本的事,回转的余地已经不大了。况且自元春死后,各种弹劾不少,再加上贾政也要从江西学政任上回来,到时若圣眷不在,贾府就很危险了。   当然这些发展,夏金桂还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才要更加快脚步,好让自己能从薛家脱身。不过夏金桂实在有些算不清楚,到底是一年还是半年,贾府就要被抄家了?只记得书上说是贾政回京后不久,但没一个具体日子。   现在贾政还在江西学政上,只是将要任满,也许还有些时候,但是,越快越好。   因此夏金桂往夏家跑的更勤了,一来是要帮夏太太备办夏三的婚事,二来是催促夏太太赶紧带着自己回乡一趟,好把夏二叔给请来。前者夏太太是很高兴夏金桂的帮忙,可听到后者夏太太的眉就皱紧:“这个,当初你二叔,我……”   听听这语气就晓得,当初夏太太把人得罪的有多狠,还真是夏金桂的娘啊,顾头不顾尾,耳朵又软,听不得几句挑唆。夏二叔要好几年后才和她撕破脸,足以证明这人是个性子很宽厚的人。因此夏金桂才不管夏太太的推脱,自顾自地准备好了礼物,又雇好了车,要带夏太太回乡。   夏太太见车和礼物都备好了,长叹一声:“这,你这也太性急了,总要写封信回去,让他们把屋子准备好,我们也要再在家多待几天。”   这样的推脱夏金桂可不放在心上,笑着道:“不过就是离京三十里,大清早起地出门,城门没关的时候还能赶得回来呢,有什么要紧收拾屋子?再说了,我们这样去,才显心诚。”   夏金桂这样说,夏三也在一边帮腔:“姐姐说的是,娘,您瞧,这两天有些事,我又不懂,这京里又不熟,要二叔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这样说,夏太太也只有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走。夏金桂见夏太太答应了,想着明儿一早就走,让个婆子回去告诉薛姨妈,说自己要在夏家住两天,等后日才回去。   婆子回了薛家,把话禀告了薛姨妈,宝钗正好过来探望薛姨妈,听到这话就皱眉:“虽说安静了,但……”   薛姨妈拍拍宝钗的手:“不生事就好,再说我瞧着,只怕也守不住。”这样富户,年纪轻轻做了寡妇,多半是守着婆婆过日子,少有再嫁的。薛姨妈这话让宝钗微微愣了愣才道:“娘,不守也有不守的好处,免得……”   “按说,香菱若能得了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嫡母,哪有不守着孩子的。”薛姨妈的话让宝钗苦笑一下,夏金桂这连婆婆小姑都不放在眼里,能吵闹的亲戚们都知道这家里不太平的人,说什么有个孩儿要她守节不嫁,只怕能连房子都拆了。   薛姨妈见宝钗不答话,想起宝玉的事来,轻声问宝钗:“说起来,最近家里事多,我一时也忘了问你,当初也没想到宝玉待林丫头,竟是这样。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我瞧着近来宝玉也明白了许多,见了人也会说话了。他也常黏着你,我这颗心啊,也算放下了。”   提起宝玉,宝钗不过微微一笑,就算宝玉这颗心能回来,放在自己身上,但和当初他待黛玉,是不一样的。不过这些话宝钗不会告诉自己的娘,只用些别的话岔开,又说等宝玉听的进去,就劝他读书,哪有一直闲在家里的。   薛姨妈听了宝钗这些正正经经的话,老怀大慰,就盼着香菱被送进牢里服侍薛蟠之后,能给自己添个孙儿。   薛家母女在那说闲话,夏家母女也在那谈天,夏金桂仔细问过了夏太太,夏二叔喜欢吃什么,爱什么。还有,什么样的话才不会让他恼?夏太太略微答了些才推夏金桂一下:“你啊,之前不是常嫌你二叔不爱说话,再说了,你二叔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恳求(上)   这还不叫嫌弃?就夏金桂这脾气,只怕夏二叔压根就懒得搭理,夏金桂在心中做个鬼脸,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说服夏二叔。   这一夜夏金桂并没睡好,心态有点像听到父亲突发疾病,于是紧急赶回国之后,要去面对公司里那些老臣子的刁难。不过,当初的夏月娥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顺利说服了那些老臣子,那么现在,对着一个古人,夏金桂也一定能做好。   坐在回乡的马车上,看着马车出了城,往乡下行去,夏金桂挑起车帘,望着不常看见的乡野风光,唇微微一挑,露出一丝笑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倒自己。   夏家所在的村落很大,马车进了村落,又走了会儿,才在一座宅子面前停下,夏太太掀起帘子,眯着眼看向外面的宅子:“这许多日子没过来,这宅子,想是又修过。”   面前是三进的青砖大瓦房,门口还有石狮子,这一看就是乡下地主老财家的宅子。夏金桂瞧了瞧,又往旁边瞧去,再没有第二座宅子了,按说这弟兄们,本该住在一起。见夏金桂往别处张望,夏太太叹气:“哎,我们那老宅子,要是没卖掉,多好。”   连老宅都被卖掉了,可就算被卖掉,也该有个地方在着,怎么什么都没有。夏金桂还在心里嘀咕,夏三就在一边接话:“那买来的人家也出奇,买了那宅子,竟然是把宅子给拆了。说要做马棚。”   这夏太太到底是怎样得罪了这族内的人,竟让人这样对待,亏夏太太还要说什么写信回来,让人收拾屋子呢,连宅子都没有了,还收拾什么?夏金桂瞧向一脸不自知的夏太太,还想再问问,就见那宅子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管家媳妇,这管家媳妇来到马车面前,对夏太太行了一礼就道:“大太太回来了,真不巧,我们太太今儿去观音庙进香去了。大太太还请……”   “哦,我竟连门都不能进了?”夏太太的脸已经黑了,那管家媳妇是习惯夏太太这样对待的,面上笑容没变:“我们老爷倒是在家,只是当日大太太说过,男女之间,不能见面说话的,我们老爷自然不敢请大太太进去里面坐坐。”   还真是把人都得罪光的样子啊,夏金桂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对管家媳妇道:“妈妈这话错了,我娘她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这也是常见的,怎么妈妈就把我娘的糊涂话记在心上?况且说了,从礼上算起,我二叔是我爹的亲弟弟,这小叔子听说嫂子来了,不出门相迎也就罢了,还要说什么男女不能见面的话,那岂不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   管家媳妇早就瞧见夏金桂在旁边,不过管家媳妇晓得这位姑奶奶可更是不好惹的,因此只当夏金桂不存在,此刻听到夏金桂这样说,管家媳妇想了想就又道:“姑奶奶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您既知道大太太有些糊涂,您就该晓得,这大太太万一又糊涂起来,把那些糊涂话胡乱说出,到时还真是谁都没有脸。”   夏金桂见夏太太满脸涨红,不能反驳那管家媳妇,夏金桂不由在心里摇头,这夏太太,还真是夏金桂的娘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井卖菜的大妈。怎么也想不到她出身薛家,又嫁了夏家,从富家小姐到富家媳妇,怎么这股俗气还是没脱?   见夏金桂不语,管家媳妇以为他们已经被说服了,对夏太太匆忙行个礼:“大太太还请自便,小的这就……”不等管家媳妇说告退,夏金桂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用手拢拢鬓边的乱发,对管家媳妇笑着道:“我是晚辈,去拜见叔父也是理所应当,还请妈妈前面带路,我去给二叔请安。”   管家媳妇原先做的打算是夏金桂下车后就要和自己吵嚷,谁知夏金桂态度平静面色温和,只一个劲地要去见夏二叔,这让管家媳妇不好拒绝,于是管家媳妇眉一皱:“如此,就请姑奶奶在这稍……”   “妈妈这话说错了,我既是夏家姑奶奶,也就是夏家的人,这夏家的门槛是能进的,再说侄女去给叔父请安,也是该进去等候才是。”说着夏金桂对夏太太使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自己就往大门处走去。   见夏金桂往大门处走,管家媳妇想拦,但又不敢拦,只好跟在夏金桂身后:“我的姑奶奶啊,还请让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我这做侄女的来给叔叔请安。”夏金桂说着话,早进了大门,这古代宅院有个好处,基本布局都差不多,夏金桂举目望了望布局,就径自往大厅走去。管家媳妇一边跟在夏金桂身后,一边给小厮使眼色,让他赶紧去通报夏二叔。   夏金桂还没走到厅上,就听到有个男子的声音:“哼,我们夏家,并没有你这样的出嫁女儿。”   看来夏金桂这打丈夫骂婆婆的举动,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夏金桂抬眼看去,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厅面前,脸上满是怒容。这看来就该是夏二叔了,不过夏金桂并没出口叫二叔,要是叫错了人,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管家媳妇已经对着这男子跪下:“二老爷,姑奶奶执意要进来,小的们拦不住。”   “晓得你们拦不住,下去吧。”夏二叔对管家媳妇呵斥一句才看向夏金桂,一脸怒容:“你,你还真是你娘的女儿,我们夏家,怎么就错结了这门亲。”   夏金桂已经对着夏二叔跪下:“给二叔请安。”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夏二叔原本的打算是夏金桂只怕会撒泼,到时夏二叔再好好骂夏金桂一顿,然后把人赶出夏家。谁知这会儿夏金桂竟然跪下,还规规矩矩行礼。夏二叔倒不好对夏金桂开骂了。   夏金桂见夏二叔愣在那里,心里不由叹气,这夏金桂,到底是做了多少让人摇头的事。不过这会儿夏金桂还是规规矩矩地给夏二叔磕头:“金桂知道原先自己错了,这会儿痛定思痛,特来给二叔道歉。”   夏二叔再次愣住,夏金桂见夏二叔不说话,要把杀手锏拿出来,于是夏金桂抬头看着夏二叔,泪已落下:“还求二叔看在金桂死去父亲的份上。”   这一句让夏二叔长叹一声,夏金桂的泪落的更急,望着夏二叔不说话。夏二叔见这个骄纵的侄女此刻只流泪不说话,想起自己兄长,声音不由哽咽:“若非念着你的父亲,我当日,当日……”   这一句话夏二叔并没说完,泪就已落下。果然不管任何时候,感情牌是最好打的,不过这感情牌也不能滥打,夏金桂再次伏地磕头:“金桂知道,金桂此前所为,倾黄河之水也无法洗脱。金桂不敢奢求二叔谅解,只求二叔念在,我母也是疼我入骨,又怜我少年失父,才对我多加袒护。二叔,二叔……”   说着夏金桂膝行到了夏二叔旁边,看着夏二叔眼里全是泪:“二叔,您也为人父母,当知父母之心。”   “我就是为人父母,也怜惜你少年失父,谁知就……”夏二叔跺脚叹息,既然如此,那再加把劲儿,就能让夏二叔叫自己起来了。夏金桂心里想着,伏地哭起来:“正因金桂知道二叔是父亲亲兄弟,金桂这才腆颜求见。二叔,一笔写不出两个夏字,都是夏家人,金桂只求二叔还记得金桂的一点好处。”   夏二叔看着夏金桂在那苦苦哀求,再次长声叹息,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坏的,夏金桂也有过孩童时期的娇憨,那时候夏二叔也抱过夏金桂,夏金桂也曾拉着夏二叔的衣角,要二叔给自己带好玩的东西回来。夏金桂赌的就是这点情分。   夏金桂跪伏在地,不敢抬头,一颗心开始砰砰乱跳,希望夏二叔能够被自己打动,让自己起来。   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这是金桂吗?都许多日子没见着了,你这向可好?”听声音该是夏二太太,看来这所谓去上香的话不过是托词,然而夏金桂只敢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向夏二太太:“金桂给二婶请安,金桂不孝,对二婶多有得罪,还望二婶海涵。”   夏二太太也被夏金桂这态度给吓到了,夏金桂自从夏大老爷去世,夏太太开始对她纵容以后,夏金桂就越发地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就因为夏二太太的女儿说了一句桂花,被夏金桂百般咒骂,说自己的名字被人提着,也不瞧瞧,可配不配提?吓的夏二太太的女儿痛哭不止。   夏二太太出来说了两句,还被夏太太撅回去,说自己都不敢提,更何况是别人?   ☆、恳求(下)   夏二太太好气又好笑,不过就拘束着自己女儿让她别去寻夏金桂玩耍。至于以后的事,夏二太太瞧一眼自己丈夫,能把自己丈夫这样一个忠厚人给逼的说出断绝关系这样的话,岂是夏金桂今儿跪在地上,哭几声就能了的?   不过夏二太太见自己丈夫面上神色,就晓得自己丈夫的心只怕开始软了,这也是常事,毕竟夏金桂是夏大老爷唯一的血脉。再说这孩子哪有天生坏的,定是夏太太自己教的不好。不过夏二太太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原谅夏金桂母女,因此夏二太太只上前搀起夏金桂:“金桂,那些事呢,你一个孩子家,还是个出了阁的女儿,我们就不和你计较,你起来罢,既然给我们都请了安,就回去罢。”   夏金桂怎么会起来,只是跪在那看着夏二叔夫妻:“金桂知道此前所为,二叔不愿谅解也是人之常情,金桂今日厚颜来此,并非是为金桂自己,而是为了已逝的父亲。”   说到父亲两字,夏金桂就想起当年父亲去世,紧急回国时候的情形,当时真是逼得一个娇娇大小姐,挑起这副担子。当着人面是叱咤风云的夏总裁,背地里却是思念父亲的小女儿。而且还要安慰快要崩溃的母亲,夏金桂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正因如此,才会选择了那样的丈夫,只为贪恋那么一点点温柔。   这么一想,夏金桂就借当日的块垒来为今日哭一哭,只一瞬夏金桂的泪就落的更急,不但如此,夏金桂还剧烈咳嗽起来,咳嗽的都快喘不过气来。这让夏二叔夫妻都大惊失色,夏二太太忙抢上一步,就要给夏金桂捶背,夏金桂推开夏二太太的手,且泣且诉:“只求二叔二婶,念在我父亲面上。”   当初的夏月娥,对着众人是那样的坚强勇敢,仿佛什么都打不垮。今日的夏金桂,对着夏二叔夫妻是如此的崩溃,这样的崩溃绝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当天那个不能崩溃的夏月娥的内心。这样的伤心欲绝,让夏二太太也不由有些动容,不过想起夏太太来,夏二太太还在徘徊。   夏二叔却已经上前一步扶起夏金桂:“我不是你念着你父亲,只是,只是,只是……”夏二叔连说三个只是,夏金桂就明白他是因为夏太太当天说的那些话了,夏金桂又给夏二叔磕头,语气伤悲:“我娘糊涂,做了许多糊涂事,可是这些年来,我娘还是念着二叔的好,只是我娘的性情,二叔二婶也是晓得的,我做女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求二叔二婶念在我娘毕竟也有些好处,让我娘进来,对二叔二婶说句抱歉。”   说着夏金桂再次大哭起来,这哭声真是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伤心难过,夏二太太也不由掉泪,夏二叔早已心动,见夏二太太掉泪,对夏二太太道:“太太,总是一家子,难道真的不管了?不如就把大嫂请进来。”   夏二太太瞪夏二叔一眼,夏金桂从这一眼之中,明白了当初夏太太到底有多过分,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不过这夏太太,分明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夏金桂腹诽一句,对夏二叔夫妻更为恳切:“我娘过继的兄弟,虽说憨厚了些,可过日子,有时候宁愿笨一些好。这些日子,我娘听我说了,也十分懊悔当日的事。”   说着夏金桂语气变的轻快些:“还忘了告诉二叔二婶一件喜事,我兄弟已经定亲了,这定亲的大事,总要二叔出面操持。”   夏二太太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夏金桂方才说的看在已经去世的夏大老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点一点头:“定亲是好事。”说着夏二太太就扬声:“来人,拿五十两银子来,就说做贺喜用的。”   原来夏二太太以为自己上门是来要银子的?夏金桂怎会要这银子,急忙道:“多谢二婶了,这银子倒不用,我娘还有些积蓄。只是侄女心中有个打算,这成了亲,总不能坐吃山空,原先那些账本,我也瞧了,还有些人家欠我们银子没讨回来,想着来问问二叔,哪几家的银子好讨?有了本钱,也好再把生意做起来。”   说着夏金桂就又给夏二叔磕头下去:“二叔若能指点一二,就是帮了我们大忙,念着我们父亲了。”见夏金桂要的不是银子,而是正经事儿,更奇怪的是夏金桂还会看账本了。夏二叔夫妻都又愣了下,夏二太太先回神过来:“按说你这主意,不是不好,不过呢,当初……”   “我娘就在外面,还求二叔二婶把我娘请进来,当面问问,就晓得我娘这心里的懊悔了。”夏金桂真是把这一辈子都没磕过的头都给磕了,还又哭又跪,只求夏二叔能重新和自家来往起来。这会儿见夏二太太还是不答应,只有再把夏太太给搬过来了。否则今儿就白哭白跪了。夏金桂一边念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一边努力说服夏二太太。   夏二叔早已松动,沉吟一下就道:“既如此,就把大嫂请进来吧。”说着夏二叔又叹一声,夏金桂晓得夏二叔不会相信夏太太真的懊悔,不过只要夏太太能进门就好,夏金桂有的是法子不让夏太太开口,夏二叔只有听自己说。因此夏金桂再次给夏二叔磕头:“多谢二叔了。”   夏二太太扶了把夏金桂,夏金桂这才站起身,见夏金桂哭的满脸是泪,不是当天那个刁蛮骄纵的姑娘,夏二太太不由伸手摸一下夏金桂的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都是我娘不好,这会儿我代我娘致歉,二叔二婶肯让金桂起来,已经是大恩了。”这样的话,夏金桂说起来心里可一点负担都没有。夏二太太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夏太太和夏三已经被管家媳妇请进来,见夏金桂蓬头垢面满面泪痕地站在夏二叔夫妻面前,夏太太顿时心疼起来,这夏二叔也太不像话了,要有什么事就冲自己来,怎么就欺负自己女儿。   不等夏太太开口,夏金桂已经上前拉住夏太太,对她道:“娘,方才女儿苦苦哀求,又求二叔二婶看在死去的爹面上,二叔二婶大人有大量,说那些事都过去了。娘,虽说你是大嫂,这错了也要改。那天你和我说的那些懊悔的话,这会儿,就好当着二叔二婶的面说了。”   夏太太听说自己女儿苦苦哀求,心更疼了,正想安慰女儿,夏金桂就悄声:“娘,您就说您懊悔了,不然女儿就白跪了。”夏太太听说女儿白跪了,这心疼女儿的心是怎么都控制不住的,瞧向夏二叔夫妻叹气:“我也悔啊,当初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倒牵连了孩子。”   说着夏太太的泪不由掉了几滴,用手擦一下泪。虽然这话夏二太太听起来还有些不满意,但夏二叔已经十分感慨:“大嫂快别如此,说起来,还是我这做兄弟的有时耐不住性子,听人挑唆,才,”   说着夏二叔又叹气,既然夏二叔都叹气了,夏二太太也只有跟着说几句:“就是就是,这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快些进去屋里说罢。”   听到夏二叔夫妻这样说,夏金桂一颗心这才放下,这具身体毕竟娇弱了些,这么一路赶来,又哭又跪的,这会儿心一放下,夏金桂就感到头一阵晕,差点晕倒在夏太太身上。夏二叔见夏金桂小脸苍白还努力露出笑,方才夏金桂跪在那诚恳的哭声又在夏二叔耳边响起。夏二叔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明明知道这个侄女身子骨娇弱,还这样看着她跪在那。   夏二叔急忙喊管家媳妇赶紧去打洗脸水,又催着夏二太太先带夏金桂母女进去歇歇,又让厨房赶紧先烧一碗汤来。   夏二叔在那一片声的喊,夏二太太也不好不出声,招呼着夏太太扶了夏金桂就到后院进了夏二太太的上房。   丫鬟早已端来洗脸水,夏太太见女儿面色苍白,身子摇晃却不肯晕过去,心疼的都没有办法了,也没工夫再抱怨夏二太太,和丫鬟一起张罗着给夏金桂梳洗了,夏二太太又找出件衣衫给夏金桂换了。   夏金桂接过衣衫,对夏二太太十分诚恳地道:“二婶对我,一向是怎样都挑不出刺的,原先都是我不懂事。”说着夏金桂又要掉泪,夏二太太忙用帕子给夏金桂擦了泪,夏太太帮着夏金桂把衣衫换了。   夏金桂重新梳妆换了衣衫之后,这才又给夏二太太行礼:“侄女平日有什么不到处,还望二婶婶多海涵。”   夏二太太急忙把夏金桂拉起来,对夏太太道:“果真这女儿家一出了阁,就和原先大不一样了。我没想到,没想到。”夏太太也应道:“是呢,今儿还是金桂一力主张要我来的,若不然……”   ☆、梦   见夏太太又要露陷,夏金桂已经接过话:“要不是我娘平日常和我说起二叔二婶的好,我也不敢这样做。”   夏金桂这话夏二太太有些不大相信,只微微一笑。夏太太见女儿百般维护又各种祈求,也不由心酸起来,她虽说糊涂,疼女儿的心是真的,也晓得自己家做错,不过是因了一来总是大嫂,不好去和小叔妯娌低头,二来没人点破,也就糊涂着锅。   夏太太眼里的泪不由滴落:“你二叔二婶帮我们家良多,想起原先,也真是我听错了别人的话。”这在夏太太这边,已经是极难得了,夏二太太没想到夏太太会这样说,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夏金桂表示忏悔也就罢了,此刻见一向高傲的大嫂也露出悔意。夏二太太急忙就道:“方才金桂说的是,都是一家子,说那么些做什么?”   说着夏二太太也不由落泪,夏太太忙安慰夏二太太几句,又和夏二太太说些别后的话。夏金桂在旁听着,见夏太太说的也是家事,这心里重担一去,人就有些支撑不住,头一直发晕,丫鬟端来茶,夏二太太接过茶亲自给夏太太奉上,又招呼夏金桂,夏金桂要站起身接茶,头一阵眩晕,手里的茶掉在地上,整个人就倒下去。   夏太太见女儿倒下,连声呼唤,夏二太太先吓了一跳,让丫鬟赶紧去请医,又和夏太太扶了夏金桂往炕上躺下。   夏二太太不免有些懊悔地道:“也是怪我们,明明知道金桂身子骨娇弱,还让她跪了那么长时候,实在是……”   夏二太太这话让夏太太倍感心酸,说起来女儿都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奔忙。夏太太坐在炕上,拉着夏金桂的手,不停落泪。   夏金桂只晕了一小会儿就醒过来,心里明白,只是口不能言,眼不能开,只听着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来了又去,接着夏金桂沉沉睡去。等夏金桂睁开眼时,已是太阳西下时候。夏金桂眨一眨眼,一时还有不知身在何方的感想。   手就被夏太太握住:“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夏金桂想站起身,就被夏太太一把按住:“还是快些躺下罢。我的儿,方才吓死我了。”   “娘,我并没什么事儿,睡了一觉,这会儿就好了。”夏金桂嘴里说着,眼就往屋里瞧去,也不晓得自己睡过去那段时候,夏太太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夏二叔夫妻又开始生气?   夏金桂心里想着,就见帘子掀起,一个丫鬟端着一碗药走进:“大太太,大姑奶奶,这是我们太太吩咐给大姑奶奶熬的参汤。”夏太太忙扶起夏金桂要给夏金桂喂药,夏金桂喝了一口就接过碗:“娘,我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让二婶忙碌了这些事,我心里还过意不去。”   “大夫说是你身子本就不是太好,又劳累才会如此,你二叔已经答应让一个管家跟我们去了,还说,等到正经喜日子前两天,你二叔二婶也要去。”夏太太怎么也不肯把碗递给女儿,一边给女儿喂药一边絮絮叨叨。   这个管家只怕除了去帮忙之外,还要指点着夏三怎么去收账,这件大事算是真正定下了,不过夏金桂想的可还不止这些,瞧夏二叔也有些古板,到时只怕不愿意让魏娘子出面去做生意,还有未必会答应支持自己离开薛家。   想着这个,夏金桂就有些郁闷,这哪里是穿越,简直是游戏里面打怪升级,没了这个还有哪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金桂,金桂?”见夏金桂喝了药就在那怔怔地想,夏太太轻声唤女儿,连唤好几声才把夏金桂从沉思中唤醒。夏金桂收起思绪对夏太太微笑,也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说一步了。况且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   因此夏金桂对夏太太道:“娘,瞧着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还有三十里路呢。”   “这样外道做什么?”夏二太太人没到声先到,掀起帘子笑盈盈地对夏金桂母女道:“这不是别人家,是你二叔家,你这样着急着走做什么?今儿啊,你们母女就和我睡,我和大嫂许久没见了,方才大嫂又担心你,也没好好说说话。这会儿你醒了,我也好问问你娘,这要娶的媳妇是哪家的,人品相貌如何?”   夏二太太一旦重新接纳了夏金桂母女,这语气就和方才不一样了。夏金桂听出来了,忙对夏二太太笑着道:“侄女怎么说也是出了阁的人了,这……”   夏二太太不由打量夏金桂一眼就对夏太太拍手一笑:“这金桂,真是换了个人。晓得想这些事了。这也没什么,女儿家回娘家是平常的事,你要觉得不好,等明儿我打发人带了东西去薛亲家太太那里。”   说着夏二太太又转向夏太太:“说起来,薛家也是老亲,原先时候,见到薛亲家太太,总是要叫声嫂子。”夏太太点头:“是啊,我这个堂嫂,性情那是十分的平和,不然当初也……”说着夏太太就停下口,不再说别下去。   原来薛姨妈是夏太太的堂嫂,那也可以解释为何都是薛家女儿,夏太太的教养和宝钗姐妹的教养完全就是两个风格。夏金桂坐在一边,听说夏太太妯娌俩在那说过往旧事,开始补充那些不知道的细节。细节知道的越多,到时就越不会露马脚。   夏二叔来着人问过几次,听人回报说她们在说笑旧事,十分和睦。夏二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夏金桂突然变好,这会儿两家又和原先一样,以后死了去见自己哥哥也不怕他说自己深埋。难过的是听说自己那个侄女婿,因犯了杀人的案子被判了死罪,眼看就要被处斩了。按说要是正经做了寡妇,也该守下去。可这犯了死罪的人,到底要不要守,夏家还要不要认这门亲,还真有点难办。   夏金桂是没想到夏二叔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古板的,听夏太太妯娌俩连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都说了许多,又一起用了晚饭。夏二太太的女儿也来见过了大伯母,大姐姐。彼此问候过,又是一番欢声笑语后,夏二太太也就收拾好了屋子,让夏金桂母女睡下。   夏太太年纪也上来了,和夏金桂说了几句话就呼呼睡去,夏金桂白日里睡着了,这会儿也不困,闭着眼只在那里盘算等夏三的婚事结束,这家里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之后,自己该怎么做,怎样才能说服夏二叔同意自己离开薛家。   盘算来盘算去,渐渐睡着,梦中仿佛又回到了现代,还是在夏氏集团的会议室,自己推开门,把门后的人吓了一跳。接着手里拿着股权分配书摔了那些人一脸,等众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离去,再让律师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摔在那个男人面前。看着他无限懊恼地签上名字,结束五年的婚姻,尽管是在梦中,夏月娥心中也升起一些惆怅。这个男人,曾经是夏月娥认为,可以和自己走下去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律师助理秘书全都退出门,夏月娥一个人,站在夏氏集团会议室的窗前,这里视野良好,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渐渐地那点惆怅消去,代之的是一种意气风发,世界那么大,还有无限可能,即便没有人陪伴,自己也要走下去。   “金桂,金桂。”夏金桂来不及收起唇边的笑就睁开眼,夏太太正在挽起帐子,又推开窗户,窗外阳光洒了进来。夏太太披起衣衫对夏金桂道:“你这是做什么好梦了?笑成这个样子?”   梦毕竟是梦,夏金桂收敛一下心神,搂住夏太太的胳膊掩饰地道:“我梦见娘白发苍苍,过八十大寿,子孙满堂。我也带了人来贺。”夏太太先还在笑,接着轻叹一声:“哎,你兄弟那里倒也罢了,你这边,哎,当初怎么就结了这么一门亲。”   夏太太的懊悔是显而易见的,夏金桂的眉微微一挑就对夏太太试探地道:“娘,结错了亲,还是可以……”   “那是那些没教养的人家做出来的事,再说了,我们以后,罢了,罢了,你小孩子家,这些事和你说你也不明白。”夏太太的话让夏金桂微微一笑,只要没有立即呵斥,那夏太太心中的悔意就可以拿来作文章。不过现在还是收拾好了,赶紧回京去,京里还有事呢。   母女俩梳洗好了,用了早饭,夏金桂又去拜见夏二叔。夏二叔今儿对着夏金桂那是十二分的和颜悦色,仔细问过夏金桂的日常,夏金桂免不了又把昨儿的请求提出。夏二叔已经道:“昨儿大嫂也说了,我打发一个管家跟你们去,他最是忠心不过。”   ☆、打算   夏金桂又急忙谢了,但还是瞧着夏二叔,夏二叔皱一下眉就笑道:“晓得了,你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银钱大事,到时有个什么无法决断的,你再写信来就是。”夏金桂急忙起身,谢了又谢。   夏二叔让夏金桂坐下才又道:“还有件事,我昨儿听大嫂说,夏三侄儿娶的,竟是一个寡妇,我们家虽说……”   夏金桂听到夏二叔提这事,心都已经紧张的提起来,不等夏二叔说完就轻叹一声:“二叔,道理我都懂,只是咱们家,现在也讲不起这些了。”这一句话让夏二叔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然而一句都接不上。   夏金桂抬起袖子遮住脸,声音也带上几分哽咽:“二叔,咱们家的情形,您是知道的,现在最要紧是娶一房媳妇来撑起家,这个女子,除了是个寡妇之外,人品相貌都还不错,再者说了也是当过家的。”   说着夏金桂把袖子放下,对着夏二叔挤出几滴眼泪:“二叔,只要是个明白懂事理的,寡妇不寡妇,又有什么关系?”   果真夏二叔长叹一声:“你想的也周到,说的也是,倒是我疏忽了,只想着面子上好看。”   咦,这个夏二叔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古板,夏金桂不由看夏二叔一眼,见夏二叔满面追忆,也不知道是在想已逝的夏大老爷呢,还是在想夏金桂家变成这样?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这会儿都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于是夏金桂让自己的声音变的轻快一些:“等兄弟媳妇进了门,有她相帮着,想来兄弟也不会像原来那样没多少见识。再说还可以请教二叔,到时候再把生意做起来,那时候兄弟媳妇再给二叔添个侄孙,这才叫好呢。”   夏二叔听到夏金桂满口只为夏家打算,不由对夏金桂更添了几分怜惜。夏金桂再如何刁蛮,那也是夏二叔看着长大的,夏二叔心中对夏金桂的感情和对夏三是不一样的。因此夏二叔一等夏金桂说完就摇头:“是好,不过,侄女你,你……”   这样的话,一个做叔叔的却是不好和侄女说的,夏金桂见夏二叔张口结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猜到八|九分,知道这会儿夏二叔只怕正在为面子和里子在交战。夏金桂故意叹一口气:“我又怎样呢,只不过说一句自己命不好。从小没了爹,虽有娘和二叔二婶疼着,可女儿家一出了阁,人家还是要瞧你娘家势大不势大。”、   说着夏金桂又故意凄然一笑:“嫁了个死囚,论起这话,还是我连累了娘家呢,别人一提起来,都是夏家的女婿怎么就……”夏金桂说话时候暗自偷眼去瞧夏二叔,见夏二叔面色果然开始伤心。   夏金桂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才对夏二叔道:“不提了,这些事提了也没意思,等到以后,只要娘好好的,二叔好好的,也就罢了。”   夏金桂这样的懂事让夏二叔更加怜惜,一个十八|九岁如花似玉的姑娘,就算是别人家女儿,听说守了寡,还要叹息一声说是天道不公,更何况这是自己家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孩?从粉妆玉琢的小小婴儿,长到会说会笑,百般伶俐,后面虽然刁蛮了些,可也想着不过是女儿家常性。等到她出了阁,也盼着她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而不是丈夫犯了死罪,关在牢里,不日处斩。这会儿夏二叔已经把那些传言抛到九霄云外,想着自己侄女虽也有错,但薛家教子不利也是真的。夏二叔忍不住又叹几声:“你小小年纪,罢了,罢了。”   夏金桂原本耳朵竖的高高的,想听听夏二叔后面说的,谁知夏二叔只连叹几声罢了。不过有叹息就好,总比劈头盖脸来一番教导,说都是做妻子的不贤惠,才让男人在外闯祸。等以后慢慢地用言语说服夏二叔,让夏二叔支持自己从薛家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金桂心里想着,站起身对夏二叔道个万福:“二叔疼侄女,侄女心里知道,只求二叔以后多照顾照顾家里就好。”夏二叔急忙扶起夏金桂,又安慰她几句,丫鬟来说车已经备好,夏金桂也就辞了夏二叔离开。   夏二叔坐在厅中,看着夏金桂离去背影,深深地叹了几口气,夏二太太送走了夏金桂母女,回到厅中见丈夫坐着叹气,上前坐在丈夫身边轻声道:“我还记得我初嫁过来的时候,大嫂子那时何等风光,这才十来年,连回来的车都是雇的。”   “方才金桂和我说了许多话,我见她比往常懂事许多,又知道懊悔,口口声声只说求我多照顾照顾她那个过继兄弟。我也不由叹息,要早这样,也不至如此。”夏二叔的话让夏二太太微微一笑:“这件事,当初是大嫂一力主张的。毕竟薛家是她娘家,嫁了她娘家堂侄儿,看起来也是一门好姻缘。不过昨儿我听大嫂说起来,也有些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夏二叔眉头皱的很紧:“难道说还能不结这门亲?死囚的妻子,说出去也不是一般难听。”   夏二叔在那念叨,夏二太太倒想到一个主意,不过在夏二太太看来,自己大嫂只怕还挂念着薛家,这话也不能说出,夏二太太只安慰自己丈夫几句,也就罢了。   夏金桂上了车见车里许多东西,问过夏太太,知道是夏二太太给夏三新婚准备的。夏金桂不由掀起车帘,看着骑驴跟在后面的夏三和夏家的管家,对夏太太道:“这一回,二叔二婶待我们是真的好。”   夏太太伸手摸一下车里堆着的东西又开始谈起:“哎,金桂,你不晓得,从来都是我给别人送这些东西,没有别人倒给我的。”夏太太还当是以前的富家太太呢,夏金桂腹诽一句才搂住夏太太的肩膀:“娘,等到把那些账都收回来,又把生意重新做起来,到那时候就可以再买大宅子,再买些丫鬟下人回来。”   夏太太听了女儿的话,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夏金桂再加一把火:“说不定那时候跑掉的下人,还有再回来求收留的。”   “那些趋炎附势的,谁还想再收留他们?”果然一说起这个,夏太太就十分高兴,和夏金桂开始说长道短,当时家里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夏金桂见哄好了夏太太,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开局不错,希望以后继续保持。   回到京城夏家宅子,夏二叔的管家见夏家租的宅子竟是这样小的一个,眉不自觉皱了下,才对夏太太恭敬地道:“大太太,三爷总是要办喜事了,这宅子一来小,二来还有一句话,晓得大太太您不愿意听,这要去收账,总是要穿的光鲜些,好让人知道自己是有底气的。照小的瞧来,不如另换一处宅子罢。”   夏太太还在那皱眉,夏金桂已经开口:“这话说的是。”说着夏金桂就招呼夏三:“兄弟你也不用进屋了,就跟这位管家去瞧瞧宅子,也不要太大,两进分个内外就可,再就是不要离贾府太远。”   夏三答应了一声,那管家也就要和夏三一起去,刚走出一步,就又被夏金桂叫住,管家虽然面上带有恭敬,但那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大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夏金桂才不管这管家神色耐烦不耐烦,只对管家吩咐道:“还有件事,我兄弟只怕也不熟,就是赁了宅子,再买两个人来。”见管家还不走,夏金桂皱一下眉:“这银子呢,等我送过来。还有,这账本呢,等我明儿回来,再和你细细说还有哪几家的。”   管家打量夏金桂一眼,这打量是非常无礼的,不过夏金桂这时候没空计较这些小事。就听管家道:“大姑奶奶既然这样说,那小的一定办好。只是大姑奶奶,这要账的话。”   皇帝还不遣饿兵呢,夏金桂怎不明白这个道理,勾唇一笑:“这去要账,当然托赖您了,到时还请您多照顾我兄弟些。”说着夏金桂的声音变的低了些,以免夏太太听见:“要回来的账,怎么赏我心里自然有数。”   这个年代,如果没记错的话,账房总有个九五分成的,这万把两银子如果能讨回来七八千两,拿出三四百两打赏这个管家,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管家的眉又是一挑,果真是不一样了。要知道夏太太掌家时候,除了听信小人挑拨和夏二叔家闹翻之外,还有就是对下人刻薄,该赏的钱不赏,一律都收到自己这里做私房。这才有后来的墙倒众人推。   管家还要再说,就听夏金桂又道:“都这会儿了,还请快去快回。”   ☆、第 17 章   这大姑奶奶,还真和原先不一样了。管家又想瞧眼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转身扶了夏太太进屋。管家对着夏金桂的背影作个揖,也就追上夏三走了。   “你在外面和管家说什么呢?”夏太太见夏金桂和管家说了半天,进屋后不免要问一问。   “没说什么,不过就是说要赁一个好一点的宅子。”夏金桂敷衍了一句,夏太太就皱眉:“这会儿也没什么下人了,要不然这样的话,哪用你去吩咐?”夏太太果然是才听夏金桂说以后家业复原如何如何,这会儿心里就想着要过上十分排场的生活。夏金桂当然不会把这吐槽说出来,只对夏太太笑着道:“这会儿家里人手少,再说了,这市井妇人,一天也不晓得要见多少陌生男子。”   “你也晓得那是市井妇人?”夏太太很不赞同地说,夏金桂微微一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见婆子把东西搬进来了,夏金桂和夏太太把这些东西清点一下,还有夏二太太带给薛姨妈的东西,夏金桂也一一点好,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夏金桂让婆子去薛家通报一声,就说自己要回去了,让车来接。   薛姨妈正在和宝钗打点着薛蝌成亲时候要用的东西,听到有人来报,说夏金桂要回来,让派车。薛姨妈就叹气:“我们家这婆婆和媳妇,算是颠倒了。”   “妈妈,您前几天还说,说只要嫂嫂安静下来就好,这会儿又想着别的,岂不是得陇望蜀?”宝钗晓得自己这位嫂子,是不能求她贤良淑德了,能少些麻烦就少些麻烦,笑着对薛姨妈说了一句。   薛姨妈摇头:“罢了,我也不过说说。”宝钗让人赶着车去接夏金桂,拿起一匹锦来:“妈妈来瞧瞧,这个花色好不好?我想着,邢妹妹是个爱素淡的,不过这新婚,怎么也要穿几身鲜亮的。”   薛姨妈晓得这是女儿故意来逗自己开心,对着料子点头:“不错,邢丫头是个恬静性子,这颜色虽鲜亮,穿上却也压得住。”   “等邢妹妹过了门,妈妈您啊,就享媳妇福了。”宝钗说话时候香菱手里抱着一堆针线走进,听到这话就点头:“姑娘说的是。太太,您待人好,以后这福气,一定是享不完的。”   “连你也跟着你姑娘取笑我。”薛姨妈说了一句,自己也笑了,宝钗接过香菱手里的针线,对香菱道:“不是说了,菱姐姐只用养好身子,不用再做这些针线,这会儿又来做,倒是……”   “我这些天天天吃药,又走动走动,觉着身子比原先好了许多。”香菱还是那样性子,宝钗只浅浅一笑,就听外面丫鬟说,夏金桂回来了。   香菱听到夏金桂回来,原本是坐着的,急忙就站起来,面上神色也苍白许多。宝钗伸手拍拍香菱的肩,刚要安慰就见丫鬟打起帘子,夏金桂低头走进。这倒是稀奇,以往夏金桂回来,都是以自己身子乏了的理由打发丫鬟来说一声,从不肯自己过来的。宝钗和薛姨妈心中都在嘀咕,宝钗已经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挡在香菱面前,免得夏金桂又来找晦气。   夏金桂走进屋里,就感到面前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一时半会只怕改不了,不过夏金桂也不在意,只往香菱那边瞧了眼,就对薛姨妈微笑:“媳妇在娘家住了两晚,这会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只怕你乏了,下去歇着吧。”薛姨妈恨不得儿媳赶紧出去,多待一刻就会多危险一点的口气让夏金桂笑了。特别是夏金桂瞧见香菱缩在宝钗身后,脸上努力保持平静的神色。夏金桂望向香菱:“香菱,你这些日子,身体也养好了?”   这一句让宝钗有些疑惑夏金桂是不是知道了要把香菱送去服侍薛蟠的事儿?于是宝钗望向薛姨妈,薛姨妈全神贯注地对着夏金桂,并没回应女儿。宝钗的眉皱起来,夏金桂原本想出去,可是今儿本来就是要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道香菱要去服侍薛蟠,免得他们在自己面前做事,总是遮遮掩掩,让人气闷。   因此夏金桂自顾自坐下,把宝蟾叫进来,指着宝蟾手里的东西:“我昨儿回了一趟庄里,这是我二婶吩咐给太太您送来的。”薛姨妈也不去瞧那些东西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对夏金桂道:“替我多谢你二婶。”   “我二婶还说,原先见到太太您,总是要叫嫂子,这会儿就要改口叫亲家太太了,想来还真是有趣。”说着夏金桂就笑了,薛姨妈急忙赔笑,宝钗如坐针毡,见夏金桂只说话不出去,心中的疑惑更深。   香菱想悄悄离开,可是这要离开就要从夏金桂面前过,香菱可不敢再去惹夏金桂。香菱的手心都出了汗,在那悄悄搅着帕子。   夏金桂虽然在那和薛姨妈说话,可是这颗心还有一半是在香菱身上,见香菱站在那低头小可怜似的,夏金桂心中不由叹气,原本香菱,也该是千金小姐一样长大。因此夏金桂故意道:“对了,还有件事儿,太太只怕不知道。”   说着夏金桂转向香菱:“我在娘家时候,听说了香菱的身世,我想着,这会儿大爷也在牢里,倒不如寻到香菱的亲人,让香菱回去家乡,也算没有耽误了她。”   其余几人都觉得十二万分奇怪,薛姨妈愣在那里不晓得说什么,宝钗已经对夏金桂道:“嫂子您有所不知,当初……”   “当初香菱也是好人家女儿,不过是被拐子拐了,那个拐子,可不是她爹。”夏金桂的话让香菱的泪顿时涌出,寻到亲人?自己的爹云游了,娘依附外公过日子,就算寻到亲人又如何,同样是无根浮萍,到处飘零。香菱要努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不发出哭声。   宝钗的眉皱紧:“嫂子,怎么说……”   “怎么说也是当官判的,可那也是薛家势大。”夏金桂一句话让宝钗无法再说别的,宝钗看向香菱,见她满脸泪水,宝钗微一思索就轻声问香菱:“既然大嫂这样说,香菱,你愿不愿意回乡,去寻你亲人?”   香菱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是自己的,只木然地跪下,寻到了又如何,寻不到又如何,不过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一样。   薛姨妈听宝钗这样说就急了:“宝钗,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说好了的,香菱去牢里伺候你哥哥,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来,也好让我有个安慰。”   “妈妈。”宝钗见薛姨妈把实话说出,急忙要阻止,夏金桂只瞧着香菱,虽然知道香菱回不了乡,但这会儿夏金桂心中泛起的悲伤和叹息是真真切切的,这个无根浮萍一样的少女,走,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宝钗只记得阻止薛姨妈,没注意夏金桂瞧着香菱的眼渐渐变的悲伤。薛姨妈说完话听到宝钗阻止自己,也晓得自己说错了,对夏金桂赔笑道:“大奶奶,这件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等香菱生下孩子,你是嫡母,自然是你抱去抚养。香菱是个乖巧的,你们以后……”   嫡母?夏金桂冷笑一声,抬头瞧着薛姨妈:“香菱她,不是个物件啊。”   这话让宝钗和薛姨妈都愣住了,香菱已经哭倒在地上,这一句彻底让香菱撑不住了,从被拐那天起,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物件,谁喜欢就可以买了自己。连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都不留给自己。什么争宠,什么争斗,香菱从不在意,也不去关心。物件和物件之间,就算再争,也可以轻易被人抛弃。   夏金桂说完那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怎么和一群古人讲人身权利,这可是主奴合法的时代,这也是阶级划分的时代。良贱之别,如同沟壑。夏金桂沉默了许久,才把眼从香菱身上收回来:“香菱要去服侍大爷,那就去,要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就生,只是别说什么我是嫡母,也别说什么要我抚养孩子的话。我没生这个孩子,也不想抚养。”   说着夏金桂站起身,宝钗勉强开口:“大嫂,您本就是嫡母,况且规矩……”   “别和我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事。”夏金桂站在那里,看向宝钗,声音有些恼怒:“规矩,也不是给我立的。”说完夏金桂掀起帘子就往外走。   薛姨妈这才拍拍心口,对宝钗道:“你瞧,她又……”   话没说完,帘子重新被掀起,夏金桂站在门口看向里面的人:“还有,以后你们要做什么,就堂堂正正地说,藏头露尾的,看着恶心。”说完夏金桂就把帘子一甩,扬长而去。薛姨妈小心翼翼开口问女儿:“你说,你大嫂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无力   宝钗看着那还在动荡的门帘,对薛姨妈摇头,不明白,不知道,但宝钗觉得,似乎也不是争宠吃醋,甚至于,夏金桂是完全没有把薛蟠放在心上,完全就不在乎谁给薛蟠生了孩子。这个嫂子,的确变化很大。   宝钗长出一口气,把香菱扶起来:“起来罢,方才你大奶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要走,要留,都随你。”香菱抬头看着宝钗,声音哽咽:“姑娘,我不想骗您,我想走,然而,走也没有什么用了。”   说完香菱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自己的所有委屈,所有伤悲都哭掉,这颗心,已经死了一次又一次,再不会活泼泼地重新跳动。   宝蟾跟在夏金桂身后走出门,听到屋内传来的香菱的哭声,对夏金桂道:“奶奶您听,香菱这会儿还在哭呢,准定以为,奶奶您是不安好心的。”夏金桂无法和古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憋闷,毕竟在他们心中,这样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主子享福,奴才吃苦。都是命中注定的,夏金桂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总算是穿夏金桂身上而不是穿香菱身上。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改变然而无力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感觉太憋屈了,让夏金桂无法接受。   自己终归不是古人啊,夏金桂想自嘲地笑一笑,却觉得脸上湿漉漉一片。伸手摸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宝蟾惊诧地看着夏金桂,她并不是没有看过夏金桂流泪,但这一回,夏金桂是真真切切地伤心,难道说大奶奶是为了香菱伤心?宝蟾心里嘀咕着,眼悄悄地看向薛姨妈的上房,香菱的哭声并没有停止,夏金桂眼里的泪怎么都擦不完。   “奶奶,您……”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宝蟾终于大着胆子对夏金桂开口,夏金桂用手又抹了一把眼里的泪,强迫自己把思绪平复下去。宝蟾见夏金桂只用手擦泪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奶奶,不如我进去和太太说,就说,您舍不得香菱姑娘,还想把香菱姑娘要回来。”   宝蟾说着就要往上房方向跑,刚跑出去一步就被夏金桂伸手拉住袖子。夏金桂的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用了,不用去,我……”既然无能为力,那只有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夏金桂觉得眼中泪又要涌出,强迫自己把眼泪咽下去,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宝蟾被夏金桂的话弄的手足无措,只知道茫然点头,香菱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帘子微微动了一下,宝钗从房内走出,见台阶下站着的夏金桂主仆,宝钗刚想和夏金桂打招呼,就看见夏金桂那满脸泪痕,宝钗的眉微微一挑,看向宝蟾。   宝蟾茫然地摇头,就见夏金桂放开拉着宝蟾的袖子,走上台阶。宝钗还当夏金桂是要寻自己的麻烦,身子微微往后一侧,夏金桂在离宝钗一步的地方停下,看着面前这个被无数人视为最佳贤妻的女子。她从一开场,就是为了薛家,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安慰母亲,操持家务,活生生地把青春年少该有的活泼,磨成了一潭死水。   李纨的一口古井,无数人同情她,然而宝钗的这潭死水,却没几个人同情,甚至还有人视她为害死林黛玉的凶手。然而宝钗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命运有过主动选择。她是被动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永远都是外物在推着她。宝钗的薄命,不是年少守寡,她的薄命,是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说上一句。   “嫂子这是……”宝钗被夏金桂看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眼神里分明写着叹息和同情。良久,宝钗才对夏金桂说出这么一句,夏金桂伸出手,阻止宝钗继续说下去,只是对宝钗道:“姑娘,你若,若能少为薛家打算一点,而是为自己打算一点,也不至,不至于,不……”   看着宝钗的神情从错愕变的惊讶,又变成平静,夏金桂知道,自己的话其实毫无用处,宝钗还是会为了薛家,把自己放在最后面。薛姨妈不是不疼爱女儿,然而她更疼爱儿子,她是一个可以为了儿子,把女儿推出去冲锋陷阵甚至用女儿去填坑的人。   夏金桂突然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冷,本是悲剧,又何必去尝试改变。薛宝钗的命运,从她幼小时期展露出聪明时候就已注定,她父亲对她的培养,从来都是希望用这个女儿,换全家的安康。而宝钗,在很小时候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另外一种生活。   如此算来,黛玉的早亡何尝不是一种喜剧,她在这世上,爹娘疼爱,爱过人也被人爱过,除了寿命短些,人生其实已经没有遗憾了。   “姑娘,好好保重。”夏金桂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转身走下台阶,等在阶下的宝蟾见夏金桂走下来,匆匆随她而去。宝钗站在廊下,看着夏金桂主仆的身影消失,眉头紧皱,过了很久宝钗才轻声叹息。   怎么能不为薛家打算呢?女人一生荣辱,都在夫家娘家,只要自己活一天,就要为薛家贾家打算一天。   “姑娘,大奶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然而不能问出来的莺儿好奇地问宝钗,宝钗回神过来,对莺儿微笑:“没什么意思,大嫂只怕是听说香菱要去牢里服侍哥哥,有些恼了,但这是大事,大嫂也不能阻止。”   “大奶奶还是这样脾气,一点没变。”莺儿有些不满地说了这么一句,宝钗瞧了莺儿一眼:“走吧,我们回去,你二爷这些日子好了许多,等再过些日子,就劝着二爷该好好地读书了。”   “二爷什么都清楚呢,我瞧着啊,只怕他读书,要您在旁边守着才成。”莺儿的话让宝钗又微微一笑,丈夫虽然有些不上进,但在这样人家,又不需去科考就能做官,这一生的路是可以看得见的。   夏金桂快步跑进房内,跟在后面的宝蟾刚要叫大奶奶,就见夏金桂拿起一面镜子,望着镜中自己,突然夏金桂把镜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宝蟾吓了一跳,见那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夏金桂还要去捡那镜子。   宝蟾急忙喊道:“奶奶,您放下,这留给我收拾。奶奶,您今儿心里既然有气,为何不去和太太……”   夏金桂冷冷地看了宝蟾一眼,宝蟾乖觉地闭嘴,夏金桂突然笑了,宝蟾这下更慌乱,这大奶奶,又是突然流泪又是笑,难道说是中了邪,要不要去禀告太太,寻个道士来驱驱邪?   突然夏金桂笑声一收,接着就听到夏金桂自言自语地道:“我晓得的,没法阻止,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自己的命运了。”把夏家的生意再做起来,然后从薛家离开,到时候什么薛家贾家,都一边去,姑奶奶要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宝蟾已经把地上的玻璃碎片都收拾了,不明白夏金桂说了什么的她偷偷瞧夏金桂一眼就听到夏金桂道:“好了,没什么事儿了,明儿我们再回去一趟,瞧瞧那新赁的宅子。”   这大奶奶今儿变脸速度真快,当然宝蟾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还是恭敬地道:“那奶奶要不要传晚饭了?厨房那还有新得的桂花酿呢。”   “要,给我预备一壶,还有,我不要炸骨头下酒,你去厨房说,让他们给我预备几个咸鸭蛋,别剥皮,也不用切,就这样送来,再给我炸一碟子花生。”宝蟾被夏金桂这个要求给吓住了,人的口味怎么会变这么快?但见夏金桂一双美目瞪过来,宝蟾还是什么话都不敢说,麻溜去给夏金桂预备这些了。   用炸花生和咸鸭蛋下酒,这是夏月娥父亲生前的爱好,那时候夏月娥十分嫌弃自己爹有这样一个爱好,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父亲穿个老头衫,踩个小板凳,在那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地吃的欢喜,偶尔再夹一筷炸花生。   然而在父亲去世之后,每当遇到什么烦心事,夏月娥还是会学着父亲,一口咸鸭蛋一口酒,尽管第一次这样吃,就被咸鸭蛋差点齁死,然而只有这样,才能幻想自己前面有个顶天立地地人挡在那里,不会倒下。   当宝蟾把酒菜都送来的时候,夏金桂把咸鸭蛋的大头敲一下,用筷子一戳,里面的鸭蛋油滋一下冒出来,夏金桂的泪又落下,爸爸,您的女儿,绝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决定下了,就不会后悔,是不是?   夏金桂安慰着自己,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桂花酿很甜,只有微微一点酒味,夏金桂眼里的泪慢慢消失,只剩下坚毅。   ☆、定夺   宝蟾见夏金桂这样的吃咸鸭蛋方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夏金桂也不去管宝蟾,嫌酒杯太小,索性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一壶酒下了肚,腹中仿佛有团火在烧,然而夏金桂的眼却更清楚了。夏金桂放下酒壶,丢下咸鸭蛋,捏起花生把外面的花生皮搓掉,慢慢地把花生放进嘴里,看都不看宝蟾一眼:“宝蟾,等再过几天,我把你家人寻来,你出去吧。”   “奶奶,您,我……”宝蟾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看着夏金桂语无伦次。夏金桂把手心的花生皮轻轻吹掉,站起身走到宝蟾面前:“宝蟾,别说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话,我晓得你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就能有的。”   宝蟾被夏金桂一语戳中心事,吓得急忙给夏金桂跪下:“奶奶,我,我……”   “不用解释了。宝蟾,我不亏待你,也不说什么身价银子的话,再给你备一份嫁妆。宝蟾,我当初不应该把你给了大爷,害了香菱。这会儿我醒了,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在后宅里面,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争我抢,为了爷们对自己好不好,就在那下绊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是惹人笑话。”   怎么夏金桂说的话,每个字都懂,但合在一起,完全就不懂呢?再说了,当初夏金桂还没嫁过来时候,就和自己说过,哪有还没正室大奶奶,屋里就有了正经八百美妾的规矩?还和自己说,要是姑爷看上了,荣华富贵就一起同享,务必要让那个美妾没有立足之地。可是这会儿说的话,和原来说的,完全就是反的。   “大奶奶……”宝蟾觉得自己更糊涂了,夏金桂已经轻叹一声:“我今儿乏了,要歇了,宝蟾你下去吧。好好地想想我说的话,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多了,可不是只有一门心思争宠往上爬这件事。”   宝蟾有些茫然地应是,接着夏金桂又啊了一声:“况且,宝蟾,也不是我看不起你,丫鬟终归是丫鬟,就算再往上爬,主子还是主子。”   这话宝蟾可真明白,她本来已经要站起身了,又扑到夏金桂面前:“大奶奶,您的意思,小的明白,大奶奶,求求您,别赶小的走。大奶奶,我为您……”   宝蟾剩下的话在看到夏金桂眼神的时候再说不出来,夏金桂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这样想。宝蟾低下头,声音已经哽咽:“奶奶,我自从被卖进夏家,从小就只会伺候人,别的活一点也不会干。再说了我爹娘能卖我一回,就能卖我第二回。奶奶,求求您,我……”   “哦,你原来不肯出去,也是因为什么都不会?”夏金桂是真的没想过这层,宝蟾面上神色更加楚楚可怜:“奶奶,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做细活的丫鬟,哪会做那些粗活呢。”   富贵人家的贴身丫鬟,比有些寒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尊重呢,夏金桂的头微微一偏,接着对宝蟾道:“这倒是句实话,我也忘了这话。只是我身边,再留不得你了。宝蟾,你聪明,但你的聪明啊,从来就没用在正道上,这还不如小舍儿那样笨的人。”   “奶奶,我……”宝蟾还想解释两句,然而唇在那翕动两下,就再没说话了。夏金桂又微笑了:“我会把你留在薛家的,香菱去服侍大爷,若有了身孕,你就去照顾她。生下孩子后,你……”   留在薛家?大奶奶这是要离开薛家?宝蟾的脑子飞快转着,得出一个结论,整个人都呆掉了,夏金桂看着宝蟾:“是啊,就像你想的那样,宝蟾,我和原来不一样了。而且我也不怕你去告诉太太。”   顿一顿夏金桂继续道:“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人能阻止,就算再艰难,也一定要做到。”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做到,都能做到。宝蟾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夏金桂挥手,宝蟾木然地站起身,木然地走出屋子。太阳早已落山,各屋都已掌上灯,宝蟾看着身后这间并没掌灯的屋子。   方才夏金桂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宝蟾无端端地感到全身寒意遍生,夏金桂从小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然而宝蟾从小伺候她,更晓得她不过是表面精明,内里其实是糊涂的,被人随便挑唆几句就能和块爆炭一样。甚至于宝蟾在起了勾搭薛蟠的心的时候,也没有把夏金桂放在眼里,就凭自己的心智手段,拿捏薛蟠就跟个小狗似的,到时候等自己生下儿子,这薛家,还是会在自己手中。   然而,夏金桂方才的眼神和话语,让宝蟾知道,这个夏金桂再不是从前的夏金桂了,她有目的有手段,这种手段,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所有算计。看来上天是看自己前面十多年过的太顺当,要给自己一个警告了。宝蟾苦笑一声,就算去告密,夏金桂也完全不怕,薛姨妈连原来的夏金桂都没法对付,更何况这个比原先难缠许多的夏金桂,只怕三言两语,这个夏金桂就能让薛姨妈把自己活活打死。   甚至不需要薛姨妈出面,她就能下令把自己活活打死。宝蟾轻叹一声,到了现在,除了听从这个夏金桂的一切指示,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   宝蟾思来想去,这一夜睡的并不算很好。然而夏金桂却睡的非常踏实,一旦想明白了,那是什么事都无法阻止她的。第二天一早醒来,梳洗过后,夏金桂就带上宝蟾回夏家,夏金桂见宝蟾那一脸灰白,晓得自己昨夜讲的话,宝蟾这才正正经经听进去了。   夏金桂冷哼一声,就这样不明所以的冷哼,都让宝蟾差点跳起来,夏金桂看见宝蟾眼里的恐惧,伸手捏一下她的下巴,戏谑地:“不用担心,我很好服侍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最少,会让你太太平平地过这一生。”   宝蟾伸手拍拍心口,一个问题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问:“您,您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离开薛家呢?等菱姑娘生下一男半女,您也是嫡母,到时……”   “我没那么傻,不愿意陪葬。再说了,这个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夏金桂丢下的话让宝蟾又不明白了,她的眉头紧皱,夏金桂敲敲她的额头:“别去想这些了,你想不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那么有趣,可比什么男人女人,争点鸡零狗碎有趣多了。到了,你扶我下去吧。”   宝蟾茫然地哦了一声,跳下车掀起帘子扶夏金桂下车,方才的话又在耳边,什么男人女人,什么争点鸡零狗碎,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就为的这些吗?难道还有别的比这些更有趣吗?   宝蟾还在思索的时候,夏家门口的管家已经迎上来:“给姑奶奶请安,昨儿小的和三爷去瞧了好几处宅子,三爷定了两处,还要请姑奶奶和太太去参详参详。”   很好,这管家很有眼色,这才一晚上,就明白夏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夏金桂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夏金桂对这管家微笑:“这两处宅子,都在什么地方?我娘已经知道了吗?”   “就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夏太太的声音:“金桂啊,你在外面和他们说什么呢?这些宅子,还是……”   夏二叔果真是个忠厚人,不然早就把夏大老爷的这份家产给啃光了,而不是留给夏太太来败掉,夏金桂再次对夏太太的智商和脾气表示无力之后这才走进院子,对夏太太道:“娘宅子是您和兄弟住,自然要您先过去定夺。还有,这赁宅子的银子,头两个月虽说我能拿出来,可长久以往,还是要兄弟接了生意,去催了债,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娘您说是不是?”   夏太太被夏金桂这么一哄,方才见夏金桂和管家说话的气也没了,白一眼夏金桂:“好好好,你说的有理。我们走吧。你兄弟在这等了你快一早上了。”夏三站在夏太太身后,对夏金桂点头哈腰的,夏金桂对夏三点头为礼,一家子前去看房子。   这两处宅子都离原先的宅子不远,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候。夏金桂和夏太太夏三看了之后,一致认为有一处不带家具的,前后院的,里面不但有口井还有马圈的宅子最合适,当然让夏金桂选中这处宅子的原因是,这处宅子的东边小院里面,还有一棵桂花。既然夏家是以桂花生意闻名,那选一座有桂花树的宅子,就更好了。   看见夏金桂伸手抚摸上这桂花树,眼神喜悦。夏三已经笑着道:“姐姐也喜欢这棵嫦娥花?昨儿我就想定下这个院子了,只是觉得没有先问过姐姐和娘,不好擅自做主。”   ☆、第 20 章   从神色上看,夏太太也很满意,夏金桂把手从桂花树上收回,对夏三道:“那都是我年幼无知时候说的话了,什么嫦娥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就叫桂花罢。”   夏太太一脸震惊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伸手搂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娇地道:“娘,爹爹给我起名金桂,就是说,我是夏家最金贵的一棵桂花。既然如此,我改叫什么嫦娥花,岂不是辜负爹爹的心意?”   听到夏金桂提起夏大老爷,夏太太的泪又落下,哽咽着道:“你爹要知道你这会儿这样懂事,还不知道如何欣慰呢?当初为了这个名字,你和你爹闹了多少饥荒,最后还是磨着你爹,让叫什么嫦娥花了。这会儿,你知道你爹的苦心了,娘这心里,是真欢喜。”   原来夏金桂那时候还真是个熊孩子,夏金桂悄悄一吐舌,看着这院子,新房子,新开始,过往的一切都要变成烟云,自己要努力把自己以后的路走的更宽,更广。豪情壮志才刚漫上,就听到管家对夏三恭敬地道:“三爷,既然您和太太姑奶奶都喜欢这宅子,那小的就去和人定约,还请三爷过去按个手印。”   哎,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女人就是个物件,不过就是有些是奢侈品,有些是日用品,有些是两元店里的。不然以红楼诸芳的人品相貌,也不会只能被困在各自所在小院子中。   大观园抄检时候,探春的那番话,真算得上是字字血泪,但凡是个男人,真的可以抬脚就走,闯出一番天地来而不是看着家族衰败,无能为力,甚至要跟着一起陪葬。   “姐姐,您瞧,这宅子啊,赁下来了。”夏三欢欢喜喜拿着契约跑过来,夏金桂急忙收起思绪,从夏三手里接过契约,夏太太瞧了一眼,就啧啧两声:“这京中宅子,真不便宜,一个月就要二十两银子。”   “娘,等兄弟媳妇过了门,兄弟把生意重新做起来,您啊,就要搬进更大的宅子去住了。”夏金桂的话让夏太□□慰了些,然而再一想就更叹气了,二十两银子,当初过生日时候一桌酒席都不止这个价钱,现在却觉得贵了。   夏三是听不出夏金桂母女话里的意思的,搓一搓双手,看着这新宅子,再想到自己要娶媳妇,这笑更是挡不住。   嗯,可不能让夏三太过高兴,忘了别的事。夏金桂安慰好了夏太太,回头见夏三在那傻乐,夏金桂眉头微一皱就对管家道:“我已经把账本带来了,就想请问下管家,这哪些账好收,先把这些账收了。”   “要说好收,其实最好收的是前年送到宫里那批桂花树苗的账。这笔账,其实已经挂了两年了,按说早该收回来了。”管家连账本都没看,张嘴就是这么一句。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这样的账都是最好收的,当然,也许是最难收的。   果然这管家又来了一句:“不过呢,这笔账只怕也是最难收的,毕竟这都两年了,当初经手的人说不定也不在了,就算我们拿了账本和条子去,人家只来一句那是上一任办的事,我们不知道,那就……”   管家没有说完,夏金桂却完全明白这未尽之意了,果然到了啥时候,这爱打白条的习惯还是不会断。夏金桂微微点头:“果真您十分通达。不过呢,我想着生意总是人做的,就算当初经手的人不在了,这会儿管着这块的人,我们多去和他说说,小心下意的奉承着,逢生日总是要去磕个头的。”   夏金桂的话让管家简直是对她刮目相看,这姑奶奶是吃了什么药,一下就开窍了,原先记得这姑奶奶在家时候,也管过一段时候家务,见去和那些内监们吃酒唱戏的账目,那张脸就阴的能滴下水,口口声声说用夏家的银子填这些人的坑。这会儿竟是主动要去磕头,实在是太……   这么一想管家的语气也变的和缓了:“姑奶奶这样通透,那小的们也好做事了,当初大老爷在世时候,还有二老爷暂管时候,逢年过节,生日时候都是亲自过去给几位老爷爷磕头的。虽说老爷爷们很多时候也不收,但见了大老爷二老爷都笑的很和气,这一笑的和气,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这几位老爷爷,可是夏都监?”夏金桂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红楼梦里说过的那几位太监了,管家有些惊讶地看夏金桂一眼才道:“除了夏老爷,还有杨老爷,陈老爷等诸位老爷那边,也是要去的。”   说着管家又皱一下眉:“不过,姑奶奶您现在嫁了薛家,薛家和贾府有亲,只怕……”   夏金桂明白了,这件事,只怕还要去寻凤姐,要说贾琏凤姐这对夫妻,还真是红楼梦里极其相配的一对呢,一样爱银子,一样有手段,如果说区别呢,就是贾琏还有底线,他只是好色贪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而凤姐呢,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既想接近又觉得还是远离比较好的一个女人。毕竟为了三千银子就能看着人去送死这种事,不管古今,还是很没底线的。   管家见夏金桂在那思索,也没有说话,只等着夏金桂自己说话。果然夏金桂已经笑着道:“我明白了,这件事,等我去问问琏二奶奶,他们常年和宫里打交道。”   “如此最好。”管家的话让夏金桂又微微一笑,正好没机会去见见这位琏二奶奶,这啊,就是个天大的机会。   定好了宅子,又定下了搬家的日子,要按夏金桂的意思,这搬家啊,也不用择日子,直接搬过来就行了。但这话对古人是说不通的,夏太太见宅子定好,要找人算搬家的吉日,还要收拾东西,这年头也没有搬家公司,一个电话打去别人就□□的事儿。   因此夏金桂也只有让夏太太忙碌,况且还有魏娘子那边要去下插定,要照夏太太的意思,就是搬家娶媳妇两桩事一起办,这样才热闹。搬个家还要大请客?夏金桂被夏太太这个提议给吓住了,急忙连声阻止,并说这要一天办的话,未免显得对新媳妇太不尊重,还是先搬家,后娶媳妇。因为两者日子接近,搬家就不大请客了。   好说歹说,夏太太勉强同意了,夏金桂劝好了自己的娘,又和管家说了自己先回去见凤姐,若有什么再让人来和管家说,还叮嘱夏三,一定不要乱走的话,样样都交代了,夏金桂这才带上宝蟾离开。   一上车宝蟾就端过一杯茶:“奶奶您这一上午忙碌的,连茶都没喝,润润喉吧。”   宝蟾不说夏金桂还没发现自己嗓子有些疼,接过茶喝了一口,还没把茶杯递还给宝蟾,突然什么东西撞上了马车,车厢就那么一晃,夏金桂差点滚出车厢。   亏的旁边宝蟾把夏金桂抱住,但那杯茶洒了一车厢。宝蟾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掀起车帘就对外面道:“这是哪家不会办事的,怎么直直地往别人家马车上撞?”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忙把马拉住,对宝蟾连连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拉住我家爷的马。”马上坐着的年轻男子也对宝蟾道:“对不住了,我不常骑马,这会儿马突然跑快了,小厮没有拉住,就撞上了。”   宝蟾见骑在马上的男子年轻俊朗,看起来还不到二十,而且看穿着也不像普通人,气焰先降下了些,接着就嘟起唇:“撞到马车倒是小事,吓到我们家奶奶,才是大事。”那年轻男子又是一叠声的对不住。   夏金桂在车厢内听着宝蟾和年轻男子的话,悄悄拉起车帘往外看去,见那男子坐在马上,虽然生的清秀,然而十分文弱,还有那穿着,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一个身体不好的纨绔。夏金桂对这样的人,向来都十分没好感,这会儿更是好感降到底。   只怕是这人看见撞到的马车还有点华丽,这才说抱歉,如果真是平民百姓的朴素马车,说不定还要嫌这马车拦了他马儿的道。夏金桂在心里对这年轻男子下了个不好的判断,这才拉一下宝蟾的袖子:“宝蟾,不要和人说了,我们还要赶着去见琏二奶奶呢。”   宝蟾把车帘放下,对那男子瞪了一眼,招呼车夫赶着车往荣国府行去。那男子等薛家的马车走了,这才对小厮道:“你啊,又闯祸了。”   这小厮都快哭出来了:“爷,都说您身子骨不好,不用骑马,您偏骑马,这会儿就出事了吧?”年轻男子咳了一声,让小厮重新把自己的马拉起来:“就你话多,走吧,不然爹知道了,又要骂我。”   小厮呵呵一笑拉着马转身,对那年轻男子道:“爷,方才那丫鬟长的真俊俏,比我们家的……”   话没说完,小厮头上挨了一鞭子:“还好意思说,方才就是你看人家姑娘,这才撞上马车。”小厮用手抱住头,又呵呵一笑,再没说话。   ☆、荣国府   夏金桂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夏金桂是可以从薛家住处的一条小巷子直接拐到荣国府的,但夏金桂想尽量撇清和薛家的关系,只吩咐车夫直接把马车赶到荣国府大门前。尽管荣国府的主人最近正在被弹劾,但门前还是十分热闹,迎来送往。   夏金桂在车上瞧了会儿,才吩咐宝蟾去递片子,宝蟾十分奇怪夏金桂的举动,但还是乖乖听从命令,下了车拿着片子往荣国府门房走去。守门的见来的是薛家马车,还在奇怪薛姨妈今儿怎么从这边走,就见宝蟾拿着片子走过来。守门的这一吃惊更是不小,薛蟠和荣府的关系,那是有目共睹的,他家的人,什么时候还要递片子上门了?   不过守门的只接了片子,对宝蟾道:“姑娘还请你们家大奶奶往里面去,我这就往里面传。”宝蟾应了,那守门的把片子递给一个小厮,要他快些往里面传,就说薛家大奶奶前来拜访琏二奶奶,又让里面的婆子们赶紧出来,迎着薛大奶奶往里面厅里坐着稍等。   都忙完了,守门的才咂一下嘴:“哎,你说这薛大奶奶到底怎么想的,来我们家了,还要人递片子?”旁边的人笑嘻嘻接一声:“都听说薛大奶奶那天吃错了药,这会儿啊,只怕药又吃错了。”   旁边的人哄笑,守门的一巴掌打在那人头上:“小兔崽子,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怎么说她也是宝二奶奶的嫂子,要称一声舅奶奶。”   “要没吃错了药,怎不见她要见宝二奶奶,而是见琏二奶奶?谁不知道琏二奶奶这向多病,太太吩咐了,说让宝二奶奶帮忙料理家务。”这些话,不用旁边人说,守门的就知道了,不过他还是又咂一下嘴,看向天空,哎,这上面人的事儿,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好好守门吧。   因着宝钗这些日子帮着凤姐料理家务,往里面送信的人,先往宝钗这边来,这也是博风光请笑脸的意思。   听说自己嫂子要来见凤姐,宝钗并不惊讶,惊讶的是自己这位嫂子,竟然是递片子上门。见宝钗手里拿着帖子不说话,婆子在旁察言观色笑着道:“外面的人已经把舅奶奶请进来,在那坐着等。小的晓得那是奶奶的嫂子,这小姑等着嫂子,未免……”   宝钗已经站起身道:“这话说的是,我合该出去迎。”说着宝钗把片子交给婆子:“你拿了,往凤姐姐那里送去。就说,我和嫂子一会儿就到。”婆子恭敬应是离去。宝钗让莺儿跟了自己,带了人就要出门。   宝玉从里面掀起帘子走出来,看见宝钗要出去,喊住宝钗:“宝姐姐,你要往哪里去?要是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就说我已经好了,很想去园子里走走。”   大观园自从宝玉搬出,黛玉逝去,湘云迎春出嫁之后,所住的不过是李纨探春惜春妙玉几人,宝钗想起贾政的信,说已经给探春寻了婆家,要备办嫁妆,送到任上好出嫁,当初大观园众人是何等热闹,此刻却是越发寂寞了。   宝钗收起心里的叹息,对宝玉笑着道:“老太太吩咐过,说你身子弱,这会儿园子里人少,不好去呢,等你再好些,我去请示过老太太,再和你一起去园子里,可好?”宝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宝钗拍拍宝玉的手就走出去,听到宝玉在身后道:“园子里那时候,是何等热闹,这会儿,也寂寞了。”   这一句让宝钗的泪差点流出,在园子里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有趣。还有,人这一生,最难得到的是知己,黛玉之于宝钗,既为知己。   “姑娘,你,可以不用为薛家打算那么多。”夏金桂昨日的话又在宝钗耳边响起,宝钗的眼一热,差点落泪下来,可是,不为薛家想,又怎样呢?宝钗轻轻抬起袖子,在袖子的遮掩下把眼里的泪咽下去,对莺儿道:“大嫂今儿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舅奶奶的性子,谁也摸不透的。”莺儿说了一句就皱眉:“不过正正经经递片子,这还真奇怪。”主仆两说着话,就到了夏金桂等着的小厅,远远望去,隔着帘子,隐约可以看见夏金桂端庄地坐在那儿,再仔细瞧,能瞧见面上不急不躁。自从这个嫂子醒来,她似乎看开了许多,甚至还会说,要自己不要为薛家打算那么多了。宝钗心中百感交集,收敛起那些感慨,宝钗走进屋里,未语先笑:“嫂子来了,您该遣个人来说一声,好出来迎您。”   “我临时起意,也不用人来迎接。”看见宝钗走进,夏金桂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我寻琏二奶奶有事,也不用再寒暄了,姑娘带我去见琏二奶奶吧。”真是直截了当,宝钗那些预备好的客气话全被塞在喉咙里,接着宝钗就笑着道:“想来定是有急事,既如此,嫂子请。”   夏金桂走出屋子,这一路走来,可以看见这个百年大族的宅子是何等的气派,来往的奴仆下人,也一个个目不斜视,脚步匆匆。然而这一副欣欣向荣后面,却是深入骨髓的腐朽。那根柱子都已经被蛀空了,底下的人却还当它坚不可摧。   宝钗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夏金桂,见夏金桂面上不时浮现出叹息,有心想问,和这位嫂子正经说还没有和凤姐她们熟,真是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啊。   “真是稀客,稀客。”一丛人走到凤姐院子门口,就听到凤姐的笑声从院门口传来。夏金桂抬眼看向凤姐,这位抢尽了各位主角风头,任何改编都绕不过的红楼梦重要人物果真和书上描写的那样。未曾开口笑先闻,一双凤眼虽然满是笑容,却不时闪过厉色。   不过,任凭凤姐再如何掩饰,夏金桂还是能看出她的神色有些憔悴,那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病容,从贾府元宵节那一回后,按照书上记载,她就病的多好的日子少,再加上和贾琏夫妻离心,纵然杀了一个尤二姐,也只能让夫妻之间的感情,急速下滑。   夏金桂心中暗忖,面上笑容没变,和凤姐彼此见了礼,又寒暄几句,这才进了凤姐待客的东屋。掀帘子的丫鬟面容美丽,仪态端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感,想来这必定是平儿,夏金桂扫到平儿头上的发式,心中暗自做了判断。   凤姐已经拉着夏金桂的手,让她到炕上面坐下,又对宝钗:“薛妹妹是在这和你嫂子说会儿话呢,还是……”   宝钗已经自己坐下,对凤姐笑着道:“瞧凤姐姐,还没坐下呢,就赶我走了。”屋内人都笑起来,凤姐笑的最大声:“我这不是赶你走,是想着,宝玉如今也离不开你,这是一,二呢,你这会儿管着家,事儿多,哪还能留你在这说闲话?”   平儿已经端着茶过来,听了这话就笑了:“奶奶当初还说大奶奶不晓得疼人,这会儿,您自己就不疼宝二奶奶了。”   凤姐伸手打一下平儿的肩:“就你这丫头话多。”笑声中各人拿了茶,夏金桂端着茶杯望向凤姐,果真是个爽利人。凤姐在夏金桂对面坐下,见夏金桂瞧着自己眉微微一挑:“舅奶奶这样瞧着我,可是觉得我对你们姑娘不好,想着要为你们姑娘说上几句?”   凤姐说话,真是滴水不漏,难怪得了贾母的欢心。夏金桂把茶杯放下,对宝钗笑着道:“琏二奶奶这话,我可不敢接了。”宝钗见夏金桂竟向着自己,有些惊讶。凤姐又笑出声:“原来你们姑嫂两个,是来瞧我的短处来了。”   说着凤姐故意沉吟一下:“这么着,舅奶奶您也别先说话,让我猜猜,可是因着薛二爷要娶薛二奶奶了,舅奶奶过来想着我能帮什么忙?”夏金桂摇头微笑:“琏二奶奶这会儿就猜错了,我为的是……”   说着夏金桂故意停一下,果真见面上一直波澜未惊的宝钗微微抬了下眼,夏金桂继续道:“今儿呢,的确是来求你帮忙的,不过不是为了我们二爷娶二奶奶,为的是我娘家。琏二奶奶您也晓得,我娘家原先也是往宫中送些桂花树苗的,虽说这两年没有再送了,但原先的账还有没结的。我那兄弟,也说不得什么好坏,这会儿他眼看着也要娶媳妇,想着把这笔账先给收回来,好应付了面前的事儿。因着我们家久不和宫中来往,不晓得里面深浅,我才特地来求琏二奶奶的。”   原来是这么一件事,凤姐刚想答应,就看见旁边的宝钗神色微动,不如说的利害些,一来呢,等事成了得到的谢礼也重些,二来呢也好让宝钗知道,这家可不是好当的。因此凤姐笑着道:“这事呢,要说原先也容易,不过因为娘娘薨了,我们家和宫中,也……”   ☆、冲突   凤姐说着话故意停一停,往夏金桂脸上看去。夏金桂怎不明白凤姐这是故意要说的利害些,毕竟现在在外人眼里,贾府还是依旧轰轰烈烈,这宫里的太监们,也要卖贾府一个面子。只怕凤姐还是想多要点谢礼,现在夏家的情形,这银子还要算着花。因此夏金桂并没接茬,面上还是带着微笑等着凤姐继续往下说。   宝钗是何等样聪明的人,这会儿更是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来的,在那也不开口。凤姐原本是想等夏金桂开口,谁知夏金桂竟不接茬,凤姐心中不由惊讶,这夏金桂真是换了一个人了。这一想,凤姐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屋内沉默下来,只有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着三个人的脸。   沉默了一会儿,凤姐见另外两位都不开口,这场面上也不能这样一直冷下去,凤姐想起这些日子来的事,不由有些心灰意冷,为这个家出谋划策,赚那么些银子,可这个家里知道自己辛苦的人又有几个,因此凤姐开口时候,不免带上一点灰心丧气:“我们家和宫中,也没有原先来往那么紧密。薛大奶奶向来深知的。”   凤姐这话里的灰心丧气,夏金桂听了出来,夏金桂不由惊讶地看了眼凤姐,见凤姐的神情比方才还要憔悴一些。夏金桂又往宝钗面上瞧去,宝钗还是端庄坐在那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夏金桂心中不由一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该撑住贾府的人还是没有撑住。不过,怎么也要把这关给过了。   夏金桂又是一笑,这才对凤姐道:“琏二奶奶这是嫌弃我们?”凤姐眼眨一眨,刚要接话就听夏金桂话锋一转:“不然这样的事情,对琏二奶奶来说,不过小指头轻轻一弹就做好了,这会儿故意这样说,真的是在嫌弃?”   凤姐没想到夏金桂这样直接,又把方才觉得夏金桂换了一个人的想法给收回,倒忘了夏金桂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凤姐这样一想,面上的笑也假了些:“薛大奶奶说什么呢?大家彼此都是亲戚,怎会嫌弃,不过这有难处也是实话,不信你问问大妹妹?”   宝钗见凤姐直接问到自己这里,不能再装聋作哑,沉吟一下才道:“嫂子,琏二嫂子说的本是实话,不过……”   “不过我们之间,彼此如此亲密,就算为难,也就请琏二奶奶帮我们这一回。”夏金桂打断宝钗的话,笑着对凤姐说,这话让宝钗不知该怎么回答,迟疑一下看向凤姐。凤姐用手按一下额头,面上微现不耐。夏金桂见凤姐这样,心中更为叹息,不过算自己自私也好,算什么也罢,能保住自己就够好了,至于贾府的前景,没有人能拯救,也不需要拯救,走到这步,都是贾府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   心里虽然这样想,夏金桂话中还是带上了一些恳切:“我晓得琏二奶奶这会儿,身子本就不好,又来麻烦表嫂原本是不该的,不过我想着,我娘家要能像原先一样,以后也是会有些好处的。”说话时候,夏金桂又看了一眼宝钗,果然宝钗一听这话,眼神就变了,夏家真要能重新发达,依照夏太太疼女儿的架势,夏金桂这个女儿得到的好处必定不少,到时也能帮衬帮衬薛家。   宝钗面上的笑带上了几分热切,对凤姐道:“二嫂子,这事我们也晓得是为难的,不过不是难事,也不会前来麻烦二嫂子,是不是?”   凤姐再次用手按住额头,疲惫涌上心头,夏金桂看见凤姐这样,心中真是又怜又叹,还有宝钗,为了薛家,可以说要她的命都可以。一时之间,夏金桂不知道在场的三个人中,谁更悲哀一些,这样一想,泪就要涌出来,夏金桂只有转头看向外面,好让自己的泪咽回去。   收拾了下心绪,夏金桂这才转头对凤姐笑着道:“虽说这对琏二奶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夏家却是恩同再造,到时琏二奶奶但凡有什么差遣,定无二话。”夏金桂这话说的十二万分的诚恳,凤姐的眼皮微微抬起,看了眼夏金桂才勉强笑着道:“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帮你,成了什么人儿了。只是薛大奶奶,有些事……人情啊,用一回少一回。”   凤姐的突然转口让宝钗的眼低垂,这会儿宝钗想起的是在牢中的哥哥,眼看性命就快不保了,但愿香菱进到牢里,能度得一个种,也好让自己的妈后半世有个安慰。凤姐说话之后,三人又各怀心事沉默起来。   过了会儿凤姐才擦一下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泪,对外面叫平儿,平儿掀起帘子走进,凤姐指一下夏金桂对平儿道:“方才薛大奶奶来说了,说宫中还有该夏家的桂花树苗银子,总有那么几千两,她说想请我们家去和宫中管这个的递个话,把银子给结了。你让人去寻旺儿,让旺儿带上夏家的管家,去寻夏都监去。”   平儿应是出去,凤姐吩咐完了才对夏金桂道:“这会儿,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个了,到时就看运气罢。”夏金桂已经站起身对凤姐连连行礼,宝钗也站起身说了两三句客气话,凤姐忙推辞两句,夏金桂又道:“等我兄弟娶的媳妇过了门,我再带着我兄弟媳妇过来给琏二嫂子道谢。”   这称呼都变了,凤姐虽然知道自己该笑笑,但那种满身的疲惫怎么都没法消去,只对夏金桂勉强笑笑。这样的疲惫真是怎么都掩盖不了,夏金桂看着这个让人又恨又爱的美人儿,若是在现代,凤姐这样的人,日子会过的十分恣意,而不是被困在后宅,所面对的只有男人妯娌,各种应酬。   夏金桂又说几句客气的话,也就和宝钗告辞出去。宝钗和夏金桂走出凤姐的院子,沉默地走了会儿宝钗才对夏金桂道:“嫂子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不必了,那边还有事呢。”夏金桂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寻不到什么和自己说话的人,更没有心情去应酬宝钗,推辞一句就要走。宝钗应了一声才对夏金桂道:“嫂子娘家收回了银子,以后想来会好好地重新把生意做起来,到时……”   夏金桂停下脚步看向宝钗,宝钗被夏金桂这举动弄的有些糊涂,眼神里全是疑惑。   “姑娘,你的人品才貌,胜过你哥哥许多。”夏金桂这夸奖来的突如其来,宝钗更是疑惑。夏金桂的眼神变的有些炽热:“那姑娘你可想过,为何要为了你的糊涂哥哥,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姑娘你仔细算算,是你的糊涂哥哥连累了你,而不是帮衬你。”   “你,你,你……”宝钗没想到夏金桂会这样说,她虽知道薛蟠和夏金桂夫妻不谐,可是宝钗想着,夏金桂怎么也是读书识字的人,哥哥在牢中,想来她也心疼的,这会儿竟说自己哥哥的不是,宝钗连说数个你,想反驳夏金桂,但她向来为教养所限,竟是连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以为我说错了吗?姑娘你再仔细想想,贾府这会儿是什么情形,你更明白,难道姑娘如此美质,如此才华,也要活生生地为这些朽泥,毁了你自己?”夏金桂看见宝钗已经气白了脸,索性直说出来。   “你,你真是疯了,若不是因为你成天吵闹,家里不安宁,哥哥也不会……”宝钗的话只说了一半就看见夏金桂脸上的嘲讽,宝钗的话生生咽回去,转身就要往另一边走。夏金桂伸手拉住宝钗的袖子:“姑娘,你是知道的,疯的不是我,错的也不是我,是你哥哥,是他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有了香菱,又要宝蟾,当初他是怎样求香菱的,这会儿为了宝蟾就怎样作践香菱。任性使气,稍有点不顺心就大发脾气。”   “够了!”宝钗转身看着夏金桂,一张脸有些恼怒的微红:“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姑娘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但香菱不是,不要让香菱去牢里,香菱前面十几年,已经够苦,又何必让她更苦?”夏金桂的话让宝钗的眼睁大一些,接着宝钗就笑了:“这话,嫂子自己可以去和香菱说。”   “香菱不会听我的,姑娘,香菱心中,只肯听姑娘你的话。至于……姑娘,你知道的,太太那边,会当我不过是吃醋,才不愿意让香菱去。”夏金桂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宝钗笑了:“可是,香菱是自愿的。”   自愿的,这三个字让夏金桂再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宝钗突然又笑起来:“是啊,我倒忘了,姑娘您,愿意为了薛家,连自己的命都不肯要,又怎会在乎一个香菱。姑娘您,从来都是冷心冷情的。”   ☆、第 23 章   胡说,宝钗又要开口,夏金桂已经松开拉着宝钗袖子的手,后退一步看向宝钗,语气有些古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姑娘,柳絮自己是不会飞的,想飞,只有靠自己,不然风一停,柳絮又不知落在哪里。姑娘,香菱是无根浮萍,随水漂流,姑娘你也不过是柳絮,风一停,就落了。”   这是当年的柳絮词,夏金桂怎会知道?宝钗还在惊讶,夏金桂已经又叹气了:“姑娘好生保重,只是,你要做的事,你要为了薛家,可以不顾自己,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人不能。”   说着夏金桂转身要离开,宝钗在愣了会儿后追上夏金桂:“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你……”   “没什么意思。”夏金桂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脑残了,明明知道宝钗是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放弃的人,又何必说这样的话,白白地添上哀伤?夏金桂这平静的回答让宝钗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宝钗就道:“嫂子,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薛家了。”   宝钗果真是聪明人,夏金桂心中叹了一声停下脚步看着宝钗:“姑娘,我要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姑娘都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伤感褪去的夏金桂,面对宝钗时候自然也会少了怜惜,多了精明,回答宝钗的话也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宝钗感觉到夏金桂前后的情绪变化,有些不自在起来:“嫂子,就当我求你,若……”   “姑娘,你为了薛家愿意牺牲到什么地步,那是姑娘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能要求别人这样做。”夏金桂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宝钗看着夏金桂的背影,感到夏金桂的背影和平常完全不同,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夏金桂方才的话又在宝钗耳边响起,宝钗用双手捂住耳朵,不,不要往心中去想,父亲生前对自己那样的好,那样的有期望,自己没有完成父亲的期望,就已经很对不起父亲了。现在,薛家的产业已经被折腾光了,只剩下一些余财能让自己妈妈养老,如果再让哥哥没有一个孩子,这一支,就断了。   宝钗闭上眼,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是对的,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爹娘生我养我,哥哥又不争气,自然只有自己,能让薛家像原先一样,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夏金桂不知道自己走后,宝钗的种种心绪变化,她脚步匆匆往外走,跟随的人见她和宝钗似乎起了冲突,也没有一个人敢问,等到了二门,宝蟾扶夏金桂上车时候才轻声道:“奶奶,您又何必和姑娘起冲突呢?毕竟这会儿……”   这会儿贾府看起来还是赫赫扬扬,不管是薛家还是夏家,都要依靠贾府帮衬。夏金桂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一片大宅院,想起曹雪芹的本意,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夏金桂唇边现出讽刺的笑,对宝蟾道:“你听过一句话吗?求人不如求己。这个世上,原本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啊。”   宝蟾眨了眨眼,还在那里想着夏金桂的话,夏金桂已经上了车,招呼宝蟾:“快上车吧,我还要回夏家呢。”宝蟾哦了一声这才爬上车,夏金桂再次回头看了眼身后这座宅院,把车帘放下,内里人的命运,不管是好是坏,是悲伤是喜悦,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那些偶尔泛起的哀伤,该永不再来。   夏金桂重新回到夏家时候,夏三从屋里迎出来,搓着手笑:“姐姐果真有法子,方才贾府来了一个管家,和我们家的管家唧唧哝哝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两人结伴去了,我问了下,说我们的银子能拿回来好些,一旦有了银子,就……”   “他们去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夏金桂打断夏三的话,夏三的眼眨了眨:“我,我,我在这等信啊。”   “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再说了,你是娘过继来的,以后生意要重新做起来,这会儿不跟着贾府的管家到那边,和宫中的人多说说话,磕个头,再把关系给拉起来,在这等信。你也……”夏金桂一肚子气不知道往谁身上发,索性就往夏三身上发,夏三被夏金桂骂了这么几句,立即缩成一团:“可是娘说,她说……”   “金桂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家这样的,爷们还要去给宫中的人说话磕头,算什么样子?”夏太太在屋里听到夏金桂骂夏三,有些不满地走出来,对夏金桂抱怨。   哎,都说不撞南墙心不死,怎么夏太太这是撞了好几回南墙了还不死心?夏金桂用手拍一下额头,对夏太太道:“娘,事儿不是这样说的,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况且我们家都许多日子不和宫中人来往,难道说这一回把银子要回来,收齐了,就守着这几千银子过活?这潭死水,挖几下不就挖空了?”   “可是,可是做生意也不是……”夏太太觉得女儿这样说很有道理,但是当初不是这样的。夏金桂再次不客气地打断她:“娘,原先那是祖父已经把生意给做起来了,这会儿是我们要重新做起生意了。”   “那,要你这样说,我们要怎么办?”夏太太小心翼翼地问夏金桂,夏金桂扫一眼夏三:“走吧,进屋再说。”   夏三虽说有些无能,人看起来还有点猥琐,但有个好处就是还算听话,也不记仇,跟着夏太太夏金桂进了屋,夏金桂喝了两杯茶,这才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听到夏金桂说拿了这笔银子,要把原来的花儿匠都找回来,还要重新雇伙计,再继续做桂花树苗生意。夏太太就期期艾艾地说:“金桂,这主意好是好,可我也想你兄弟的婚事办的排场些,也好让那些人瞧瞧,我们的笑话可不是那样好瞧的。”   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夏金桂特别想拿什么东西把夏太太的脑袋给敲开,瞧瞧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装了一脑袋水在养鱼?不过夏金桂还是忍住了,对夏太太道:“娘,我们原本请的客也不多,不外就是几户邻居和贾家薛家的人,别的也就没了。再说你想要排场这还不容易,等到以后生意做起来,做寿啊,办喜事啊,这样的排场怎会少的了?”   “对,姐姐说的对。”夏三虽说无能,可也晓得有些时候,面子不是那么要紧,在旁边点头附和。既然夏三都这样说了,夏太太也就勉强道:“那好吧,就按金桂你说的,不过你兄弟……”   “这不是有二叔家的管家帮衬着,再说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忠心的伙计?”夏金桂这句话一出口,夏太太的脸就微微一红:“并不是没有,你二叔曾说过陈角不错,不过那时候账房总说陈角不好,我就……”   果真夏太太还是知道一点这些事的,夏金桂也不去安慰夏太太,只对夏三道:“你都听见娘这样说了,你可晓得那个陈角家在那里,我教你带上礼物,亲自去把人请回来。”   “哎,怎么还要你兄弟去请,不是叫个人去叫回来就是。”夏金桂已经决定不去理夏太太的叫唤,她但凡聪明些,也不会被人这样对待,倒是夏三说了一句:“娘,这叫三顾茅庐。”   “那可是诸葛亮。”夏太太嘀咕了一句,不过这声嘀咕夏金桂和夏三都没放在心上,夏金桂又细细地和夏三说,去到陈家该怎么说,怎样说才能打动人,还有,千万不要人家推辞说不来,你就真得不把人给带回来,总要等人消气后才好。   夏金桂说一句,夏三点一下头,夏太太在旁听的百无聊赖,等夏金桂说完,夏太太才又开口问:“金桂,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不是说了吗?三顾茅庐?”夏金桂随口敷衍一句,婆子已经进来问晚饭要吃什么菜,夏金桂才惊觉到时间过的这么快,不由伸个懒腰对夏太太道:“娘,以后你可不要再记得什么我们家原先是什么样的,这会儿啊,我们家是破败的,需要好好地筹划,才好过日子。”   “知道知道。”夏太太这话透着敷衍,夏金桂也不想再说了,横竖等魏娘子进了门,夏太太就晓得魏娘子也不是个乖乖听话柔顺的。夏太太见夏金桂不说话了,又凑到夏金桂面前:“金桂啊,你兄弟的喜事,定的那些东西都差不多了,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够好,你瞧瞧,能不能换更好一点的。”   “娘,我觉着已经够好了,姐姐不是说了吗?我们那点银子,还要精打细算呢。”不等夏金桂开口,夏三就主动在旁边说话,夏金桂对夏三投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就手一拍:“好了,以后就该这样过,我们要好好过日子。”   ☆、无力   至于别人家的事,别人的命运,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当夏金桂再一次确定这个消息时候,心中不知怎么闪过一丝惆怅,原来红楼梦中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和通过书上看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夏金桂的突然沉默让夏太太有些奇怪,她看向女儿:“可是有什么事?”   夏金桂回神过来,对夏太太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不等夏金桂说完,旁边的宝蟾已经开口:“太太,方才大奶奶说要好好过日子,我倒想起件事来了,姑爷的那个香菱,这会儿那边太太想让香菱进牢里服侍大爷,好生个一男半女出来。”   宝蟾对香菱的怨恨看来不仅仅是为了争宠,也许还有对香菱美貌和才华的嫉妒。夏金桂往宝蟾面上扫了一眼,夏太太却已经怒道:“这怎么可以?”说着夏太太就伸手拉住夏金桂的手:“金桂啊,我和你说,你以后要过继也好,可千万不能这样做,这会儿你回去,就把香菱给……”   不等夏太太那卖了两个字出口,也不管宝蟾面上已经现出得意,夏金桂只瞟了宝蟾一眼:“宝蟾,我瞧着,你是越发不想服侍我了,就这么着,你今儿也不用跟我回去,从此就在这服侍太太。”   宝蟾面上的得意顿时消失,张嘴结舌不知要说什么。夏金桂怎会让她再开口,挥手示意宝蟾退下去,就对夏太太亲亲热热地说:“娘,宝蟾这丫头,从小在我身边,您也是清楚的,这会儿让她来服侍您,也当替我尽了心一样。”   事情变化的有点快,夏太太的眉皱了皱才道:“宝蟾来服侍我,这是你的孝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可你身边就没人服侍。”   “还有小舍儿呢,况且……”夏金桂瞧一眼夏太太,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免得夏太太又要大惊小怪甚至还要阻拦自己,夏金桂抱住夏太太的胳膊,更加亲热地说:“我晓得娘疼我,可是呢,娘身边服侍的人少,倒要女儿在薛家使奴唤婢的,女儿这心里也过不去。女儿老早就想着要给娘派个人来,可有几个又是薛家的,不好使唤过来。”   “金桂,你有这份心,我领了,你还是把宝蟾带回去,免得出入没人多不好看?”夏太太被女儿这两句话哄的心花都开了。夏金桂摇了摇夏太太的胳膊,有些撒娇地道:“娘,怎会没人呢?薛家那边,还有好些人闲着呢,我再提拔一个,不过是件小事。娘您就答应吧。”   “就是,娘,姐姐的孝心,您就答应吧。”夏三也在一边帮腔,夏太太笑的更为开怀:“好,好,既然你这样说,娘就应下。”说着夏太太眼角就有泪不自觉落下:“哎,当初你爹在的时候,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以后……”   “娘啊,等兄弟娶了媳妇过门,再把生意做起来,娘要过那样的日子可是很轻易的。”说着夏金桂还给夏三使眼色,夏三也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娘,我一定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的。”夏太太顺着儿女的话感慨几句,婆子把晚饭摆上来,一起用完了晚饭,夏金桂也要回薛家。   夏金桂刚走出屋子,在外面等了一下午的宝蟾就迎上来:“大奶奶,我……”   夏金桂的眼冷冷扫过去,宝蟾吓的不敢再说话,只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夏金桂勾起一抹笑对宝蟾道:“你以后就好好地在这服侍太太,就当是为我尽心。”宝蟾听到这话,知道夏金桂的决定不会再改,嘴巴张了张又想说话,夏金桂已经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宝蟾,我和你说过许多次,不要再我面前耍小聪明,你怎么总记不住?这一回呢,让你留在夏家,等下一回要再耍小聪明,就……”   夏金桂的声音并不高,就像清风拂过耳边,宝蟾却打了一个寒颤。夏金桂已经把声音略提高一些:“宝蟾,你就进去服侍我娘吧。你的东西,我会着人送来。”宝蟾只有低声应是,刚要进去时候,夏金桂对宝蟾又笑了:“记住,下次,就没有下次了。”   这话很简短,宝蟾却听懂了,她再没说一个字,只低眉顺眼地走进屋里。夏金桂这才出门上车,婆子见宝蟾没跟了出来,还在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夏金桂也没理那婆子,一上了车就吩咐车夫把车赶开。   婆子有些迟疑地问:“大奶奶,宝蟾姑娘呢?”   “我留她在这里服侍亲家太太了。”夏金桂声音很淡,婆子不敢再问,一路服侍夏金桂回到薛家,夏金桂下车时候,对婆子道:“你去和太太说一声,就说我把宝蟾留了服侍我娘了,还请太太给我挑个人过来服侍我。”   说完夏金桂也不管什么就往里面走,婆子还有些迟疑,见夏金桂已经径自进房,还在那叫小舍儿打水来洗脸,婆子这才急忙去禀告薛姨妈。   薛姨妈听说夏金桂把宝蟾留在了夏家,对身边的香菱道:“你说,你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香菱的脸却变的煞白,按理来说,香菱是薛蟠的人,是该去服侍夏金桂的。但夏金桂的脾气,香菱那是领教过的。   旁边的同喜已经有些迟疑地道:“太太,会不会是大奶奶想叫菱姑娘回去,这才把宝蟾留在夏家?”   香菱脸色更白,薛姨妈有些担忧地瞧了香菱一眼,刚想说话就听外面人说姑奶奶回来了,接着门帘掀起,宝钗走了进来。宝钗一进门就见众人神色有些不好,也没行礼就先问薛姨妈,等听完了来龙去脉,宝钗才道:“按说是该这样,可是嫂子已经知道了香菱要进牢去服侍哥哥,还说尽管去,这会儿又……”   “我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不等宝钗说完话,薛姨妈已经拍一下桌子,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还说前两天她那样做派,想是改好了,谁知一点也没改好。这就是不想让香菱去服侍你哥哥,想要我们薛家绝后啊。”   说着薛姨妈的泪就落下,宝钗急忙安慰薛姨妈:“妈妈,您先别急,嫂子只怕也不是这样想,毕竟薛家绝后,嫂子不也没人奉养了?”   “她的心,全是黑的,怎会想到这个?”薛姨妈还在那骂着,香菱已经又给薛姨妈跪下:“太太,虽说这是我的命,合该去服侍大奶奶,可我,我……”   “香菱,你起来,我不会让你去服侍大奶奶的。”薛姨妈把香菱从地上拉起来,就对同喜道:“快,快去请二爷,让二爷明儿一早就把香菱送去。”同喜答应着让人往外面去请薛蝌。   婆子在旁边道:“太太,可是大奶奶那边……”   “让同贵去服侍她好了,我瞧着,这回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薛姨妈此刻一门心思只是要让薛蟠留个后,宝钗听薛姨妈这话,往香菱面上瞧去,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香菱脸色比原来好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是有些愁容。夏金桂对宝钗说的话,突然在宝钗耳边响起,接着宝钗苦笑一下,夏金桂是真不懂,不懂女人的一生,只有婆家娘家。别的,都是虚的。   夏金桂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又让薛姨妈她们分析了半天,见婆子把同贵带了来,夏金桂随便问了几句,也就卸妆歇下。第二天一早夏金桂还在睡着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仿佛还掺杂着男人说话的声音。夏金桂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坐起来掀起帐子,同贵已经走上前:“大奶奶,您要起了吗?”   “外面怎么会有男人说话?”夏金桂一脸睡容地问。   此刻木已成舟,同贵也晓得夏金桂阻拦无力,自然是如实回答:“太太昨晚说,让二爷把菱姑娘一大早就送到牢里去,还说,早一天早好。”   夏金桂漫应了一声,刚要重新躺下,猛地夏金桂伸手拉住同贵的胳膊:“不是说多调理几天?”   “太太说,菱姑娘的身子,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再说……”同贵没说完就殷勤地去扶夏金桂:“大奶奶还是起来罢,我让人打洗脸水来。”   同贵的欲言又止,让夏金桂猛然想到自己昨晚说的话,想来薛姨妈是以为自己要香菱过来服侍,这才让薛蝌急忙把人送走。哎,这薛姨妈,真是该想的事儿不去想,比如说怎么把儿子教好,不该想的事儿呢,思维却如此发散。夏金桂在心里念叨了一声,披了衣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此刻天才蒙蒙亮,隔了玻璃,可以看到香菱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正在给薛姨妈磕头行礼道别。薛蝌站在一边等待,院子里婆子拿着香菱的包裹站在那里。香菱行礼完后站起身,往夏金桂的屋子这边看去。隔了窗玻璃,两人的眼却像碰到了一起,夏金桂见香菱眼中,还是一片死灰,夏金桂的手不由握住窗棂,那种无力感又涌上来,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打算   “奶奶,洗脸水来了。”小舍儿端着热水走进,同贵上前接过洗脸水,招呼夏金桂洗脸。夏金桂并没听见同贵的话,看着香菱走下台阶,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向她已经注定了的悲催命运。   “奶奶,奶奶……”同贵见夏金桂只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以为夏金桂是恼怒香菱要进牢里去服侍薛蟠,把洗脸水放在一边上前扶一下夏金桂:“奶奶,您今儿不是说要回夏家,梳洗好了,用过早饭,我就服侍奶奶您回去。”   夏金桂茫然地转过身,同贵见夏金桂眼里有泪,有些惊讶但不敢说什么,只是把手巾在热水里拧干,递给夏金桂。夏金桂接过手巾,有些茫然地擦着脸,过了好一会儿,夏金桂才苦笑一声:“罢了,罢了。”   “奶奶,您说什么罢了?”同贵听不懂夏金桂话里的意思,有些好奇地问。   “我说的,什么都结束了。”夏金桂回神过来,飞快地洗了脸,示意小舍儿把洗脸水端下去,坐到梳妆台前梳头:“今儿还要回夏家,还有许多事呢。”   同贵还是什么都不懂,上前接过梳子给夏金桂梳头,嘴里就顺着夏金桂的话:“是呢,这舅爷娶了舅奶奶,得个喜信,生个孩子,还有香菱,到时候只怕……”同贵猛地收口,要是说香菱生个孩子,夏金桂也能有人奉养,只怕夏金桂还要更恼怒,毕竟香菱就是夏金桂的眼中钉。就说上一回夏金桂中毒的事,只怕就是这位奶奶想把香菱给毒死,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反而自己喝了那□□。虽说醒来后脾气有些变了,对香菱也和颜悦色的,可谁知道她心里还想什么主意呢。   这万一她要是一个气不忿,趁着香菱怀孕动什么手脚,薛家,才真是什么指望都没了。可不能提醒这位奶奶香菱的事儿。同贵用手悄悄拍下心口,继续给夏金桂梳头。   夏金桂并不知道同贵心里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了,夏金桂也毫不在意,至于同贵说了些什么,又怎么突然没说话了,夏金桂也不放在心上。只在那算着今儿去夏家要做的事,只怕银子已经被拿回来了,到时还要好好地问问管家,把生意重新做起来,还有陈伙计,就不晓得夏三能不能把他请回来,还有凤姐那里,也要备一份重重的谢礼。   那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东西也不用准备了,凤姐素来爱财,就备个两百两银子,再拿上两匹尺头。夏金桂从头到尾把要做的事撸了一遍,感觉心里好受许多,果真人要充实忙碌了,就不会去想东想西了。   吃过早饭,夏金桂先去给薛姨妈请安。薛姨妈还捏着一把汗,担心夏金桂会问起香菱的事,谁知夏金桂请安完后,只说这些日子要在夏家忙碌,只怕不能回来薛家了。薛姨妈巴不得夏金桂能少在家几天,好准备薛蝌的婚事,连声答应不说,还对夏金桂道:“娶媳妇必定是忙碌的,这我也晓得,要是亲家太太那边有什么事,人手不够,就让人回来说一声,家里闲着的人也不少。”   夏金桂应是,刚准备出门就见一个婆子走进来说珍大奶奶到了。夏金桂不由往薛姨妈面上扫去,薛姨妈刚要站起身,见夏金桂瞧向自己,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焦急。薛姨妈对自己,还真是当洪水猛兽一样,夏金桂心中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才对薛姨妈道:“珍大奶奶想来是要和太太商量娶二奶奶的事儿,家里也忙,太太不用担心我家那边没人手。”   薛姨妈勉强笑笑:“是,也凑巧,竟碰在一起了。”话音刚落,尤氏就带着银蝶走进,银蝶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见夏金桂站在屋里,尤氏面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尤氏就笑着上前:“大奶奶在家?正好我过来,要商量邢妹妹过门的事。大奶奶也请坐下,一起商量呢。”   夏金桂的眼往薛姨妈面上扫去,见薛姨妈一脸便秘样,薛姨妈对夏金桂的印象越差,夏金桂从薛家这里离开才越方便,夏金桂一个好字都在口边了,想起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夏家只要重新起来,离开薛家又有什么难的?   因此夏金桂对尤氏笑着道:“巧了,我兄弟那边,这些日子也忙着在娶媳妇呢,我家里人少,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舍了这边,去帮那边。还要劳烦珍大奶奶了。”   说着夏金桂对尤氏行礼下去,尤氏忙扶起夏金桂,讲了几句客气话,夏金桂也就离开。   等夏金桂走了,薛姨妈才拍拍心口:“珍大奶奶,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还真怕她说要留下,哎,我们家的事儿,珍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尤氏给薛姨妈行过礼,也就在一边坐下,听到薛姨妈这话就笑着安慰:“我们这些外人瞧着大奶奶比起原先,可好了许多。邢妹妹的人品,姨太太也是清楚的,等邢妹妹过了门,香菱那边说不定也有了身孕,到时给姨太太生个孙子。大奶奶见有了儿子也有了依靠,也就更加安静,到时姨太太有了儿媳赡养,膝下又有孙儿,这享福的日子正长呢。”   薛姨妈虽然知道尤氏这话半真半假,毕竟夏金桂那样的性子,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变了,但还是点头:“但愿像珍大奶奶所说。”尤氏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也就让银蝶把包袱拿过来,和薛姨妈商量起邢岫烟的婚事来。   夏金桂回到夏家时候,就见门口有人进出,还能听到夏三兴奋的声音:“好,好,果真很好。”看来这银子已经催回来了,一想到银子,夏金桂就觉得自己被打了一针兴奋剂。银子,再用银子赚更多的银子,好让自己的人生不受人掌控,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让人兴奋的?   夏金桂扶着同贵的手下车,径自往院子里走去,夏三果真在那指手画脚,要人把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管家在一边站着,面上虽然恭敬,但眼里却有不屑神色。看见夏金桂走进,管家急忙上前给夏金桂行礼:“请姑奶奶安,昨儿一共催回了五千三百两银子。”   不错,这真是个很好的消息,夏金桂点一点头,对管家道:“昨儿贾府的管家谢过没有?”   “还要等姑奶奶回来定夺。”管家的话让夏金桂十分满意,很好,很有眼色,晓得这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果真有前途。夏金桂和管家说话时候,夏三已经走过来,面上全是兴奋神色:“姐姐,你瞧瞧,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   “你昨儿和我说的话,就全忘了吗?”夏金桂打断夏三的话,有些嗔怪地说。夏三啊了一声才道:“姐姐,我记得,可是这么多的银子……”   “有娘在呢,你担心什么?”夏金桂伸出手打夏三的肩一下:“你快去罢,带上人带上礼物。”夏三哦了一声,夏金桂已经对管家道:“等贾府的管家来了,就请他过来,还有琏二奶奶那里,也要备一份谢礼。”   管家应是,夏金桂已经往堂屋走去,堂屋炕上,这会儿已经堆了许多东西,夏太太带着宝蟾在那理东西,经过了一夜,宝蟾神色已经没有那么沮丧了,在那和夏太太说这个不错,那个的话还要稍微差了些。   夏金桂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注意夏金桂进来,夏金桂佯装咳嗽一声,宝蟾抬头,瞧见夏金桂,宝蟾急忙从炕上跳下来,对夏金桂指着炕上的东西道:“奶奶,这都是昨儿管家拿了银子,上街去给三爷准备的东西,太太说这些东西都还不错。”   夏太太在炕上坐好,对夏金桂道:“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我这都忙了半上午了。金桂啊,昨儿我瞧见这么些银子,我们还要再买几个人,免得乏人服侍。”夏太太果真是享受惯了的人,看见银子,首先想的是怎么花出去。   夏金桂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才对夏太太笑着道:“娘,您算过账没有?昨儿这五千三百两银子,这会儿还剩多少?”   算账?夏太太当然算过,不过五千三百两银子在夏太太眼里,办一个婚事,不过将将够用,眉头一皱就道:“这些银子,从昨儿到今儿,只花了七八百两,还剩了……”   果真夏太太是能花钱的主,夏金桂打断夏太太的话,对夏太太道:“娘,我昨儿的话您就已经忘了?难道我们一家子,要靠挖这死水,等到银子花光,又没银子了?”   夏太太的脸不由一红:“可是,喜事……”   “娘,弟妹也不是在这方面争多竞少的人,这是第一,第二,我们还要备谢礼给人,再说了,还要靠这些把生意再做起来,娘,您想想,要做这么多的事,五千银子,哪能随便花了?”   ☆、说服   银子银子银子,夏太太觉得自己头开始疼了,接着眼圈一红,泪就落下:“金桂,你在薛家到底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出阁之前,哪算过这些啊?”夏太太一落泪夏金桂就心里暗叫不好,等听到夏太太这话,夏金桂松了一口气,又想起自己的打算来,对夏太太浅浅一笑:“娘,您是疼我的,我在薛家的日子……”   “你在薛家果真过的很不好?”夏太太不等夏金桂说完就已经下了自己的判断,站起身就对外面喊:“去外面叫个车,我要去薛家,好好地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你姑奶奶的?”见夏太太这一副要为夏金桂出气的样子,夏金桂对宝蟾使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这才扶着夏太太坐下:“娘,我晓得您疼女儿,娘想过没有,您就算这回能为女儿出一口气,那下一回呢?况且你女婿在牢里,显见得是出不来了。娘,女儿的终身,难道就要白白葬送了?”   这是夏金桂头一次对夏太太说出自己心中打算,夏太太抬头看向女儿,见女儿眼圈微红,眼里已经有泪。夏太太叹了口气,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金桂,这事,只能怪我,可是我们这样人家,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事。哪能……”   既然夏太太没有直接斥责夏金桂,那就还能说服夏太太,夏金桂伏在夏太太怀里,使劲挤出两滴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娘毕竟还是要面子,不要女儿的终身。”夏太太一听这话就慌了手脚,伸手把夏金桂的脸捧起来,见夏金桂哭的鼻头红红。夏太太越发心疼了,也开始哽咽起来:“金桂,娘不只是为了面子,那香菱若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总要你这个嫡母教养。况且薛家情形,总比我们好些。金桂,娘也是为了你好。”   果真夏太太还是向着那边,而且也不晓得薛家现在没银子了。夏金桂牙一咬,决定把薛家现在开始穷了的事实给说出来。她坐正身子,对夏太太连连摆手:“娘,还是别提薛家的银子了。自从你女婿出了事,那边太太为了这事,拿出许多银子打点,银子像水一样花出去,却没有一点效用。薛家京城里的两个当铺都已经收了,据说还有许多外面人欠的债,外面人不肯还的。南边的产业,只怕也要倒了。”   在夏太太心里,薛家别的东西都缺,唯独不缺银子,就算薛蟠败家,可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会留下些产业。此刻听到女儿说薛家已经没有了银子,夏太太的双眼睁的很大:“金桂,你这是听谁说的,只怕不实。”   “娘,这话,我也是悄悄地寻人打听出来的,这会儿也只有太太和二爷晓得这事,只怕连大姑奶奶都不晓得这些事。娘,薛家已经没了银子,以后的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难道您要女儿受穷?”   夏太太瞧着夏金桂在那思忖,夏金桂又叹一口气:“就算有银子,娘,那孩子总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等他长大,谁知道他会怎样记恨我当初对他生母不好?那时我年纪也老了,他当了家,明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要做些什么,我又能说给谁去?说多了,人还当我是年纪老了,行事背晦了。”   这种后宅里的手段,夏金桂就不信夏太太猜不出来。果真夏太太眉头紧皱:“这也有个道理,不过金桂你总是他的嫡母,难道他就不怕得个忤逆罪名?”   夏金桂冷笑:“娘您也想的太好了,不说旁的,就说那些服侍的人,他全换做他的人,瞧在外人眼里,我也是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却不知道夜里唤个人也唤不到,出来外面见客多抱怨几句,他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说都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才让老人家有怨气。那时众人只见表面,又见他对我十分礼貌,自然只会信他,不会信我。也不消几年,就被磨死了。”   夏太太不会做生意,人也糊涂,可提起这些后宅手段,她是一点就通。夏金桂才一说完,夏太太就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夏太太对夏金桂有些迟疑地道:“这话也有道理,可你总要好好地教,再让这孩子不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娘。”   “娘,天下哪有不通风的墙?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也不怕告诉娘,我对你女婿也好,香菱也罢,总是有些怨气,他们俩的孩子,真叫我照顾,娘,我也做不到当做亲生的一样。”夏金桂说的十分坦白,夏太太不由连连叹气,握住夏金桂的手,想要再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娘,您要疼我呢,就好好地想想我说的话。”夏金桂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见好就收说了这么一句。   “我自然是疼你的。”夏太太不由自主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夏太太就皱眉:“可是这天下……”   哎,果真这好面子的人太多了,都到这会儿了,还天下人如何如何,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夏金桂当初的那些做派?夏金桂腹诽着,伸手摇一摇夏太太的胳膊:“娘,您是和我过日子呢,还是和天下人过日子?”   夏太太的心早被说的活动,此刻见女儿一脸乖巧地望着自己,又叹了两声:“等我再细想想。”   “我就晓得娘是疼我的。”夏金桂露出笑脸,靠在夏太太怀里。夏太太疼爱地把女儿搂紧,看着女儿的脸,不就望着女儿能过的好一些,若是金桂的主意不错,那就随她去罢。   “大奶奶,贾府管家来了。”宝蟾的声音在外响起,接着门外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给夏太太请安,薛大奶奶请安。”   旺儿是贾府的管家,夏金桂是不好让他进堂屋来的,夏金桂也就重新坐正身子,对外面道:“管家请起,昨儿的事,辛苦你了。”   旺儿站在台阶上,隔了门帘对内里恭敬地道:“主子吩咐的事,小的哪敢不尽心。薛大奶奶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小的就回去复差了。”   “宝蟾。”夏金桂叫了宝蟾一声,宝蟾走进门内,旺儿等宝蟾离开,才敢稍微直了直腰,悄悄地往帘子里面望去,听说这位奶奶和原来不大一样,就是不晓得怎么会有这样变化。旺儿正想着,就见帘子掀起,宝蟾手里拿着东西走出,旺儿急忙重新把腰弯下,等着宝蟾说话。   宝蟾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旺儿:“我们奶奶说管家辛苦了,这是赏你打酒吃的。”   旺儿接过东西,见荷包沉甸甸的,起码也有十来两银子,这薛大奶奶果真和薛大爷是一对儿,出手都这么大方。旺儿心里想着,就跪在地上对着里面磕头谢赏。宝蟾等旺儿站起来才又道:“我们奶奶还说,本该进去里面,亲自给琏二奶奶道谢的,只是家中事忙,走不开。就请管家代我们向琏二奶奶道谢。”   才说薛大奶奶大方,这会儿就只有一个谢字没有别的,旺儿还没腹诽完,宝蟾就又道:“我们奶奶还备了区区薄礼,还请管家一并带回去。”宝蟾说话时候,夏家的管家已经带着礼物过来,旺儿见是两封银子,还有两匹尺头。这礼,也不能算薄了。   旺儿自然不敢替凤姐回了,只又爬在地上给里面磕头:“小的先替主子收下,只是主子到时会不会收,小的也不清楚。若是主子不肯收,还请薛大奶奶别怪小的办事不利。”   果真这旺儿会说话,夏金桂在里面听见,不由微微一笑。夏太太已经对夏金桂小声地说:“你不是说要好好地算计着这些银子过活,怎么这会儿,又要拿出这许多谢礼?”   “娘,这啊,叫银子花在刀刃上。”夏金桂的话音刚落,宝蟾就已重新走进,对夏金桂道:“旺儿大叔已经回去了。”   夏金桂点了点头,示意宝蟾过来继续和夏太太清点着那些东西,自己往外望去,凤姐是个聪明人,这份礼一送去,她就明白了。   “这是薛大奶奶叫你带回来的?”凤姐看着旺儿送进来的东西,有些讶异地问,旺儿在凤姐跟前,那就更加恭敬了:“是,不瞒二奶奶,薛大奶奶还赏了小人十多两银子说让小人打酒喝。”   “那,薛大奶奶还说什么了?”凤姐摸一下那些谢礼,再次问旺儿。   旺儿使劲回忆:“那管家说了,这是夏家的谢礼,并不是别人家的。”接着旺儿的眉就皱起:“这话说的极其奇怪,薛大奶奶虽说是夏家女儿,可已经嫁进薛家好几年了。”   凤姐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对旺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旺儿行礼退下,平儿端茶过来,见凤姐眉头紧皱,好奇问道:“奶奶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对?”   凤姐端起茶微笑:“我啊,觉得这以后,有好戏看了。”   ☆、看客   好戏?平儿更加惊讶了:“香菱去牢里,薛大奶奶也没有闹。等到香菱有了身孕,生个孩子出来,薛大奶奶再不喜欢也要养这个孩子,怎么说这也是她以后安身立命之本。以后怎么还会有好戏?”   凤姐把茶杯放下,对平儿摇头:“你啊,也糊涂了不成?方才旺儿说的什么?”平儿的眼看向那两封银子,凤姐已经平静地道:“说的是,这是夏家的谢礼,还是薛大奶奶吩咐人送来的。平儿啊,我瞧着,这薛大奶奶,只怕不想在薛家了,要和薛家早早了断呢。”   这?平儿的眉皱的更紧,接着就叹气:“要我说,薛家这两年还真是流年不利。薛大奶奶和薛大爷,就算夫妻不谐吧,也做了那么两年夫妻,哪有事情才出来,就想着离开的?”凤姐没有接平儿的话,反想起自己的事来,又想起贾琏,凤姐觉得一口郁气上升,丈夫再不是刚成亲时候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了,尤二姐虽然死了,但总有个无法消散的阴影横亘在两人中间。   “奶奶,您怎么了?”平儿把银子收好,回身见凤姐眼睛湿润,十分惊讶地问。凤姐深吸一口气,对平儿叹气:“我是算着,林妹妹没了都快两周年了,宝玉还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老太太担心宝玉,也不好去请示老太太,把林妹妹的灵柩送回苏州。”   提起林黛玉,平儿也有些难受,那样的美貌才华,偏偏就做了异乡之鬼,偏偏这件事还关系着自己的主子,平儿也不敢多劝,只对凤姐道:“奶奶还该好好养病才是。太太不是说了吗?让宝二奶奶多帮着奶奶些。奶奶把身子调养好了,再添个哥儿,这才是正经。”   一场空,凤姐心中不知为了什么掠过这三个字,喉头突然涌起一股甜腥,张口就吐出一口血了。平儿瞧见慌乱转身:“奶奶……”   “琏二奶奶病了?太太去探琏二奶奶去了?”夏金桂从夏家回来时候,见屋子里安静无人,听到婆子这样说,夏金桂忍不住重复了一句,要按很多人的推测,凤姐是在被贾琏休弃后死在大雪天,死状十分凄凉。   87版红楼梦完美地呈现了这一幕,夏金桂又想起那天在荣国府见到的美貌精明的凤姐,不由叹了口气。   “奶奶要去接太太吗?”婆子见夏金桂怔怔地站在那,提醒了一句。夏金桂回神过来摆手:“不用了,我乏了,要歇着。”   婆子应是后就让丫鬟们过来服侍夏金桂,夏金桂看着同贵,抬头往外瞧了一眼,此时已经入夜,什么都看不到了。同贵把夏金桂的袖子卷起来,好服侍夏金桂洗手,夏金桂把手放进水中,对同贵道:“同贵啊,我也想不起来问问你,你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同贵有些惊讶地看眼夏金桂,接着拿过手巾给夏金桂擦着手:“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呢?不过就是服侍主子,等到了时候,主子们自然有安排,再过上几年,这一辈子不就完了?”   夏金桂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接着就道:“是啊,这也是你们的打算,你下去吧。我要歇着了。”同贵把水盆交给小舍儿,把床铺铺好,见夏金桂躺下去,这才放下帐子吹灭灯退出屋子。   黑暗中夏金桂笑了,何必悲伤,明明知道悲剧才是原作者的心中想的,又何必时不时地伤心一下?等离开了薛家,就可以看着宁荣二府,还有依附于这两府的人家,一起走向衰落。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看客罢了,看书时候是看客,此刻穿到夏金桂身上,也只能做个看客。   夏金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翻身睡去,这个世间,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剩下的,就由它去罢。   薛姨妈从荣国府回来,见夏金桂早早睡了,也只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媳妇,自己已经奈何不得她了,只愿她安安静静的,不要闹出什么事来,等到香菱从牢里回来,有了身孕,平安剩下孩子,那时自己养着孩子,等到孙子长大,讨了媳妇,也就可以闭眼了。   在各人的各自思量之中,时间过的飞快,夏三听了夏金桂的话,好说歹说,总算把陈角重新请了回来。请回陈角那天,夏金桂又隔着帘子,问了陈角许多话。陈角是老伙计,夏金桂在现代也是精明生意人,两边一答话,夏金桂就判断陈角是个十分可用的人,而陈角也很奇怪夏金桂怎么突然对生意上的事这么精明了。不过这对夏家来说是好事,于是陈角也知无不言,听到夏金桂要陈角把这生意再做起来。   陈角思虑过后就很诚恳地说:“姑奶奶有这念头,本是好事,不过这生意废的时候已经久了,这会儿银子也不是很多,再像原来一样,给这宫中送桂花,只怕很难。”   “这不妨。”夏金桂听了这话,首先要做的就是打消陈角的顾虑:“生意这事,先做小的,再慢慢做大也是平常。况且这京中,据我这些日子打听,也颇有些刚赚了些银子,想附庸风雅的人,我们先把夏家的招牌打出去,再说要限制人来买,一家只许有十棵八棵的……”   “姑奶奶这主意,小的有些不明白了,这做生意,自然是买的越多越好,怎么反而限制了?”陈角的话让夏金桂笑了:“陈伙计怎忘了物以稀为贵。我们要卖的,本就是那些不在乎价钱的人。若是家家都有了,哪还有什么稀罕?”   陈角也是个聪明人,立即点头:“是,倒是我糊涂了,姑奶奶这个主意很好,这会儿入冬了,我把旧日的花匠寻来几个,培育出一批桂花苗,等到春天好拿出去卖。”夏金桂道了辛苦,也就请陈角下去歇息。   等陈角走了,夏金桂在那琢磨,这个主意,最要紧的是能寻到头一个买家,这头一个买家可要好好地挑,务必要一炮打响。   夏太太见夏金桂端着茶不往嘴里放,伸手拉夏金桂一下:“你在想什么呢?这会儿银子也有了,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后日就是你兄弟的好日子。算着时候,明儿你二叔就该来了,你还有什么不能了的事?”   二叔?对,就是二叔。夏金桂唇边的笑更甜了,这可以请教夏二叔,他定然知道,谁家做这头一个客户最合适。   夏二叔和夏二太太果然如期而至,两人里里外外瞧了新房,又瞧了这屋内摆设,还有新来的下人,夏二太太也赞不绝口,对夏太太道:“大嫂现在,可真是换了个人了。”   夏太太有些得意地指着夏金桂道:“这啊,还是我金桂的主意。二婶子,我可和你说,姑娘家,果然还是要出阁才看的出来,金桂这出阁之后,人和原先可不一样了。”   夏二太太含笑点头,夏金桂晓得,要按这年头的习惯,自己要含羞带怯点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这可不是夏月娥的习惯。因此夏金桂直接就道:“我娘是个寡妇,我多帮帮我娘也是应当的。还有事想要求教二叔,二婶婶,请恕我失陪了。”   夏二太太不料夏金桂如此直接,面上的笑都还来不及收起来,连惊诧样子都做不出来,只对夏金桂点一点头,夏金桂就对夏二太太行礼离开。   夏太太倒不觉得夏金桂这做派有什么稀奇,只对夏二太太笑着道:“金桂现在对生意上的事,可精明了,哎,要是原先如此,也不……”   说着夏太太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对,端起茶杯:“来,来,二婶子,我们两个喝茶。”   夏二太太和夏太太在那应酬着,夏金桂已经来到夏二叔那边,夏二叔和夏三对答几句,见夏三依旧是言语乏味,答非所问,夏二叔大为摇头,不过他是个宽厚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见夏金桂进来。   夏二叔原本就喜欢聪明些的人,况且夏金桂是自己亲亲的侄女,和夏三有些不同,夏二叔不等夏金桂开口就对夏金桂道:“侄女也来了,我方才听你兄弟说你很有主意,不错,不错。”   果然这生意人和文人不大一样,夏金桂这下心安起来,对夏二叔行礼后才道:“二叔也别说侄女不错,侄女现在正在发愁呢。”   夏二叔自然要问问夏金桂为什么发愁,夏金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心中的烦恼说出,最后还叹道:“要说这事,顶好是找一个达官贵人家中,宁愿白送也成。可是我想着,一来达官贵人家中不好进去,二来这有利有弊。索性请教二叔,要寻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夏二叔往夏金桂身上打量一眼就笑着道:“侄女果然和原先不一样了,既不要达官贵人家中,倒是有个人家可以去,这家姓朱,祖上也是有根基的,后来败落了,过了这么几十年,又发 大财,重新回来,不过因为他家曾败落,又不是因为读书成名,因此昔日曾经来往的人家,并没多么亲热。”   ☆、应酬   这样的人家,有钱,又曾经是昔日旧家,简直就是上天送到眼前的。更关键的是,他们家昔日来往的人家并不多么亲热,或许还有嫌他们家爆发户,没品味,如果自己家给他们家提供的桂花树苗,提升了他们家的品味,他家下贴请客想必人也不会不来,到时见到一个暴发户家中都有别人家没有的东西,人都是喜欢攀比的,到时自家的生意不就好起来了?   夏金桂思量停当,对夏二叔笑着道:“果真二叔想的周到,只是这样人家,我们这会儿又怎样去和他们联络?”   夏二叔见夏金桂并没反对,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还有一句话,想必你也没想过,他们家毕竟和往日来往的人家不那么亲热,若是那些人家觉得他们家有的桂花苗,反而嫌弃,那不就白搭了?”   “做生意这种事,虽说该稳扎稳打,但还有一句,富贵险中求。若这事不成,不过就是折了些桂花树苗进去,到时再赁个门面,雇上几个人手,小打小闹的,也能过的下去日子。况且……”夏金桂顿一顿才对夏二叔露出微笑:“总比前些日子分毫没有,要人接济来的好。”   “好!”夏二叔拍一下手,对夏金桂赞许点头:“要有这个念头,那就好了。侄女,我们家虽也能和有些人家攀亲,但正经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生意人家,若只记得和那些亲戚们之间的面子,忘了原本就是做生意起来的,那就是忘了本等。”   夏二叔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夏金桂就已站起身恭敬听着,等夏二叔说完,夏金桂就行礼下去:“二叔的教诲,侄女句句记在心上,定不会辜负叔叔的期望。”   好,好,好。夏二叔连说三个好字,抬头看见夏三,眉不由微微皱起:“侄女啊,你能有这样念头,很好,可是只有一处不好,你终究是嫁出去的人,也只能帮衬着你兄弟些。若……”夏二叔停口不说。   夏金桂心中一荡,很想把自己的打算对着夏二叔合盘托出,毕竟这种事,有个男人出面更好,可瞧了眼在旁边一脸懵懂的夏三,夏金桂决定这会儿还是不告诉夏二叔,于是夏金桂笑着接话:“二叔这话说的,难道侄女出了阁,就不是夏家人了?就不是二叔的侄女,和您就不是骨血亲人了?”   夏二叔被夏金桂说的一笑:“好,这话说的对。”说着夏二叔沉吟一下就对夏三道:“你姐姐方才和我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上,等你媳妇过了门,你就带上人,往朱家去,就说是你刚开始做生意,记得以前和朱家也有来往的,听说他们重新回到京城,特地上门来送上几棵桂花树苗,愿他家从此金桂满堂。”   夏三原本还是坐着的,见夏金桂对自己频频使眼色,夏三急忙站起,双手逼的紧紧的,听完夏二叔的吩咐。夏金桂心中一阵欢喜一阵恼怒,喜的是夏二叔果真是个擅长做生意的人,而且还肯如此帮忙,恼的是这毕竟是古代,这些事情都要男人出面,明明不管是自己也好,魏娘子也罢,都比夏三能干多了。   想到魏娘子,夏金桂又悄悄握拳,等到魏娘子过了门,很多事情就可以直接和魏娘子商量,到时让夏三出来做个幌子,也是可以的。夏二叔说了会儿话,也就去歇息了,夏金桂又叮嘱了夏三几句,教他要好好学着说话做事。夏三一一应了,夏金桂这才回去和夏太太夏二太太她们一起,预备着明儿的事情。   夏三成亲,薛家和夏家毕竟是亲家,薛姨妈在花轿进门前也就来做客。来的不止是薛姨妈,宝钗也来了。这两母女算是今天的贵客,夏太太和夏二太太带着夏金桂迎出去。见了薛姨妈,彼此寒暄过,夏二太太就笑着道:“今儿这出门迎的,虽说是我们夏家的姑奶奶,却是薛家的媳妇,一时也不好说是谁是客,谁是主了。”   夏二太太虽知道夏金桂嫁进薛家之后闹出的事,但后来夏金桂上过夏二太太的门,又涕泪交流表示悔改,夏二太太也就以为夏金桂在薛家也是这样,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彼此之间更为亲热。并不晓得夏金桂在薛姨妈心中,已经变成笑面虎一样的人物。   这话一说出来,竟没有一个搭话的,夏太太是不愿意给薛姨妈这个面子,毕竟夏太太也是薛家的姑奶奶呢。薛姨妈呢,是以为夏二太太故意要来打自己的脸,哪里还肯接话。几位长辈都没说话,宝钗更不会出口打圆场。   夏二太太见没人接话,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夏金桂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真她们这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了些。但夏金桂也不愿夏二太太这样尴尬,笑着挽起夏二太太的胳膊:“二婶,今儿在夏家,那就以夏家为主,当然我们是主,她们是客了。太太,姑娘,还请往里面走。”   总算有人接话破处尴尬了,夏二太太的神色也变的好看了些,但还是不自觉往薛姨妈脸上瞧去,难道说这亲家,对自己侄女非常不满?虽说夏金桂原来闹出过许多事,但年轻孩子不懂事也是常见的,现在夏金桂都改好了,做长辈的也就该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哪还做出这幅模样?   这样一想,夏二太太就对薛姨妈添上了几分不满,但今儿有喜事,再有不满夏二太太也不会露出来,招呼着众人,夏太太也偶尔说上两句话,看起来也是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夏家今儿请的客人并不多,夏二太太又算是自家人,别的就是两家邻居,还有夏二太太一个嫁在京城里的妹子也特地过来给夏太太撑撑场面。薛家母女一进堂屋,众客听说这是薛家的当家太太和贾府的少奶奶,都像见到稀客一样,对薛姨妈问长问短。   薛姨妈晓得夏家已经败落,但没想到败落的这么彻底,连夏三婚礼上都见不到几个能撑场面的人,那眉立时就皱起来,有些懊悔不该前来,但来也来了,没有拔脚就走的道理,也只有坐在那里忍耐。倒是宝钗和原先没有多少区别,照常带着端庄笑容,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人并不是市井中人。   夏金桂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句,难怪宝钗会有一句,纵是无情也动人了。这样的美人,又这样的态度,由不得人高看一眼。不过薛姨妈就……夏金桂想到薛家在贾府被抄之后,只怕也和夏家的落魄差不多,不由暗自摇头,果真人世的荣枯,是谁都料不到的。   薛姨妈硬撑着面子应酬了几句,听到花轿到门,那些客人都涌出去看花轿看新娘子了。堂屋内就剩的薛姨妈母女,薛姨妈这才对宝钗叹口气:“宝钗,原本我们不该来的。”   “妈妈,总是老亲,况且以后还要靠了嫂嫂,夏家有喜事,我们总是要亲自到门恭贺的。”那天夏金桂说的话宝钗并没有忘,而要夏金桂打消这个念头,那只有多笼络笼络夏金桂,让她念着自家的好。   而来恭贺给夏金桂撑面子,也是必不可少的事。只是宝钗不知道,这个夏金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夏金桂了。薛姨妈听到女儿这话,没有再说,还是深深叹气。宝钗安抚地拍拍薛姨妈的手。薛姨妈的眉皱的更紧,都是女儿家,自己女儿是这样的展样大方善解人意,而夏金桂呢,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人,还成天拈酸吃醋。这会儿给她撑面子,只怕她也记不住自己的好。   想着,薛姨妈又有些悲伤起来,只是不好在别人家堂屋里流泪。   外面已经传来嘈杂的声音,还能听到有人大笑着说新娘子来了。薛姨妈母女还是坐着没动,接着夏三手里拿着红绸,喜气洋洋地走进门来,夏太太也走到上方的椅子那里坐好。夏金桂也回到原位,见宝钗低着头,夏金桂对宝钗道:“我们家和原来不一样了,也难以分个内外,失礼了。”   宝钗用袖子掩住半边脸,抬头对夏金桂微笑:“是我们忘了,嫂嫂不用多礼。”夏金桂嗯了一声就道:“姑娘这会儿见个外人还满面羞红,若是……”   说着夏金桂故意停下,不再说下去,只看向堂上行礼。魏娘子盖着盖头,看不到她的神色,随着傧相高声赞礼,魏娘子一一行礼下去。   宝钗却记得夏金桂方才说的话,拉一下夏金桂的袖子:“嫂嫂说如果,如果什么?”夏金桂看着宝钗的神色,对她轻轻摇头:“没有什么,姑娘以后,好生珍重。”   ☆、摊牌   “嫂嫂这话说的,我和嫂嫂原本是一家人,我要珍重,自然还要拖赖嫂嫂。”宝钗在微感诧异后回了一句实在无可挑剔的话。夏金桂还是看着宝钗没有动,过了许久才对宝钗道:“姑娘要的珍重,和我要的,不是一样的。姑娘想的,和我想的,也不是一样的。姑娘,我……”   夏金桂停下不说话,傧相已经在那高声唱礼毕,送入洞房,众宾客嘻嘻哈哈簇拥着新人往洞房里面去。宝钗看向夏金桂:“嫂嫂,你我……”   “我也要往洞房去,瞧瞧我的新弟妹。”夏金桂站起身,看向宝钗:“姑娘要什么,我明白,然而我也不怕告诉姑娘,我和姑娘,终究不是一路人,更谈不上一家人。姑娘此后好自珍重。我的事,和谁都没有关系。”   宝钗听出夏金桂话语中的决绝,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对夏金桂道:“嫂嫂毕竟是……”   “什么嫡母不嫡母,奉养不奉养的,都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夏金桂说完就径自离开,宝钗站起身想往夏金桂那边追去,接着宝钗就坐下,追不回来的,也劝说不了。薛姨妈见夏金桂离开,对宝钗道:“方才还好好地说话,怎么这会儿她就恼了。宝钗,我和你说,她是分不清好歹的人,我们今儿就不该来,给她撑什么面子。”   “妈妈!”宝钗喊着抓住了薛姨妈的手,薛姨妈察觉到宝钗手心全是冷汗,这下慌了:“宝钗,你是怎么了,难道说今儿来的人气味庞杂,你有些身子不适?”   “妈妈,并没有……”宝钗说了半句想到就算告诉薛姨妈这件事薛姨妈也阻止不了,反而会让薛姨妈平白添了忧虑,想到这就转口:“我们既然已经观礼完,就回去罢。”薛姨妈见宝钗神色苍白,以为女儿真是被这种气味不好的地方给熏的不适了,叫来同喜,让她去和夏太太告辞一声,就带了宝钗离开。   同喜寻到同贵,让同贵去和夏金桂说。夏金桂听到同贵的话,只点头说知道了。旁边夏太太问夏金桂:“有什么事吗?”   “那边太太说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夏金桂的话让夏太太有些不满:“说好了是来坐席的,我还以为他们家毕竟看重你,谁知只观了个礼就走了,这样失礼,实在是……”   “娘,老人家身子不舒服也是常事,我们去坐席吧。今儿您是新婆婆,要坐上席才是。”夏金桂不愿意就这件事和夏太太讨论,笑着把话岔开。夏太太果真又笑了:“好,好,就依你。”夏金桂扶着夏太太起身,夏太太瞧见女儿如花面貌,又如此乖巧。夏金桂曾对夏太太说的话又在夏太太耳边,夏太太不由叹气:“哎,难道说你就真一辈子葬送了?”   “娘,今儿高兴,不说别的话,这些话等明儿再说。”夏太太主动提起这事,夏金桂心里也是高兴的,不过夏金桂晓得这会儿不是说这事的时机,又用别的话岔开,和夏太太一起去坐席。   宾客虽来的不多,但席面上还是十分热闹,也有人问起薛姨妈母女,听说薛姨妈身子不好就辞去了,还有人叹息:“果然这富贵人家的女眷,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就这样略坐了坐,就身子不好,不能再来坐席了。”   “谁知道是真身子不好还是假身子不好?”有个邻舍笑着说了一句,就伸手推方才说话的那个人一下:“只怕是你方才问人话问的太多,才把人吓跑的。”   众人大笑出来,夏太太又招呼众人喝酒吃菜,夏金桂也在席上应酬着,想着等过两天,就把自己心事向夏二叔说出来,到时由夏二叔出面去和薛家说自己要离开的事,等这件大事定了,别的事就在自己掌握之中了。这样一想,夏金桂就心情欢畅,也多喝了几杯酒。   不过这夏金桂还真是不胜酒力,夏金桂第二天起来时候就觉得头有些疼,还没梳洗就让厨房去煮碗醒酒汤来。同贵来服侍夏金桂梳洗,边服侍边说:“奶奶今儿要回去吗?”夏金桂没接话只从镜中瞧了同贵一眼,同贵乖觉,对夏金桂道:“虽说奶奶想多在这几天,可奶奶毕竟是做人媳妇的,再说也要娶二奶奶了,奶奶也好过去帮着些。”   “这些话,是昨儿姑奶奶告诉你的,要你说给我听?”婆子已经端来醒酒汤,同贵上前接过就服侍夏金桂喝汤,夏金桂且不去喝汤,只瞧着同贵慢悠悠地说。   同贵急忙给夏金桂跪下:“奶奶,小的毕竟是薛家的奴才,姑奶奶这话,也是为了奶奶好。”   薛家薛家,果真不把这薛夏氏上面的薛字去掉,就不得安宁。夏金桂轻叹一声:“起来吧,你是薛家的奴才,我自然晓得。不过……”同贵战战兢兢地等着夏金桂的下一句,夏金桂却伸手去端醒酒汤把那汤一口喝干就站起身:“有些事,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呢,我们去寻二叔吧。”   同贵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站起身陪着夏金桂出去。   夏太太早早就在堂上和夏二叔夏二太太坐在那,喝了魏娘子奉上的茶,又接了魏娘子给婆婆做的针线,夏太太也给了见面礼,魏娘子见过了婆婆,也就在一边坐下,大家正在那说说笑笑,就见夏金桂走进来。   瞧见夏金桂夏太太就笑着道:“你昨儿喝了好几杯酒,我也不好把你叫起来,这会儿来的正好,这是你弟媳妇。”   夏二太太不由抿唇一笑:“大嫂喝了媳妇茶,欢喜的都不成样子,我听侄媳妇说,她和侄女当天已经在天齐庙见过了,这会儿大嫂还张罗什么?”夏太太也笑了:“说的是,我是太欢喜了。”   夏金桂从进了堂屋就在那思忖,听到她们的对话已经对魏娘子笑了笑,魏娘子已经脱了素服,换了件鲜亮衣衫,瞧着比那天在天齐庙的时候容色出色的多。夏三在旁边张着嘴笑,已经对魏娘子道:“媳妇,我能娶了你,还要多亏姐姐呢。”   魏娘子浅浅应是,刚要对夏金桂说话,夏金桂已经上前跪在夏太太跟前。   这下所有的人都惊讶了,夏太太急忙伸手去扶夏金桂:“金桂,你快些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要有什么话就和我说,我怎会有不答应你的?”   夏金桂当然不会起来,瞧着夏太太,那话却是对夏二叔说的:“二叔,现在我兄弟也娶了媳妇了,这以后生意怎么做,有伙计帮衬,还有二叔在旁指点,想来也是不会错的。我娘以后的日子,过的一定会好。”   这话透着奇怪,夏二太太不由拍拍心口,对夏金桂不确定地道:“金桂,难道说,你想出家?”   这怎么会拐到出家上?再说夏金桂看起来也不像那样清心寡欲的人啊?夏金桂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太太就一把把夏金桂搂在怀里:“金桂,你可不能出家,我就你一个闺女,就盼着你能好好过日子。”   说着夏太太就哭起来,夏太太一哭,夏二太太急忙安慰:“大嫂,总要问问金桂的打算再说。”   是要问问,夏太太急忙把眼泪擦掉,瞧着夏金桂:“金桂,你只要不出家,什么我都答应你。”   夏二叔虽然没有说话,但看起来这会儿他还是挺赞成夏太太的,夏金桂毫不迟疑地道:“二叔,还求二叔做主,我不愿再在薛家了。”   不愿再在薛家,又不是出家,那就是要和薛家和离?夏太太和夏二太太还有魏娘子都惊讶地看着夏金桂。夏二叔的眉已经紧皱:“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须知女儿出了阁,就……”   眼看夏二叔就要开始说那些封建的陈词滥调,夏金桂急忙挤出几滴眼泪对夏二叔道:“二叔,女儿也一般样是人,一般被爹娘娇宠长大,所托非人已属不该,更况此人已是死囚,难道我要一生一世都要顶着一个死囚妻子的名声?”   “金桂,这事,只怕薛家那边也不好开交的,况且你也说了,那人此刻已是死囚,等到……”夏二太太的话没说完夏金桂就哭的更悲切了:“二婶,我自然知道这事是难的,可是难道因为难就不去做了,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也晓得他活不得几天了,我若此刻不和他家撕掳开了,到死也要顶着个死囚妻子的名声。”   夏金桂一哭夏太太就心疼,想要去把女儿扶起来,但夏金桂怎么肯站起身,夏太太索性就把夏金桂抱在怀里看向夏二叔:“二叔,我就金桂一个女儿,她说的也有道理,二叔,就求求您,去和薛家料理这件事吧。”   ☆、决定   果然溺爱女儿的人好说话,夏金桂心中一松,但面上神色却更加悲伤了,靠在夏太太怀里哭个不停。夏二太太也有些心酸,但这件事她还是不能决定,只瞧向夏三和魏娘子:“三侄儿已经成亲,要按了习俗,夏家这房就是你做主了,我们做长辈的都不好十分主张,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要自己做主?夏三没想到刚成亲就遇到这样一件大事,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魏娘子微一思索就道:“既然二婶这样说,虽说我是个刚嫁进来的,不过我们做女人的才晓得做女人的苦处,姐姐年纪也不算太大,还是花一般的年龄,那家子听说也不是什么好对头,况且这死囚的名声着实难听。我就主张,就听了姐姐的罢。”   魏娘子的话音一落,夏金桂就松了口气,夏二太太倒有些担忧地看向魏娘子:“侄媳妇,这件事,毕竟是大事。”   “二婶,虽说是大事,但我们家现在也就这么几个人,只要我应了,你侄儿应了,不就没什么大事了?”魏娘子话语中已经把夏太太排在外面,不过这样的性情,倒投了夏金桂的心。毕竟夏太太还是个典型的宅门妇人,比不上魏娘子这个敢自己做主的。   因此夏金桂对夏二太太语气更加悲伤地说:“二婶难道以为,我这要回来,是丢了夏家的脸?”   夏二太太急忙安慰夏金桂:“不,不,并没有说你丢了夏家的脸,只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啊!”   果然古人就是古人,夏金桂还想再想几句话,把夏二太太的心再打动一下,就听到魏娘子笑着道:“二婶这话说的有理,可是一来呢,这是姐姐心甘情愿的,说不定姐姐离了薛家,还有别的好姻缘等着。那拆了这门不合适的婚,成就了另一桩好姻缘,岂不就是造了七级浮屠?”   好会说话的一张嘴,夏金桂更加安心了。夏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二婶,我这一生就只得金桂一个女儿,她过的不好,我这心都是酸的,她要离了薛家,就算落后一辈子不嫁,我也心甘情愿。还望二婶二叔替我金桂做主。”   “既然侄儿侄媳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就这样罢。”夏二叔沉吟良久之后开口说话,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定下了。夏金桂觉得自己的初期目标总算达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的悲伤神色还是没有褪去,只抬头看着夏二太太道:“二叔二婶对我的恩德,我着实,着实,无以为报。”   说着夏金桂又开始哭泣起来,夏二太太急忙安慰夏金桂几句,这事情既以决定,剩下的事就是夏二叔带上夏三前去薛家,和薛姨妈商量这件事了。夏二太太让丫鬟扶了夏金桂进去里面歇息,就和夏太太、夏二叔开始商量起来,还商量不了几句,婆子就来报,说薛家来人接夏金桂回去。   这倒是有些奇怪,夏金桂往夏家跑,薛姨妈从来都是不主动让人来接的,今儿怎么主动来接了?夏太太吩咐人进来。薛家的婆子见众人都在,唯独缺了夏金桂,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对夏太太行礼之后就恭敬地道:“给亲家太太请安,我们太太说,家里现在要办二爷的婚事,也有许多事情要大奶奶回去操持,特地命小的来接。”   “我们姑奶奶还有些事,要留在这边,等明儿,我亲自送我们姑奶奶回去,并要和亲家太太说几句话。”夏太太还没说话,夏二叔已经开口。婆子这下更感奇怪了,历来这来接来送,都是女人的事,怎么会有个夏二叔亲自送回去?不过婆子心里在打鼓,面上笑容没变:“亲家老爷既如此说,小的也不敢多说,领命就是了。”   夏太太吩咐打赏了婆子,等薛家婆子走了,夏太太才对夏二叔道:“也不晓得薛家那边会不会痛痛快快地让金桂回来。哎,当初要早知道,就不该结这门亲。”   “天下事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夏二太□□慰夏太太一句,才对夏二叔道:“这件事,瞧着只怕是不好撕掳的。老爷,您……”夏二叔沉吟一会儿,心中早有底稿,对夏二太太道:“放心,这件事,我准报薛家答应。”   说完了夏二叔又叹息:“说起来,当初薛家这孩子,看起来也还好呢,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许亲太急,没有打听清楚。”   一句话说的夏太太脸上一红,都是老亲,自觉知根知底的,怎会没有打听清楚呢?不过夏太太是薛家的习气,这小孩子不懂事让下人打重了些,也是平常事。过后自己知道错了,拘在家中就好。谁知道还有改不了的脾气?   夏家人在这商量时候,薛家的婆子已经回到薛家,薛姨妈听到婆子回来禀报说夏金桂不肯回来,眉头皱的很紧,宝钗抱着东西从屋里走出,见到薛姨妈皱紧了眉就把东西放在桌上,对薛姨妈道:“妈妈,那边昨儿才成亲,有些琐事只怕也……”   “宝钗,我这心头突突地跳,想是有些不好。昨儿你回来和我说的,说要对你嫂子多担待一些,我也听了,可这会儿好声好气地去接她,她也不肯回来。宝钗,是不是有些事,你还瞒着我。”   当着众人,宝钗也不好说什么,只安慰薛姨妈:“妈妈,怎么说嫂子也是您儿媳妇,既然那边的亲家老爷说他要亲自送嫂子回来,只怕也是他训诫了嫂子。妈妈,您……”宝钗话没说完,薛姨妈已经把女儿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宝钗停下说话,轻轻地拍着薛姨妈的手安慰。   过了很久薛姨妈才叹气:“你嫂子不和你哥哥一条心,也是平常事,可是她毕竟是薛家媳妇。”   姑娘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夏金桂的话又在宝钗耳边响起,宝钗的心颤了一下就收起思绪安慰薛姨妈:“妈妈,不会的,嫂嫂也是识字读书,懂的道理的人。”   道理?薛姨妈苦涩一笑,宝钗见薛姨妈笑的很苦,拿过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对薛姨妈笑着道:“妈妈,您瞧这料子的花色可好?这是给邢妹妹预备的。妈妈,邢妹妹和嫂子不是一个性子,等到邢妹妹过了门,您啊,就享媳妇福了。还有,香菱要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您也可以含饴弄孙。”   “宝钗啊,你别这样安慰我了,我就想问问你,你嫁过去也有那么两年了,宝玉现在也瞧着比原先清醒多了,什么时候你给我生个外孙,我欢喜,你婆婆那边定会更加欢喜。”提起宝玉,宝钗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薛姨妈。要看在外人眼里,自己夫妻也算是很好的一对,宝玉是个温柔性子,宝钗早已知道,举案画眉,温柔相对,似乎都有,然而却总是隔了一层。   就像宝玉偶尔会停下画眉的手,看向远方,那时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宝钗却知道这温柔是给谁的。活人怎么能和死人争呢?宝钗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骗了谁也不能骗自己,宝钗知道自己在乎,唯有面对丈夫的时候,不愿再大度。然而这些话,宝钗谁都不能说,只有午夜梦回时候,仿佛还听到那个少女的笑声,姐姐视我为知己,我视姐姐为知己。   那个才貌双全的少女,人人都说宝姑娘比林姑娘好,体恤下人,大度。然而只有宝钗自己知道,心中羡慕着她,羡慕她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哭,尽情地施展才华,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小心翼翼,把什么都藏起来。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少女已经逝去,尽管宝二奶奶是自己,有些东西,自己永远得不到。所得到的,或者只是那个人的躯壳罢了。   “宝钗,宝钗……”薛姨妈见宝钗发愣,有些惊讶地连叫宝钗数声,宝钗回神过来,对薛姨妈微笑:“妈妈,这些事,哪能由得我自己,生男长女,总是命中注定的。”薛姨妈也笑了:“是啊,我急了些。”   宝钗把那些衣料又往薛姨妈这边推了推:“妈妈瞧瞧这些料子可好?”   薛姨妈戴起眼镜细细地瞧着这些料子,宝钗的心却已经飞到很远,也不知道明日夏金桂回来,她会说些什么,难道说她真要离开薛家,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可是女子,嫁了丈夫,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哪还能更改?   夏二叔是在第三天才和夏三一起往薛家来的,薛姨妈听到只有夏二叔带着夏三前来,眉不由皱紧,但还是命人请了进来。让薛蝌在一边陪着,自己坐在屏风后面听夏二叔要讲些什么。   薛蝌见夏家并没把夏金桂送回来,心中十分诧异,但还是依照礼仪给夏二叔行礼后才道:“亲家老爷辛苦了,我们家大奶奶,怎么没见回来?”   ☆、第 31 章   这是来说退亲的事,也不用虚与委蛇了,夏二叔稍一思量就道:“贤侄,今儿来贵府,是有要事相商,还请把亲家太太请出来。”   要事,还要见薛姨妈,薛蝌更感惊讶,薛姨妈在屏风后听到,急忙让婆子赶紧去荣国府寻宝钗回来,自己依旧在那坐着听。夏二叔见薛家不把薛姨妈请出来,只有薛蝌在那应酬,夏二叔笑着道:“贤侄,这件事,你小小人儿没法做主。”   薛姨妈听的心头突突乱跳,强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也不和夏二叔见礼就问夏二叔:“什么样的大事,必要我出来?亲家老爷,这也不合礼仪。”今儿来说的话,原本就不合礼仪,夏二叔才不在乎薛姨妈这句,对薛姨妈拱手道:“按说男女姻缘,本是前生注定,方能成婚。只是也有月老错系红绳的事。凡遇到这样的事,都是两家相商,把这红绳重新解掉。薛太太,今儿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果真夏金桂不想在薛家了,薛姨妈觉得自己都快吐血了,慢慢地坐下才对夏二叔道:“亲家老爷这话,我听不懂呢,夏薛两家成亲,也是三媒六聘,并无一点不合适的。”   “三媒六聘本是结亲之必须,只是小夫妻不谐,我们做老人的瞧着,心里也是伤心的。因此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两边长辈做主,把这婚姻给断了。”夏二叔怎么不明白薛姨妈这话什么意思,依旧耐心想说服薛姨妈。   薛姨妈咳嗽两声,对夏二叔道:“这话从何说起,说起来贵府也是讲理有名声的人家,你们姑奶奶在我们家的那些所为,贵府也是知道的,不好好地劝你们姑奶奶安心侍奉婆婆,这会儿,反倒要来出面把贵府姑奶奶领回去。这事真要做了,夏薛两家的面子,都要往哪里搁?”   说着薛姨妈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开始哽咽起来:“我自然也晓得,薛家这会子穷了,你们舍不得家里人吃苦,可我儿子已经没了指望,现在儿媳在我身边,等……”薛姨妈只在那唠叨个没完,夏二叔已经打断薛姨妈的话:“薛太太也晓得我们舍不得女儿吃苦。薛太太更晓得令郎已经没了指望,薛太太又何必为了面子的事,强要我们女儿留在这里?”   这话说的太过直接,薛姨妈觉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伸手指着夏二叔不晓得该说什么。薛蝌在旁听着,要从薛蝌心上想着,夏金桂退回夏家,也能落个清净,可薛蝌更明白,这件事一做了,夏家也好,薛家也罢,就会被人讥笑。因此薛蝌也对夏二叔开口:“亲家老爷,这件事虽说我做小辈的不好开口,可这婚姻本是前世注定,既已过了门,就该……”   “贤侄,这话我自然也晓得,可这天下也有红绳错系的。改正错误也是常见的。”夏二叔咬死不松口。夏三已经在旁边急了:“薛太太,我姐姐说了,你薛家待她着实不好,况且这死囚妻子的名声,说出去又好听不成?薛太太,横竖这名声都不好听,我姐姐想来想去,就自己捡个不好听的名声带上,你还不知足,还想把我姐姐强留在家中,我想着,你家这样才是不对。”   薛姨妈听到夏三这几句诛心之语,夏金桂从嫁到薛家再到现在的一切行为都在薛姨妈眼前浮现,薛姨妈想反驳,谁知喉头腥甜,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旁边的同喜见状,急忙喊着太太,薛蝌忙抢前一把扶住薛姨妈,又让婆子快些去请太医。   薛姨妈被薛蝌扶在椅上坐下,在那晕了半响才抬头对夏二叔道:“你们家,可是要逼死人?”   见薛姨妈突然吐血,夏二叔也晓得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机,站起身道:“薛太太既不舒服,那我们改天再来。”说着夏二叔喊了声来人,夏二叔跟着的小厮就走进,夏二叔对他们吩咐道:“薛太太吩咐去服侍姑奶奶的人,都带回来,还给薛家,还有姑奶奶的一些物件,平常动用的物品,就先带走,别的话,以后再说罢。”   薛姨妈刚刚定了定心,听到这句,差点又晕过去。夏二叔还对薛蝌拱手:“贤侄,还请你们家这边,出个人来,去瞧着,免得带走薛家的东西。”薛蝌见夏家这是铁了心要断这门亲,再劝想来也劝不了,又见薛姨妈又要晕过去,对夏二叔拱手还礼:“夏二老爷,大嫂的随身物件,我们也不晓得都是哪些,再说……”   “这不劳你们操心。”夏二老爷又唤来人,宝蟾走进来,夏二老爷指着宝蟾:“这个丫头你们也认得,是我们侄女贴身服侍的,就让她去拿那些东西,你们这边再派个人瞧着,到时拿了什么东西,照册写了,再画个押,不就完事了。”   “好,好,好,我这会儿才晓得,你们家到底安着什么心。”薛姨妈边说话边流泪,看着夏二叔真恨不得把夏二叔给生吃了,这是来撕扯这种事,自然也不指望别人的好颜面,夏二叔对薛姨妈还是彬彬有礼:“薛太太,这件事,虽说我侄女也有些错,不过凭良心说,我侄女再闹,也没有闹出人命来。”   这一句是薛姨妈的死穴,薛姨妈的眼顿时瞪大,看着夏二叔一脸不可置信。薛蝌也晓得薛蟠出事都是薛姨妈平日溺爱太过,不过这自家人要帮着自己家人说话。因此薛蝌上前一步:“夏二老爷,夫妻之间闹成如此,也不止是一个人的错吧。”   “都晓得不是一个人的错,所以我家甘愿冒天下之不韪,把女儿带回家去,难道薛二爷还不愿吗?”这一句又堵住了薛蝌,薛蝌还在迟疑,夏二叔已经指了一个薛家的婆子:“时候不早了,还请这位带了这丫头,进到我们姑奶奶房中,把动用的东西都带走。”   薛家婆子被指,顿时慌了手脚,看向薛蝌:“二爷,我,我,我……”   “走,都带走,这人的心都不在这边了,那些东西,又值得什么?”薛姨妈边哭边诉,同喜给她捶着背,薛姨妈只在那咳嗽个不停。夏二叔也不去管薛姨妈如何,吩咐宝蟾跟了那婆子去夏金桂房里。   宝蟾急忙去开了夏金桂的房,把那些妆台里的东西,还有床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夏二叔也不好再在厅内等待,带了夏三就对薛蝌告辞,要在门外等。   宝蟾在那收着东西,薛姨妈靠在同喜身上泣不成声。薛蝌见太医也不来,宝钗也不来,夏家这边又无法阻止,急的热锅上蚂蚁一样,只在那转来转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在薛蝌焦躁无比时候,就听到贾琏的声音。薛蝌急忙走出厅,给贾琏行礼,简单叙述了事情由来。贾琏眉头一皱:“难怪薛大妹妹让人去请我,说这事,非我出面不可料理,还说她总是女子,不好出面的。”   难怪不见宝钗却见贾琏,薛蝌连连叹气:“也不晓得这家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会儿大嫂子又闹这么一出,真是都不好出去见亲戚们了。”   “其实呢,要依我说,倒不如顺着令嫂。”贾琏微一思索就对薛蝌说了这句,薛蝌倒愣住了:“这,琏二爷,你和我说玩笑话?”   “并不是玩笑话。”贾琏正要细细地说,就见婆子领着个太医进来,也就煞了话头:“你先让太医去瞧瞧姨妈,夏家的人还在外面,我先去问问他家那边。薛二弟,我晓得你是觉着,香菱一旦有孕,薛大兄弟这边就有了根,你大嫂子也会安心守节。可是还有一句话,你就算怨我我也要说,这只是你想,并不是别人想的。”   说着贾琏凑在薛蝌耳边轻声道:“再说了,就薛大奶奶这脾气,真要强她在家守节,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薛二弟,这些事呢,姨妈不清楚,难道你和薛大妹妹也糊涂了不成?何必为了这会儿不好出去见别人,非要等到以后闹出点什么事儿来,你们才觉得面上好看?”   这个道理,薛蝌不是不明白的,他只叹了一声就道:“我和伯母,毕竟隔了一层,等姐姐回来,我再和姐姐细说,再让姐姐劝伯母。”贾琏点头,示意薛蝌先去瞧薛姨妈,自己就往门外走去。   夏二叔叔侄就在外面马车上等着,贾琏虽没见过他们叔侄,但也好寻的很,走到马车跟前,贾琏就对马车内拱手:“夏二老爷可在里面,在下荣国府贾琏,想求见夏二老爷一面。”   夏二叔正在那闭目思索,东西一拿从此就算撕破脸了,就是不晓得夏金桂以后要做什么打算?听到贾琏在外说话,夏二叔急忙掀起车帘,跳下车对贾琏道:“原来是琏二爷,早听说琏二爷十分能干,不过从没得见。还不知有什么事请教?”   ☆、商议   贾琏打量一下夏二叔,得出结论此人不好纠缠,哈哈大笑一声就道:“夏二老爷也是久知贾薛两家关系,因着薛大兄弟的事儿,姨妈请我出面料理,方才这边的事,我已听闻了。”   夏二叔并没接话,只是看着贾琏,等着贾琏后面的话。贾琏已经笑了:“按说这种事,轮不到我这做晚辈的说话,不过事出紧急,也就先来请教夏二老爷,这要断亲,是真心的,还是假意?”   夏二叔听出贾琏话里的意思,还没答话,夏三已经掀起车帘跳下车:“自然是真心。”   贾琏并不意外,只哦了一声就道:“既然是真心,想来夏二老爷和夏三爷,也晓得了这断亲对薛大奶奶的影响了?”   “自然知道。”夏二叔沉声回答,接着夏二叔就对贾琏道:“人在这世上,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不过议论几句就完了。我只是想着,我侄女嫁过来这几年,和丈夫不晓说,就算是和婆婆,想来琏二爷也是深知的。虽说女子该以守节贞静为要,可也要她自己欢喜,不然不过就是害了她也害了别人。”   贾琏面带微笑听完才道:“果真夏二老爷的主意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夏二叔的眼看着贾琏,贾琏微微一笑就道:“这边不肯应,也难。”   “婚姻之事,原本就是两家欢喜,这会儿我家不欢喜了,情愿断亲,他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夏三又插嘴了,夏二叔也没喝止夏三,只对贾琏道:“薛太太不愿断亲,理由我也明白。但我这里撩下话了,这亲,我是一定要断的。”   贾琏面上笑容一点没变,只对夏二叔道:“夏二老爷的意思,在下心中有数,只是想问夏二老爷,这要断亲,是好好地了呢,还是真要撕破面皮,从此再不来往的了?”夏三听不懂贾琏话里的意思,张嘴又要嚷。   夏二叔却已经伸手挡住夏三,对贾琏道:“说来夏薛两家,都是老亲,若非孩子们着实过不下去,谁也不会想到要断亲这一条路。若能好好地了,还是好好地了。”   “果真夏二老爷想的周到。”贾琏只笑一笑没说下去。这会儿宝蟾已经带着夏金桂的东西走出,身后还跟着薛家的婆子。夏二叔吩咐夏三:“你把你姐姐的东西,好好地送回去,我在这里和琏二爷商量事情。”   说着夏二叔就回头对贾琏一拱手:“琏二爷,不如我们出去外面寻个酒楼,好好地喝上一杯?”   “夏二老爷执意如此,在下自然不能推辞。”贾琏和夏二叔说着话走了,夏二叔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夏三,千万不要胡闹。夏三摸不着头脑,但不敢违背夏二叔的命令,也就让宝蟾上了车,径自回夏家。   宝钗听得门上来回,说夏二叔被贾琏请走了,对躺在床上的薛姨妈道:“妈妈,琏二爷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定会劝说夏二老爷改了主意的。”薛姨妈一双眼泪汪汪的,对宝钗道:“我们家的家运,到底是为什么,衰败的都不能提了。原本我还想着,你嫂子安静下来了,等香菱生下孩子,她好好地抚养这个孩子,我和她婆媳一对寡妇,也就这样过日子罢。家里虽然没银子了,横竖还有亲戚们帮衬着,也难过不到哪里去。谁知她想的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毒。”   说着薛姨妈又大哭起来,同喜端着药走进来,宝钗上前接过药,喂给薛姨妈:“妈妈,您也不用太操心了,太医说了,您这病,就是从操心上起来的,要慢慢养着。”   薛姨妈喝了两口药就把药碗推开不喝了:“我的儿,不操心除非我闭了眼。”宝钗忙又安慰她几句,好容易把薛姨妈哄的睡着了,宝钗这才走出屋子。薛蝌在厅里等着,瞧见宝钗走出来就上前迎着,悄声道:“姐姐,伯母这病,是从操心大哥上起,这事已成定局,再不能改了。做兄弟的还有另一件事要和姐姐商量,就是……”   宝钗晓得薛蝌要说夏金桂的事,害怕薛姨妈听到醒来,指着外面自己走出。薛蝌会意,姐弟俩走到拐角处薛蝌才把贾琏说的话全告诉了宝钗,最后又道:“仔细想来,琏二爷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大奶奶着实是个搅家精。姐姐你的意思呢?”   宝钗老早就明白夏金桂不愿在留在薛家了,轻叹一声:“琏二爷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只是别的罢了,我怕妈妈又,毕竟她这一生,要的也是个脸面。”   薛蝌当然也晓得这个道理,连连叹气。宝钗稍微想了想就对薛蝌道:“那边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妈妈这里,等醒来后你就和妈妈说,琏二爷那边已经把夏家劝回去了。你只先操办你的婚事,若夏家有什么说话,你就命人去寻我。等到香菱回来,那时香菱若有了身孕,妈妈一欢喜,再把这事慢慢地回了,也不会像这会儿被气到。”   薛蝌应是,目送宝钗离开。婆子已经来报薛姨妈睡了会儿就醒来,正问宝钗呢,薛蝌也只有先回去哄住薛姨妈。   夏三带着宝蟾回到夏家,夏金桂见夏二叔没回来,也顾不上去清点自己的那些东西,只让宝蟾和夏太太两人清点,就拉住夏三问到底怎么了。夏三一五一十把夏二叔的话说了。听到夏二叔去和贾琏商量,还有什么要不要好好了的事儿,夏金桂倒放心下来。有贾琏这么一个灵活机变的人在中间,再加上夏二叔心意已决,这件事会圆满解决的。   夏三见夏金桂听完后就不说话,还当夏金桂在那懊恼呢,对夏金桂嘟囔道:“姐姐,当时就该我跟了去,我瞧那琏二爷,油头粉面地不是什么好人,只怕他三言两语就把二叔给说服了。”   “胡说,人家是能干,可不是什么油头粉面的。”夏金桂收起思绪笑骂一句就对夏三道:“今儿累了你,你先回房歇着,等明儿啊,不是还要去看那些匠人们挑的桂花苗,这些事儿你也学一学,说好了做桂花树苗生意的,若连桂花树苗好坏都分不清,被人哄了去,到时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夏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回房。夏太太已经在屋里叫夏金桂:“金桂,你快来,这些东西,你也该自己好好收着。”   夏金桂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此刻正是太阳落山时候,天边云彩被染的像锦缎一样,自己的人生,从现在起,就该和原来不一样了。   贾琏一回到荣国府,还没来得及换衣衫,平儿就进来说宝钗来了,要请琏二爷说话。贾琏急忙把解开的带子系好,对凤姐笑着道:“只怕就是说那件事呢。说起来,薛大傻子那个人,但凡真疼女儿的,晓得嫁了这么一个人,也要断亲。”   “我这会儿瞧着薛大奶奶和原先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这也是人家的事。”凤姐的感慨只说了一半就推贾琏出去:“快些去吧,薛妹妹只怕等的急了。”   贾琏笑着掀起帘子走出里屋,正在喝茶的宝钗已经把茶放下,站起身迎着贾琏:“事出紧急,我就冒昧上门了,琏二爷可别笑话我。”   “哎,这真是越做了亲,越生分了,当初可不是这样。”凤姐也从里屋挑着帘子,斜倚在门框上打趣。宝钗对凤姐微微一笑,贾琏已经坐下:“薛妹妹请坐。这在你凤姐姐屋里,也不用这样客气。”   宝钗这才告了座,望向贾琏:“今儿我娘家的家事,不知琏二爷心中可有主意?”   贾琏和夏二叔商量了半天,也定了主意,只对宝钗微微一笑:“薛妹妹心中也有了主意,这会儿反倒问起我来。”   “毕竟是婚姻大事,我再能干,也是妹子,自然不好越过我娘和哥哥做主。”宝钗的话没有出贾琏意料,贾琏又是一笑:“此事,倒不如去问问令兄,一来这断亲的事,总是关系到他,二来呢姨妈那边只怕不愿意。但我想着,原本这门亲结的已有抱怨,倒不如这会儿好好断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得个帮忙。若真彼此扯破脸皮,反为不美。”   宝钗当然明白贾琏说的都是好话,没有立即答应,只在那沉吟。凤姐在旁看见不由叹气,这么几年,真是家家的家运都不大好,就说自己家,外面看起来还是轰轰烈烈的,可内里到底怎样,凤姐比别人都清楚。   凤姐的叹气声传进宝钗耳里,宝钗对贾琏道:“琏二哥哥这话,说的着实在情在理。横竖香菱也是要到了接回来的时候,我让薛蝌去接香菱的时候趁机问问我哥哥。若……”   宝钗没说完就叹气,凤姐听的心酸,急忙上前拍一下手:“哎,都听说这叹一口气减一分运,你们也别叹气了,宝二奶奶,这眼看要过年了,你可准备好要怎样过年?”   ☆、命运   宝钗的神被叫回来,贾琏也笑着站起往外走:“得,你们两个又要商量这过年的事,这事我就不掺和,我还是去找宝兄弟说说话,说来我们弟兄俩,也好些时候没说话了。”宝钗站起身:“多谢琏二爷,琏二爷慢走。”   凤姐拉着宝钗重新坐下:“哎呀,瞧你这话说的,倒不像是在我屋里,是在你屋里似的。”   凤姐的俏皮话说的宝钗只微微一笑,也顺势坐下。凤姐也拉着宝钗的手说一些怎么过年的话,宝钗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还在算着,要怎样给薛蟠写信,劝他就此丢开手,还有香菱那边,可不能让她知道这事,免得说漏了嘴。   宝钗在第二天过来探望薛姨妈的时候,寻到薛蝌,把贾琏的话和薛蝌说了。薛蝌也皱眉叹气,但也认为贾琏的话说的很对。既然如此,宝钗也就把写给薛蟠的信交给薛蝌,还不忘叮嘱他:“你可要多劝劝哥哥,还有,这事不能告诉香菱。”   薛蝌接了信,郑重点头。宝钗把薛蝌交代好了也就进薛姨妈的屋里,和薛姨妈说该去接香菱回来了。薛姨妈今儿比昨天要好了许多,靠在床头叹气:“这日子过的可真快,怎么转眼香菱就去了这么多天了?”   “当初不是算过吗?香菱接回来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薛蝌娶亲的时候了。”宝钗在那安慰着薛姨妈,薛姨妈又叹气:“哎,香菱要真有了身孕,虽说是件好事,可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爹,眼见着他娘也不要他,我这心里也着实的……”   “娘,说到这事,我还正要和您商量。”宝钗思忖一下就道:“大嫂子的脾气,您老人家是深知的,若是大嫂子执意不要香菱,非要赶了她出去,您怎么办?”   薛姨妈还没想到这层,啊了一声就伸手抓住宝钗的衣衫:“宝钗,你大嫂子,不会这样做罢?”   “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妈妈,等香菱回来,那时再看是什么情形。”宝钗今儿只是先提一下,好让薛姨妈能在数日之后接受夏金桂的离开,果真薛姨妈已经点头:“是呢,你大嫂子怎么说也是读书识字的。”    宝钗又在心中叹息,瞧一瞧薛姨妈的脸色,也不好说出实话,同贵端着药走进,薛姨妈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你不是在服侍大奶奶吗?怎么又回来了?”宝钗已经把药接过,送到薛姨妈手上,同贵垂手侍立并没说话。   宝钗含笑道:“妈妈今儿也是糊涂了不成?大嫂子昨儿才闹了这么一场,难道还意思让同贵继续服侍?况且她现在住在夏家,夏家那边还有宝蟾,我听说还有另买的人,不愿意同贵服侍她,也是平常事。”   薛姨妈再次被说服,把药喝完,同贵上来接药时候也顺着宝钗的话往下说:“太太,姑奶奶说的是实话,其实前儿大奶奶还有些话,我不好回的太太的。”   “既然不好回,就不要回了,免得妈妈操心。”宝钗喝住了同贵,又对薛姨妈笑着道:“妈妈,人在气头上,说什么都能想得出来。大嫂子要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不要放在心上,您难道还要和她置气不成?”   薛姨妈自然又点头,宝钗又陪薛姨妈说了会儿话,见薛姨妈重新睡下,也就走出屋子,示意同贵跟自己出去。   同贵跟宝钗走出屋子,还没说话宝钗就对同贵轻声道:“家里这会儿还要忙着你二爷娶亲的事,大奶奶那就算说了什么,你也不用告诉别人。”   “是,姑奶奶,我省的。”宝钗又叹一声气:“有些事,总要等到尘埃落定了,再好告诉太太的。同贵,你和同喜都是薛家的家生子,轻重缓急,自然晓得。”同贵再次应是,莺儿已经走过来催宝钗回去,说时候不早了,那边太太还等着有事呢。   宝钗叮嘱同贵服侍好薛姨妈,刚要离开时候就听同贵迟疑且小心地问:“姑奶奶,大奶奶是不是不愿意回薛家了?”   宝钗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就对同贵道:“这件事,你也不要问,总等到什么都料理清楚了,再说。”   同贵已经猜出几分,没有再说,目送宝钗离开。莺儿见宝钗神色有些苍白,伸手给宝钗擦着额上的汗,宝钗止住莺儿,望向远方,轻声叹息:“也不知道这会儿,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   “什么,她竟要做这样的事儿?”薛蟠听薛蝌来说夏金桂不愿再在薛家,要和自己断亲,虽说是在牢中,也把那桌子狠狠一拍,面前的酒菜险些被推翻。香菱忙上前拿着抹布把桌上的酒给擦干净了,又给薛家弟兄重新倒上了酒。   薛蟠自己把气压下去了,这才对薛蝌小声地道:“我和她也做了那么些年的夫妻,凭良心说,我从没对不起她一星半点的,原本我也想着,以她的性气,想要好好守节是难上加难,不过是能给我守过三年,她要嫁,就任由她嫁去。这会儿,竟是我还没死,她就要离开,她这心,到底什么做的?”   薛蝌这一路上就在想要怎样说服薛蟠,这会儿自然也要安慰几句:“哥哥不必发怒,难道忘了一句俗话,夫妻本是同林鸟?”   薛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什么同林鸟,那也要等到……”   “哥哥方才也说了,想着大嫂子不会为你守节,既然如此,她有别的想头也是平常事。”薛蟠已经把酒杯放下,瞧着薛蝌双眼亮晶晶的:“你说,她会不会在外面有了外心,这才想要早早和我断了。好兄弟,你索性……”   “大哥,你怎么这样想?”天下就没有这样拿着绿帽子往自己头上磕的人,薛蝌虽然知道薛蟠混账,但没想到他能这样混。难得罕见地高声打断了薛蟠的话,薛蝌这才重新低声对薛蟠道:“大哥,就算有了外心,这事嚷出来,难得大哥面上又很好看。再说还有菱姑娘,要是她有了喜,大嫂子一时离不了,怀恨在心,她毕竟是菱姑娘的主母,要做些什么也容易。大哥,您不为别人想想,就为菱姑娘肚中的侄儿想想。”   香菱在旁听的面容羞涩,只是牢房也小,避无可避,香菱只在那低着头一言不发。薛蟠看着香菱,想起这一路来香菱所为,良心上有些过不去,叹气道:“一说香菱,倒让我想起许多事了。当初若不是,罢了罢了。”   提起过往,香菱鼻子一酸,更为难过,只有把头转过去,不让薛家弟兄看见自己的眼泪。   “大哥既然这样想,那也要为菱姑娘想想。兄弟我虽然在外面奔走,只是这件事,再难开交了。”薛蝌说的婉转,薛蟠已经连声叹息,连连喝了两杯酒。薛蝌没有再劝,只在那小心布菜。   薛蟠突然一拍桌子,对香菱道:“香菱,过来,我这一生,算来也对你不起。当初虽说是拐子从中作恶,可我也少年气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今儿我离死期也没有多远了。你大奶奶又不愿等着我,替我守节。香菱,我这就写下一封休书给你大奶奶,再和你说,从此你就是我薛蟠的妻子,你可愿意?”   香菱不料薛蟠会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了。薛蝌刚想说薛蟠这话未免有些太胡闹了,但转念想想,夏金桂已经要离开薛家,香菱是侍妾,陪薛姨妈守寡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是就此扶正,也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守节。   因此薛蝌就对香菱笑道:“恭喜菱姑娘了。”   薛蟠已经推薛蝌一下:“什么恭喜菱姑娘,还不赶紧改口?”薛蝌急忙站起身对香菱一揖到地:“见过大嫂。”   香菱的神这才回过来,急忙阻止薛蝌:“二爷,不要说玩笑话。”接着香菱看向薛蟠:“大爷,总不过是……”   薛蟠已经又拿过一个酒杯,把酒满上,望向香菱,语气是难得的诚挚:“香菱,我晓得,我是个混人,害了你的终身。香菱,难得你还愿进牢里来服侍我,还愿给我留个儿子。香菱就算我百般对不起你,这临到死前,总不能再对不起你。你喝了这杯酒,从此你就是我薛家的大奶奶。”   香菱眼里泪珠滚落,双手颤抖着拿起那杯酒,那杯酒洒了大半,香菱端起酒杯,把余酒一口喝干,眼里的泪落的更急。薛蝌已经笑着给薛蟠香菱作揖:“见过大爷,大奶奶。”薛蟠哈哈一笑,高声道:“来人,有赏!”   薛蟠的声音渐渐低落,此刻是在牢里,哪有什么能打赏的,命已经剩不下几天了,宝钗他们,定会待香菱好的。薛蟠长长叹息,算是临死之前,最后能为香菱做的一点事。   ☆、落定   薛蝌拿了薛蟠写的休书,又安排好了牢里的事,这会儿送的银子,不过是让薛蟠在牢里住的舒服些,也就带上香菱回到京城。薛蝌先去见了宝钗,宝钗听到薛蟠肯写休书,倒愣了一下,接着再听到薛蟠说了,要把香菱扶正,眼里的泪就扑飒飒落下:“哥哥他临到没有路的时候,倒还有几分清明。”   “姐姐,您先别哭了,大哥既是这样说,但总要给亲戚们知道,不然岂不是空口白说?”宝钗收起泪就对薛蝌道:“这事还是我过去和妈妈说。”   “难道姐姐怕伯母不答应?”薛蝌的话让宝钗摇头:“不是怕她不答应,是怕她听说了大哥要把大嫂子休了,又要气过去。”薛蝌了然,宝钗也就收拾了往薛家来。   薛姨妈这会儿正和香菱在说话,薛姨妈心中最挂念的是香菱有没有身孕,不过这还没满一个月,哪里能知道呢?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问的香菱一张脸满面通红,低头不语。香菱还在羞涩时候,就听丫鬟们说宝钗来了。   接着宝钗就走进屋里,香菱刚要站起,宝钗就对香菱笑着道:“恭喜恭喜。”   香菱晓得宝钗已经知道薛蟠说的话,脸上更红:“姑娘说什么恭喜呢?”   “是啊,宝钗,你对香菱说什么恭喜呢?”薛姨妈也感十分奇怪地问。宝钗已经坐在薛姨妈身边,对薛姨妈笑着道:“妈妈,这是喜事,大喜事。”   薛姨妈眉头皱的更紧:“难道说你能掐会算,晓得香菱肚子里,已经有了喜?”   宝钗对薛姨妈摇头:“妈妈,不是这么件事,我是恭喜妈妈,从此之后,有个好儿媳日夜在身边服侍,再不受那些闲气。”好儿媳,在身边服侍?薛姨妈第一反应宝钗说的不会是邢岫烟,再看向香菱,香菱一张脸更红,薛姨妈有些迟疑地道:“宝钗,你说什么,好好地和我说。”   “妈妈,哥哥已经愿意把嫂嫂给休了,扶正香菱。妈妈,香菱虽说是我们家买来的丫头,可要论起为人,比嫂嫂强了十倍。”宝钗的话让薛姨妈的身子晃了晃,接着就对宝钗摇头:“我当然晓得香菱好,可这世上,哪里有这样荒唐的事?”   “妈妈!”宝钗叫了薛姨妈一声,又有些担心地望向香菱,见香菱神色没变,宝钗这才继续说下去:“妈妈,这扶正的事,虽说不多,可也有前例。”说着宝钗叹气:“再说我们家这时候,还要去讲什么规矩?”   一句话说的薛姨妈眼泪落的更急,宝钗拿过帕子给薛姨妈擦着眼泪:“妈妈,您也不要难过。事由轻重缓急,哥哥混账了一辈子,到了这会儿,倒有几分清明。他既然愿意,妈妈又何必伤心难过?”   薛姨妈拿过帕子擦擦眼泪才叹气:“我这一辈子,也没法做你哥哥的主,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薛姨妈就望向香菱:“你以后,可要……”不等薛姨妈说完宝钗已经笑着道:“妈妈,您这话说的,菱姐姐的为人谁不知道?这会儿您还叮嘱什么?”薛姨妈勉强笑了笑。香菱站在那里,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命运对自己,似乎总是在捉弄嘲笑。现在这样,也不知是喜是悲。   香菱还在思索,就听到薛姨妈叫自己:“香菱,过来,给我磕个头,这会儿先委屈着你,等那边接了休书,娶你二奶奶过门的时候,再让你出来见客。”   宝钗已经把垫子拿过来,放在香菱跟前,香菱忙跪下给薛姨妈磕头,薛姨妈等香菱磕了头就拉起香菱,指着宝钗:“这是你大嫂,你也要过来和她见见。”宝钗微笑:“这是自然!”说着宝钗就上前来给香菱行礼,香菱急忙扶住宝钗,薛姨妈见两人相视而笑,心中的叹息也渐渐消失,虽说心中还有不平,然而到这会儿了,能这样也就罢了,罢了。   宝钗和薛姨妈商量着,就请贾琏做中人,把这休书送到夏金桂那边,夏金桂的嫁妆,要紧的东西夏家那天也来取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伙,问夏家一声,若不要,也就放在自己家。等夏家接了休书,从此之后,就和薛家没有关系了。   薛姨妈听着宝钗一一安排,那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哎,娶个媳妇,总是指望着她生男长女,侍奉公婆。这会儿娶了这么一门来,到头来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落的一场空。”   宝钗瞧一眼旁边的香菱就对薛姨妈笑着道:“妈妈也别说这样的话,以后您有了大嫂子陪着,等大嫂子给我生下一个侄儿来,一家子和和气气过日子,感情好呢?”薛姨妈微笑,伸手拉过香菱的手,百般亲热。   香菱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宝钗又寻了几句笑话来说,莺儿就匆匆走进面色苍白:“二奶奶,太太遣人来说老太太有些不舒坦,还请二奶奶快些回去。”宝钗急忙站起身,边走还边问莺儿:“凤姐姐那边,可让人请太医没有?”   “琏二奶奶听说也有些不舒服,太太让她好生养着。”莺儿回了这么一句,宝钗就不语,带着人匆匆离开。薛姨妈已经在屋里听见,对香菱道:“这府里都仰仗着老太太的福气呢,这会儿老太太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真是……”   香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薛姨妈一下以示安慰,不知怎么的,香菱想起夏金桂来,虽说她为人悍妒,可是她有个什么事,她的家人,愿意为她竭尽全力地谋划。想着,香菱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问问夏金桂,自己的家人寻到了,他们对自己又是什么想法?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香菱轻叹一声,手抚小腹,但愿这里已经有了个孩子,在他的陪伴下,余生也不会太过寂寞。至于别的,不管是妻也好,妾也罢,那都是给世人看的。   贾母这一场病,虽说是老人家常有的头疼脑热,但也折腾了两府上下人仰马翻,贾琏这边,足足过了四天才拿了休书前来寻夏二叔,那时夏金桂盼的真是眼里都要长出手来。虽说知道在古代要做这样的事很麻烦,可真要遇到了,才晓得这麻烦不是一般两般的。   听到婆子来报说荣国府的琏二爷到了,夏金桂丢下手里的账本就要往外走,还是魏娘子拉住她:“嫂嫂,这外面的事,自有他们男人家去做。我们还是对这帐好了。”哎,真讨厌这种动不动男人去做事,女人只能在家里待着的社会。   夏金桂坐回炕上,重新把眼放在账本上,对魏娘子道:“朱家那边,听说他家女儿要定亲了,我觉着,你也去送个礼。”   “姐姐,这样的事,何必要您提醒?”魏娘子笑着说了句就压低声音对夏金桂道:“姐姐是怕,怕薛家那边不肯放人?”夏金桂和魏娘子这些日子相处的十分好,这里也没外人,夏金桂也没有回避,瞧魏娘子一眼才压低声音:“不是怕他家不肯放人,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夏三的不满:“哼,什么休书,我姐姐又没有错,倒是他家要养出这么一个死囚儿子来,也好意思忝着脸给个休书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休书?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皱,魏娘子已经下了炕,耳朵就贴到门边。   贾琏当然晓得夏三是个夯货,和他说话是说不成的,因此贾琏任由夏三在那发着脾气,只对夏二叔微笑:“夏二老爷,不瞒您说,就算是这休书,也是我费了许多力气,让人去说服那薛呆子的。若真要像令侄一样,更要费许多精神。令侄女要的,不过是从此断亲,恩断义绝,又何必在意是休书还是离书?”   夏二叔手里拿着那封休书沉吟不语,他所想的,头一件就是夏金桂的名声,毕竟年轻轻轻的少妇,总不能从此就不再嫁,在家守着?这休书和离书,虽只差了一个字,可外面人听起来,那是完全不同的。   贾琏这会儿可一点也不着急,端着茶慢慢地在喝,横竖今儿只是来送这封休书的,夏家也不会一怒之下就把这休书给撕掉。   贾琏的茶还没喝完,帘子掀起,夏金桂从屋里走出,上前拿了夏二叔手里的休书飞快地看起来,看完了就对贾琏道:“琏二爷,这休书,我接了。”   “侄女,你……”夏二叔不料夏金桂会直接出来,还想再劝劝夏金桂,夏金桂已经对夏二叔笑着道:“侄女求的,不过是从此离了薛家,休书也好,离书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啊,姐姐,你可不晓得,这休书,听起来名声有多难听!”夏三已经跳起来,对夏金桂急切解释,夏金桂面上微笑没变,把那休书放回到桌上,对夏三道:“名声,薛家大奶奶的名声,早就被糟蹋的一点都没有了,还在乎这个?”   ☆、希望   一直冷眼旁观的贾琏这会儿才笑着道:“薛大奶奶,不,夏姑娘,您这话说的,可是有些……”   “琏二爷!”夏金桂瞧着面前剑眉星目,自带一股风流俊俏味道的贾琏,打断他的话:“横竖在这世上,女人自己要离了婆家,也是被众人说的没有一个好字,既然如此,有什么话,我就受着,那瞻前顾后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的做派,我学不来。”   说着夏金桂重新拿起休书,把它拍在贾琏跟前:“琏二爷,这休书要怎么办,你和我二叔商量罢,从此之后,我就不再是薛家人了。”   贾琏瞧一眼夏金桂,觉得她和原来倒不大一样了,但要说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于是贾琏转向夏二叔:“夏二老爷,既然令侄女这样说了,那就……”   夏二叔叹一口气,夏金桂对夏二叔行礼下去:“侄女知道,侄女让二叔操心无数,等到以后,侄女一定好好地孝敬二叔,这会儿,还求二叔再为侄女操心最后一回罢。”夏二叔扶起夏金桂,转向贾琏:“琏二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   贾琏收回搔着下巴的手,对夏二叔微笑:“自当效劳。”   说着贾琏迟疑一下才对夏金桂微笑:“夏姑娘也许还不知道,薛大兄弟那天写了休书,还说,要把香菱从此扶正,还慰藉姨妈那边。”   夏金桂倒没想到薛蟠会这样说,但再细一想,这也是薛蟠这个人会说的话,于是夏金桂对贾琏微笑:“很好,香菱和太太、姑娘相处的都好,从此她们一起作伴,是件好事。”贾琏没料到夏金桂竟如此平静,倒不是当初要用种种手段置香菱于死地的夏金桂了,愣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一收。竟想起尤二姐来,当初……接着贾琏摇了摇头,把思绪从脑中摇走,很多事,都要等着以后慢慢料理,而不是这会儿着急把它做了。   夏金桂说完话就退回屋内,魏娘子见夏金桂走进来,就对夏金桂笑着道:“我果真没看错姐姐。”夏金桂故意装作个不知:“你怎么没看错我?”   魏娘子笑着道:“我也不瞒姐姐,我当初从那家子出来,也是有不少人求亲的,有为财的,有为貌的,所以选了这个呢,就为的是姐姐。姐姐说话做事,颇有女中丈夫之意,这是一,二呢,”   魏娘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端起茶喝茶,夏金桂拍魏娘子的肩一下:“好好地说话,喝什么茶?”   “二呢,我早就想着,我们女子什么都不差,为何总要让男子一步。但后来我又想着,这世道如此,我没有法子,倒不如就寻个丈夫,把他当做幌儿一般,我就做我的事。”魏娘子话一说完,夏金桂就伸手拧魏娘子的嘴:“得,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妹妹,到了这会儿,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我也想着,要好好地做个大生意,把这夏家再做起来。”   魏娘子已经拍手:“好啊,好啊,姐姐想的,和我心中想的竟是一样的。”夏金桂斜了眼魏娘子,凑到魏娘子耳边:“我只怕另一件事,妹妹想着这夫妻恩爱,等日子久了,就把我撇到一边!”   “姐姐休要说这些耍话!”魏娘子神色一凛,接着就轻声道:“我啊,还怕姐姐嫌我是个外人,把我撇在一边呢。”   夏金桂掩住口微笑,魏娘子也笑了,两人四目相视,并没说话,但感觉彼此之间,心灵相通,无需任何言语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夏金桂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甜,从此之后,就真是没有挂碍,没有拖累,而是有好伙伴,可以大展宏图了。   “金桂!”夏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面色有些焦急地走进屋来:“我才听见宝蟾说,说薛家给你的是休书,你竟然接了,你这傻孩子,哎,这事,还是得我……”   “婆婆。”魏娘子已经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胳膊对夏太太柔声道:“休书也好,离书也罢,姐姐要的不过是离开薛家,姐姐都愿意了,婆婆您又何必想那么多。”夏太太一双眼还是没离开夏金桂脸上,一脸的叹息:“哎,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这……”   “娘,弟妹都这样说了。再说弟妹也不会看不起我,您老人家也不用担心。”夏金桂也跳下炕,挽住夏太太的另一只胳膊,对夏太太有些撒娇地说。夏太太两只胳膊,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媳,终究还是只叹了一声:“哎,罢了,我晓得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这日子,你们自己过罢。”   “不但我们自己要过好日子。娘,等以后,这生意重新做起来,再给娘您买八十个丫头,四十个小厮,您一进了门,就雁翅样排起来,齐齐行礼,娘您说可好。”   夏金桂在那软语柔声哄着夏太太,夏太太被女儿哄的一笑,接着脸又板起来:“什么八十个丫头,四十个小……”   “不但这样,再给婆婆打一个金凤冠带着,都镶了那外洋来的宝石,出门做客,那八十个丫头簇拥了,谁不说,这太太谁家的,好气派。”魏娘子也顺着夏金桂的话哄着夏太太。这下夏太太是真的笑出来了:“好,好,你们啊,就哄着我,你们自己的事呢,以后也不用告诉我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娘,这才好呢!”夏金桂靠在夏太太肩上一下,接着又笑开了:“娘以后就好好地瞧着家里的产业又兴旺起来,到时过的日子,是谁都想不到的。”夏太太瞧着左边女儿、右边儿媳的笑脸,罢了罢了,去想那些做什么?自己还是少操点心吧。   贾琏代表薛家,和夏家这边交割完毕,从此之后,薛夏两家这门亲,就算断了。薛蝌娶邢岫烟那天,薛姨妈把香菱打扮好了,让香菱陪着自己出来,也是告诉众亲友,夏金桂和薛蟠已经断亲,从此之后,薛家大奶奶,就是香菱而不是夏金桂了。   虽说扶正一事在这样人家很少见,但薛蟠这些年的所为,也让众人晓得他就是个混人,这个混人这会儿又是个死囚,他说扶正也就顺了他的意罢!因此众人也对香菱说了恭喜,送了几样礼物。薛姨妈也就和香菱安安稳稳过着日子,还没等到过年,薛家那边就请了太医,诊出香菱有了喜。   这让薛姨妈更是有了指望,急忙让人把信告诉薛蟠,虽说有了指望,但薛姨妈想起儿子等开了春,再过一个秋就要问斩,也哭了好几场,亏的宝钗来薛姨妈身边劝慰,薛姨妈又瞧着香菱那渐渐隆起的腹部,巴望着香菱生个儿子出来,也好接了薛家香烟。   这些事,都是魏娘子有时候出去应酬,听别人说了,回来学给夏金桂的,见夏金桂全不放在心上,魏娘子也就不再学说。   眼见过了年,这开了春各种小树苗就可以卖了。魏娘子这些日子,也不单去朱家,还去了别的好几家应酬,也有些人家说要先看看夏家的树苗,如果真是好呢,明年就要多买些。夏金桂得了这个信儿,更是和魏娘子把这些树苗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候夏三已经听了陈角的,在城外租了一个庄子,庄子不大,不过二十亩地,胜在有水源,冬天还有火炕,好让这些树苗不被冻死。陈角和几个花匠在那庄子上日夜忙着,夏三有时也去住上几晚,看看那些树苗。   夏金桂和魏娘子既然看的那些树苗重要,自然不能让夏三一个人管这件事,也就挑了一天,两人也坐了车,前往那庄上去看那些树苗。   陈角迎出来,见夏金桂下车就在那道:“姑奶奶原先可是不爱这些事的,现在也在意这些了。实在是……”   看来这夏金桂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和陈角见过面,夏金桂心里思忖着,面上笑容没变:“陈叔说什么话呢?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这会儿可不一样了。那些树苗都在哪里,我去瞧瞧。”陈角见夏金桂竟然没有发怒,心中更感惊讶,还是请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进了苗圃。   那苗圃里面,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也有上千棵苗木,有种在盆里的,也有种在地上的,最高的一棵都快有屋檐高了,那叶子墨绿,最矮的苗是才插好出芽的苗,芽还嫩黄着,看起来十分可爱。   夏金桂看着这完全不同于外面的春意盎然的苗圃,仿佛看见这些树苗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向自己扑来,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出事   “那给朱家的苗在哪边?”魏娘子粗略一看,十分关心朱家的树苗,直接就问出来。陈角已经指着那棵快有屋檐高的树苗:“这就是给朱家的,除了这些,还有一百二十棵。”   树总是越大越难移栽,这个问题夏金桂这样不通园艺的都晓得。看着那么高的树,夏金桂忍不住问出来:“这么高的树,要保证载活,可要费许多工夫。”   “不然怎么显出我们家的手段来?”提起这个,陈角不免带了点得意洋洋,说着陈角就指着这棵树:“到时不光是要保证能活,而且还要连着开花时候一起送过去,这就叫金桂芬芳。”   到时一百多棵树,棵棵都开着花,一起送过去,这阵势。夏金桂想想就很激动。手不由拍了下:“好,就该如此!”   “不过到时若出什么事,也……”魏娘子有些不放心地说了这么一句,夏金桂已经摇头:“不会出事,一定会顺利的。”   夏金桂的镇定仿佛也感染了魏娘子,她也点头微笑。夏金桂再次看向那些树苗,仿佛已经看到这些树苗各自长大,花朵盛放时候,夏金桂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   夏金桂和魏娘子此后隔三差五也要往苗圃去一次,看着那些树苗渐渐长大,夏金桂还和陈角请教了些怎么种花的技术,横竖现在家里也有个院子,空地不少,没事时候夏金桂就在那空地里面种花,不管是玫瑰还是牡丹,还有什么蔷薇,夏金桂都种了不少。有一棵蔷薇竟在夏金桂种的当年就开花,那花攀援上屋檐,垂在窗前,透过窗看过去,竟有花迷人眼之感。   贾府那边,听说贾政已经回来了,薛姨妈也去再次请托过贾政,然而贾政只是叹息,说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没有回转余地,薛姨妈也只有收泪叹息。而贾政那边,更是头大如斗,一个个弹劾的奏折,上面的一个个贾字,让贾政宁愿自己不再姓贾。   夏日将终,算着时候,给朱家的一百多棵树苗这时候也该交割了,这是头一笔大生意,夏金桂和魏娘子都很重视,两人这天早早起来,就收拾打扮好,坐了车往苗圃里去。夏三昨晚就到了苗圃里,在那指挥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那棵最高的桂花树给起出来,捆扎好了,好送到朱家去。   这棵桂花树已经在含苞,枝头点点如碎金一样,夏金桂到的时候,正看到众人小心翼翼地把这棵桂花树送到车上,这可真是连一点碎金都没掉下。夏金桂自问也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见到这样场面,还是觉得心都砰砰跳。   “姐姐您来了?”夏三正在那指挥着,见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来了,上前招呼了下夏金桂,就用下巴点着那些花:“姐姐不用担心,这啊,绝不会出事。”   “我不是担心。”夏金桂不好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看着这棵桂花:“除了这棵,别的树苗呢?还有我听说……”   “姐姐,都说了您别担心了。”这大半年来,夏三也觉得自己比原先多了许多历练,不再是那个住在庄里的,看人说话就会脸红的庄里小子。他嘴一咧就道:“不单有陈叔,还有好几个师傅都说,他们当年贡进宫中的,有的是比这个更大的花树呢!”   当年啊?夏金桂看向陈角,陈角也想起当初夏家全盛时候的情形,微带叹息地说:“哎,那些都是旧话了!”   “陈叔你放心,以后,我们家一定还能贡更大的花树!”夏金桂话里带着自信,这让陈角笑了,对身后的花匠们招呼:“仔细着,上车了!”一百多棵桂花,被整整齐齐地放上了大车,领头的是那棵最大的桂花树,夏金桂看着这些大车依次驶出苗圃,手悄悄地握紧,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啊!   魏娘子的手往后一碰,碰到夏金桂的手,感到夏金桂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魏娘子不由抿唇一笑:“姐姐不要担心,这半年来的辛苦,也不是白费的。”夏金桂抬头看向魏娘子,夏三也走过来,用手扇着风:“都只顾着看这些花树被起出来,倒忘了请姐姐去喝茶。这会儿剩下的事儿都差不多了,姐姐和娘子,还是进去里面喝茶,别的事,都交给他们。”   夏金桂也晓得在这站着没有益处,但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魏娘子又是一笑:“姐姐,还是进去里面喝茶吧,这后面的事,有他们呢。”   夏金桂这才收回依依不舍的眼,和魏娘子进了苗圃的屋子,里面早已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小厮在那倒茶,夏三上前把小厮推开,拿起茶壶倒茶,端起茶杯放到夏金桂面前,真心诚意地说:“姐姐,这会儿有了这个,虽然外人都说是二叔不计前嫌的功劳,可我更晓得,这是姐姐您的功劳,这会儿也没有酒,就以茶代酒罢。”   夏金桂没想到夏三这会儿是历练出来了,微笑着把茶杯端起:“我还没说你这些日子在苗圃辛苦,你就谢起我来,我倒真不好说什么。”   “姐姐,快把茶给喝了罢,也不是我说你兄弟的好话,你兄弟啊,着实历练出来了。”魏娘子也在旁边帮腔,夏金桂把茶一饮而尽,刚放下茶杯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乱糟糟的说话声,还有人焦急的声音:“快些请三爷。”   这是怎么了?夏金桂和魏娘子的脸色不由变了,接着就有人跑进来,也不管许多就对夏三道:“三爷,不好了,前面的大车遇到一匹惊马,别的罢了。那棵最大的桂花树,掉进沟里了。”夏三听了面如土色,夏金桂虽然知道总会有紧急的事,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对那报信的人道:“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   “姐姐,这事,还是让你兄弟……”魏娘子比夏金桂要镇定些,夏金桂虽然也知道这个年代,只能让夏三出面,但她又担心夏三处理不好,顺着魏娘子的话就道:“那我就跟老三去,弟妹,你先回城,不要把这事告诉娘。”   这分头行动也有道理,魏娘子应是后三人就出了门,各自上车行去。   大车走的很慢,因此出事的地方离苗圃也不过两三里地,夏金桂一到了那里,远远就看见一辆大车倒在沟里,有人拉着一匹惊马,正在那和陈角说话,剩下的那些大车一字排开,围观的人不少。   “这家主人来了!”有人远远瞧见夏家的车,喊了一声,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缝,夏三和夏金桂两人跳下车就往人群里面走。事情太过紧急,夏三一时也忘了夏金桂不该在人前抛头露面,倒是有几个围观的,有些好奇地看着夏金桂。   陈角虽在那和人嚷,但耳朵也听着动静,看见夏金桂也走进来,陈角倒吓了一跳,上前对夏金桂道:“姑奶奶,您怎么来了?”   “我怕你三爷镇不住场子,这才来了。”夏金桂听到这句问话才想到这个时代的不同,不过随便扯了一句就对陈角道:“朱家那边还等着我们的花树,先把这剩下的花树送过来。还有你可仔细看过,这棵大的花树,还有多少可救?”   陈角答的也顺口:“姑奶奶有所不知,朱家那边,要的是全部花树,特别是这一棵,还说了,除了这棵大的,别的不要走成。”难怪陈角让别的花树都等在这,夏金桂吸了口冷气,看向那拉着马的小厮,对那小厮道:“这马毕竟是畜生,你拦不住惊了马也是平常事,只是却坏了我家的生意,你也不用在这嚷了,把你家主人找来,记住,不要去找你家的管家,必要你家的主人!”   小厮见夏金桂说话时候神色凛冽,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道:“什么我家主人,你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想见我家主人就要见的?”   果真京城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夏金桂可不是被人吓唬大的,冷笑一声就道:“也别吓唬我,这闯了祸总要赔的,难道听你说了两句好话就放过不成?再说了,你既然说你家是不一样的人家,那想来家里也有这样的桂花树,到时我也不要别的,就要你家的桂花树原样赔来就是!”   小厮见不但没吓住夏金桂,夏金桂竟还和自己耍起无赖来,一张脸顿时通红起来,想了半天才道:“我,我……”夏金桂可不管他我什么,高喊一声来人,有人站出来,夏金桂就对那人道:“把马扣上,跟着这小厮,我倒要瞧瞧,他主人家是什么样的人,竟闯了祸也不怕!”   那人应是,小厮手里牵着缰绳,一张脸更红,但就是倔强地不开口!   ☆、示弱   陈角见夏金桂这样,上前一步对夏金桂小声地道:“姑奶奶,这家子瞧着,只怕不是好相与……”夏金桂当然晓得陈角是做老的人,京城达官贵人又多,担心碰到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家,有些害怕也是有的。   夏金桂激怒攻心,那泪一下就涌出,对那小厮道:“是,你们家横行霸道的,想来我夏家也被你们瞧不上?横竖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一点点小事,对我家来说,却是要断根的大事。说什么见不得你家主人。横竖这命都快要没了,还在意别的做什么?”   夏三和陈角见夏金桂边哭边诉,都叹了一声。这小厮原本还想等着夏金桂更硬一些的话,谁知夏金桂竟转了样,只在那边哭边诉,这小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况且这围观的人群见一个娇滴滴美貌妇人在那痛哭不止,不免就有几个想要出头做英雄的,已经有人喊着那小厮的名字:“王小二,你也不要在这犟了,横竖这祸是你闯下的,你带了人回去,和你家爷说,你家爷为人极好,定会想法弥补的!”   王小二一张脸红着红着就变白了,眼泪也在眼眶里面转:“我,我要去和我家爷说,只怕我家大爷知道了,就要打我一顿,到时我的两条腿就保不住了!”   夏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怎不明白这王小二的用意是为什么,于是夏金桂的眼泪落的更凶了,想坐在地上哭一场,又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索性在那棵大桂花树边蹲下,摸着桂花树的叶子,就在那吧嗒吧嗒掉眼泪。   顿时这帮夏家说话的人就更多了,陈角也问清了旁人,晓得这王小二是住在邻近庄子的,陪着他家爷在这庄上读书的,今儿想来是见天好,让马出来跑跑,谁知就闯下这样大的祸。陈角知道了这些,对那王小二道:“我们也不难为你,只是这马是你们主人家的,我自然只去找你们爷说话,这……”   “我要这样回去,我们大爷晓得,会打死我的。”王小二见夏金桂在那蹲着哭,也索性坐在地上就哭起来。   “你这孩子,怎会这样?一棵桂花树罢了,只要把桂花树赔来,什么事都没有,怎会打死你?”陈角还在安慰,旁边已经有人笑出:“老人家你有所不知,他们爷是个性情柔和的,只是他不是当家的,当家的是他家大爷,听说他们家大爷,性子暴躁,见人不对,就先一顿板子打过来。”   这王小二听起来也挺可怜的,难怪方才想要耍赖,不赔自己家的桂花树。但夏金桂晓得这会儿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因此夏金桂泪落更急,低着头落泪只是不说话。   夏三见夏金桂在那哭,心头火起,有些暴躁地对自己这边的人道:“既如此,就把这王小二捆起来,送到他主人面前,问个清楚明白。”伙计们听了,就上前去拉王小二,王小二怎么肯,又在那不动。   这边还在热闹,就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哎,大爷,这马,瞧着像是三爷的马,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听了这个声音,王小二更加哆嗦起来,接着人群分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来,陈角瞧见这管家模样的人,晓得这是那位大爷身边得力的,上前对那人拱手:“这位,您来的正好,您家的马,撞翻了我家的桂花树,这是等着送去朱府,好让他们家摆赏花宴的,就想问问您,这事该怎么办?”   这管家听陈角说完,用手搔下下巴,瞧向王小二,王小二更抖的像筛糠样的,扑上前抱住这管家的腿:“刘叔刘叔,求您在大爷跟前说句话,我不想被大爷……”   又是活活打死?果真这和现代太不一样了,就算有错,也没有就地打死的事。夏金桂心里嘟囔着,眼悄悄抬起,想瞧瞧那位大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让人闻风丧胆?   不过那位大爷并没走进来,夏金桂也瞧不到。这刘管家先踹了王小二一脚,接着对陈角拱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不晓得贵府要怎么赔?”   “我姐姐的意思,这些桂花树,都是有主的,况且又是这一棵极大的桂花树,想来贵府宅上,还有和这差不多大的桂花树,也只有原样挖一棵回来赔了就是。”这回回答的是夏三,他说一句,刘管家的眉皱一下,等到夏三说完,刘管家就笑了:“区区一棵桂花树,耽误了你们家送货,不过就是赔上几两银子罢了,哪有要原样挖一棵来赔的道理。”   果然这人品不好的人,用的人也一样人品不好,那位不知姓名的大爷,在夏金桂心中,已经被打赏人品不好的标,揭不下来了。夏金桂这会儿也不哭了,擦了擦眼泪,把头发挽一挽站起来瞧着那刘管家一脸冷笑:“赔几两银子,这位可晓得,朱家口口声声只说了,只要这棵大的,若这棵不成,别的都不要。您这话里,赔上几两银子,是要我们这大半年的辛苦都打了水漂不说,还要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取喝西北风去!”   说着夏金桂的泪又掉落:“我们也不过是小本生意人家,自然比不上你们这样大门户人家,这会儿您轻轻地说一句,赔几两银子,好,您敢说,我就敢接,只一句,您要是能去朱府说明,全是您这边的错,让朱府照常收了这些花树,我也就认了。”   说着夏金桂又用袖掩面痛哭起来,那刘管家原本以为夏金桂不过是个来瞧热闹的,谁知夏金桂站起身就说了一番话,刘管家还想反驳,周围的人已经在那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外就是这事确实这边做的不对,况且夏家已经让了步,这样大的生意,哪是赔几两银子就能够的。   果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示弱都一样好用,夏金桂一边哭,一边偷偷地从袖子边缘去瞧那刘管家的神色。   “这位,到底是什么人?”那刘管家听了这许多言语,况且还听到什么这家子为人的确不好的话,脸色早变了,要知道自己家的那位大爷,是最厌恶别人说自己家为人不好的话了。过了好半天,刘管家才勉强对夏三问夏金桂的身份,夏三已经道:“这是我姐姐,我们家都是我姐姐说了算。”   刘管家听到前面半句,还想着要说服,听到后面半句,就晓得没有说服的事了,夏金桂听众人议论了半天,这才把袖子放下,瞧着刘管家道:“我也不难为您,晓得您不过一个管家,做不得主。陈叔!”   陈角早在那候着,急忙上前一步,夏金桂哑着嗓子对陈角道:“就请陈叔带了人往这家子去。”   陈角应是,对那刘管家道:“请罢,这件事,横竖要您主人家出来说话,再说了,我们家虽说是小本生意人家,在这京城,也是做了许多年生意的。”刘管家又瞪了王小二几眼,转身走出去,王小二还要去拉马,夏三这会儿机灵了,急忙让伙计把马扣住。   众人中有好事的,也跟在他们身后去了,顿时这里只剩下夏家的人,夏金桂瞧着这满目狼藉,这会儿的泪是真流下来了。   夏三还不晓得夏金桂的心情,还在那安慰夏金桂:“姐姐,这也没什么,这桩生意成不了,就等下一桩!”   “你晓得什么?”夏金桂哑着嗓子对夏三说了这么一句,夏三习惯地应是,夏金桂眨一眨眼,泪水又落的更急:“这做生意,还是讲个彩头的,这兆头不好,着实……”   夏金桂长声叹息,夏三也没了法子,只有先让把那棵桂花树从沟里拉出来。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那棵大桂花树早被蹭了无数地泥,枝叶掉落,那些碎金一样的花朵,也掉了一沟。夏金桂瞧见这幅模样,心更是疼的没有办法。   众人簇拥着刘管家和王小二往这边庄子里去时,那位大爷已经进了庄子,正在和三爷说话,等听了那三爷在这庄子里面过的如何,这大爷才笑着道:“你啊,总是惯着底下人,那王小二,又偷偷地把你的马拉出去,还闯了祸。”   这三爷脸色发窘:“大哥,我也不是……”   大爷故意做出一个威严模样,对这三爷哼了一声:“我啊,叫老刘去料理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我省心点?”这三爷微笑不语,已经有小厮跑进来:“大爷,不好了,刘管家和王小二回来了,还说那家人不肯认了赔银子,还带了许多人气势汹汹往这边来。”   “难道说这马撞出人命了?”这大爷还在思忖,三爷已经站起身,眉头紧皱:“哎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话没说完,刘管家和王小二就来到厅内,一瞧见两位爷,刘管家和王小二都跪下,陈角已经上前对这两人行礼,恭敬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小隙   不等大爷反应,三爷已经急切地道:“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大哥,就拿了我们帖子去朱家,叙说这事。”刘管家已经在那咳嗽,那大爷的神色变的更加难看。   三爷浑然不觉,还要去拉大爷的手,刘管家的咳嗽声更急:“三爷,这要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朱家。三爷难道忘了您是为了什么才来这庄子上的?”那三爷被刘管家这么一说,脸顿时红了,看向大爷有些嗫嚅地道:“大哥,这,又是我闯祸了。”   王小二已经在那哭天抹泪起来:“大爷,要知道那是朱家的货,就算打死了我,我也要拦住那马。”这情形变化全看在陈角眼里,陈角微一思索,就晓得这家子和朱家有过节,所以才不愿意去说情。   王小二在那哭天抹泪的,还当着外人,大爷再一看去,见自己弟弟也在那眼圈泛红,不由有些头疼,自己这个弟弟,别的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总要为人求情,实在是……   陈角思虑一会儿,对那大爷拱手:“这您家里的事儿,我们外人也不好说的,还请这位大爷做主,替我们这边解了烦恼,小的代主家多谢了!”说着陈角一揖到地。   “这位,您没瞧见我们家大爷还在这烦恼,再说……”刘管家已经开口表示不满。   那大爷手一抬,止住刘管家:“这事是我们家错了,那就错了。这位,我还想问问,除了这个法子,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   要说别的法子,陈角当场都能想出七八种来,不过这不是他的职责范围,因此陈角面上神色一点没变:“这事,还得问我们主人!”   “大哥,不如我去求一求,兴许……”三爷见王小二哭的那么伤心,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大爷瞪自己兄弟一眼,对刘管家道:“把三爷关进书房,不许他出庄子半步,还有这个王小二……”   “大爷,您别打死我,别打死我……”王小二吓的魂飞魄散,口里连连哭求。   “你这闯祸精,打死了你,也不值什么!”刘管家恨铁不成钢地骂。那三爷不等王小二要自己求情,就对大爷道:“大哥,我……”   “三爷救命啊,我从此再不敢闯祸了!”王小二又大哭起来,大爷已经咬着后糟牙恶狠狠地道:“把王小二关进柴房,三天不准吃饭,三天后再拉出来,打上二十板子,没打死就继续在这家里待着,要打……”   “还不赶紧把人关进柴房!”不等大爷说完话,三爷已经在那指挥众人要把王小二给关进柴房、瞧这样子,这王小二也不会受到多大惩罚,陈角的眉不由皱一皱,他虽然是个忠厚人,可也晓得赏罚分明才能长久。不过这事和自己无关,还是不说话。   “这位,还请领我去拜见贵主人,看看还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大爷转向陈角时候语气已经变的有些温和,陈角应是,请大爷先行一步,自己在后跟着。   等到厅内只剩下几个人的时候,三爷这才扬手往被捆住的王小二身上打去:“你啊,都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安静些,安静些!”   大爷一走,王小二就收起哭相,对三爷道:“爷,您可晓得,朱家那个赏花宴上要做什么?”   “做什么?”三爷瞪一眼王小二:“难道说是你故意搞的破坏?”   王小二四处瞧瞧,见刘管家装作听不到的样子这才凑到三爷耳边:“他们家啊,是要给他们家女儿定亲,我想着,让他们家不顺,也是件好事!”   “然后你就闯下这样大祸?”刘管家冷冷地来了一句,王小二低头,一脸委屈:“哪晓得这家子抓住不放,我原本以为,这样几棵花树,晚到了,不过就是赔上几两银子。”   “看来饿你三天不够,最好再多饿两天!”刘管家的话让王小二更加委屈:“三爷……”   “先把他关进柴房吧。刘叔,您瞧这夜里,给他送点吃的?”三爷的话让刘管家再次摇头:“三爷啊,这事,罢了,看在他其实是为三爷出气,也算是个忠仆的份上,就送碗米饭进去!”刘管家的话让王小二那满脸的委屈都散了,高高兴兴地跟人去柴房了。   刘管家又请三爷进书房,等三爷进了书房,刘管家找来小厮让他们看好三爷,不由望向夏家苗圃方向,也不晓得这件事要怎么解决,真是苦了自己家大爷了。要是大奶奶还在世就好,偏偏大奶奶去年又过世了,大爷也无心再娶,还有这个被人退婚的三爷,这对兄弟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啊!   夏金桂已经和夏三回到苗圃,正在那瞧着可还有别的和这棵差不多的桂花树,就听到有人来报,说那家子的主人亲自来了。夏金桂和夏三都愣了下,夏三迎出去,夏金桂担心夏三言语之中被人糊弄了去,于是悄悄走到堂屋后面,附在一扇窗后,仔细听他们说话。   “不错,这苗圃,确实不错!”这大爷环顾一下苗圃堂屋,对陈角称赞,陈角命人端上茶,请这位大爷在上面坐下,这才恭敬地道:“方才匆忙,没有问询姓名,尊驾……”   “我家姓孙,家祖父曾进京赴试,没有考中,于是无颜还乡,流寓京中,现在不过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孙大爷端起茶对陈角笑着道。   “难怪尊驾气度不凡,原来是读书人家出身!”陈角语气更加恭敬,夏三就已走进,陈角忙后退一步,孙大爷也放下茶杯,对夏三拱手一礼:“家下小厮鲁莽,闯下大祸,在下前来拜访,也是想结交一番,好化干戈!”   夏三虽然也读过几本书,大半已经忘了,孙大爷这番文绉绉的话,他听的眼皮直跳,转头问陈角,陈角已经在夏三耳边,把孙大爷的来历说了。夏三明白点头,对孙大爷还礼:“还请坐下。这件事,家姐已经说过解决的法子,还请孙大爷就按了家姐所说,遣人前往朱家,把来龙去脉说清。若朱家允许,容我们延迟交货几天,不胜……欣喜!”   说完这番话,夏三觉得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这样斯斯文文坐着,斯斯文文说话,到底有什么娶儿?还不如去后面苗圃,继续挑桂花树苗。想着,夏三的眼就往外面瞟,希望能看到夏金桂。   夏三的说话和举动,让孙大爷的眉微微一皱,看来面前这位,不是当家做主的人。孙大爷的眼又往陈角身上扫去,如果陈角能做这边的主,也不会说请自己过来,那么当家的必定另有其人?   想着孙大爷就微笑:“此事,夏兄觉得,该如何处理?”   “就是家……”夏三的话还是那么硬邦邦的,陈角已经上前一步对孙大爷笑着道:“孙大爷您有所不知,此事是我们家大姑奶奶一手办的,因此我们家大爷才不好说别话!”   “既然如此,都是做生意的人家,比不得那闺门深重,女娘们不轻易出门的人家,不如就把尊府大姑奶奶请出来,在下也好讨教一二。”   一个话都说不清爽,另一个又是女人,就算陈角这个伙计看得出来很精明稳重,然而做不了主就是做不了主,只要用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事说通。孙大爷心中大定,语气放的更加柔和。   夏金桂在那早听的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跳出来和这个孙大爷画出个道道来,这孙大爷的神情,明摆着就是觉得自己家很好拿捏。夏金桂定一定心,把首饰重新整一下,缓步上前,站在门边:“孙大爷有事请说,我女人家不好出来见人的,此事,孙大爷打算怎么处置?”   嗯,听声音,也算是个温柔女子,孙大爷心中下了判断,面上笑容柔和极了:“夏姑奶奶请了,此事不瞒夏姑奶奶说,我们家和朱家,素有小隙。因此这去向朱家说明一事,恕难从命!”   “哦,原来朱孙两家,还有这等渊源?”夏金桂故意抬高声音,果真孙大爷已经在屋内叹气:“这些事,也不好说的,还请夏姑奶奶说个数目,在下就把银子兑来。不管是一千还是八百,在下仆从闯的祸,在下也只有一力承担!”   一千八百,这是画赔偿数额了,再多就没有了。但这不是银子的事,这是要借此重新打响夏家名声的事。夏金桂忍不住在那磨牙,但语气变的更加柔和:“一千还是八百,孙大爷果真是个爽快人!”   孙大爷听到这句,不由放心,再看眼夏三,见夏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显见得是被这数目吓到了。孙大爷勾起唇角,正要端起茶碗,就听到门外传来夏金桂的话:“只是呢,尊府这是断了我家生计的事儿,恕难从命!”   ☆、答应   这四个字一出口,孙大爷手里的茶碗就差点掉在地上。夏三已经啊了一声,往外瞧了一眼,就道:“姐姐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孙大爷,还请另寻个法子。”夏三开头的话还是嚷出来的,到了后面就声音低下去,还有些怯怯地看向孙大爷,因为这会儿孙大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孙大爷已经把茶碗放下,收敛心神,对外面道:“夏姑奶奶这话说的,在下有些不明白了,我家撞坏了你家的桂花树,这好话也说了,赔银子也要赔了,怎么照夏姑奶奶话里的意思,还是不够呢。”   “孙大爷您又何必来和我说这些弯弯绕。您也晓得,我夏家曾败落过,到现在都还没复元气,此次和朱家合作,为的是想在这京城内,再把夏家招牌树起来,孙大爷以为,区区数百两银子,就能让我夏家折节,简直是笑话!”   孙大爷真有心起来一走了之,但一想到回到庄上,就要面对三爷的问询,孙大爷忍住气又继续道:“此等事情,是我思虑不周。夏姑奶奶我答应你,这次朱家不收你家的货,以后我在这京城之中,替你多多介绍几个大生意,如何?”   “孙大爷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夏金桂从这对话之中,知道孙朱两家的嫌隙只怕不小,不然这孙大爷也不会宁愿赔这么些银子,也不愿去朱家说上几句。毕竟后者对孙大爷来说,只怕是点很小的事。   既然如此,夏金桂也就开口漫天要价:“孙大爷,您这会儿说了这话,口说无凭,我到时上哪去寻您?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您立了字据,到时您要不认,我就算去报官,这官也不会给我做主。这话,不过是句空话,孙大爷,我还是不能答应。”   这个女人,可真够胡搅蛮缠的,孙大爷都差点骂出来了,但还是想听听夏金桂的意思,因此沉声道:“那夏姑奶奶的意思,该当如何?”   “其实呢,孙大爷心中只怕已经有主意了,不过就是这朱家的生意,我们也只有毁了,其二呢,就是请孙大爷,照了朱家原来的排场,办一次赏花宴,为我夏家扬名,如何?”夏金桂轻快的话语传到里面,夏三已经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有理,孙大爷……”   孙大爷已经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夏三一眼,夏三吓的立即把头低下,孙大爷努力压制住话语中的愤怒:“夏姑奶奶方才说,我家毁了你家的桂花树,是坏了你家生意的举动,也断了你家生计。夏姑奶奶这会儿的话,难道不是让我孙朱两家,从此翻脸,永不来往,不过一点小隙……”   “除了生死没大事,孙大爷。所以您口口声声的小隙,到底是什么嫌隙,也只有问孙大爷您了!”   这女人着实太过分了,孙大爷有点耐不住性子,站起身就走到门边:“夏姑奶奶,漫天要价也没这样要法,您还是另想法子吧!”   “孙大爷说我漫天要价,又不肯往朱家跑一趟,那还有另一个法子!”夏金桂已经看到孙大爷的袍子一角在门槛边若隐若现,从袍子衣角来看,这孙家的银子也不会少。因此夏金桂笑的更加轻松:“孙大爷家里花园,定有不输给这棵桂花树的,到时就从您家里花园把这棵桂花刨来,送到朱家,如……”   “夏姑奶奶这漫天要价,要的太过分了!”这比方才那个法子更跌破孙大爷的心理底线,他忍不住从门内探出头来,对夏金桂怒目而视。   夏金桂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向孙大爷,夏金桂本就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方才又在外面哭的眼睛都肿了,这会儿眼皮还微带红肿,因是来苗圃,穿着也没那么华丽。几件素色衣服,发上只带了一只珠钗,更显得娇弱。   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娇弱的美人对孙大爷笑盈盈的,孙大爷那满腔的怒气也不好再发出来,只得把头又转回屋内。   夏金桂也不进屋,还是在那站着:“孙大爷说这比方才还过分,那孙大爷倒不如选了另一条路,如何?”   这另一条路,就是办一场不逊色于朱家的宴席,孙大爷仔细想想,另外两条路都是和朱家低头,这口气孙家怎么也咽不下去,倒不如这条路。只是这夏家的姑奶奶如此可恶,孙大爷的手不由握成拳,陈角比夏三要聪明能干许多,见孙大爷神色变化,想要说话劝下夏金桂,一时却找不出话来劝说。   “我答应你!”孙大爷的话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陈角却没有松一口气,那眉头皱的更紧。   夏金桂的声音又传进来:“孙大爷果真是好汉,既如此,就请孙大爷和陈叔商量一下,这外面的车还没卸,我让人把这些货都送到孙家,至于别的,孙大爷是君子,自然不会计较我们小女子的过错。”   这夏姑奶奶,真是要把好处占全了,孙大爷自问执掌孙家这么些年来,什么刁钻古怪的事儿都遇到过,这位夏姑奶奶这样难缠的,好处占尽便宜话说够的人,还是少见。   “三爷,我让厨房去备酒席,你在这陪着孙大爷喝几杯,陈叔,还请您派人去朱家,就说今儿这事是我们家不对,问问他还愿不愿意收剩下的花苗,若是不肯,那就把定金退了,等明儿再让三爷去朱家上门赔罪。”   夏金桂已经连珠炮似的安排下去,孙大爷用手握成拳敲一下额头才对夏金桂冷冷地道:“夏姑奶奶这安排十分妥当,我只问夏姑奶奶一句,若朱家肯收剩下的花苗,您又让我办一次赏花宴,到时您……”   “方才是孙大爷您赞我们家这苗圃不错的,守着这苗圃,别的不多,唯独花苗是不缺的。”夏金桂笑盈盈地又说一句,接着就道:“况且若朱家真肯收了这些花苗,您也办了赏花宴,到时外人知道,都晓得是我夏家的花苗,那我还要多谢您呢!”   “夏氏,你别欺人太甚!”孙大爷又想冲出去,夏金桂已经走进堂屋里,对孙大爷微笑:“怎么叫我欺人太甚?孙大爷肯收这些花苗,我又做成一笔生意,谢您还来不及呢!”   说着夏金桂就端起茶碗,泼掉杯中残茶,重新斟了一杯茶,端到孙大爷跟前:“孙大爷定是以为,我这番话是欺您,但这种事我怎么敢做?我还要多谢孙大爷替我解围,我一女子,以茶代酒,谢过孙大爷了。”   孙大爷这会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思虑再三,只好接过夏金桂手里的茶,饮了一口把茶杯放在桌上。夏金桂又对孙大爷行了一礼,让夏三好生招待孙大爷,自己这才走出堂屋。   夏金桂走出数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在这件事还算圆满,不然的话……   “姑奶奶,今儿的事,您……”陈角已经来到夏金桂身边,对夏金桂面有难色,夏金桂已经打断陈角的话:“陈叔,今儿是没有别的法子了。陈叔,我晓得您要说,只怕得罪了孙家,我瞧这孙大爷,面上不会翻脸,至于这私下的……”   夏金桂微微顿了顿才笑了:“只要他为了面子不肯翻脸,别的我才不担心!”陈角应是,夏金桂又对他道:“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去把这些事料理了,我也饿了,再给我准备点吃的,等吃完了,我再回城。”   陈角应是离开,夏金桂看向堂屋,唇边露出一抹微笑,这种古代直男癌,最大的弱点就是轻视女性,这点,有时候也可以利用,只是这毕竟是古代,女人只能和女人应酬,不然的话……夏金桂手握成拳,接着缓缓松开,要让古人见识见识夏氏集团夏总裁的利害!   夏金桂仿佛又站在夏氏集团总裁办公室中,透过玻璃幕墙看向窗外,那种江山尽在手中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可惜啊可惜,在这里,只能发挥出一部分。夏金桂收起思绪叹了口气,哎,还是吃了东西,赶回城去吧!   夏金桂回到夏家时候,魏娘子接了出来,两人一看彼此神色,就知道对方把事情解决的很好,果真一进了屋,魏娘子就对夏金桂道:“我一回城,就去朱家,求见朱太太,说明儿才是吉日,还请朱太太宽限一天。朱太太已经答应了。后来陈叔又派伙计进来说了详细,我想着,再寻一棵桂花树就是。”   夏金桂有些惊诧:“还有哪里有?”魏娘子走到窗前,把窗推开:“瞧,这不就是?”   院内原本有两棵桂花树,另一棵小一些的,倒和被撞坏的那棵差不多。夏金桂不由微笑:“妹妹果真是个聪明人,不过……”   “哪有什么不过的,我都想好了,让他们连夜过来把这树起起来,再把那棵撞坏的栽上,到时再请陈叔在朱家日夜照料,不就成了?”   ☆、第 40 章   简直太棒了,夏金桂张开双手,想拥抱下魏娘子表示自己的欣喜,但很快就把手缩回来,用手蒙住脸尖叫了一声,只有这样,才能释放心中的喜悦!但这样的动作还是吓到了魏娘子,当夏金桂把手放下的时候,看见魏娘子一脸惊诧地站在那里,夏金桂平息一下心中的起伏,才对魏娘子道:“别担心,我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原来是这样,魏娘子唇边笑容也不由带上一丝自得:“姐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能上公堂求再嫁,难道就是那种只会守在家中,任由夫君在外奔走的人?”   真好!夏金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拉着魏娘子的手道:“好,就该这样。我夏家能娶了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魏娘子抿唇一笑,夏太太已经扶着宝蟾的肩掀起帘子走进,夏太太一脸惊恐地对夏金桂道:“方才你是怎样了?怎么突然尖叫一声,吓到我了,是不是……”   “娘,没什么事,我就是很高兴,非常高兴!”夏金桂上前挽住夏太太的手,安抚了她一句就回头对魏娘子道:“这要赶紧,让人去苗圃把陈叔请回来,再带上几个伙计,把这棵……”   “姐姐,方才我就安排人去了,这会儿只怕陈叔就到了。”魏娘子打断夏金桂的话,面上的得意越来越浓,夏金桂也笑了,倒忘了魏娘子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你们两到底说些什么?”夏太太糊里糊涂,开口问到。夏金桂又笑了:“娘,您啊,就不用去操这样的心,只要好好地在这家里待着,横竖我们啊,会孝顺您。”夏太太哦了一声,面上还是有迟疑之色,魏娘子也笑了:“姐姐说的是,婆婆您无需操心。”   夏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也老了,夏家的产业在我手里面,也差点毁掉了,这会儿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要你们好好的,不吵架,再过段时间给我抱上孙子,我啊,就万事如意了。”   夏金桂噗嗤一声笑出来,魏娘子也微微一笑,婆子已经来报陈角带着人来了,魏娘子和夏金桂急忙走出去,指点着陈角把那棵窗前的桂花树给起出来。   这一夜,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连歇都没歇一下,掌灯之后,又点上了好几支粗大的蜡烛,等到天将明时,那棵桂花树已经被起出来,被撞坏那棵又被栽进去,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角蹲在那棵桂花树前仔细观察了半天,回头对夏金桂和魏娘子笑着道:“这棵桂花,虽说没有原来那么好,但也不差多少,而且这次起的更加小心,连根须都没有断掉一根,我一定能把它种活。”   夏金桂和魏娘子听了这话,这才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夏金桂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身体,虽说比自己刚穿过来时候好了些,但还是弱啊,不然这样年纪的人,熬一夜算的了什么?   不过夏金桂没有表现出来,又叮嘱了陈角几句话,吩咐厨房准备好了早饭,让陈角和伙计们吃了,夏三也押着另一些桂花树苗进了城,于是夏三和陈角往朱家去交桂花树苗,夏金桂和魏娘子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这歇息也睡不踏实,夏金桂躺在床上,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将过午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夏三喜悦的声音,夏金桂急忙睁开眼,推开被子就要起身,屋内的小舍儿忙上前来扶住夏金桂:“姑奶奶,太太说让姑奶奶您多躺一会儿,还说……”   夏金桂充耳不闻,速度把外面衣衫穿上,用手拢一把头发就想出门,还是小舍儿追在她身后,用梳子给她抿了几下。   夏金桂匆忙跑到堂屋,就见一堆银子摆在堂屋正中,还有一份帖子放在银子旁边,夏太太坐在银子旁边,夏三在那口沫横飞地和夏太太说:“娘,您不晓得,朱老爷先还说已经听说了桂花树苗被撞坏了的事,还不愿意收,后来还是我机灵,说这棵更好,朱老爷仔细看了,这才收了。”   夏金桂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夏三的指手画脚,夏三转头看见夏金桂,啊了一声就道:“姐姐起了,姐姐也不信我的?”   夏金桂笑着道:“信,当然信你,不过呢,我觉得,还是陈叔的功劳大些。”夏三的脸不由微微一红,夏太太已经十分喜悦地道:“金桂,不管怎么说,这第一笔生意总算顺利做成了,我啊,要给你爹上香,还要说……”   “娘!”夏金桂安抚地叫夏太太一声这才又道:“这事不急,伙计们也辛苦了,这回的利息,我算了算,总有七八百两,都说没有吃独食的,伙计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就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犒劳伙计们,娘您认为如何?”   夏太太的眉皱了皱,魏娘子的声音已经响起:“姐姐这帐好想算错了,之前我们算的,不是说顶天只有五百两银子的利息吗?”   夏金桂也没回头:“那是原先,妹妹怎么忘了,还有孙家那边呢?明儿啊,就该把桂花树苗送到孙家去了。”魏娘子才想起这茬,走到夏金桂面前:“姐姐,原先说的是朱家不要才送到孙家,这会儿,怎么又……”   夏金桂眼中寒光一闪:“朱家这回收了我们的树苗,可不是他孙家出的力,而是我们家自己想的法子,他答应收的桂花树苗,自然也要收,至于赏花宴,就随便他,爱开不开!”   第二天跟着桂花树苗去的,还有夏金桂的这番话,孙大爷听陈角如实地把夏金桂的话给转达了,当然由于陈角为人老辣,这番话还是比较婉转的,只不过这也够让孙大爷眉头微皱了。陈角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见状刚想说什么,就见孙大爷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家姑奶奶这话,也很有道理,如此,我也就收下这些树苗了。”   陈角松了一口气,对孙大爷拱手:“多谢孙大爷了,我们家大奶奶也说了,这件事……”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人做错,自然不能摆脱干系。”孙大爷说完这句,就道:“来人,拿上等的赏封来,送陈管家!”   这是要送客了,陈角再次对孙大爷行礼谢赏,跟了刘管家下去账房兑银子去了。   孙大爷瞧着摆了一院子的桂花树苗,唇边现出一抹笑,这夏家姑奶奶,有意思!孙三爷从屏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孙大爷也没回头,就沉声道:“鬼鬼祟祟在那做什么,出来!”   孙三爷满脸堆笑地走出来,给孙大爷打一拱:“大哥,我,想着,这会儿……”   “想着这会儿事儿也完了,该把王小二给放出来了?”孙大爷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孙三爷一揖到地:“大哥,他也是为了……”   “真是有其主才有其仆。都没有脑子好好地想?要出气,主意多了,何必用那种幼稚极了的主意,还缠上这么一个大|麻烦,要不是运气好,只怕这会儿,还撕掳不开呢!”孙大爷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弟弟,孙三爷连连应是:“是,大哥教训的对,不过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小二他以后,就不会用这种手段了。大哥,小二跟着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您瞧……”   “所以这会儿,就给他吃上一点苦头!”孙大爷再次打断弟弟的求情,抬头见弟弟一脸郁闷,放柔了声音:“再说他在柴房也没吃什么苦,不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再关他几天,磨磨性子!”   看来再求情也不行,孙三爷郁闷地叹了口气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是,见孙大爷又拿起帖子瞧起来,孙三爷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夏姑奶奶,原来就是薛家的大奶奶,听说她凶狠极了,还把自己的丈夫逼的在家存身不住,所以才被休了。”   “偏你知道这些事情。”孙大爷骂了弟弟一句,孙三爷不好意思地摸下后脑勺:“这不是那回我病着,后来好了些,小二带我出去散心,路上也是撞到了她的马车,后来听小二说的,哎,要不是去年那场病……”   朱家就是因为孙三爷去年病的很重,后来虽然好了,朱家这时又攀上另外一个人家,于是才以孙三爷身子不好的理由,前来退婚。想着这些,孙大爷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家,迟早会知道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   不过孙大爷没对弟弟说什么,只轻咳一声:“好了,别去管别人家的事儿,好好地读你的书去,我要想想,这些桂花树苗栽在什么地方,才能给你有个好兆头呢?”   ☆、颠倒   孙三爷又是一笑:“多谢大哥,我下去了。”孙大爷瞧着自己兄弟下去,方才他说的那几句话却在脑中盘旋,夏家这位姑奶奶,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不过,这样凶悍,难怪会被婆家休掉。   孙大爷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了,孙大爷摇摇头,把这张脸从自己眼前摇掉,女人要的是贤良淑德能掌家,而不是这样一会儿装弱,一会儿强悍的女人。这种女人,活该被休。孙大爷下了结论,也就感到心平气和,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来。   陈角从孙家出来,回到夏家,把那些银子交割干净,夏金桂见事情这么顺利,叫过陈角问了几句,眉头不由微皱,这孙大爷今儿脾气怎么这样好了?前几天明明不是这样的人。魏娘子带了丫鬟要把银子给收起来,见夏金桂眉头微皱,笑着对夏金桂道:“这孙大爷,想来也是真君子,既答应了姐姐,怎么会又反悔。姐姐也别想这些了,婆婆让人给姐姐做了新衣裳,还要打新首饰,好穿去朱家赴席呢!”   夏太太虽说不擅长做生意,但花钱是非常在行的,她挑出的衣衫首饰,连夏金桂都没法挑剔,这会儿听到魏娘子这样说,夏金桂也就对陈角道声辛苦,让他下去,对魏娘子笑着道:“人家是请你,我不过做个陪客,怎还意思抢了你的光芒?”   “姐姐又说笑话了,你我现在是一家子,该是互相映衬,哪有我抢了你的光芒一说?”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和她打趣几句,也就放下心事,专心等着朱家赏花宴那天,好去朱家赏花。   这一回,可以说是要把夏家的名声真正打出来,夏金桂瞧着那些精美的衣服首饰,面上和魏娘子夏太太两人在笑,心里可没有一点放松。   转眼就是朱家赏花宴的日子,魏娘子和夏金桂两人相携而来,还没下马车魏娘子就挑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惊呼了一声:“今儿朱家请的客人,只怕不少!”   在这京城也是寸土寸金,朱家的宅子占的地方也不算大,此刻却能看出,从巷子口一直到朱家大门前,都停满了马车,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朱家想来也要趁今日,好好地把声名给扬起来。”夏金桂心里猜测着,已经有朱家管家娘子来到车前给夏金桂和魏娘子行礼:“夏姑奶奶,夏大奶奶,今儿我们家老爷还借了旁边一家的宅子待客,女客就往那家宅子,还要请两位担待些,此刻人多,两位请随小的下了车,步行过去,所幸也只有几步路。”   朱家虽说离京久了,但这些下人的礼数还是那么周到,夏金桂面上带着笑,让小舍儿扶自己下来,下车时候朱家的管家娘子扶了夏金桂一把,夏金桂已经对小舍儿道:“赏!”   小舍儿忙拿出赏封,朱家的管家娘子接过谢了赏,对夏金桂也多了几分亲热,魏娘子下车之后,一行人就往待客处走去,这一条路都被人拦住,男客从另一边进来,中间搭了个席棚,恰好两边都看不见。这朱家做事,果然和那些暴发户人家有所不同。   夏金桂一路走着,一路瞧着,心里的喜悦就要溢出,今儿朱家的赏花宴开的好,夏家的桂花也就重新回到京城人的视线之内了。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赚上许多银子更让人高兴的?夏金桂面上笑容更加恬淡平静,和魏娘子进到待客地方,两边已经摆了许多的桂花树,那些大大小小的桂花树上都点缀着碎金一样的花苞。   魏娘子和夏金桂先去和朱太太打过招呼,也就随着众人前往观赏那些桂花,至于那棵最大的桂花树,是种在朱家的花园里面,要等今儿用完了酒席看过了戏,才好请女眷们前去观赏。   “瞧,这棵桂花,虽说这样小,但满开了花,朱家这是和谁家买的桂花,竟这样好。”已经有先到的客人边观赏边赞叹。   夏金桂一听到这话,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高兴,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货物受人赞扬更高兴?   “要打听出来,也好寻这户人家买上几棵。”当听到不止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夏金桂更欢喜了,刚要开口说话,就见朱太太走过来,夏金桂急忙和朱太太打招呼,朱太太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就有客人问道:“朱太太,你们家的桂花,和哪家买的,瞧着和这市面上能有的那些花,都不大一样。”   谁都爱听好听的,朱太太也不例外,她笑着瞧眼夏金桂:“这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诸位想来都听过桂花夏家的名头,寒舍的桂花树苗,就是和他家买的。”   桂花夏家四个字刚一出口,在场众人神色都有了微小变化,有一个人已经疑惑地道:“朱太太,您别说谎诳我们,桂花夏家自从他家女儿嫁了,他们家太太又没有心情做生意,早就败了三四年了。”   “就是就是,不但如此,我还听说那位夏姑奶奶,是个悍妇,实在是,哎,你们晓得吗?前两天被抄家的宁荣二府,荣国府里王夫人的外甥,就是这夏姑奶奶的姑爷,两口子关系不好,然后这姑爷就打死了人坐了牢。”   夏金桂正打算顺着朱太太的话宣传一下自己家的桂花,就听到宁荣二府被抄家的消息,也是自己事情多,倒忘了算着时候,宁荣二府也该被抄家了。夏金桂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惆怅压下去,面上已经带上微笑:“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先家母年老,现在家母已经过继了一个儿子,因此我们商量着,还是要把这生意做起来。”   众人都是聪明人,那说八卦的也停下说八卦,看向夏金桂,夏金桂深吸一口气,对众人微笑:“我姓夏,方才诸位所说的夏姑奶奶,就是我。原本婚姻一事,得系红绳,那是前生修来,谁知我前生不修,婚姻不谐,家母疼爱,因此才接我回家,家母如此疼我,所幸和兄弟弟妇也相处甚好,因此……”   夏金桂原本是想故意装作感动,让泪水盈睫,谁知想起种种,那泪就真的下来,夏金桂用手抹一下泪,脸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夏金桂努力要让泪水不要继续流:“婚姻之事,原本,原本……”   众人也多是听京中人传说,没有见过真正的夏金桂,此刻夏金桂站在面前,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又在那伤心落泪,众人不由把秤砣往夏金桂这边挪了下,还有人想起关于薛蟠的传言来,不由跟着夏金桂一起点头叹息:“哎,这所托非人,也只有我们做女人的晓得这里面的哭。”   “就是,我曾经听说,这薛公子临上京前,为了一个丫鬟,活活打死了一个公子,仗着好亲戚,就什么事都没了。”众人嘴里都啊了一声,还有人道:“我还听说朝廷这回抄宁荣二府的家,这薛公子,也有些干系,听说他在外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众人又点头,看向夏金桂的眼神多了些同情,魏娘子本在另一边说话,见众人都往这边来,也凑过来,等听了这些也就上前搂住夏金桂的肩,对众人叹气,一脸哀伤:“我婆婆原本以为是老亲,因此也没打听清楚,就把姐姐嫁过去了,谁知嫁过去后,宅倒屋竖,竟是妻妾不分的人家。姐姐在那里受的委屈,也不好意思说!”   说着魏娘子的泪落的更急:“就算说出来,人也只会说这都是做女人的不好,我婆婆着实心疼姐姐,这才咬牙把姐姐接回来,不然的话,就要白白为死囚守一辈子不成?”夏金桂在那听的汗淋淋的,这魏娘子说起白话来,比自己还要多些。   说着魏娘子已经在那用帕子拭泪,果真这番话掀起在场不少人的同情心,再有夏家还曾败落这一出,众人已经脑补出薛蟠宠妾灭妻,夏金桂孤苦可怜的事情来,更有人联想起薛蟠这是杀头的罪名,只怕这夏金桂在这家里,也被打了好几下。   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还真下的去手。已经有人忍不住说出来了,夏金桂此刻额头上的冷汗不由滴了一滴,但这要出来否认,又对魏娘子不好。   魏娘子也晓得不能再让众人想下去,抬头对朱太太道:“实在对不住,原本我们也不想说的,姐姐也从来不说一个字的,都怪我,怪我。”说着魏娘子就站起身,对朱太太福下去,朱太太忙拉住魏娘子:“这也不怪你,做女人的,在娘家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等出了阁,那就是任凭风吹到什么地方,就是什么样的命了。“   ☆、帖子   众人也齐声安慰,魏娘子又帮薛家说两句话,不外就是夏金桂那时候刚嫁过去,年轻不懂事,见了这样事情,未免声音大了些,结果就被传了个悍妒的名声。   众人此刻当然也是相信夏金桂胜过坊间传言,说了一会儿,朱太太也就请夏金桂和魏娘子先下去洗脸更衣,然后再回来坐席。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跟着朱家的人来到房内,等着端热水上来时候,夏金桂才道:“妹妹,你方才的话……”   “姐姐,我当然晓得我方才的话里面对薛家有些不实,可是姐姐,我就和你说一句,当初婆婆去和薛家撕掳的时候,两家就已决裂了,再则说了,薛家那个,是死囚也是真的。”   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勉强露出笑容,朱家的丫鬟已经端着水盆进来,魏娘子捏一下夏金桂的手,夏金桂了然点头,也罢也罢,自己所为在古人眼里,和薛家早已恩断义绝,魏娘子现在为了夏家名声,稍微说薛家一点不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金桂沉吟着把双手放进水盆里,水面轻轻一荡,夏金桂低头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微微一笑,过往,已经全都结束了。   宁荣两府被抄家是件大事,京城中议论的人不少,魏娘子在朱家赏花宴上所说的话,也很快传遍了京城。因着薛蟠是个死囚,入秋就要问斩,这一回,信夏金桂的人倒要多些。孙三爷虽然在庄子里读书,但王小二的伤早就好了,他又一直盯着朱家,恨不得朱家早些倒霉,因此朱家赏花宴的话,他也打听过了,还气愤地回来说给孙三爷听:“三爷,那个夏家姑奶奶,还把自己说的十分可怜,呸,那天在外面,她可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哭起来了,我就从没见过哪家太太奶奶是这个样的。”   孙三爷的眼眨一眨,还没说话就听到书房外面响起孙大爷的声音:“小二,你又在这胡说八道了,你到底见过几个别家的太太奶奶?”   王小二急忙迎出去,还有些委屈地道:“大爷这话你就冤枉我了,当初大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什么样子难道小的就没有眼见了,再说大奶奶的那几位姐妹,哪个姨娘是像这样的?”   孙三爷也从书房走出,对孙大爷笑着道:“大哥,小二是听了外面人说的一些朱家的话,于是气不忿,又跑来和我说了,其实这夏家姑奶奶,是个什么样子,我做兄弟的也不明白。”   孙大爷哦了一声,走进书房内坐好,这才对王小二道:“你跟了你们三爷,也有那么几年了,难道连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都没听过吗?”   王小二把茶倒好,笑嘻嘻地给孙大爷跪下:“大爷的教导,小的记得呢,不过小的还记得……”   “瞧瞧,瞧瞧,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起来吧,我来这里,是想和你们三爷商量,这赏花宴就在这里办。”孙大爷的话才落,王小二就拍下手:“好啊好啊,大爷,我和您说,可要多请几位美貌的小姐来,这样的话,也好让我们爷,挑一个……”   孙三爷的脸顿时红了,呵斥王小二:“你这张嘴,就晓得胡说八道,下去罢。”王小二吐下舌,蹭到门边走出去。   孙三爷坐在孙大爷身边,这才对孙大爷道:“大哥,您是晓得的,小二虽说是个下人,可……”   “好了好了,别说情了,小二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知道?”孙大爷瞟弟弟一眼才慢条斯理开口,孙三爷有些羞涩地笑笑。孙大爷这才唔了一声:“不过他方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该给你寻一房合适的媳妇。这次赏花宴,就在这里办,我把大姐姐请回来操办。”   孙三爷的脸更红了,为掩饰尴尬他笑着道:“朱家的赏花宴,请了夏家那两位,那我们家的赏花宴,要不要也……”   孙大爷的眉顿时结成一个疙瘩,这段时间的传言,孙大爷也听到了,孙大爷这下对夏金桂更为不满,一个女子,不懂孝敬婆婆,关爱妾室就已经够不像话的了,竟一点也不记得丈夫乃是夫主,这离了薛家,就在外肆意造谣,这种女人,简直就不该在这世上。   不过孙大爷也晓得这些话只能在肚内腹诽,不能说出来,不然就成了妄议别家闺誉。因此孙大爷只瞪了眼孙三爷:“都说了这事让大姐姐来操办,你又操什么心?”孙三爷低声应是,拿起一边的书装出个非常用功的样子。   孙大爷微微一笑,也就离开书房,任由弟弟在书房内读书。   “这是孙家送来的帖子?”夏金桂见魏娘子手里拿着的贴儿,有些惊讶地问魏娘子,魏娘子眉头微皱:“就是这贴不好办,按说这孙家,也是我们大主顾,他家下贴请了,就该欣然前往才是,但我们家和朱家这边,分明更密切一些,朱孙两家彼此之间有嫌隙,这是人所周知的事,这是其一,其二呢,孙家这次赏花宴,我打听过,还请了几家太太带了她们女儿前去。孙家只怕是要为孙三爷挑一房媳妇。这瞧着又是个和朱家打擂台的关系。若不去,难免又得罪了孙家,我正在这里发愁呢。”   果然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想必是那天觉得自己驳了他的面子,又坑了他的一笔钱,于是他就故意这样,到时真不去,还不晓得这个小家子气的男人会在背后说什么坏话。真是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君子。夏金桂拿着那帖子在那皱眉。   魏娘子迟疑一下才道:“其实不如姐姐亲自去,一来呢,姐姐……”   “你也别劝我,我自然晓得什么是大局为重,我当然会去。”夏金桂回过神来,把帖子放在桌上,对魏娘子微笑。   魏娘子松了一口气,夏金桂伸手拍拍她的脸:“你啊,和我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二人,只怕还要互相扶持呢,又何必做那种小家子像,有什么话都不敢说?”魏娘子微笑:“是,谨遵姐姐教诲。”   夏金桂又是一笑,魏娘子猛地想起一事,对夏金桂道:“说起来,那天我遇到一个人,她还说,薛家那个妾,刚过七夕,就生了个儿子,薛家这会儿想着往刑部送银子,指望着那人能晚问斩几天,等过了百天,好让那孩子去见见他父亲。”   香菱生了个儿子?这个消息没有激起夏金桂的任何反应,终究还是救不得,帮不得,所能唯一拯救的,只有自己。夏金桂的沉默让魏娘子吓了一跳,她急忙安慰夏金桂:“姐姐若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   “那些前尘往事,如同前世,妹妹,我又怎么会去计较那些前世的是非恩怨?”   夏金桂的话让魏娘子笑了:“是,姐姐说的好,那些事都是前尘往事,姐姐以后,就直是夏家的姑奶奶。”夏金桂也笑了,就该去会会那个小家子气的男人,真是古代直男癌的顶级样板。   “哦,薛家的妾生了个儿子?”孙大爷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刘管家有些奇怪地问孙大爷:“大爷怎么会问薛家的事?那夏姑奶奶,虽曾嫁入薛家,不过早已被薛家休了,薛家虽说把那妾扶正,不过是自家在那哄自家罢了。小的听说,倒是那薛二爷薛二奶奶还不错,宁荣二府被抄了之后,他们两个奉着薛太太,住进了薛家的一处老宅,地方也小,仆从也少,小的听说,他们家这会儿,也只剩下两三房下人,丫鬟更是除了三个贴身的,别的都没了。也亏的……”   刘管家的滔滔不绝被孙大爷打断:“好了,你说上这么一堆做什么?谁管那薛二爷薛二奶奶薛太太过的什么日子?”   刘管家连连应是:“是,是,是我糊涂了,大爷问的是夏姑奶奶原先在薛家的事。大爷,这话不好瞒过别人去,这夏姑奶奶在这薛家,可真是十二万分凶悍,小的还寻到一个荣国府内的管家,听他说起,说这薛大爷就是因为薛大奶奶在家日夜吵闹,才想出去外面做生意,谁知还没出门,就失手打破了别人的头。哎,大爷,谁要娶了这么个搅家精,也真是……”   孙大爷有些恼火地瞧着刘管家:“谁说要娶她了?这样的女人,哪点配做我孙家的媳妇?”   刘管家这下更加奇怪,但还是问出来:“大爷您既不愿意娶她,那为何要让小的去打听,横竖不过就是有生意往来,别的也没什么来往。”   “你可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女人,让我吃了老大一个亏,我定要找回场子来。”孙大爷都不晓得自己此刻语气有多激烈。   ☆、第 43 章   刘管家的眼眨了眨:“大爷说的对,但是大爷,您要知道,君子哪能和女子计较,再说又是别人家的事,您又何必放在心上?”   孙大爷也知道刘管家的话说的对,但怎么也没办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就该让这夏氏,认认真真地吃上一个亏才行,不然她还真以为别人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无法奈何她。当然孙大爷心中的想法,是不能说给刘管家的,孙大爷只寻了个蹩脚的理由:“我啊,见姐姐请了她,觉得她肯定不会来,要是来了,也就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刘管家还在听就听不到后面的,诧异相询,孙大爷的眉皱一皱:“要让她知道什么样才是妇人家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在那横行霸道,像螃蟹一样。”刘管家虽然恭敬应是,但还是在心里犯嘀咕,这是别人家的女人,大爷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刘管家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并没说出来,又和孙大爷说了几句,也就退出。孙大爷用手摸着下巴,想着那天会让夏金桂吃个大亏,面上得色浮现。   “阿弟,你也不能只为三弟挑个媳妇,弟妹过世都一年多了,算来,你也该再续一房了。”孙大姑奶奶手里拿着个小册子走进,见孙大爷在那出神,上前拍他肩膀一下就对他说了一通。孙大爷回神过来,刚要站起来,孙大姑奶奶一句按着他的肩膀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他:“你瞧瞧,这些都是我从来赴席的人家之中,挑出来的认为合适你的。”   “姐姐,我……”孙大爷只说了几个字就被孙大姑奶奶打断:“我晓得你和原先弟妹夫妻十分恩爱,但她若地下有知,也愿你有个后人,再说了……”   眼见孙大姑奶奶又要长篇大论一番,孙大爷无奈地笑着把小册子揭开:“是,是,姐姐,我听你的,看看就是。”孙大姑奶奶这才微笑着伸手指着小册子上的描述:“这里虽有好几个姑娘呢,不过我最喜欢唐家这个,今年十九了,守的望门寡,这姑娘我之前也见过,真是又展样又大方,更难得的是,在家也管了好几年的家,这一过了门,就能来帮你当家了。这要真定下来,赶在年前就过门,再让她操办三弟的喜事,你说多好?”   这么快?孙大爷也晓得,能入自己姐姐法眼的女子,必定是十分出色的,但是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见孙大爷只沉吟不说话,孙大姑奶奶双手一拍:“好了,我晓得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不懂你的心,不见一面就定下了?我和你说,等到赏花宴那日,你就悄悄地到了园子,远远瞧瞧,可好?”   “姐姐,你怎么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孙大爷无奈地笑笑,孙大姑奶奶啐他一口:“呸,别来我跟前说这话,你和三弟,甭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眼中的小孩子呢。”说着孙大姑奶奶仔细瞧着孙大爷,突然笑了:“还是说,你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那意中人身份不能做我们家的媳妇?你说出来,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做主,再去她面前说,虽做不了正妻,但我这个做姐姐的话说在前头,过门之后再不替你说媳妇,你们……”   这是越想越乱了,孙大爷面上的无奈更深:“姐姐,你也晓得我不是那样孟浪之人,哪会有这样的女子呢,我只是觉着,我年纪已经老大,配人家花枝一样姑娘有些不妥。”   “呸呸呸,别让我啐你。”孙大姑奶奶的眉一竖,站起作势就要去拧孙大爷的耳朵:“你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没到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什么没法配人家花枝一样姑娘?”孙大爷见自己姐姐这样,急忙赔笑几句,说的孙大姑奶奶回嗔作喜,又和孙大爷说着这唐姑娘的好处来。   孙大爷心不在焉地听着,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面庞,宜喜宜嗔,这女子,其实也很鲜活。这样一想孙大爷就不寒而栗,哪能这样去想,这女子为人悍妒,又惯会颠倒是非黑白,贤良淑德一点都没沾,这样女子,就该揭开她的真面目,让众人唾弃,让她在这京城存身不住,而不是这样惦记。   孙大爷把这样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三四遍,才觉得心情恢复平静,能和孙大姑奶奶认真地讨论唐姑娘的好处了。   到了孙家开赏花宴那天,夏金桂早早起来,就把准备好的衣饰穿好,小舍儿服侍她梳洗,在给夏金桂梳头时候不住口的称赞:“姑奶奶今儿跟天仙似的,定会艳惊四座。”   “你这丫头,倒越来越嘴巧了。”回到夏家之后,魏娘子也曾说过要夏金桂再挑个丫鬟,但夏金桂对这些事兴趣缺缺,依旧让小舍儿服侍。此刻小舍儿听到夏金桂称赞,抿唇一笑:“这都是宝蟾姐姐教的,宝蟾姐姐还说,若不是姑奶奶点醒了她,她啊,这会儿就……”   夏金桂微笑,自从回了夏家,就冷着宝蟾,不管宝蟾说什么,夏金桂都不理不睬,只把宝蟾当做一个普通丫头。可想而知,宝蟾只怕在心里设想过千百遍夏金桂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厉害后手等着,难怪这会儿人都瘦了,还来寻小舍儿递好话。   夏金桂拿起一根金蟾戏月簪子簪在鬓边:“你啊,去告诉你宝蟾姐姐,要她别惦记着这些事,没意思的很。”   小舍儿听的有些糊涂,但还是笑着应是,又夸夏金桂这根簪子挑的好,夏金桂看着镜中美丽的自己,想着今儿是去孙家赴席,难免会遇到那个直男癌孙大爷,为什么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他看?夏金桂伸手就去解衣衫扣子,对小舍儿:“这两天还有些热,穿这个只怕中午热的很,你去拿那件月白的袄来。”   小舍儿看着夏金桂身上的赭红色绣牡丹的袄子,有些疑惑地说哦:“奶奶,今儿去孙家,就该穿这个去,难道一屋子都富贵华丽的,就您穿个月白色袄子,虽说别人不会说什么,但瞧着总是不像。”   对了,倒忘了还有句俗语,若要俏,添层孝,再说人人都穿富贵华丽的衣衫,偏自己穿见素淡的,那岂不更显出众,夏金桂对自己容貌还是颇有信心的,迟疑了下,见旁边配的云肩,是件素色的,夏金桂让小舍儿另外拿个大红的云肩来,既要红,就红成一片,到时候在人群之中才显不出来。   这样一想,等夏金桂出门时候,已经有了晚了,到的孙家开赏花宴的庄子那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被太阳一照,这衣衫还真有些热,夏金桂扶着小舍儿的肩走下车,面上带着得体微笑走进庄子。   虽说这庄子离夏家的苗圃不过数里,但孙家的庄子收拾的比夏家的苗圃要精致许多,夏金桂跟在管家娘子身后走进庄子,一路沿着曲里拐弯的道路,往园子里去。孙家的管家娘子是个爱说话的人,边走边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原本我们姑奶奶说,该到前面迎候的,只是今儿来的客人有些多了,又想着园子里凉快,索性就在花厅那里等着客人们。还有另一件事,夏姑奶奶别恼,这花园在这附近也算出名,因此我们这些人,都被分派了,要让客人们瞧瞧,哪里有些有趣的景致呢。”   难怪这一路行来,都颇有客观,而且都很凉爽,夏金桂见这庄子倒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不似北方园林一样阔朗,也笑着问出。那管家娘子微笑着道:“家主人本是江南人士,这里是家老爷生前特地模仿家乡一座园子建的,不过是聊能慰藉一些思乡之情。”   夏金桂了然点头,再转过一个弯,两边的桂花树就多了不少,那管家娘子已经主动介绍:“这些都是从夏姑奶奶家苗圃里面移来的花,夏姑奶奶想来眼熟。”对这些话夏金桂并不觉得熟,只是觉得这些花能给自己换来银子,着实太好了。   转过这里,就是花厅,孙大姑奶奶已经站在花厅门口迎候,见夏金桂来到,往前快走两步就笑着道:“实在是怠慢了,原本该到二门处迎接的。”   夏金桂和孙大姑奶奶彼此行了礼,夏金桂才笑着道:“这一路行来,只见尊府园子,十分精妙雅致。一路得以饱览,还要多谢孙姑奶奶安排。”   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夸赞,面上笑容更是欢喜,对夏金桂做个请的手势就笑着道:“只是还缺了几块好的太湖石,这也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也就罢了。夏姑奶奶请。”夏金桂随着孙大姑奶奶走进花厅,花厅对面,有个小小楼阁,楼内有扇轩窗,孙大爷一脸不情愿地坐在窗下。   ☆、第 44 章   孙三爷倒满面好奇地往外瞧着:“哥哥,方才那个唐姑娘您觉得如何,我倒觉得,她也配做我嫂子。”   “小孩子家,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说这样话,要让人听见,定会怪你。”孙大爷的话让孙三爷嘻嘻一笑,接着就道:“哎,那个就是夏姑奶奶,那天她在车里我没见着,今儿见了,也是一个美人啊,怎么就……”   “穿红着绿,满是俗艳。哪里美了?”孙大爷冷冷地下了评判,完全不顾今天来赴席的女眷们,差不多个个都是穿的红裙,至于面上妆容更是十分精致,这一骂,还把自己姐姐给骂进去了。孙三爷眨一眨眼不晓得自己哥哥这股无名火从哪里来的,又往外瞧了眼就道:“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哥哥我们也该走了,不然姐姐要晓得我们一直在这,又该骂我们不知礼数了。”   孙大爷嗯了一声,并没有站起身,孙三爷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这座小楼的门并不通往园子里,而是直接在园子墙上,门和窗都十分隐蔽,当初建这所小楼,就是为的以后儿女长大,要相看人专门预备的。   孙三爷已经从门里走出,走了数步不见自己兄长走出来,十分诧异地往回转,还没走到那门口,就见孙大爷从门里走出,还把门仔细关好,墙上有绿色藤蔓垂下来,孙大爷把绿色藤蔓拉过来,把门遮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藤蔓后面有门,门内有小楼。   孙大爷做好这些,抬头见孙三爷看着自己,孙大爷伸手拍一下孙三爷的脑门:“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不然姐姐遣来的人见我们回去,就要说我们不知礼数了。”孙三爷嗯了一声,跟在哥哥身后走,绕过拐角,就是庄上的大厅,今儿赏花宴的目的,是孙大姑奶奶为了给两个弟弟挑一门合适的亲事,因此也没请什么男客。   刘管家见他们兄弟过来,急忙走出来迎接:“大爷,三爷,姑奶奶方才遣丫鬟来说了,说大爷三爷若都喜欢,就等戏台上的戏都唱了两三折了,姑奶奶会请大爷三爷去拜见唐太太和……”   “知道了!”孙大爷也不晓得自己的无名火到底从哪里来?用手扯一下领口,这裁缝手艺越发糟糕了,怎么这领口这样刺的人脖子疼?孙三爷见自己哥哥扯着领口,上前替他整理一下,笑着道:“哥哥这两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总是爱发火,难道是怕未来的嫂子,看不上哥哥?”   孙大爷瞪孙三爷一眼,孙三爷吐一下舌也不害怕,孙大爷已经对刘管家道:“我让你和姐姐说的话,你说了没有?”   刘管家有些为难地看一眼孙大爷,接着面色有些发苦:“按说爷的话,小的是不能不听的,不过大爷,怎么说夏姑奶奶也是我们家请来的客人,若在她脸面上过不去,那也是我们家失礼,大爷您就……”   “蠢材,蠢材!”孙大爷摔一下袖子,对刘管家道:“我不过是让姐姐帮我问一句,贾家被抄,薛家也被连累,夫君尚在,就这样穿红着绿的出来,实在是……”   怎么这话听起来,自己大哥专门和夏姑奶奶作对?孙三爷的眉已经皱紧,接着笑嘻嘻地对孙大爷道:“大哥,夏姑奶奶到底怎么惹到了大哥?您就对她这样不满,难道说是……”   “闭嘴!”孙大爷喝住弟弟,面上神色变幻,接着孙大爷就道:“今儿的酒席,横竖要摆一天呢,等姐姐出来时候,我和姐姐说,也是一样的!”   哎,自个大爷,到底是为什么?刘管家心里也满是疑惑地看向孙三爷,孙三爷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孙大爷这是为什么。   家家的赏花宴都差不多,先赏一下花,再彼此应酬一句,等到戏班子上来请点戏,各自客气几句点了几出戏,也就台上扮起来,台下听起来。虽说孙家请的戏班子不错,唱的也好,但这些太太小姐们,家家都是听过好戏的,更何况是夏金桂这个见识过当代各种娱乐设施的人?听了一会儿,夏金桂就有些发困,悄悄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孙大姑奶奶已经瞧见了,对夏金桂笑着道:“夏姑奶奶想来还年轻,不爱听我们这些人爱点的戏,我瞧几位小姐也有些烦了,不如就请夏姑奶奶帮忙,带了这几位小姐出去外面园子里转转,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有话说。”   孙大姑奶奶今年看着大不过三十岁,比夏月娥出车祸前的年龄还要小几岁呢,但这口气却像是已经年老。夏金桂仔细瞧了瞧,心里不由叹了声,古代对女人的年龄可真是苛刻啊,一个个过了三十,就开始往年老处打扮了,明明还是花枝招展的年龄呢。   当然这些话夏金桂不会说出来,只对孙大姑奶奶说了几句,也就站起身,和几位小姐一起走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桂花正是时节,满园只闻到桂花香味,假山旁边还有一片菊花,此刻菊花正在含苞。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已经拍手笑了:“果真江南人会治园子,这园子虽说没有我家的庄子大,但这有桂花,菊花旁边只怕就是棵梅,这园内只怕还有桃杏等花,真是四季花开不断。”   “你瞧假山旁边,不是还有个小小水池?”另一个少女已经指着假山笑道,众人听了也就往假山边走去,一个小小池塘,有什么好看的?夏金桂内心虽然腹诽,还是跟着诸女走过去。那池塘虽然不大,荷花已经开残,那些荷叶却还支愣在水中,荷叶下面,还有锦鲤游来游去。   “果然构思巧妙,瞧这假山四周,春夏秋冬诸般花都全了。”已经有人赞叹,众人也点头附和几句,还有少女笑着指向假山:“瞧,这假山上还有亭子,只怕就是一人赏花时候用,我们上去瞧瞧。”   说着这少女就提起裙子,要往假山上去,刚走出两步,有个婆子走进园内,见那少女要爬假山,急忙上前笑着道:“恕我大胆,诸位小姐还请先回避一下,我们家大爷三爷,要进来拜见唐太太和苏太太呢!”   少女们噗嗤一声笑出,更有促狭的望向唐小姐和苏小姐,唐小姐年岁大些,脸上虽然微红,但还是神色镇定,苏小姐一张脸却早就红的不能看了。已经有少女笑着道:“难道我们就不能瞧瞧表姐夫?”   这下少女们笑的更欢,不过因在外人跟前,众人还是要保持一些矜持。那婆子已经笑着道:“还请诸位随我来,这边还有一座小院,原是我们家老爷生前乘凉的地方。”众少女也不再打趣,跟在婆子身后,绕过假山,婆子推开假山旁边一道门,内里果然别有洞天,是座小小的院子,院内种了一棵芭蕉,上面三间房屋,廊下还有丫鬟在煮茶。   “这地方,果真清幽极了。”已经有少女拍手赞叹,接着抬头望去,笑着道:“这也倒巧,竟是假山一半做了院墙,难怪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说话间茶已烹好,婆子请少女们进到屋内坐着喝茶,也有不愿在屋内的,转到院子后面,原来这小院子一面墙是假山,另一面墙是园子的墙,还有一面就是这门,若没有人领着,还真寻不到。   “亏了孙家也是常来往的,若是不常来往的人家,不知道这么个地方,外人又找不到,被坏人进来了,这才叫……”有个少女笑着说了一句,话没说完脸就微红,这样的话,不该在这样安静的院子里面说出来呢。   夏金桂一点情绪都没有,应酬这些年轻少女,实在不是自己所擅长的。夏金桂有些微微头疼,倒不如推辞了不来,自己一个人在家,不,就算是在苗圃中,挑几棵桂花树苗也好。   夏金桂在那自顾自出神,孙大爷和孙三爷已经进了花厅,拜见过两位太太。两位太太见孙大爷和孙三爷一个稳重,一个儒雅,都十分满意。特别是唐太太,真恨不得把自己两个女儿都嫁到孙家来,姐妹们做了妯娌,这才叫好相处,亲近。   不过唐太太也晓得,这种事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和朱太太互相夸奖了几句孙家兄弟两人,两人也就退出花厅。孙大姑奶奶正要和唐朱两位太太说话,就见一个丫鬟走进,对孙大姑奶奶使个眼色,孙大姑奶奶会意,走出花厅。   孙大姑奶奶刚走出花厅,就见孙大爷站在假山那边向她招手,孙大姑奶奶更感疑惑,跟着孙大爷出了园门,顺着院墙走到那所隐蔽小院之中。刚一坐下孙大爷就迫不及待地对孙大姑奶奶说:“姐姐,我和你说……”   夏金桂正在百无聊赖之时,突然耳边似乎传来说话声,夏金桂循声,见声音似乎是从院墙外面发出,但又近的很,再细一听,好像还有人提什么夏家。夏金桂更感疑惑,见众女还在说话,就对婆子说了一声,婆子让一个丫鬟跟着夏金桂,夏金桂走出这小院,顺着说话的声音慢慢寻去。   ☆、安抚   出了小院之后,那声音就消失了,看来这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在院墙,夏金桂的眉头微皱,往假山走去。到的假山边,依旧听不到说话声,那看来方向走反了,夏金桂转身往另一边去。丫鬟见夏金桂折返,有些奇怪地说:“夏姑奶奶,要是您想更衣,是往另一边。”   夏金桂刚走出两步,就隐约听到说话声,再细听,并不是从方才那小院传出的。夏金桂晓得这回自己走对了,因此夏金桂也不管丫鬟,顺着墙根慢慢走,这生意忽高忽低的,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夏金桂的眉头皱的更紧,今儿来的宾客都是没见过面的,那就是这家的主人?而这家的主人,自己熟悉的只有一个,孙大爷!但孙大爷和别人说起夏家是做什么?夏金桂的脚步停在一扇窗前,这里凸起了一块,原本夏金桂还以为这不过是扇虚窗,但这会儿瞧来,不是这么回事。   而且说话的声音更清晰,夏金桂仔细望着这扇窗,用手比划了下,这扇窗和那个小院,正好在一个平面上,难怪会有声音传过来。还有这道院墙,到了这里,就有绿色藤蔓遮住,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夏金桂想都不想,伸手就去推窗,丫鬟见夏金桂推窗,吓了一跳,上前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这……”   屋内的孙大爷觉得十分挫败,不管怎么和孙大姑奶奶说,孙大姑奶奶只一句,堂堂男子,哪能这么小鸡肚肠?孙大爷更感无奈,对孙大姑奶奶道:“但这女子,悍妒不说,还……”   “哎,你这话有些稀奇,你又不打算娶她,你管别人做什么?”孙大姑奶奶只是打趣自己弟弟,谁知孙大爷更加暴躁:“姐姐,这样的女人,就该身败名裂,再……”   “混账,从小爹娘也教你读书识字,我还以为你也是友爱弟兄们的人,谁知倒把你教成这么一个人了。毁谤别的女子闺誉,还口口声声自己是在做好事,有你这样的人吗?”孙大姑奶奶和孙大爷的几句对话,夏金桂听的清楚,她推了窗一下没推开,于是改推为拉,那窗本是虚掩着的,这一拉窗户就开了。   孙大爷正要为自己辩白几句,就见窗打开了,夏金桂站在窗前。孙大姑奶奶没想到开窗的会是夏金桂,瞧见夏金桂身后还有自己家的一个丫鬟跟着,孙大姑奶奶对那丫鬟瞪了几眼。这丫鬟也晓得自己闯了祸,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孙大爷面上红了又白,伸手指向夏金桂,有心想问她为何在这里,又觉得自己这是白问,毕竟她是自己家请来的客人。孙大姑奶奶咬一下唇,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这事……”   夏金桂瞧见孙大爷,原本想说几句鄙视的话,听到孙大姑奶奶的话,夏金桂眼圈一红,对这种直男癌,说什么都是白说,更何况再伶牙俐齿回上几句,他还更觉得自己有罪呢。夏金桂这眼圈一红,孙大姑奶奶就心知不好,想出去安抚夏金桂,情急之下,竟忘了门在院墙那边,一下撞在墙上。   孙大爷忙伸手扶了把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此刻气狠了,推自己兄弟一下:“你还这样愣着,还不快去……”孙大姑奶奶原本是要叫孙大爷去给夏金桂赔情的,谁知夏金桂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园外走。   孙大姑奶奶见丫鬟还愣在那里,急的跺脚:“你还不赶紧跟上去了。”这一句才提醒了丫鬟,丫鬟急忙提着裙子去追夏金桂。孙大姑奶奶也从门里走出。因夏金桂是往园外走,孙大姑奶奶从门里出来时候,正好看见夏金桂从自己眼前走过。   孙大姑奶奶忙上前拦住夏金桂,满面赔笑:“夏姑奶奶,今儿都是我兄弟不好,他也没有吃了酒,怎么就满口胡说起来。你是个什么样人,我们都晓得的,快别哭了。”   夏金桂心中一则好笑,一则叹气,只是用帕子蒙住脸,并没有在哭,此刻听孙大姑奶奶这样说,越发不能把这帕子拿开,只在那低着头,微微摇头。   孙大姑奶奶更加急了,此刻孙大爷也从门里走出,孙大姑奶奶把自己弟弟拽过来,对夏金桂道:“我兄弟在这里,你想打他也好,骂他也罢,全由得你。”这孙大姑奶奶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不过夏金桂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夏金桂也晓得自己的举动惹恼了孙大爷,因此孙大爷才会要孙大姑奶奶说什么揭穿夏金桂真面目的话。   这会儿被自己听见,倒可以利用,想着夏金桂把帕子微微拿开一点,抬起一双眼瞧向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也别怪孙大爷。我也不敢恼,我也晓得,这世间对女子本就如此,任你怎样好的人,嫁了丈夫不着,就算被打被骂也要甘心受着。只是我微有一点不服,我也是爹生娘养的,为何嫁了丈夫就要任由他打骂?亏的我娘疼我,求了人出头,才求来一纸休书。我也晓得,女人被休了回家,就该安心在家里住着,吃斋念佛,保佑下辈子能投个男胎,再不受这样的苦。”   夏金桂一个标致柔弱女子,这样哀伤地说着这样的话,孙大姑奶奶眼圈一红,也不由滚下泪来,刚想再安慰夏金桂几句,夏金桂又弱弱开口:“只是我那兄弟,孙大爷是晓得的,不能成材,我那弟媳妇,也是个女子,因此我想着,能帮就帮一把,难道还要我母年老还要过那种飘零日子?谁知这样一来,倒又添了个罪名。”   孙大爷见夏金桂又开始边泣边诉,鼻子里面不由哼了一声,对孙大姑奶奶道:“姐姐你别信她,她满嘴谎话,就没一句是真的!”   “你到底是糊涂油蒙了心,这样的话也好意思说的出来?”孙大姑奶奶伸手狠狠点一下孙大爷的额头,对夏金桂温柔地道:“你的苦衷,我都晓得,我弟弟不懂事,我会说他。夏姑奶奶你别哭了,春梅!”   那丫鬟上前走了一步,孙大姑奶奶已经吩咐:“你去告诉你刘嫂子,让她去席上,和唐太太她们说,请她们继续听戏,就说我说的,我偶遇夏姑奶奶,要和夏姑奶奶说会儿私房话,请她们恕罪。”   春梅应是,转身往园子里跑。孙大姑奶奶拉住夏金桂的手又安慰:“你先不要回席上,我让人准备热水,我亲自服侍你,然后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这孙大姑奶奶倒和孙大爷不一样呢,夏金桂心里想着,头微微抬起,对孙大姑奶奶点头。   孙大姑奶奶已经吩咐孙大爷:“你让人预备洗脸水,送到前面来,我们要说会儿话。”孙大爷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白孙大爷一眼,孙大爷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等孙大爷走了,孙大姑奶奶这才携着夏金桂的手往前面去:“告诉不得夏姑奶奶,我这两个弟弟,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出色,但骨子里呢,可是十分顽劣的,哎,若是我二弟还在,我啊,也能少操一点心。”   孙家的事情,夏金桂也模糊听说,孙家二儿子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孙老爷把二儿子当做大指望,等到孙二爷十三岁入了学,十五岁中了举,孙老爷更是欢喜,谁知天不佑,孙二爷十七那年,突然染了风寒,不到十天就没了。   孙老爷心疼儿子,虽带着人去把医馆给砸了,但还是一病不起,没到年底也没了。那时候倒是孙大姑奶奶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回家来帮着孙大奶奶料理家务,孙大奶奶劳累之下,怀着的三个月身孕也掉了,此后直到孙大奶奶去世,都再没怀过孩子。   此刻孙大姑奶奶又气又怒之下,竟然提起已经去世很多年的二弟。夏金桂也听出孙大姑奶奶话里的痛苦,对孙大姑奶奶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怪孙大爷,毕竟我的所为,着实……”说着夏金桂叹气:“其实呢,就是不肯认命罢了。不然呢,就把自己当做泥塑木雕一样,忍上那么几年,等以后生男长女,也就好了。”   夏金桂的叹气是真情实感,毕竟穿越来这么久,夏金桂感受到最浓烈的,就是束缚。女子不能单独出门,不能上公堂,不能有自己名下财产,不能……一连串的不能让夏金桂知道,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不过是能挣的一片小小天地。而就连这片小小天地,都要被人质疑,因为这不属于她能拥有的东西。   夏金桂的叹息听在孙大姑奶奶耳里,倒是为孙大爷开脱。孙大姑奶奶不由对夏金桂点头:“夏姑奶奶反为我兄弟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我惭愧死了。”   ☆、说服   夏金桂见孙大姑奶奶这样说话,也晓得孙大姑奶奶猜错,但没有说什么,只对孙大姑奶奶微微一笑,孙大姑奶奶重重地握一下夏金桂的手:“你放心,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以后这样的话,只要听见,我必定要骂他们一通。”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屋内,里面已经预备好了洗脸水,孙大姑奶奶作势要从丫鬟手上接过脸盆,夏金桂怎么敢,急忙阻止。丫鬟见孙大姑奶奶这样,急忙端着脸盆跪下,孙大姑奶奶又过来帮夏金桂挽起袖子,夏金桂知道再推脱也不好,于是把手放进盆里洗了脸,刘管家娘子又捧着脂粉过来,给夏金桂抹了脂粉。   夏金桂重新梳妆完毕,丫鬟又端来茶,孙大姑奶奶让夏金桂喝茶,对夏金桂笑着道:“亏的夏姑奶奶为人大气,你放心,等过两天,我让阿弟给你赔礼。”夏金桂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急忙推辞不敢,接着才对孙大姑奶奶道:“方才孙大姑奶奶让春梅回去,说的是请唐太太她们稍待。若我没猜错,这是两家要成亲家了?”   孙大姑奶奶抿唇一笑:“果真冰雪聪明,也不瞒你,我那弟妹过世已经久了,这家里也要有个主中馈的,还有我三弟,他也不小了。因此我就想着,既然办赏花宴,索性就把他们的婚事都定下。”   夏金桂急忙说了恭喜,想起朱家的事,既然魏娘子在朱家那边弥补,那自己就该把孙家这边的事儿也给补上,于是夏金桂微一沉吟就笑着道:“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当初朱家……”   说着夏金桂眉微微一挑,往孙大姑奶奶面上瞧去,见孙大姑奶奶面上微有叹息,夏金桂这才继续往下说:“婚姻之事,本是前生所系,孙大姑奶奶这回瞧中的,定然更好。还有一说呢,孙大姑奶奶别嫌我说话直爽。”   “怎么会嫌弃,说起来,今儿来的人虽那么多,大多也是来应酬的,真能说说心里话的不多。夏姑奶奶要说什么就说罢。”   孙大姑奶奶的话并没出夏金桂的意料,当然夏金桂也没有傻到真的直接说出口,于是夏金桂只羞涩一笑就道:“其实呢,我也晓得,贵府和朱家的事情,只是我们小本生意,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不管来的客人之间是不是有龃龉,生意都要做。”   说着夏金桂又瞧孙大姑奶奶一眼,就不再往下说,只是用手卷着帕子:“自然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脸,想说什么要在你们两家之间做个说客,我只求以后做生意时,贵府别因我们和朱家也有生意来往,就嫌……”   说着夏金桂就做出一副实在说不下去的样子,孙大姑奶奶轻叹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毕竟是女人,想着阿弟之所以要给你个不好瞧,就是因为你和朱家做了生意的缘故。你放心,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清楚,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这是一,二呢,夏姑奶奶也别怪我多嘴,这女子在这世上,原本就艰难,像你这样不肯认命的,毕竟不多。这不肯认了命,自然面对的,就更……”   夏金桂晓得孙大姑奶奶已经完全倾向自己这边了,急忙扶一下孙大姑奶奶:“按说我从小也是读书识字的,该以夫为天的,只是我总……”说着夏金桂故意哽咽一声,用帕子拭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就对孙大姑奶奶转口道:“因此孙大爷这样看不起我,我也没有什么可怨的,只求孙大爷出去外面时候,能给我兄弟一点体面。”   “这是自然!”孙大姑奶奶又连声答应,还又安慰了夏金桂几句,夏金桂这才站起身给孙大姑奶奶行礼:“今儿孙大姑奶奶肯听我这番话,我已经不胜感激,我们在这时候也长了,若让客人久等着实是我的不是。”   孙大姑奶奶也顺势站起扶住夏金桂:“哎,你这样的人,既懂事又知礼,那家子也不晓得是怎么对你,才让你这样做,我们走吧。你放心,以后若真有什么一言半语的,我定会替你出头。”夏金桂又急忙谢了又谢,两人原路返回,夏金桂也指着园子里几处出色的景点,询问孙大姑奶奶这些景点的妙处。   两人有问有答,夏金桂的形象在孙大姑奶奶眼中更好了,若非是薛家做了十分过分的事,这样懂事明理的姑娘,怎么会想到鱼死网破,宁愿拼了名声不要,也要从薛家出来?两人将要到花厅时候,刘管家娘子追上孙大姑奶奶:“大姑奶奶,方才孙千户家来报,说他家大奶奶没了。”   孙千户?夏金桂记得孙绍祖就是武官,两家又都姓孙,此刻又来报丧,难道说是一家子?这可要打听清楚了,因此夏金桂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询问孙大姑奶奶:“这孙千户家想是贵族人?既有读书人,又有武官,贵族真是……”   孙大姑奶奶已经吩咐了刘管家娘子,听到夏金桂的询问苦笑着摇头:“不过偶然同姓,连同乡都不是,只因有些小瓜葛,这才彼此来往,说实在的,他们家的做派也……也就他们家大奶奶还好些,只是天不佑好人啊,贾府才被抄,这大奶奶就没了。”   果真是迎春嫁的孙绍祖,夏金桂心中叹息,但没有说话只轻叹一声,孙大姑奶奶猛地想起贾薛两家有亲,对夏金桂道:“哎,女人的命啊!生在那样府邸,嫁了这样男人又如何,认命了就自己没命了。”   “贾家这位二姑奶奶我并没见过,倒听别人提起过,说她为人很温和。只是那位孙姑爷,也不好多说的。”夏金桂的话让孙大姑奶奶更加叹息,拍拍夏金桂的手:“所以不认命也有不认命的好处。我们进去罢。”   两人进了花厅,那些少女们也回到花厅,唐太太正在和人说话,抬头瞧见孙大姑奶奶和夏金桂两人走进,唐太太就笑着道:“你们两个,去说什么私房话了,把我们丢在这里半天?”   “说的是呢,方才我远远从窗户里瞧见已经走过来了,谁知在门边又站在那说话了,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话,我们听不得?”苏太太也笑着凑趣。孙大姑奶奶正要去拿茶壶,听到苏太太这话就把茶壶放下:“我原本还想自己罚自己一杯呢,既然你们问了,我也就说,不过是我见夏家的桂花如此之好,因此就拉住夏姑奶奶问了几句,站在花厅那说话呢,是方才一个有来往的人家来报信,说他们家大奶奶没了,因着夏姑奶奶也认得那家人,我们俩相对叹息了几句。”   既然相对叹息,那没了的大奶奶也就还年轻,唐太太不由也跟着叹气:“哎,这人的荣枯命运,是定不了的。”   “这是哪家的大奶奶没了,若有来往,只怕这会儿也往我家报信去了。”苏太太问起的是这个,孙大姑奶奶已经端起茶杯又急忙放下:“苏太太想来也晓得的,就是孙千户的大奶奶,说来过门才不到三年,无儿无女,今年算下来才刚过二十。”   “原来是他家!”座中也有知道孙绍祖是什么性情的人,有几个面上颜色变了变,唐太太下意识地把自己女儿的手紧紧拽住,女儿家嫁人不着,那就是一世无依,就算娘家出面撕掳开了,自己归家,这声名总是有些不大好听。就比如这夏金桂,别看人人都和她笑着说话,方才她不在的时候,座中人中可是有好几个大大地讥笑了她一番。   见众人都不说话,孙大姑奶奶含笑端起茶杯:“得,又是我不该说这话了,来,来,我先自己罚自己一杯。”   “拿茶代酒可不成,还是要拿酒。”唐太太回神过来,也打趣笑着,苏太太已经叫丫鬟赶紧把酒拿过来,孙大姑奶奶笑着推辞几句,还是被灌了一杯,席上又说笑开来,方才的那阵沉默仿佛全不存在。一个名门淑女的死,换来的也不过就是几声叹息。   孙家的酒席还是热热闹闹进行,夏金桂一直待到众人都开始告辞这才告辞,送别时候,孙大姑奶奶又对夏金桂说了几句一定会去说孙大爷的话。孙大姑奶奶训不训孙大爷,夏金桂都无所谓了,又谢过孙大姑奶奶,夏金桂也就上车回城。   刚进到家门,婆子走出来迎着:“姑奶奶您总算回来了,大奶奶问了您好几回呢。”夏金桂解着身上的斗篷,对里面笑道:“弟妹今儿这是怎么了,孙家又不是龙潭虎穴,难道我去不成?”   ☆、流言   “孙家自然不是龙潭虎穴,只是我今儿去朱家时候,听朱太太说了些关于孙大爷的话,于是就担心姐姐。”魏娘子已经从里面迎出来。   “说了些什么话?”夏金桂把斗篷交给丫鬟拿下去,自己就和魏娘子一起走进夏太太房内,夏太太坐在炕上,正在那寻着什么东西,见夏金桂走进来就对魏娘子道:“你姐姐刚回来,你也让她吃杯茶,坐下歇歇再说话。”   “娘,我不累。”夏金桂上了炕坐在夏太太身边,眼却没有离开魏娘子,还在等着魏娘子把话说完。魏娘子坐在炕旁边的椅子上,拿过茶壶倒茶,听到夏金桂问就笑着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孙大爷的脾气有些不好,而且还有些锱铢必较。”   夏金桂哦了一声,看来朱太太说的没错,这孙大爷,今儿要不是自己撞破,再加上孙大姑奶奶是个明理的,只怕就要在席面上百口莫辩了。   “那些外人说的话,也不晓得有几分真假。”夏太太这句话倒说对了,魏娘子又转向夏金桂微笑:“姐姐,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朱太太也不是个爱说谎话的人。因此我才挂心着你。”   夏金桂了然地拍拍魏娘子的手:“多谢了,哎,我今儿去了孙家,和你们说,孙大姑奶奶是个明理的人,然后我又和孙大姑奶奶说了,我们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客商也要和他好好说话的。朱孙两家都是我们的大客商,还请孙大姑奶奶转告孙大爷,不要放在心上。”   魏娘子是个聪明人,晓得夏金桂这样说话,是不想让夏太太担心,因此也转了口:“我今儿去朱家,拜访朱太太,朱太太也说了,这做生意,和气最要紧,不会因为我们和孙家做生意有来往,就觉得我们有不对的地方,还说,她要再给我们介绍几个大客商呢!”   “这感情好!”夏太太听了儿媳女儿的议论,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夏金桂和魏娘子又说几句闲话。等从夏太太房里出来,魏娘子拉了夏金桂进房,才对夏金桂道:“朱太太说的,可不止这些呢。她还说,还说……”   说着魏娘子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还说,孙大奶奶的过世,听说其中另有蹊跷,不是病死那么简单。正因如此,她家才要为女儿退亲。”   夏金桂哦了一声,皱眉思量,虽说孙大爷直男癌了一些,可这在古代也是正常情况,就按孙大姑奶奶提起孙大奶奶时候的悲伤,就觉得孙大爷和孙大奶奶当时,也是很恩爱的,怎么就有这样的话传出?   魏娘子也晓得朱孙两家之间的龃龉,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添油加醋的东西也说不定,于是魏娘子又道:“姐姐,这也不过就说一句罢了,横竖我们两家不对亲家,只是姐姐以后见了这个孙大爷,还是言语之间少触及这些,免得这人记在心上,谁知道以后会怎样报复。”   夏金桂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孙家报复朱家了?”魏娘子叹一口气:“我也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朱家原本有笔生意,已经谈好了,却被孙家寻了一个故旧门路,夺了过去。朱老爷当然不满。”   这种生意场上的竞争,夏金桂见的多了,也晓得朱孙两家之间的竞争,只怕早就有了,以后会越演越烈,点一点头就道:“我晓得了,横竖以后,和他家也不要有太多的来往。”既然已经说清,魏娘子也就和夏金桂说起这新出的一批桂花树苗各自有些什么人家要了去,两人说的欢喜,索性定下重阳节的时候,拿出几盆晚桂来,和着菊花请上一桌酒,请一请亲友,商量妥当也就各自散了。   孙家这边,孙大姑奶奶也在教训孙大爷,当着孙大姑奶奶,孙大爷的态度向来都很好,孙大姑奶奶说一句,孙大爷点一下头,这反而惹的孙大姑奶奶恼怒:“你给我好好地听着。阿弟,今儿这事情,若不是夏姑奶奶为人宽和,我又尽力弥补,她要嚷出来,到时我们家的颜面就丢尽了。”   “姐姐,一个能不顾及结发夫妻之情,在外还说别人坏话的女人,哪是面上这样宽和,姐姐,你别被她外表骗了。”孙大爷的话让孙大姑奶奶更怒:“放屁,我比你多吃两年饭,这两年见的人也不少,夏姑奶奶是真宽和还是在做戏,难道我看不出来?我晓得,你自问是个守礼的,因此看不上这样不守礼的人,可你也要想想,人和人不一样,薛家那个人,都做了死囚,你以为会是什么好人?一个女人,嫁了个死囚,命已不好,还要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见孙大姑奶奶是真的发怒,孙大爷急忙对孙大姑奶奶拱手:“是,是,姐姐说的有礼,都是我这做兄弟的错。姐姐,您瞧……”   见孙大爷面上露出央求,孙大姑奶奶也就收了口:“好了,这会儿又和我装什么生像?也不说这事了,横竖你以后,可千万别再犯一样的错。”孙大爷应是,孙大姑奶奶也就笑着道:“好了,我也要回去了,等媒婆来了,你让她直接去寻我,这换了贴,剩下的过礼什么的,你都给我预备好,别的事呢,也不要你操心,就等着年下,给你把媳妇娶过来。”   娶谁对孙大爷都没什么区别,孙大爷只应了一声,孙大姑奶奶又叮嘱他两句,也就坐了轿子离开。孙大爷送走孙大姑奶奶,也准备回城,刘管家就迎着孙大爷:“大爷,方才我听说外头,对大爷有些不好的传闻。”   都什么样的传闻?孙大爷并不放在心上,只吩咐小厮去把马备好,刘管家跟在孙大爷身后一一回到:“大爷,这传言也不是只关乎着您,还有已故的大奶奶。”   提到亡妻,孙大爷停下脚步看向刘管家,刘管家环顾下四周,声音都变的有些小:“说的是,大奶奶过世并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因为被大爷您气的,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也被气掉了,还说……”   “混账!”孙大爷手里正好拿着鞭子,一鞭子就往旁边的花树抽去。刘管家是晓得自己家主人脾气的,也没有害怕,只在那依旧道:“这个传闻,却是因着孙千户家大奶奶过世了,那边大奶奶生前,受了许多磨折,有人议论起来,就有人说大爷您和孙千户家,真不愧是本家,连折磨人的法子,都是一模一样。”   “查出是谁家在外乱放流言了吗?”孙大爷也晓得刘管家的脾气,若非已经知道了一些,就不会来回自己。刘管家面上笑容有点古怪:“大爷,这能来往的人家,也就那么几家,大爷您心中,必定有数。”   朱家!孙大爷吐出两个字,望向远方,眼中渐渐有了不满,朱家这一回,想是气的狠了,不过是一笔生意罢了,竟敢放出这样的传言来。虽说孙大爷对很多传言并不放在心上,但事涉亡妻,孙大爷也不会放过的。   这传言越来越广,当夏金桂拿了帖子去送的时候,也听到了几句。还有人家表示,难怪朱家当初要和孙家退亲呢,有这样的哥哥,谁知道弟弟是不是好人?夏金桂也没放在心上,只放下帖子就走。   这一回唐家也在夏金桂邀约的名单中,夏金桂亲自去给唐家送帖子,唐太太虽然亲自接出来,但瞧那面上神色,似乎有些不好。夏金桂左思右想,自己家也没有得罪唐太太,那有可能就是孙家的事,毕竟孙家在和唐家议亲。   果真夏金桂要走时候,就有一个婆子进来,凑在唐太太跟前说了几句。唐太太的神色变的更加不好,夏金桂也是晓得眼色的,急忙站起身:“唐太太既然有客到,那我也就先告辞了。”唐太太努力让面上堆出笑容:“夏姑奶奶客气了,来人,好好送夏姑奶奶出去。”   夏金桂跟在婆子身后走出时候,见一个丫鬟领了个媒婆模样的人往里走,夏金桂等那媒婆进去了,才笑着问婆子:“你们家小姐的喜事,瞧着就要办了。”那婆子叹一口气:“哎,这事有些难办呢。原本已经看好了,谁知这段时间,罢了,夏姑奶奶,您往这边请。”   夏金桂面上得体的笑容并没有变,跟在婆子身后走出,心中有些高兴,该,就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就该知道,被流言所困,是什么心情。那媒婆已经见了唐太太,刚要说话唐太太就止住她:“我晓得你来的目的,可是这些时候,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孙家前面那个媳妇,死的有蹊跷,我只有这么个眼珠一样的女儿,怎么也不舍得她过上几年就凋谢。”   媒婆姓朱,双手一拍就开始叫屈:“太太,您怎么能听外面那些人乱说,孙大爷是什么样的人才,太太您也见过了,再说朱家,当初明明是她家攀上高枝,这才要和孙家退婚,哪是因为前头大奶奶死的蹊跷。再说了,太太,我也不怕被人说,这要真有蹊跷,怎么不见前头大奶奶的娘家来撕扯?”   ☆、逛街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唐太太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朱媒婆还打算继续说动唐太太,就有一个丫鬟进来:“太太,去孙千户家的人回来了。”唐家和孙绍祖家也有来往,不过没那么亲密,因此唐太太没亲自吊唁,只是遣了个有体面的管家娘子去了。   那婆子已经走进,瞧见屋内有媒婆,站在那不说话,唐太太对朱媒婆道:“今儿累了你,先回去罢,女儿虽是我生的,却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还是等我和老爷商量过后再来。”   朱媒婆嘴巴张了张,还想再说但已经有婆子走到她跟前,朱媒婆只得对唐太太行礼后退出。等朱媒婆一走,唐太太就用手揉着额头,一脸无可奈何。遣去孙绍祖家的管家娘子见状就对唐太太轻声道:“太太,也不是小的说坏话,只是这孙千户家的大奶奶,也是这朱嫂子做的媒,这也罢了。这孙大奶奶平常过的是什么日子,谁又不清楚。太太,这会儿眼见着贾府被抄了,这孙绍祖,可是连脸面都不要,逼死了大奶奶,还有……”   唐太太心浮气躁地拍一下桌子,婆子不敢再往下说,唐太太仔细想了想才道:“这事,还真是难办。”   “太太,论理这话不该小的说,今儿我们去了孙家,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家没了的,不是当家的大奶奶,而是个不得宠的姨娘呢。虽说贾府被抄了,可这罪不及出嫁女,再说了,怎么也是结发夫妻。太太,您瞧……”   唐太太再次摆手,示意婆子下去,婆子行礼退下,唐太太环顾下屋子,长长叹气。   “我说,这一回啊,只怕孙家的婚事成不了,该,谁让他那样小肚鸡肠?”夏金桂回到家中,见了魏娘子就有些兴奋地说起来唐家的事。孙大爷的婚事,成不成得了,魏娘子并不关心,毕竟那是别人家的事儿。此刻见夏金桂这样兴奋,魏娘子往夏金桂身上瞧了眼就笑着道:“姐姐今儿是怎么了,这样高兴,也说给我听听,这孙大爷那天,是怎么得罪了姐姐?”   夏金桂这才想到自己方才失语了,急忙用手捂一下嘴,对魏娘子道:“也没什么,不过呢,也让我晓得了孙大姑奶奶可真是个明理懂事的人,以后我们多和她亲近亲近,说不定助力大呢。”夏金桂不愿意说,魏娘子也就没有再问,两人又说些还该请些什么人,采买些什么东西的话。   夏家现在比不上原先了,要采买东西一来没有买办,二来也不能让人送东西到这边来。况且夏金桂也想出去瞧瞧这京城的铺子都是什么样的,因此魏娘子和夏金桂两人也就坐上车带了从人往大街上来。   夏金桂虽说也出过几次门,但都是匆匆忙忙,不像这一回,是专门出门逛街的,也不用太过忌讳穿戴。从一出门开始,夏金桂就把车帘掀开,看着外面的街景。赶车的也把车赶的很慢,好让夏金桂和魏娘子仔细看着这些店铺,等遇到她们感兴趣的,再把马车停下,由丫鬟婆子进去里面拿些东西过来给夏金桂她们挑选。   这样逛街,还真是没多少意思。当夏金桂第三次让丫鬟把拿着的东西给送回去的时候。夏金桂对魏娘子叹了一声:“哎,怎么着也该下车进店瞧瞧,就这样在车里坐着,憋屈的很。”   “姐姐的性子还真是不大一样,这也亏的婆婆疼姐姐,不然的话,谁家的太太奶奶能这样坐了车到处逛去?姐姐,我劝你还是耐了性子,免得被街上人瞧见姐姐的容貌,那才不好。”魏娘子温柔笑着劝夏金桂,夏金桂的眼又眨了眨,好无趣啊。哎,真想下来走着,瞧见什么铺子好看,就进去,好好指着那些东西挑选。   夏金桂又叹了一声,看见旁边有家卖洋货的铺子,门口还挂了玻璃镜子万花筒什么的玩意。夏金桂指一指那些东西,问魏娘子:“这家店里卖的东西,看着倒有趣。”魏娘子也在寻觅那些感兴趣的铺子,听到夏金桂问就抬头望了眼:“那些都是外洋来的玩意,也只有高门大户买一些回去,谁家居家买这些东西?”   难怪这铺子门面很大,但看起来门庭寥落,里面的伙计也一点不在意。看来是专门做大生意的。夏金桂眼珠一转,拉住魏娘子的袖子:“你看这家人也不多,不如我们进去逛逛?”魏娘子更加无奈了,看着夏金桂叹气。   夏金桂拉着魏娘子的袖子摇了摇,魏娘子微笑:“这也可以,不过得去和伙计们说,请他们把门关了一半,再让我们进去逛逛。”这真是个男女大妨十分严格的地方啊!不过总比一直坐在马车上好,夏金桂点头时候,魏娘子已经让丫鬟去和那店里的伙计说去了。   很快那店里的掌柜就来到夏金桂她们的马车边:“两位想进去逛逛不成,不过还请从后面巷子的门绕进来,等进了店,小店里有个屏风,那么一挡,就能把两位给遮住了,两位想看什么货,尽管看。”   真是麻烦,不过从这掌柜说的话看,这家也常有女客上门挑东西的。夏金桂点头,那掌柜就叫来一个伙计,领着这车绕到后面巷子,从后面巷子的门进了店,一走进店内,夏金桂就见掌柜的已经把两扇大玻璃屏风放在店中间,再仔细看去,夏金桂她们所能看的货物,多是些精巧的,这掌柜的真细致。   夏金桂不由动了念头,虽说陈角很不错,不过独木难支,如果能把这人挖到自己家来,岂不又多一个助力?不过这才头一次见面,夏金桂也晓得在这个年代,一般人不会轻易跳槽,有些甚至是祖传好几代都在一家服务的。因此夏金桂也只和魏娘子看一些店里的东西,这些不外就是精巧的首饰,镶了宝石的小镜子,还有些羽毛扇子,或者装饰有蕾丝的妆盒。   风格都很华丽,算起来,这个时候,欧洲真是洛可可风格开始的时候。夏金桂拿起一把羽毛扇子,掌柜的已经笑着道:“这扇子,据说是那西洋国里,王公贵族的夫人才能用的。”掌柜说话时候,夏金桂已经打开了扇子,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笑话,于是夏金桂用扇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对着魏娘子眼睛眨了眨。   魏娘子虽然说这些东西都不是居家用的,可见了这么些精巧的用品,也很喜欢。见夏金桂用扇子遮脸,伸手去拿扇子,也笑着道:“这个有趣,多少银子?”   “两位要真看中,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话,赏我们几个钱就是。”掌柜的并没报价,魏娘子也晓得这些店里的规矩,看中了什么送到家里,再去和家里账房结账就是。因此魏娘子笑着道:“我们可不是那些手里散漫用钱的爷们,这家里的上上下下,吃穿住行,都是要我们看账的。你也别说我打马虎眼。”   掌柜的连连应是才道:“这是小东西,不过四五两银子,其实小店里,这样的镜子是各家女客都爱的。原先贾府……也不去提他,就算北静王府里的女客们,也是非常喜欢这种镜子的。上个月过中秋,他们府上,一下就来拿走了二十四把。”   这种镜子,说昂贵,不过是因为上面镶了宝石罢了,夏金桂顺手拿起,其实实用的话,还是另外一面很普通的大镜子实用。那掌柜还在继续说,一个伙计就走进来:“吴叔,东家来了。”   掌柜的急忙对夏金桂两人拱手:“东家来了,请两位随意看看,若有什么喜欢的,告诉伙计,我让人送到府上就是。”   魏娘子对掌柜点头,掌柜已经走出去,换上的这个伙计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口齿十分伶俐,夏金桂拿起一样,他都能说出一样的好处来。说到后来魏娘子也笑了:“这机灵的,是不是要我们把这里的东西都挑完了,你才欢喜?”   那伙计急忙拱手:“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漂洋过海地来到这里,奶奶们若喜欢,那也是这些东西的福气,再者说了,这些东西也是要配人的,有些人,着实配不上。”   真是个滑头,夏金桂又是微微一笑,就听到有男子对话的声音传来,再细细一听,这对话像是方才那个掌柜,还有,另一个男声声音也很熟悉,像是……夏金桂仔细想了想,询问伙计:“贵东家是不是姓孙?”   ☆、第 49 章   “奶奶认得我们东家,还是奶奶家里,也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如果是的话,那本是旧相识,就更好了。”伙计的回答让夏金桂的脸沉了下,魏娘子也听到了,她拉一下夏金桂的手就对伙计道:“突然想起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伙计不明所以,但还是要问:“两位可有什么看中的,小的说给掌柜,就送到府上。”魏娘子正要说没什么可看中的,夏金桂就点着那羽毛扇子和小镜子道:“就要这两样。”魏娘子十分惊讶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往外走,魏娘子也急忙跟上。   伙计也就往外面去和掌柜说话,掌柜见玻璃屏风被收起,晓得那两位女客走了,对孙大爷笑着道:“方才有两位女客,说想进店来逛逛,所以才把这屏风打开。”   这也是常有的事,孙大爷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伙计已经笑着道:“这两位女客还问,我们东家是不是姓孙,想来和我们家也有生意往来。”   孙大爷的眉微微一皱,掌柜已经笑着道:“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以后,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你还是赶紧把东西包上,送到她们府上去。”伙计应是,对掌柜道:“她们说姓夏,住在……”   不等伙计把地址说完,孙大爷已经哦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外面望去,此刻什么都望不到,也瞧不见夏家的马车。   掌柜的正在记名字和数目,见孙大爷不说话往外望去,笑着问孙大爷:“东家,既然是和我们家有来往,也不好赚她们家的银子,不如……”   “不!”孙大爷正想说要多赚一些才好,横竖那些银子里面,还有自己家的买桂花树苗的银子,话没说出口,孙大爷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和一个女人置什么气?因此孙大爷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罢了,你把她们要的东西,记在我的账上,就说,不过一些小东西,我还请得起这个东道。”   掌柜的连声应是,急忙记下,心中也下了判断,这姓夏的,只怕是大客商家的人,不然自己东家,不会不要银子白白把东西送去。   夏金桂她们回到家的时候,逛街买的东西,各店铺都已经送来,在那等银子结账。魏娘子拿了买东西的单子,问过婆子知道已经核对过数目,也就进屋去拿银子,一注注地好给人付账。   夏金桂让人带着这些东西,进了夏太太房里,和夏太太瞧着这些东西哪些才是好的,哪些买的不那么好。魏娘子已经笑着走进:“姐姐,今儿有件事奇怪呢。”   夏金桂疑惑地看向魏娘子,魏娘子抿唇一笑才道:“方才送来的账单里面,夏家那边说,他们东家说了,这些小东西,还请得起这个东道,并没收银子,那伙计还说,说的是,这以后,凡去他家店里,些许小东西,都不收银子。”   “哎呀,这孙大爷,可真是会做人。”虽说这些东西,值不得多少银子,但夏太太已经称赞出口了,夏金桂的眉头一皱:“没有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当时你就该和我说,既不要银子,就该退回来。”   “哎呀姐姐,你也知道,那伙计送了东西就走,还是婆子和我说的,这会儿东西也收了,不好再送回去。”夏金桂的眉皱的更紧,这个孙大爷,以为这样就能让人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吗?不过魏娘子说的也有道理,送来送去的,太麻烦了。   于是夏金桂笑了:“既然他们送了我们东西,那我们也就送几棵桂花树苗给他。”说着夏金桂就走出去:“来人,把笔墨摆上。”   “姐姐,你要送东西过去,为何要笔墨?”魏娘子跟在夏金桂身后走出,十分不解的问,小舍儿已经把笔墨准备好,夏金桂想了想,提起笔蘸了蘸墨就在帖子上写起来。魏娘子凑过去瞧,见写的是八个字:“无功受禄,愧不可当。”   魏娘子念完就哎呀一声:“还是姐姐想的周到,虽说是他们会做人,但我们就这样收了人家的东西,别人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贪别人的这点子东西呢。”   夏金桂瞧着自己写的这八个字,再次庆幸小的时候也被自己的爹要求练字,这么多年也保持着一周练一次字的频率,不然这会儿就是几个狗爬字没法见人了。   “无功受禄,愧不可当。”孙大爷打开帖子,扫过上下款,见只有这八个字,念了念就笑了,这个夏姑奶奶,自己明明不知礼了,还偏偏要摆出这么一副自己很知礼,别人不能说的样子来,也真是好笑。   孙大爷把帖子收了,吩咐刘管家:“既然夏家送来了桂花树苗,那就收下,打赏来人。”刘管家应是后才又道:“大爷,还有件事,一直忘了和您说,就是唐家那边的婚事,大姑奶奶已经寻媒婆送去帖子了,可是媒婆这边回话说,唐家那边还要再合下八字,总要等到八字相合了,才好定亲。”   这件事要不是刘管家提起,孙大爷都快忘了,孙大爷只哦了一声就道:“既然唐家那边要合下八字,那就由他们去合,我……”   “大爷,不是这话。”刘管家斟酌了下才又开口:“大爷,是这样的,上回那些传言,只怕唐家会想着这些传言,到时不许婚,大爷您就……”   不许婚?这个可能性孙大爷是完全没有想过,虽说是再娶,可孙大爷也晓得自己年纪并不算很大,前头妻子又没有儿女,这一进门就当家,许多人家还是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因此孙大爷很自信地摇头:“那些传言,都知道没有实际凭据,理它做什么呢?也不用说了。再说了,没有这家,还有那家呢。”   刘管家可没有孙大爷这么自信,但刘管家还是应是,孙大爷和刘管家说完了话,就又嘱咐刘管家:“倒是要去和大姐说说,三弟的婚事,还要赶紧速办起来,还有二妹那边,这眼看要到年下了,也要把给她的礼准备好,要让那边晓得,就算她是远嫁的,娘家人也时刻记得呢,不会忘记她的。”   刘管家再次应是,孙大爷这才放走了刘管家,想着自己的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是生意上的事,还要好好计划下,怎么才能抢了朱家的几笔生意,现在抢的这几笔,还不伤筋动骨呢,等到再多抢了几笔,朱家就晓得,当初他们家的选择,实实在在是错误的。   转眼夏家的赏花时间也到了,夏金桂和魏娘子借了旁边邻居的花园,把两边的墙一拆掉,就可以摆酒,京城里的戏班子很贵,因此夏金桂也只请了耍百戏的,这样办的又热闹又省银子。一大早就有客人来了,倒是朱太太比别人到的晚些。   魏娘子迎出去,朱太太见了魏娘子,还没说话就叹气:“夏大奶奶,原本我还不想来做客的。”这话惊住了魏娘子,急忙问道:“这才几天没见,怎么朱太太您就这个模样。”朱太太叹气:“哎,夏大奶奶你不晓得,这些日子我们家的生意本就不好,谁知我那儿子,罢了,也不能说的,横竖是被人引诱,我们家今年这运气,怎么这么不好?”   夏金桂正好出来迎接朱太太,听到这几句话,猛地想起孙大爷来,这生意场上的手段,明的暗的,夏金桂都听说过,而朱太太这会儿的诉苦,听起来像是孙大爷用了点什么阴暗的手段。这个人真不是个好人,要说抢生意,这也是常见的,可要用什么阴暗的手段,就有些过了,更何况还引诱别人的子弟不学好。   夏金桂心里想着,这话不由就说出来:“生意不好,也是常事,不过朱公子若是被人引诱,只怕就是有心人在背后作怪了。”朱太太点头:“我也晓得这个理呢,因此今儿一大早起,就叫了他进来,哭着劝他,他倒好了些,不然我也不会来了。”   魏娘子和夏金桂又安慰朱太太几句,朱太太也就往里面坐席,夏金桂还没进厅,就有婆子来报,孙姑奶奶来了。魏娘子听到孙姑奶奶来了,低声问夏金桂:“姐姐,不是说,吴太太不会来吗?”   孙大姑奶奶夫家姓吴,出来行走,自然是被称作吴太太,夏金桂也没料到孙大姑奶奶会来,原先送帖子的时候,夏金桂就颇有一番踌躇,孙大姑奶奶这边的帖子到底要不要送,如果不送,两家还算融洽,自己家请客没往这边送帖子,说出来有些不大好看,若送了,孙大姑奶奶见了朱太太,又有些尴尬。   好在夏金桂去送帖子的时候,亲耳听到孙大姑奶奶说,那天有事,这帖子只怕不来了。夏金桂这才放心,不过这会儿人来了,夏金桂自然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夏金桂先让魏娘子进去里面,陪着朱太太她们说话,自己就整理一下衣衫,迎出外面。   ☆、挑明   夏金桂走到门外时候,孙大姑奶奶刚走下马车,瞧见夏金桂走出来,孙大姑奶奶就笑着道:“这宅子不错,特别是院内这两棵桂花,很好。”   “这两棵桂花倒是原先房主的,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家的桂花,今儿都放在后面园子里,还有几盆菊花,说的是赏花,可是呢,一来没有你们家的花多,二来没有你们家的地方大,不过是借个机会,大家谈谈说说,解解寂寞罢了。”夏金桂陪着孙大姑奶奶往里面走,眼见要到席面上了,夏金桂已经笑着道:“原先吴太太说不来的,这会儿又来了,让我猜猜,吴太太只怕是要见唐太太吧?”   孙大姑奶奶停下脚步对夏金桂微笑:“果真你是个水晶心肝,这就被你猜中了。”说着孙大姑奶奶叹气:“这件事那天你也听到了,我也不瞒你,原本都说的好好的,谁知这两天,那边只说在合八字,什么话都不肯说,我性子急,就借了你家的席面,当面问问。”   夏金桂掩口一笑:“这样说来,到时还要把唐太太请出来,您二位慢慢地说。”说着夏金桂悄声道:“今儿朱太太也来,我原本还想着,您和朱太太,是不是也有些……”   朱太太?孙大姑奶奶微微一笑就道:“这也没什么,婚姻之事不成,也是常事,若从此以后就不来往了,那就显得太过心窄了。”夏金桂仔细看着孙大姑奶奶的神情,孙大姑奶奶神色自若,方才这话听起来也不像托词,难道说外面的传言是假的?还是孙大爷是那个心胸狭窄的,孙大姑奶奶并不是这样的人?   夏金桂和孙大姑奶奶说话的时候,魏娘子也和朱太太说了孙大姑奶奶也来赴席的事儿。朱太太听到一个孙字,那眉头就微微一皱,接着勉强笑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两边都有来往,就没有个我来了,不许别人来的道理。”   “朱太太的性情,果然还是和原来一样。”唐太太在旁边赞了一句,朱太太也笑了,对唐太太道:“前几天,听人说,你们家大姑娘,要寻婚事呢?”   唐太太发愁的就是这件事,刚想和朱太太再说一说,就见夏金桂和孙大姑奶奶两人笑着走进,于是众人也就停下说话,各自见礼。夏金桂和魏娘子彼此一个眼神,明白朱孙两位最起码这面子上的事是会护住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众人各自坐下之后,上茶上点,说笑一会儿,也就传来耍百戏的,前面耍着百戏,众人瞧着,就吃了几杯酒。孙大姑奶奶就放下酒杯对夏金桂笑着道:“我这两天酒量不好,想去散散,还请……”说着孙大姑奶奶就摇头:“可是我糊涂了,这时候,哪能请夏姑奶奶陪我呢?倒是唐太太我们好几天都没见了,可能一起去赏赏花,说说话?”   众人的眼都盯在唐太太和孙大姑奶奶身上,唐太太微一思量,也晓得这是迟早的事,因此笑着起身:“如此最好,吴太太请。”夏金桂忙叫了一个婆子陪在她们俩后面,这席上的人其实个个都想去听听她们两位说什么,不过这主人家在这殷勤招待,众人也不好离席,依旧各自寒暄说笑。   等孙大姑奶奶和唐太太走了,朱太太才轻叹一声:“姻缘这事,还真是说不定呢。”在场的人都明白朱太太话里的意思,不过没有人接茬,只有夏金桂端着酒寻出别的话头来把话叉过去。   夏家是以桂花树出名的,夏金桂和魏娘子挑的桂花,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树,但每一株都满是金色碎蕊,这菊花又正是时候,金黄的桂花,合着这各色菊花,虽说园子不大,但也有几分可观。不过孙大姑奶奶和唐太太两人都没什么赏花的心情,一路走来,眼见着离席上越来越远。   孙大姑奶奶也就坐在廊下的美人靠,吩咐婆子:“我有些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来。”婆子离去后,孙大姑奶奶这才招呼唐太太:“唐太太,还请坐下罢,方才走了好一会儿,也累了。”唐太太并没坐下,只瞧着孙大姑奶奶道:“吴太太的意思,我晓得了,可是这女儿……”   “婚事这事,本是两家情愿的,若贵府着实不情愿,我也不好强求,只是想问唐太太一句,那些传言唐太太就信了那么七八分吗?”孙大姑奶奶单刀直入,唐太太也不好意思再虚与委蛇,坐在孙大姑奶奶身边道:“吴太太既晓得,何必又来问我?这传言是真是假,我不晓得,可是孙千户家的大奶奶,被活活地,我还是知道的。吴太太,有句话,也不怕你笑话我,我是宁愿女儿一世嫁不出去,也不愿女儿嫁的人家,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不好。”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孙大姑奶奶低头想了想,这才抬头对唐太太微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求了,只是还有句话,唐太太能不能回答我,我那弟弟,唐太太也是见过的,当初也是连声赞好的,还有我这弟弟,在这京城里面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了传言,唐太太又信了呢?”   婆子已经端着茶走过来,唐太太轻叹一声:“吴太太,我晓得你心疼弟弟,不过呢,你出嫁已久,有些事就算是令弟也未必会告诉你,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今儿来赴席,听到朱太太抱怨了好一通她儿子近来被人引诱,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朱太太也说了,虽说是她儿子轻信了别人,又打骂过跟着的人,可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冒出这么一件事呢?”   婆子已经走到跟前,孙大姑奶奶的脸色已经变的很不好看了,唐太太这话里的意思孙大姑奶奶怎么会听不出来,怀疑孙家怀恨在心,找人引诱朱家的儿子,才会酿出这些事来。可是孙大姑奶奶是晓得自己弟弟的,要说孙大爷会去抢朱家的生意,这是肯定的,但找人引诱这样的下作手段,孙大爷根本就干不出来,也不愿意去干。   因此孙大姑奶奶也不伸手去拿茶杯,只对唐太太冷笑:“无凭无据,空口说说,唐太太就信了吗?”   唐太太的脸微微一红就道:“朱太太总不会说自己儿子的坏话。”   “朱太太当然不会说她令郎的坏话,可是唐太太,这京城如此之大,地痞流氓之辈,充斥其中,唐太太又怎么肯定就是我家做出的这种勾当?”孙大姑奶奶这话一听就是气的狠了,唐太太急忙站起身道:“吴太太,我并没有说这事是令弟做的,您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吴太太,姻缘的事,不好强求,正巧来之前,他们也和我说了,说这八字只在两可之间,并不是上好一对夫妻。我原本还在犹豫,既然如此,吴太太,这门亲事也就作罢。令弟的帖子,我会让人送回来。令弟如此青春美质,定会寻到更好的人。”   说着唐太太就离去,婆子端着那杯茶站在那,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只是瞧着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突然笑了:“罢了,罢了,生什么气呢?人活这一世,什么样的人瞧不见?”说着孙大姑奶奶伸手就把这杯茶拿起,一口喝干,接着就把茶杯放下,对婆子道:“替我和你家大奶奶还有姑奶奶说,我突然有事,要回家去了。”   婆子急忙应是,孙大姑奶奶匆匆离去,唐太太那边回到席上,不见孙大姑奶奶跟来,众人都很好奇,唐太太已经对夏金桂笑着道:“家里突然有点小事,告辞了。”这客人要走,夏金桂也不能强留,起身要送唐太太,刚走到门口那婆子就回来了,夏金桂听到孙大姑奶奶不告而别,眉头微皱,但也没说什么就送唐太太出门。   “今儿这事,看起来真是十分蹊跷。”唐孙两位都匆匆离去,自然有人议论。魏娘子也很好奇,但主人家总不好开口去说,只有瞧着众人。朱太太唇边已经露出一抹笑,没想到来了夏家,还看到一出好戏,今儿这趟,没有白来。   想着,朱太太就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议论了几句,见夏金桂回来,也有人问起可见到孙大姑奶奶了?夏金桂自然是没有见到,用别的话把话叉开了,夏家的酒席也就继续。   那一边孙大姑奶奶已经气匆匆地到了孙家,孙大爷听说姐姐回来了,急忙迎出来,见姐姐满面寒霜,孙大爷更加惊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今儿是去夏家赴席吗?难道说是夏家那位姑奶奶,礼节上不礼貌,冲撞了你,姐姐我就说,这样人,就不该多来往!”   孙大姑奶奶猛地一拍桌子:“气着我的不是她,是你!你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可知道外面这些流言?”孙大爷先是惊讶,接着就笑了:“我当多大点事儿,原来是那些流言。姐姐我和你说,外面人的话能信的?我和你已经过世的弟妹,生前是……”   ☆、低头   “不是这个!”孙大姑奶奶又拍一下桌子,冷笑道:“这回稀奇,竟然有人说,朱家的儿子被人引诱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人说,这是你指使的。”流言还会进化变种?孙大爷的眼眨了眨:“姐姐,你难道会信我去做这些事?”   “我自然不信,可是我也挡不住外面人信!”孙大姑奶奶也晓得自己弟弟不会去做这种事,可还是忍不住叹气:“我也晓得你的脾气,你是相信生正不怕,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真切切地晓得这句话?我早和你说过,有些应酬,该去的就要去,有些话,该说的就要说,可你总是不信,这会儿,出这样大的事。”   “姐姐,这无形无影,没凭没据的事,就算外面传疯了,又和我有什么干系?”孙大爷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恢复的和平常一样,坐在孙大姑奶奶面前,认真的解释。孙大姑奶奶抬头看一眼弟弟,摇头叹气:“你啊,真以为没什么干系?原本唐家,已经答应婚事了,这会儿唐太太说了,合过八字,不过两可之间,决定不答应这门亲事了。阿弟,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很小的事,影响却是深远,我晓得,你向来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自然你是男人,有大志向,这些后院里的事,原本也不该你管。可是众口铄金。”   孙大爷被孙大姑奶奶训的头低低的,不敢说话。孙大姑奶奶叹了一声:“不过这世人的嘴,能说这样也能说那样。这件事,毕竟还要我来帮你了结。”   “姐姐,怎么了结?”孙大姑奶奶见弟弟一脸无辜,叹气声更重:“你啊,去把那引诱朱家的人给寻出来,找个罪名,交给朱家,从此之后,我们两家也好放下心结,再一起……”   “不行!”孙大爷的话让孙大姑奶奶愣了下就看向弟弟:“为什么不行?本来就是一点……”   “小事,小事,你们人人都和我说是件小事,三弟和那朱姑娘,自小定亲,当初朱家回到京城,也是我们看在亲家份上,对他们多有帮助,现在呢,一家业复了元气,就想攀高枝,看不上我们家了,借着三弟一点小病,就趁机退婚。大姐,你也是晓得的,三弟这个病,原本是没那么重的。”孙大爷的话里满是愤怒,孙大姑奶奶愣了下才叹气:“我当然心疼三弟,只是阿弟,人在这世上,总是要……”   “总是要多和气些,做生意的,更是要左右逢源,才能做的好。这些话,我听的茧子都要听出来了。”孙大爷的声音变的柔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不满。孙大姑奶奶轻叹一声:“那又能怎样?朱家攀上的这个高枝,别说一时半会儿,就算是穷尽这一生,只怕都难以追上。”   孙大爷的手已经握成拳,孙大姑奶奶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晓得,你心里这个结,是怎么都打不开了。阿弟,就算我求你,把这件事给了结了,不然你和三弟的亲事不谐,我还怎么有脸,去见爹娘,又有什么脸,等着你和三弟各自生儿育女,好为二弟延续子嗣。阿弟,我……”   说着孙大姑奶奶眼里的泪就滚落,声音到后面更是不成句,用帕子捂住脸,孙大爷见孙大姑奶奶这样难过,上前扶住孙大姑奶奶的肩:“姐姐,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了结了,朱家出什么事,别人也不会再攀扯到我们家身上。只是姐姐,朱家这等小人,偏要装成好人模样,我这心里,不服!”   “不服?”孙大姑奶奶抬头看着自己弟弟:“不服你又能怎样?就算你抢了几个生意,朱家仗了现在亲家的势,再抢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这会儿你家里又没有内眷,你能挡住朱太太在席面上名虽抱怨,实际是在下你的毒的话?你啊,别成天不把女人们的话不放在心里眼里。有时候,女人们要恶毒起来,比谁都狠呢。”   “姐姐不是这样恶毒的人。”孙大姑奶奶被孙大爷这句话怄的笑了,瞪了弟弟几眼就道:“这会儿也比哄我了,我也晓得,要你去做这件事,难为你了。你不愿意,我就让你姐夫去做。”   “姐姐,我……”孙大爷还想阻止,孙大姑奶奶温柔地对他说:“你啊,从小就觉得,自己能护住所有的人,可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姐夫横竖也和朱家有生意来往,把那引诱朱家少爷的人寻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想瞧你和朱家争的人,也不是一家两家,难道白白成全了他们?”   “姐姐教训的是!”孙大爷对孙大姑奶奶又说了这么一句,孙大姑奶奶已经摆手:“罢了,罢了,你这话,听起来就不是从心里发出的。阿弟,我活着一天,能帮你一天,可是这人有旦夕祸福,你又是这么一个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家人的脾气,可有时候,该低头就要低头,这是一,二呢,我看中唐姑娘,就是因为她性情柔和,能帮着劝你些。阿弟,刚强是件好事,可过刚易折。”   孙大爷的头低低垂着,低声应是,孙大姑奶奶看着弟弟,轻叹一声,突然往外面道:“三弟,你在那里躲了多久,快进来罢。”孙三爷这才顺着墙根蹭进来,对孙大姑奶奶行了一礼就期期艾艾地道:“大姐,你也别怪大哥,大哥都是心疼我这个做弟弟的,其实朱姑娘虽然和我自小定亲,我们两个,却没见过几面,不管是娶她也好,不娶她也罢,我只怪自己不成器,读书不用功,才让朱家失望的。”   说着孙三爷转向孙大爷:“大哥,朱家的事儿,您也别往心上去,姻缘这种事情,总是……”   “好了,你们也不要轮番来说我了。”孙大爷深吸一口气才对孙大姑奶奶道:“这件事,我也不好让姐夫出面的,还是我出面吧。”孙大姑奶奶面上露出欢喜,孙三爷神色更加不好意思:“大哥,你……”   孙大爷摆下手:“不用再说了,三弟,我也晓得,要护住这家子人,只恨我能力还不够,才会让人欺负。我是当家的人,谁欺负来了,也只有我去受着,没有让别人去受着的理。”孙大姑奶奶眼中又有泪光闪烁,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孙大爷也叹一口气,有些事情,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朱家靠上那样一棵大树,就算抢了几笔生意,又有什么用呢?还有朱公子所谓被人引诱,只怕是朱家见状借机说的,好趁机再把自己家踩下去。恨的是,就算知道朱家的阴谋,也要为了家人低头。   过了几天,孙大爷果真绑了几个地痞流氓样的人去朱家,说已经查清了这都是谁在背后作怪,还说这些事,在京城也不稀奇。朱老爷见孙大爷这样上门,也不好装看不见,亲自出面接待了,又把朱公子叫来,当着骂了一顿,朱公子也表示要痛改前非,不再受人引诱。   朱老爷又请孙大爷喝了几杯酒,两边在席上和和气气,把当初悔婚之后的这事给揭过了。   这样大的八卦魏娘子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也第一时间就寻到夏金桂和她说这件事。夏金桂倒没想到孙大爷还有这一出,把人给绑了去,明明白白告诉朱家,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这个人,倒还不蠢。不过一想到此人就是个直男癌,夏金桂也就没什么兴趣,和魏娘子说了一会儿,也就要散去。   魏娘子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姐姐,还有件事,不好和你说呢。”不好和自己说的事,只怕就是薛家的事,算起来,薛蟠这时候也该被问斩了,想他一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当初在金陵当场打死人,因着好亲戚,也没有一点事。这会儿落到这个下场,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还是在那怪东怪西?   “姐姐,薛家那个人,昨儿已经吃了一刀,婆婆还让我问你,毕竟也是亲戚一场,她要去薛家吊唁,问姐姐你,要不要她去?”自从魏娘子进了门,夏金桂回了夏家,夏太太就认清了形势,这个家,是女儿和儿媳说了算,她只需要享受就好。这会儿要去薛家,夏太太当然要问问女儿。   夏金桂刚想说去了做什么,猛地想起夏太太和薛姨妈,还是姑嫂关系,这古代的亲戚关系,也是这样盘根错节的。夏金桂沉吟一下就道:“这事,娘自己做主罢,毕竟,那也是她堂侄儿。”   魏娘子把话告诉夏太太,夏太太倒犯了愁:“我做主,我就是不晓得去不去。要是不去呢,我这就真没娘家了,要是去呢,金桂和他们那时候闹成这个样子,还不晓得他们怎么给我冷脸呢。”   ☆、了结   “婆婆,这事您也不用担心,您既然要去,她们也不会把您撵出来,不过是去一下,又不是久住。”魏娘子的安慰一点作用都不起,夏太太更加犯愁了,这明面上的理由说给魏娘子是因着毕竟那是自己娘家亲戚,可这暗地里的理由却是夏太太也想代夏金桂再去做一个了结,亲眼看看薛家现在是怎么样了。不过这暗地里的理由,夏太太自然不会告诉夏金桂。   夏金桂可一点也不知道夏太太的意思,反正薛蟠这个人,自己又没见过,不管他是生是死,都和自己没有干系。只可惜了香菱,想到香菱,夏金桂就叹了口气。又顺着香菱想到薛宝钗,这会儿贾府被抄了,迎春也死了,贾赦父子都被流放了,贾珍也去军前效力,整个贾府只剩下贾政一个顶不了多少事的,至于宝玉,这块来历劫的玉,终究是要离开凡尘的。   也不知道薛宝钗,是不是……接着夏金桂就笑了,被视为大家闺秀的薛宝钗,想来,也会有她的平静日子,毕竟贾府虽然被抄,但还有些浮财,那周瑞家的是怎么说的,太太小姐们的头面,变卖了也够过一辈子的。   夏金桂在那东想西想,夏太太最后还是决定前往薛家,横竖薛家这会儿也穷了。夏太太也就带上婆子,宝蟾跟着,坐上车往薛家去。贾府被抄,薛家自然也从荣国府搬出来,原先京中的几处房子,也都尽数变卖去救薛蟠了。   薛家这会儿是在外面赁的房子,薛蝌夫妻和薛姨妈香菱还有那个孩子,带着剩下不多的几个丫鬟下人住在一起。宝蟾一下了车,眉头就微皱,怎么也没想到薛家现在的情况,比起夏家当初,也好不了多少。   薛蟠是死囚,又不许停灵在家,门上只挂了个白幡,糊了对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宝蟾扶夏太太下车,夏太太看着门口,一脸不相信:“这,真的是……”宝蟾自然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当初夏金桂刚嫁进薛家的时候,薛家那是怎样的光景,现在又是这样的光景。还真是生死祸福不定。   婆子已经对夏太太道:“太太,就是这里,一点没错,我特地问了四五遍的。”说着婆子就上前敲门,婆子的手还没碰到门上,门就从里打开,薛蝌从里面走出,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的他还对门内叮嘱:“你要多劝劝伯母,还有大嫂那里,也要让她少哭。”   门内传出邢岫烟的声音:“你好生去吧,这事了了,大伯母也安心。”薛蝌说完话才转身,看到门外的夏太太和宝蟾,薛蝌一脸莫名,还是宝蟾先开的口:“给二爷请安,我们太太说,虽说不是亲家了,可我们太太毕竟是姓薛,因此就来这里安慰安慰这边太太。再说了,我也该,该来给大爷磕个头的。”   宝蟾是薛蟠收过房的通房,当初薛家真要想把人留下,也是能留下来的。此刻薛蝌见宝蟾一脸小心翼翼,他是个忠厚人,伸手难打笑脸人,叹了口气才对夏太太道:“三姑母好。那灵柩,并不在家中,家里,想着也没什么人来,虽设了灵堂,也不好……”   “二爷在外面和谁说话呢?”邢岫烟听到外面有说话声,这会儿也不是住在深宅大院里的时候了,邢岫烟也就把门打开往外瞧,她虽没见过夏太太,可宝蟾她是见过的,再瞧夏太太这打扮,也就明白了七八分,邢岫烟只微微一愣就对薛蝌道:“二爷既然有事,就先去办事。这位太太,我还是去问问大伯母罢!”   如此也好,薛蝌对夏太太点一点头,也就带了小厮出门,薛家的门虽然半掩在那,夏太太并没上前推开门,只是在外等着。   薛姨妈听到夏太太要来吊唁,先愣了一下,接着就长长叹息:“这会儿又来做什么?二奶奶,你去回了,就说我不见。”邢岫烟正要应是,宝钗从屋里走出,对邢岫烟道:“岫烟妹妹,你去把夏姑妈请进来吧。”   邢岫烟不明白但还是出去,薛姨妈瞧着女儿,一脸疑惑不解,宝钗坐在她身边:“妈妈,虽说哥哥和夏氏的婚姻断了,但论起来,你和夏姑妈,也是姑嫂,她这会儿来,也是她的好意,我们把她挡了,原本经了这些事,我们家在京城就没什么人可托了,这会儿能多几个人来往,也是好的。”   薛姨妈见宝钗到了这时候还替自己着想,眼泪扑飒飒落下来:“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这口气,我着实……”   “妈妈,咽不咽得下的,也不用去说那些话。再说侄儿还小,薛蝌这边再肯帮助,他以后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偏生我那边,又……”贾府之前若还能说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儿就只有承认没有什么钱了,地亩田土所剩已经不多,吃饭的人却还是那么多,许多下人已经不愿意再在贾府。宝玉读书又不成,贾兰年纪还小,谁能知道贾府以后是个什么光景,能否再复得了元气?宝钗想都不敢想,只能活的一天算一天,努力支撑起这个家,不然还能怎么办?   夏太太已经带着宝蟾走进屋内,灵堂布置的很简陋,夏太太是长辈,只在灵前拈了香,薛姨妈把孩子抱出来,代他答拜。宝蟾倒好好地在灵前给薛蟠磕了两个头,也就站起身,在夏太太身后恭敬服侍。   夏太太和薛姨妈两人干巴巴地互相问了几句,也就没什么好说,彼此在那沉默。倒是薛姨妈怀中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夏太太就咿咿呀呀地。夏太太瞧见这小孩子,也就借这小孩子说个话头:“能有这么个好孙儿,也算安慰。”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想?”薛姨妈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一边的宝钗见场面冷下来,也只得努力想出话来,对夏太太道:“夏姑妈,听说你们家的生意,渐渐地好起来了,恭喜恭喜。”   “托福托福。”夏太太回了宝钗这么一句,又陷入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宝蟾心不在焉地环顾着这个灵堂,除了挂了白布,用的是白纸对联,上面供了灵牌,灵牌前点了香烛之外,就再没别的了,既没有僧众诵经,也没有前来吊唁的人。当初的花团锦簇,无边富贵,不过就是一场梦。   宝蟾这样的人也不由在心中哀叹一声,夏太太已经对薛姨妈道:“其实我今儿来,还有另一件事呢,当初宝蟾怎么说也是被这边大爷收用过的,后来虽回到我家,可……”宝蟾没想到会说到自己,不管夏太太是故意说这话来引薛姨妈说话还是别的,宝蟾都不愿意替薛蟠守节。   宝蟾一瞬间脸雪白如纸,宝钗已经瞧见,抢先打断夏太太的话:“夏姑妈是说哪里话来?宝蟾怎么说也是夏姑奶奶的丫头,前尘已断,莫再提起,以后宝蟾的去留,自然全是你们家的事。”夏太太本也是没什么话可说,寻出来说的一句话,见宝钗答的干脆利落,夏太太也就笑着道:“如此甚好,宝蟾,你再给薛太太磕个头,我们也就告辞了。”宝蟾应是,上前给薛姨妈和宝钗各自磕了一个头,夏太太也就起身告辞。   薛姨妈也没有留她,宝钗送夏太太出门,回转屋内刚想和薛姨妈说话,就见薛姨妈面色苍白地倒下去,宝钗惊叫一声,屋内的香菱急忙走出,见状也慌做一团,还是邢岫烟按了薛姨妈半天的人中穴,薛姨妈这才醒过来,对邢岫烟和宝钗眼落如雨:“我好悔,好后悔。”   薛姨妈后悔的是什么,也许是骄纵儿子,也许是为了一个儿子连累女儿,也许是……横竖这些后悔也晚了,宝钗只有重重叹气。夏太太就更不知道了,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一言不发。宝蟾在旁边瞧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太太,您……”   夏太太过了半天才叹气:“我原本以为,落到那样下场,是因为我没有儿子的缘故,可今儿瞧见,这有儿有女的,也不过如此。最要紧的是,要教导好孩子。”宝蟾听了这话才微笑:“太太这话我要驳一驳了,姑奶奶这些日子,瞧的出来,比儿子还强呢。”   夏太太勉强露出一抹笑才又道:“宝蟾,你这就不懂了,女人啊,总要嫁个人才算一辈子有归宿,再说了,这会儿她和你大奶奶这样好,你大奶奶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这世间,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了。万一有一天,你大奶奶觉得,她这个姑奶奶,是个吃干饭的,不想再待你姑奶奶好了,你姑奶奶又如何呢?”   这,宝蟾想不出来,毕竟在她看来,现在的夏金桂简直是想做什么就能做到,又怎么会有别人不待她好的一天呢?   ☆、劝说   夏太太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暗自下了决心,要给夏金桂再寻一门亲,这一回,就不能再像上回一样,见是老亲,又家姿很富,就喜欢的不得了,把女儿嫁过去了。这一回,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夏金桂当然不晓得夏太太前往薛家是有替自己了断的心思,更没想到夏太太已经想要替自己再寻一门亲,她这会儿正和魏娘子商量,等到来年开春,要怎样地寻到门路,再把桂花树苗卖到宫里去。   商量完了,夏金桂拍手笑道:“若真是能重新把生意做进宫里面去,那以后我们家就……”话没说完,小舍儿就走进来道:“太太回来了。”夏金桂和魏娘子正要起身出去迎接,夏太太就扶着宝蟾的肩膀走进,瞧见夏金桂,夏太太轻咳一声就道:“你的声音,我在外面都听见了,这些事你也不用太操心,有你弟弟弟妹呢。我这会儿啊,只有两件心事,要和你们说说。”   夏金桂和魏娘子忙让夏太太坐上炕,夏金桂给夏太太倒茶:“娘有什么心事,不用我也晓得,娘啊,定是想着,弟妹什么时候才能给你生个孙子?”夏太太接过夏金桂手里的茶,对夏金桂白了一眼:“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这个自然是我一件心事,还有另一桩呢,就是你了。”   夏金桂也给自己倒一杯茶:“我?我有什么值得娘挂心的?”   “你啊,还是要嫁个人,从此一家一户好好地过日子,我这心啊,也就放下了。”夏太太的声音刚落,夏金桂手里的茶杯就差点掉在地上,魏娘子也非常惊讶地看向夏太太:“婆婆,姐姐在这家里好好的,您是……”   “什么好好的?她是我女儿,我自然操心这件事。”夏太太的话里含着不容置疑,夏金桂急忙把茶杯放下,上前拉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娇:“娘,您瞧,这家里的生意,刚刚才做起来,你就操心这个,我在这家里,也好帮衬帮衬。”   “这家里的生意,有别人帮衬呢,你一个女人,要紧的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以后嫁人,生儿育女,和姑爷好好地过,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就交给你弟弟去。”夏金桂这话不但没有让夏太太高兴,反而把夏太太心中的火给激起来了。   哎呀,又忘记了,夏太太可是典型的古代宅院女人,怎么能和她解释什么女人要独立,嫁人不嫁人不过是件小事这样的事?夏金桂一筹莫展,魏娘子已经含笑道:“婆婆说的的确是正理,不过婆婆,您这话,岂不嫌弃我容不下姐姐?才要撺掇着婆婆把姐姐给嫁出去?”   这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夏金桂不由在心中赞一声好,夏太太这回却连这套都不吃了,鼻子里面只是哼出一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晓得,各种清楚明白,你放心,谁要敢在外头说你不是,我会帮你说话的。你姐姐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   魏娘子不由无奈地看向夏金桂,夏金桂也面露无奈,这种事情,要夏太太来做主,想都不用想,她看上的能有什么好货色?再说了,就算真的是她们眼中的良配,可也不会入夏金桂的眼。平等、尊重,夏金桂要的这些,古代男人只怕没有一个愿意给。   所谓妻者齐也,还要在前面加一句,夫为妻纲。夏金桂轻叹一声,魏娘子已经明白夏金桂的叹息从何发出,毕竟魏娘子也不敢保证,夏金桂就能有和自己一样的好运气,能让婆家人不但不束缚着,还大力帮助在外面做生意。   夏太太可不管她们两人想些什么,横竖在夏太太心中,能来说一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儿了。因此夏太太已经在旁边吩咐婆子:“你明儿啊,就去请几个媒婆来,我要好好地为你们姑奶奶,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婆子应是,夏太太又补充一句:“你给我记住,这件事是我亲□□代的,谁说不成都不许,别你姑奶奶吓唬两句,你就又不敢去请了。”   婆子这回的是,答的比原先还要快些。夏金桂瘫坐在炕上,夏太太只要一遇到这些事,就精明能干起来,为什么当初不在挑姑爷这件事上精明能干?魏娘子悄悄地握了握夏金桂的手,夏金桂晓得这是魏娘子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可心中还是有团火在烧,有股气要发出来。   夏太太见夏金桂和魏娘子也不说话了,这才满意点头:“这样才好呢,金桂,别以为我疼你,就可以任由你胡作非为,你和薛家的事,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年轻轻的,就要守寡。我既然舍不得你守寡,那再找一个也是平常事。你别给我哭丧着一张脸。”   原来连表示一下伤心也不成?夏金桂蹭到夏太太跟前:“娘,您不愿意我守寡,是件好事呢,不过这会儿我在您身边守着,如此之自在,您又何必要我再嫁,又要去伺候公婆,说不定前房妻子还有儿女,还要去做后妈,这哪有在家自在?”   “你当我这么不心疼你?”夏太太捧起女儿的脸,重重的点在额头:“我已经想好了,这一回,初婚的人家是寻不到了,但是要寻个再娶的,还是成的,到时就寻个上面公婆都没有,儿女也没有的,等你一过门,生个大胖小子,那什么话都是你说了算了。金桂,娘心疼你,怎么舍得把你送去受苦?”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夏金桂闷闷不乐地靠在炕上,魏娘子已经笑了:“这会儿天也晚了,该用晚饭了,婆婆,前儿我瞧见有猎户来卖新打的野鸡,和他们说了,等再打来,就送到我们这边来,正好今儿送来了,我让他们炸了,再熬一锅稀饭,今儿就是野鸡对稀饭好不好?”   夏太太点头:“当然好,你姐姐最爱吃这个,你给她再炸些骨头过来,我陪她喝上两杯,我和你姐姐,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魏娘子答应着去厨房安排了,夏太太见夏金桂一脸不满,把女儿的手拉过来:“金桂,你当我真舍得你不在我跟前?我今儿去薛家时候,见了他们家那光景,我都替他们凄慌。”   “薛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夏金桂不想起来,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地说。夏太太又叹一口气:“我今儿呢,又见着宝钗了,她当初在薛家时候,那是何等的被疼爱?出阁时候,我也去喝了喜酒的。那时候谁不赞好?可是这会儿贾府被抄了,她的男人听说也不中用,不读诗书,不肯上进。她原先呢,虽说对我也礼貌,可总带着疏离。今儿不一样了,叫的是夏姑妈,脸上的笑也多亲热了几分。金桂啊,这女人呢,娘家婆家总要有一个靠得住的。你原先婆家靠不住,亏的我们撕掳了,把你接回娘家,可是我活着时候还好,若我有一天闭了眼呢?你弟弟弟妹这会儿也是千好万好,可再等过些时候呢?金桂啊,我是女人,我晓得女人的苦。所以我才要把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好让我安安稳稳地走。”   说着夏太太就哭起来,夏金桂靠在枕头上,眼泪也流出,可是怎么也没法和夏太太解释,自己要的,和夏太太要给自己的,永远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魏娘子在厨房里吩咐过了,也就回转屋里,站在门边听着夏太太一会儿哭,一会儿劝夏金桂,魏娘子也不由叹气,这女人啊,在这世间,想要真正靠自己,还真是难。不是难在没有勇气,而是难在这个世间,不肯让女人自己靠自己。   由己及人,魏娘子很想掀起门帘进去告诉夏太太,她那些担忧是白费的,可魏娘子自己晓得,这样的话夏太太是不会相信的,魏娘子也用帕子拭一下眼角的泪,悄悄地回自己屋里去。自然这顿晚饭,谁也没吃好。   夏金桂不愿意喝酒,只躺在炕上生闷气,夏太太在她身边坐着,端着酒杯在那絮絮叨叨地劝着夏金桂,夏太太把自己都喝醉了,夏金桂还是没有抬头,没有说话。夏太太也只有倒在女儿身边,呼呼一觉睡去。   夏金桂等到夏太太睡着了,这才爬起来看着夏太太,烛光跳跃之下,可以看见夏太太脸上的皱纹,这个女人,当初能够抗住世人让她生儿子的压力,不可谓不强的,然而她所有的强悍也许就在那时用光了,或者说,她怕了,害怕那样的压力压垮自己的女儿,于是就絮絮叨叨,只希望女儿按照划定的路线走,这样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可是这世间,又有谁是永远不出事的?夏金桂轻叹一声,重新躺下,但愿到时魏娘子有办法,把那些媒婆来说的,都全说走吧。    ☆、说媒   第二天夏太太果真把媒婆寻来,那些媒婆听说夏金桂要重新寻一家,都露出惊诧神色,等听到夏太太的条件时候,那惊诧神色就掩饰不住了。还是有个媒婆笑着道:“这要托我们寻人的不少,可是一来令千金也是再嫁,二来这前房没有儿女的还不少,可这要没有公婆的就难。”   夏太太当然也晓得这是难的,不过夏太太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条件,只微微一笑就道:“如果不难,又何必请列位过来呢?这门亲,谁要说成了,就是二十两银子。也够你们一家一年的嚼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真媒婆们一听银子眼就亮了,还有媒婆笑着道:“果真夏太太爽气,只是我们再问一句,若是我们几个一起说中了,这银子,就各自分分,可成?”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夏太太一口答应,已经有媒婆笑了:“其实呢,还正好有两家呢,巧的是,这两家还一个姓。”夏太太果真来了兴趣,已经有一个媒婆道:“说的是,这两家还真是巧,说起来都是前房没有儿女,另一位虽然有婆婆,可是这婆婆并不长住京城,这就很妙了。”   夏太太已经迫不及待:“是哪两家?”   “一个就是孙千户家,他家大奶奶去世的日子,还不到两个月呢,可是这家里没有主中馈的,也不像话,因此早就托我要寻一房,等到小祥之后就可过门了。”听说是孙绍祖,夏太太那神色顿时变的难看。   另一个媒婆已经笑着道:“这孙千户家,谁都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我们这姑奶奶,生的又好,品性又好,又是夏太太掌珠一样的人物,哪会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糟蹋呢?刘大嫂,你也不要多吃了两杯酒,就在这说起胡话来。”   那刘媒婆就势往脸上打了个巴掌:“说的是,我今儿一早起,有人来谢媒,我吃了两口酒,就说起胡话来了。这孙千户家,自然只是随便说说,另一家呢,府上也是有来往的,就是孙大爷家。他的人才相貌,想必太太心里也有数。这回呢,是吴太太托我给她弟弟寻一房,原先说定了唐家,只是那姑娘没福,两边八字不合,也只有退了。方才太太一说,我心里一想,这不就正是我们姑奶奶的良配?”   听说是孙大爷,夏太太倒懊恼了下,孙夏两家,现在也是有来往的,若真能成了,也是件好事。只是自己原先怎么就没想到,一想到那要出去的二十两银子,夏太太就肉疼。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能反悔,夏太太的身子微微前倾:“孙大爷果真好呢,只是我这女儿,你们方才夸的她千好万好,我这心里也觉得她好,但这要去做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总是……”   “夏姑奶奶本来就好!”这些媒婆们齐声应了,夏太太的眼不由一眯,微笑着道:“我也觉得我女儿不错,既这样,就托你们向孙大爷说说,这女家倒提亲,也是常见的。”媒婆们齐声应是,也就告辞出去。   一等出了夏家的门,刘媒婆就拉住王媒婆的袖子:“哎呀,我方才就是想说孙千户给她家呢,吴太太那边,虽说是挑继室,可她怎会看上这种二婚头?”   王媒婆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见离夏家还近,也就拉着刘媒婆往前面走:“你啊,也不想想,这夏太太一听孙千户三个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还以为真能说中?倒是这吴太太这边,也见过夏姑奶奶的,之前不过没想到罢了,这会儿去说,说不定还两厢情愿呢!”   刘媒婆点头,拉了王媒婆就走:“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吴家,讨吴太太一句话,毕竟有二十两银子呢。”吴媒婆一听银子也就点头,两人匆匆忙忙往吴家去,求见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这两天正为弟弟的婚事发愁,孙三爷那里好办,那边差不多就要定了,可是孙大爷这边,虽说朱家那边已经和好了,但这流言的消除还需要时间,一想起来,孙大姑奶奶脑壳就疼。   听丫鬟们说媒婆求见,孙大姑奶奶的眉皱的很紧:“也不晓得都是从哪寻来的歪瓜裂枣的人家,罢了,也先见见罢。”   刘王两媒婆笑盈盈地走进,给孙大姑奶奶各自行礼后,王媒婆还想讲几句闲话,孙大姑奶奶就摇头:“也不用讲闲话了,这有什么事,就快说罢,还有哪家的姑娘?”   “禀太太,这一回的人物,我们瞧着,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过总要来回太太一声。”王媒婆先开口,刘媒婆也就笑着道:“说起来两家都还是旧识。”   旧识?孙大姑奶奶懒洋洋地道:“哪里的旧识,我们的旧识,有女儿的,都各自婚配了。”   “太太您怎么就忘了这家,夏姑奶奶虽说已经嫁过一回,但她人品相貌,太太您都瞧在眼里的,也可巧了,夏太太把我们寻去,说要给夏姑奶奶寻亲事,我们就想到太太这边了,您兄弟,不是正好要寻亲事?”   孙大姑奶奶没想到竟然是夏金桂,口中的茶都差点没喷出来,虽然忍住了,孙大姑奶奶还是咳嗽不止,用帕子掩住口,止住咳嗽后才摆一摆手:“这事不成,要说能干,夏姑奶奶是我瞧在眼里的,但说要进我们家家门,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   刘媒婆给王媒婆一个果真如此的眼神,王媒婆还在想着要如何打动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已经摇头:“多谢你们俩跑这一趟,来人,拿个赏封儿来,赏两位,等再有合适的,再来说吧。”说着孙大姑奶奶就站起身,婆子已经拿着赏封过来,递给两个媒婆,两个媒婆见了这一副逐客的模样,只得站起身,对着孙大姑奶奶的背影赔笑着谢赏,也就出了吴家的门。   等一出了大门,刘媒婆就抱怨:“哎,果真不成,我就说,二婚头……”   “这要娶媳妇的,是孙大爷,可不是吴太太,不如你我再去孙家,问问孙大爷的意思!”王媒婆想着那二十两,就算一人分分,也有十两呢,多跑两趟算什么?刘媒婆摇头:“只怕也是白跑!”   “白跑算什么,做成一桩媒,谁不要多跑两趟?”王媒婆一力撺掇,刘媒婆的心也活起来,两人又往孙家去。   孙大爷听说媒婆来了,见都不肯见,只有刘管家出来说:“我们大爷的婚事,已经交给我们大姑奶奶做主了,二位还是去大姑奶奶那边问问罢。”刘管家这样客客气气,两个媒婆也只有偃旗息鼓往夏家来。   夏太太遣散了媒婆,也想着要去寻夏金桂说说话,进到屋里见夏金桂正在那里算账,夏太太坐在女儿身边,和夏金桂说长道短,慢慢地把自己托媒婆向孙家提亲的事说出。夏金桂原本不放在心上,等听说是孙家,夏金桂手里拿着笔就转向夏太太:“娘,您到底想什么?说的是不把我推入火坑了,这会儿,又给个直男……”   猛地夏金桂住口,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夏太太没听清楚,还在那问夏金桂:“什么直,什么男?这事,没什么难的,婚姻大事,总要先遣个媒人去问问,然后合八字,祖宗跟前问过,都说上好了,这才三媒六聘的,把你嫁过去。”   “当初去薛家,也是这样三媒六聘呢,结果呢,娘,这件事,我觉得,你想的太好了。”夏金桂满心不服气地说了这一句,被夏太太一巴掌打在膀子上:“胡说八道,什么想的太好了,这错系红绳的事儿也有。”   “娘,这月老错系了一回,只怕还有第二回,您啊,就别为我操心了。”夏金桂的话引起夏太太的不满:“胡说八道什么,你这错系了一回,就把你娘我的命都吓的差点去了半条,你要再错系第二回,你娘就不要活了。”   夏金桂抬头,见夏太太一脸不满,只得把算盘放下搂住夏太太的胳膊:“娘,我晓得您心疼我,可我现在活的这么自在,又不用去服侍婆婆,又不用去管教姬妾,也没人和我淘气,您就让我在这家里,多过几天闲散日子。”   “我当然心疼你,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孙家。”夏太太疼爱地摸一下女儿的头发:“你放心,孙家上面也没公婆,下面没有姬妾,中间的妯娌辈中,你也是个大的,她们一定会敬重你。再说你和孙大爷也见过面,算不上不熟。”   真是,这是非要让自己去搞宅斗的思维吗?夏金桂觉得自己无法说服夏太太,索性走到床边,躺上床,做出一副赌气的样子:“我就晓得,娘您不愿意让我清净清净,我还是……”   ☆、又遇   夏太太走到床边,伸手去推女儿:“你起来,别和我说这样话,你是我的女儿,我怎舍得不让你清净?”夏金桂把被子拿过来蒙住头,夏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地去拿被子,婆子已经在门边道:“太太,两位媒婆回来了。”   这么快?夏太太立即抛下女儿,大步走出屋子,要去问问那两个媒婆情况。夏金桂等夏太太走了,这才把被子掀开,望着外面,哼,这回,就算孙大爷肯,自己也不肯。谁要嫁这个古代直男癌?   两个媒婆一见夏太太走进堂屋,急忙站起身,不等夏太太问呢,两个媒婆就相对叹息:“哎,这事,真是辜负太太托付,吴太太那边说,并无此心。”夏太太不由有些失望:“那孙大爷那边呢?”   “孙大爷那边更没有法子,竟没见到,还说,什么事都去和吴太太说。”刘媒婆答应着,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其实还有孙千户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主儿,这一过门,就是官太太。”   夏太太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王媒婆在那沉吟,正想上前去帮个忙,夏太太已经开口:“多谢二位跑这么一趟。”这是不要孙绍祖这边了,王刘两人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夏太太叫人拿了一吊钱出来打发媒婆,还不忘叮嘱:“虽说孙家这边不成,还烦请两位打听着,若有合适的,再去帮我说说。”   这拿了人的钱,总是手短,两个媒婆各自分了那吊钱,也就满口答应着离开。夏太太等人走了,坐在堂屋里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就想去寻夏金桂说说话,好好地骂她一顿。   夏太太到了夏金桂屋里,见屋里空空的,夏太太不由皱眉,掀起帘子出来瞧见婆子,忙问夏金桂去哪儿了?婆子笑着道:“姑奶奶见太太有事,说自己有些闷,就带上丫鬟,坐车去街上去了。”   越发不像话了。夏太太这下更不高兴了,骂了一句:“哪有不告诉我一声,就往街上去的?”   婆子晓得夏太太疼女儿,也没有把夏太太的抱怨放在心上:“姑奶奶带了人呢,还说要去寻个好的店铺,再把我们家的铺子开起来呢。太太您不用担心。”魏娘子听到外面说话声,也从屋里走出来,含笑道:“姐姐原本是要去禀告婆婆一声,只是媳妇见太太您在那和人说话,就拦下了,姐姐还说,要有好的点心,给婆婆您带几样回来呢!”   夏太太被魏娘子这样一哄,心里的气也消了些,但还是不忘叮嘱魏娘子:“你可得好好地替你姐姐寻摸着,要给你寻个好姐夫。”魏娘子笑盈盈地应了,夏太太也就自己回屋,琢磨着等夏金桂回来,怎么和女儿说说这嫁人的事儿。   夏金桂已经晓得了孙家那边拒了这门亲的消息,顿时觉得天也蓝了,花都开了,为免夏太太又到自己跟前唠叨,夏金桂忙忙地带上人往街上来。虽说是逛街,但还是不能进去铺子里,再说很多铺子也不适合女客进去,于是夏金桂还是坐在车上,由着小舍儿和婆子一趟趟去铺子里拿东西出来,送到夏金桂面前挑选。   这个年代的手工艺品,能在大街上买到的,精致程度也就那样。夏金桂从小生长富家,去过无数的博物馆,能入眼的都是在这个年代能进贡皇家的物品。小舍儿和婆子拿了许多东西,夏金桂最后也只挑中一个簪子,至于布料那些,夏金桂也就没入眼的。   等转过一个街口,小舍儿笑着道:“姑奶奶不是说要买些点心回去?这店里点心不错,姑奶奶,我去买了来。”夏金桂对小舍儿一笑:“嗯,是你馋了。”   “姑奶奶和太太要觉着好吃,赏我些也是平常。”小舍儿跟在夏金桂身边日子久了,晓得夏金桂和原先不一样了,自然也会说上几句玩笑话。夏金桂见小舍儿下了车,往点心铺子去,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瞧见孙家那个铺子。   夏金桂猛地想起孙家那个极其出色的掌柜来,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旁敲侧击问问那个掌柜,可有跳槽的意思?这个年代,虽说跳槽不常见,可并不是没有。想着夏金桂就掀起帘子下车。   婆子正站在街上和车夫说闲话,见夏金桂掀起帘子,急忙上前就去把夏金桂的帘子给放下:“姑奶奶有什么话要说,就吩咐我,我这就替姑奶奶办去。”   哎,这叫什么逛街?夏金桂又在心里抱怨一句才对婆子道:“我在这车里闷的慌,要下去走走。”   “姑奶奶,这大街上可不是您老人家能随便走动的。还是……”婆子还在唠叨,夏金桂已经跳下车,就往孙家的铺子走去:“上一回我们去过那铺子,这就往那边铺子逛去。”婆子见夏金桂跳下车往铺子走去,吓的脸色都变了,急忙追上夏金桂就要遮在她的身前想把她劝回车上:“姑奶奶想要进那铺子逛逛,就依了上回的,让他们……”   这停车的地方离铺子也不远,婆子说话的工夫,夏金桂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伸手去推门。婆子见夏金桂说到做到,额头上早冒出汗了。   铺子里的伙计见有人进来,正要抬头招呼,就见走进一位女客,瞧这打扮,也不是那仆妇之类,伙计被吓了一下,急忙去请示掌柜。掌柜这会儿正和孙大爷说着这个月的账目,听说来了一位这样的女客,也愣了一下,急忙迎出去。   这屏风内外的货物果然有区别的,夏金桂见放着一只望远镜,不由伸手拿起,在眼前看了看。掌柜的已经迎出来,对夏金桂道:“这位奶奶,您瞧,小店这有屏风,不如等在下把屏风放好,再行……”   夏金桂已经放下那望远镜,对掌柜含笑道:“掌柜的好,上回我来过,你还记得吗?”   掌柜这下认出夏金桂了,急忙对夏金桂连连作揖:“原来是夏姑奶奶,您瞧,您在这,客人们都不好进来了,还往里面请,我让人奉茶上来。”果真这铺子外面已经围上几个好奇的人,估计都没见过这富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有自己大大方方走进店里看东西的。   哎,在这里,随便做点原先做惯的事,就显得那么惊世骇俗。夏金桂的怨气都快化为实质了,不过还是跟着掌柜往他说的屋子去。掌柜刚想请夏金桂进去,就想起孙大爷还在里面呢,急忙停下脚步:“夏姑奶奶稍待,东家在里面查账呢,我还是让人把屏风放下。”   这是别人的店面,夏金桂对掌柜的点头,孙大爷已经从里面掀起帘子,瞧向夏金桂:“夏姑奶奶好。”   孙大爷这样正正经经地打招呼,夏金桂也只有还他礼仪:“孙大爷好,您这间店铺,不错。”   “托福,托福,不过还能混口饭吃罢了。”孙大爷已经听刘管家说过,说夏家有意和自己提亲,对夏金桂,孙大爷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此刻听到竟然是夏金桂来了,孙大爷也就忍不住想出来见见,寻机奚落她。   此刻见夏金桂一不害羞,二不惭愧,孙大爷心中就感惊讶,到底是夏金桂脸皮太厚,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自己误会了什么?掌柜的已经让伙计把屏风放好,正要招呼夏金桂过去坐着瞧那些货物,就见孙大爷和夏金桂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在那里。   掌柜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说他们之间,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夏金桂其实不是来逛自己铺子的,而是来寻自己东家的。毕竟要直接上门去,这传出去不好看,而借了看看铺子的名义,就好办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是不是装作没有看见?夏金桂并不晓得短短一会儿,掌柜的已经脑补了一本话本,见孙大爷打完招呼就不说话了,夏金桂索性就问出来:“恰好我还想问问孙大爷,我们家也想寻个铺面,继续把原来的生意做起来,只是不晓得这边的铺面,哪家更好一些。”   夏金桂如此客客气气,很有礼貌的问话,是孙大爷没想到的,因为没想到,所以孙大爷也就没立即回答。这看在旁观的掌柜眼里,就成了孙大爷对夏金桂,似乎有点别的意味在里面了。掌柜差点就想寻个理由,也到屏风外面去,好让他们说话。可孤男寡女单独在一间屋子里,这店里的伙计又不止一人,还真是不好走。   于是掌柜轻咳一声:“夏姑奶奶,您瞧,您啊到屏风边坐着呢,还是进这屋里,由我们东家给您细讲讲,我们这店里的东西?”孙大爷回神过来,也轻咳一声:“这附近的铺子都好,不过你们家是卖桂花树苗的,这得到花市去寻铺子。”   这话听在掌柜耳中,就变成了孙大爷在努力撇清,各种假装,于是掌柜又笑了:“夏姑奶奶,您还是进这屋子里,里面好茶,我们东家给您细讲讲!”   ☆、第 56 章   夏金桂不以为意,径自往里面走,孙大爷听出掌柜话里似乎含有别的意思,皱眉看向掌柜,掌柜已经替夏金桂打起帘子:“夏姑奶奶,您往里面请,哎,我和您说,这地方在店里面,没人来,您放心!”   没人来,您放心?这句让夏金桂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停下脚步看向掌柜,孙大爷更能听出掌柜话里的意思,气的眉毛都拧起来。掌柜见他们俩神色都变了,还在琢磨,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夏金桂已经对孙大爷冷笑:“您这店里的掌柜,怎么说话的?”   这话一问出来,掌柜就晓得自己会错了意,忙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您听我解释……”夏金桂怎么肯听掌柜解释,还是看向孙大爷,声音提高:“孙大爷,原来以为您还是个正人君子,今儿才觉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孙大爷没想到自己奚落不成,反而又惹怒了夏金桂,情急之下答道:“你今儿还不是让人上我家来提亲?”   孙大爷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夏金桂怒从胆边生,对孙大爷冷笑道:“原来孙大爷是这样看我的,以为提亲不成,这会儿就冲着孙大爷您来了?孙大爷您这里也有镜子,自个对着镜子照照,是相貌生的特别俊俏呢,还是这家资富饶到一城之冠?还是家里有什么好亲戚好靠山,跺跺脚就能震的半个城都晃荡?”   孙大爷是早就领教过夏金桂的口齿,这会儿她连珠炮样的说出来,孙大爷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夏金桂怎容得下他开口,转向掌柜:“我不过是因孙夏两家也有交情,想着这附近店铺,我们也不晓得,这才想讨教一二,谁知倒被你们两个,以为我心里有些什么别的想头。你们也认错了夏姑奶奶。”   掌柜见孙大爷被夏金桂说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对夏金桂连连配不是:“夏姑奶奶,都是我看错了,您……”   夏金桂方才的话声音有些高,有几个伙计已经从屏风那边伸头探脑的看,掌柜往前面去赶人,夏金桂已经对孙大爷道:“提亲这事,是家母的主意,我是不愿意的,这边既然没答应,那就正好。孙大爷,从此以后,别说你们家的宴席,就算是你们家的铺子,我也要离的远些,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又被误会了。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已经背了悍妇的名声了,再背不起别的名声!”   说着夏金桂就一摔袖子,怒气冲冲地走出屏风,孙大爷呆愣一下,想追上去解释,那些伙计见孙大爷追出屏风,个个都垂手侍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夏金桂已经喝令婆子,走出店门,上了马车径自离去。   孙大爷站在店门口看着夏金桂的马车离去,那眉不由皱紧。掌柜蹭到孙大爷身边:“东家,这事怪我,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我就知道,遇到她就没好事,我就该好好地坐在里面看帐,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场误会来。”孙大爷的话十分懊恼,掌柜连连应是。孙大爷接着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呢,这样也好,都说开了,就再也见不到这位夏姑奶奶了,也是好事。”   掌柜的还在一边应是,就走进一个小厮,瞧见孙大爷就上前道:“给舅爷请安,我们太太说,舅爷上回许给我们太太的什么西洋来的鼻烟,不知到了没有,若到了,就命小的来取。”   孙大爷见是吴家的一个小厮,也就吩咐把鼻烟拿出来,交给孙大姑奶奶。自己继续看着剩下的账目,掌柜还不忘叮嘱伙计,可千万不能把这些话传出去,不然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吴家的小厮拿了鼻烟,交给上房的婆子,顺口说了一句,去铺子里面的时候,好像刚发生了什么事,伙计们正在议论呢,不过掌柜的很快就说,不许再议论,谁敢议论就把谁给开销了。   婆子听了,晚间把鼻烟交给孙大姑奶奶的时候,顺口就把这事当做趣事说给孙大姑奶奶听。孙大姑奶奶记在心上,晓得这要去问掌柜,掌柜绝对不会回答,还是等自己弟弟来的时候,再来问孙大爷。   孙大爷也常往姐夫家来,这天有个媒婆说,又寻到了另一家姑娘,今年十八,因守母孝没有定亲。孙大姑奶奶问清楚了,觉得这姑娘听来和自己弟弟也算相配,于是命人把孙大爷请来。   孙大爷到了吴家,听说又要给自己提亲,那眉头就皱成一个疙瘩:“说来说去都好几次了,次次不成,算了罢,姐姐还是先给三弟寻一房合适的媳妇。”   “总要长嫂先入门才好,难道还要我这个出嫁的姐姐回娘家替你娶媳妇不成,这要传出去,别人不晓得怎么笑话我们呢。”孙大姑奶奶对着弟弟,素来很有长姐如母的风范,孙大爷也只有乖乖地听姐姐训话。   孙大姑奶奶见孙大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想起那天听婆子说的,微笑着问自己弟弟:“有件事我还想着问你呢,那天我让人去寻鼻烟时候,听说,铺子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掌柜的还不让伙计们议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孙大爷不料孙大姑奶奶已经知道了,迟疑一下才道:“不过是点小事,干系着别人的名声,这才不许人议论的。”这话哄的过别人,哄不过孙大姑奶奶,她只哦了一声就叫来人,要去铺子里把掌柜请来。   孙大爷急忙阻止:“一点小事而已,姐姐还是不要追究了。”   “关系着你,怎能有小事?”孙大姑奶奶沉下脸,接着语重心长地对孙大爷道:“我是担心你在这家里,唯我独尊惯了,万一和人闹出点什么来,到时满城风雨的,我怎么去见爹娘?”孙大爷已经站起身:“姐姐,难道你还不信我,再说我都……”   “就算你今年六十了,在我跟前,还是孩子呢。”孙大姑奶奶十分不客气地说了弟弟一句,孙大爷也只有乖乖闭嘴。掌柜已经传到,瞧见孙大爷也坐在旁边,掌柜心里十分狐疑,孙大姑奶奶已经开口:“那天在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说,可不能有什么隐瞒的,不然你能开销得了伙计,我也能开销得了你。”   孙大姑奶奶这话一出口,掌柜哪敢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地把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听完,惊讶地看着弟弟:“你和夏姑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我怎会看得上她?”孙大爷极力辩解,孙大姑奶奶一脸不信。   掌柜已经在旁边插话:“按说呢,东家的事,我们不该多问的,不过那天瞧来,东家对这位夏姑奶奶,似乎也不是那么地……”   “住口,难道我开销不得你?”孙大爷喝止掌柜,掌柜闭嘴站好,孙大姑奶奶看向满脸通红的孙大爷,心中又惊又疑。要说夏金桂的人品相貌,孙大姑奶奶其实非常喜欢的,只是夏金桂是个被夫家休了的人,之前在夫家的名声又不算太好,若非薛蟠是个死囚,夏金桂在这京中的日子,比现在还糟糕呢。   在这京里,多少人都是几辈子的交情,自然更看重名声,那天媒婆们一说,孙大姑奶奶张口就否了,为的就是这个。这会儿听说自己弟弟说不定和夏金桂暗通款曲,孙大姑奶奶怎不惊讶?疑惑就疑惑在弟弟若真和夏金桂有个什么,那天为何又那样对自己说?   不过很快孙大姑奶奶就想到另一个方面去了,说不定是假撇清,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弟弟还真是要好好教训。于是孙大姑奶奶让掌柜回去,转头看向孙大爷,满面不悦:“你好好地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姐姐,不就是偶遇,然后掌柜误会了。夏姑奶奶又悍又……”   孙大姑奶奶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孙大爷被打断,看着孙大姑奶奶还想问问,孙大姑奶奶已经站起身:“你就没和我说实话,好好的人,怎么别家铺子不跑,偏偏跑我们家铺子了,这是一,二呢,为何她来的时候,你就在铺子里?三来,那天她们挑的东西,你让人送到她们家,还不收银子。”   “我那不是……”孙大爷还想辩解,孙大姑奶奶已经气的泪都落下:“你简直是要气死我了!”   “姐姐,我没有气你。”见孙大姑奶奶落泪,孙大爷忙站起身安慰,孙大姑奶奶把弟弟推到一边:“你这会儿别用些甜话儿哄我。我且问你,你若和她当真有事,又不愿告诉我,想来是嫌弃她了,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去勾搭人家?难道我的弟弟,竟是这样淫□□女的人?”   孙大爷听到这话,急忙给孙大姑奶奶跪下:“姐姐,我可以对天发誓,并无此事!”   ☆、不客气   “你,你……”孙大姑奶奶看见弟弟跪下,气的咳嗽起来,说了几个你字都没说完,孙大爷膝行两步,上前抓住孙大姑奶奶的裙角:“姐姐,难道你自己的弟弟,都不相信了?”孙大姑奶奶低头看着孙大爷,见孙大爷满面的难受焦急。   孙大姑奶奶的泪珠又滚下:“我是该信你呢,可那天掌柜在旁边,听的清楚明白呢。你要真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又怎会好端端的,掀起帘子出去和人搭话?后来人走了,你也不恼?你说啊!”   “姐姐,我那天是想出去奚落她的,谁知……”   “那你怎么不恼?你的性子,我怎不明白?就三弟这件事,你恼朱家都快恼上天了。你被人当面责问,怎还不恼?”孙大姑奶奶步步追问,孙大爷不由委屈上来了:“这不是,不好和个女子计较?”   孙大姑奶奶冷哼一声,一脸不信。孙大爷见自己姐姐不信,继续焉头低脑地跪在那。婆子已经走进来想回事,见孙大爷跪在那里,不敢上前,只是在一边垂手侍立。孙大姑奶奶已经看见了,厉声:“什么事?”   “回太太,朱媒婆来了,说的是上回那件事。”婆子赔笑说着,孙大姑奶奶用眼狠狠地剜了孙大爷一眼,这才对婆子道:“你去回她,就说我临时有事,出去了。”婆子应是离去。孙大姑奶奶看向地上跪着的孙大爷,站起身:“你也不用在这跪着装样,先问问你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姐姐,我没有装样,我对天发誓,我对那那夏姑奶奶,一点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孙大爷还是满脸委屈。孙大姑奶奶冷笑:“你也不用发誓。这事我若不知道,那就当没发生,这会儿我已经晓得了,自然要去问问那夏姑奶奶。”   问她?孙大爷更为不解地看向自己姐姐,孙大姑奶奶又剜了弟弟两眼:“你上回的婚事,就因为有传言,才这样作罢了,这会儿你又要议亲了,若是和夏姑奶奶之间传出什么风声了,你可想想,还有谁肯嫁你?”   孙大爷低下头,不敢再问,孙大姑奶奶叹了口气:“再说,罢了,难道我们孙家,真要娶这么一个人进门?”   “姐姐,我对那夏姑奶奶,真的没什么。”   “真没什么还是假没什么,都等我去问来。”孙大姑奶奶挽一挽袖子,高声喊来人,婆子走进来听使唤,孙大姑奶奶吩咐婆子备车:“今儿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夏家递个帖子,就说我要上门拜访。”   婆子应是离去,孙大爷站起身:“姐姐,你真的要去?我和您说实话罢,这会儿外面什么风声都没有,您又何必去给她这个面子,问个……”   “你这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孙大爷这话让孙大姑奶奶非常不满,白了弟弟一眼才道:“有些话,自然只有我们女人之间才好说的。”   “姐姐,你也不要太看不起我,我怎么也相貌堂堂,说不定那夏姑奶奶,早想嫁我!”孙大爷觉得今儿自己的面子失的太多,怎么也要扳回来一些,孙大姑奶奶不由冷笑:“到时再说,你啊,叫我怎么说你?”   婆子已经进来报说车已经备好,孙大姑奶奶收拾收拾,也就出门上车往夏家来。   夏金桂当然不晓得那天和孙大爷在他家铺子偶遇之后,自己和孙大爷之间的对话被掌柜脑补成什么样子,接着还原原本本本地告诉了孙大姑奶奶。这会儿她正和魏娘子商量着,要怎么再把这宫内的关系接上。贾府已经倒了,自然不能从贾府入手,这会儿要再去,只能用夏家的名义,千万不能提起一个贾字。   “这宫中内监们做生日,次数也真不少。”夏金桂打听出戴权要做生日,和魏娘子商量着要送些什么礼给他,贵重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对方能记住。毕竟这有势力的内监过生日,那些贵重物品,他们是不会十分放在心上的。   “我也不晓得呢。再说就算我们眼里十分贵重的东西,瞧在他们眼中,说不定就是平常。”魏娘子也很为难,两人商量了好几样东西,都又被一一否了。正在商量时候,听说孙大姑奶奶要来拜访,夏金桂眼睛一亮:“他们家也和宫中有来往的,正好请教请教她。”   魏娘子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况且还有个妙处,这两家的货品是不一样的,也没有什么抢生意的嫌疑。   夏太太听说孙大姑奶奶来访,先愣了一下,接着就想只怕是这两边来往密切了,女眷之间登门拜访也是常见的。因此夏太太忙命厨房新作两样点心,再把好茉莉香片拿出来,准备待客。又让人把堂屋重新收拾一下,就听人说客人已经到了。夏太太忙让人请出夏金桂和魏娘子,三人来大门口迎接孙大姑奶奶。   孙大姑奶奶这一路上,已经把要和夏金桂说的话,想了好几遍,此刻到了夏家大门前,见夏家人都出来迎接,孙大姑奶奶也就带上笑容,和夏太太寒暄几句,进了堂屋。   夏太太请孙大姑奶奶到炕上坐,又让人摆上茶点,招呼孙大姑奶奶:“我们家比不上原先了,也没有好茶好果,吴太太不嫌弃,就解解渴罢。”孙大姑奶奶来这边,又不是我的喝茶吃点心,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捡了几个瓜子磕了几个,就对夏太太笑着道:“不瞒您说,我今儿,是来见府上姑奶奶,想和她说说话的,也不晓得您……”   “我们两家,现在这样亲近,有什么不能说的,闺女,就把吴太太请到你房里去。”夏金桂也在那想着要怎么请教孙大姑奶奶的问题,就听到孙大姑奶奶表示要和自己说话,夏金桂这一惊不小,但还是站起身,请孙大姑奶奶往自己屋里去。   夏金桂的屋子,窗正对着桂花树,是一个小小的套间,外面起坐,里面住人。因着实不大,夏金桂并没让人用墙隔断,只寻了一张屏风,拉开时,内外就隔断,合起来时,内外就连在一起。   夏金桂请孙大姑奶奶在窗边坐下,自己在桌边倒茶,孙大姑奶奶推开窗,见桂花树枝繁叶茂,笑着道:“难怪你住这边,这里有棵桂花,正合了你的名字。”   “年纪小的时候,还觉得别人叫桂花是欺负我,做了不少事情,这会儿想想,煞是可笑。”夏金桂含笑说着,把茶递给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接过茶并没有喝,而是打量一下夏金桂,夏金桂虽嫁过一回,可要说年纪,也不过二十刚出头,生的本就貌美,在夏家日子过的舒服,曾经眉间有过的戾气轻佻早已消失,代之的是一种柔润感。   孙大姑奶奶这打量让夏金桂有些诧异,这打量,真可以算得上是无礼了。按说孙大姑奶奶不会如此。夏金桂还在狐疑,孙大姑奶奶已经把肚内那些,可惜这是个被夫家休了的,就算是个寡妇都好过被休的人的叹息给压下去了,这才对夏金桂开口:“我今儿来,是想有话要问你。”   夏金桂也正好开口:“我也正想请教吴太太呢。”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停下,看着对方,都不由笑出来。孙大姑奶奶不由放松一笑:“你是主人,我是客,你先问罢。”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夏金桂把方才和魏娘子商量的话问出,孙大姑奶奶倒惊讶了:“原来你问的是这个,我还以为……”   “吴太太以为,我要问的是什么?”夏金桂听出孙大姑奶奶话里的不确定,自然要追问。孙大姑奶奶的手不由在椅上轻轻地敲了敲才对夏金桂道:“我其实呢,是想问问,关于你和我兄弟的事儿!”   孙大姑奶奶的话吞吞吐吐,夏金桂先还以为自己听错,等听完了才皱眉看着孙大姑奶奶:“这话我就不解了,我和令弟,并无更多来往,况且你和令弟更亲密一些,有什么,你去问他,比问我更好。”   夏金桂话里有不满,孙大姑奶奶当然听的出来,急忙拉了夏金桂的手道:“你也不要生气,因着我问他的时候,他指天发誓,说全是掌柜在旁误会,他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说……”   “吴太太,您放心,令弟在别人眼中看起来,自然是个乘龙快婿,但在我瞧来,不过是个……”夏金桂又要把直男癌三个字说出来,急忙停下改口:“横竖他不会是个我的良人,我也不会想着他,那天我娘寻媒婆去说亲,我还说了我娘,两边本不般配,您大可放心。”   按理说这话说出,孙大姑奶奶就该放心了,可孙大姑奶奶还是瞧着夏金桂:“虽如此说,但……”   哎,真不知道古人怎么想的,见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就想到必定有些什么,自己这样解释,还听不进去。夏金桂在心里吐槽一句才又道:“孙大姑奶奶以为,我对令弟有什么念头?”   ☆、第 58 章   孙大姑奶奶没想到夏金桂会这样直接,按照正常来说,此刻夏金桂不是该梨花带雨的来和自己解释,而不是直接问出。孙大姑奶奶还在沉吟时候,夏金桂已经站起身:“孙大姑奶奶请罢!此事全是误会,令弟那边,想来你也已经去问过,也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来询问我?”   孙大姑奶奶听出夏金桂话里有隐含的怒气,急忙站起身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别误会,我并非是来责问你,只是想着,若舍弟和你之间,果真……”孙大姑奶奶话并没说完,就被夏金桂的冷笑打断。孙大姑奶奶此刻是真觉得自己不该来,十二万分的尴尬,急忙转口道:“但还请夏姑奶奶相信,我并没有恶意,毕竟女人的清誉是最要紧的。”   倒忘了古人重名声,不过这也难怪,他们毕竟是熟人社会,还是一个巴不得今儿吃了什么,明儿大家都晓得的熟人社会。因此夏金桂收敛一下心神,对孙大姑奶奶道:“说起来,那天也是我急了,才和孙大爷答了话,当时我若直接转身走了,也不会引来这场误会。”   说着夏金桂已经行礼下去:“还请孙大姑奶奶休要放在心上,毕竟对我来说,听到这样的话,总要分辨一二的。”孙大姑奶奶急忙扶住夏金桂的手,真心诚意地道:“这件事,的确是我操之过急,还不信了自家兄弟,还来询问你,实是我不该。倒难得你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人。”   看来这件事,可以画个句号了,夏金桂深吸一口气,对孙大姑奶奶露出笑容,孙大姑奶奶此刻再次在心里嘀咕,为何这么个人儿,偏是被夫家所休。真是可惜了了。夏金桂已经请孙大姑奶奶重新坐下,给孙大姑奶奶泼了杯中残茶,重新给她倒茶上来,笑着道:“方才还说想请教孙大姑奶奶那宫中都内监的事儿,此刻倒忘了。”   孙大姑奶奶见夏金桂这样,还当夏金桂是为自己解围,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把戴内监的喜好都说了。听到夏金桂想要给戴权送礼,孙大姑奶奶摇头道:“其实再花许多银子送去的,只怕戴内监也瞧不上。倒是有个人的路子,你们可以走一走?”   “是谁?”夏金桂有些惊异地问,孙大姑奶奶先迟疑了一下才对夏金桂道:“我说出此人身份,想来夏姑奶奶就不愿了。这人是戴内监的相好。”   相好?男的女的,听说许多太监没了丁丁之后,就变态了,特别喜欢那些唱戏的。夏金桂脑中顿时开起小火车来,但面上还是很平静:“这,一个内监,怎会?”   虽是在夏金桂屋里,孙大姑奶奶也压低了声音:“这人很得戴内监的疼爱,到时你们去,也别说是送东西去,就说是……”孙大姑奶奶的声音压的越来越低,夏金桂点头不已,等送走了孙大姑奶奶,夏金桂就来找魏娘子商量。   “戴内监的相好?送的还只能是吃的,这还真是……”比起夏金桂来,魏娘子要有节操一些,接连表达了不悦。夏金桂拉一下魏娘子的袖子:“这有什么,我们只是送几样东西,孙大姑奶奶说了,这人是江南人,喜欢江南的点心。这点心师傅好寻,最要紧的是能寻到做出合她口味的,孙大姑奶奶推荐了一个。”   魏娘子也收起不悦:“说的是,都说鸡犬升天,我们这会儿有求于人,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   夏金桂和魏娘子在这边商量,孙大姑奶奶已经回到了孙家。孙大爷从吴家回来之后,就在书房坐着,一脸闷闷不乐,服侍的小厮丫鬟们,也不敢上前招惹。孙大姑奶奶走进书房就瞧见自己弟弟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   孙大姑奶奶咳嗽一声这才走上前:“好了,我冤枉了你,这会儿我给你赔礼道歉,成不成?”孙大爷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对孙大姑奶奶行礼:“姐姐来了,姐姐要冤枉了我,我也只有受着,不然还能怎么办?”   这话一听就全是不满呢,孙大姑奶奶白孙大爷一眼:“得,这样语气,真是要我求你吗?我和你说,夏姑奶奶,可惜是个被夫家休了的女子,和夏家来往也就算了,真要嫁到哪家,再来往起来,那才叫不好。”   “姐姐难道还想我娶她不成?”孙大爷的话还是闷闷的,孙大姑奶奶叹了一声,坐在孙大爷身边:“别这样想,就算你想娶她,我瞧她今儿这样,未必肯嫁你呢。”   这一句话勾起孙大爷的好胜心了,他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哼,定是她假装。”   “什么假装不假装的,这事就过去了,你以后也别想着要奚落人家,好好的,等这年过了,我就给你把亲定了,还有三弟的婚事,都了结了,我也好过我自己的日子去。”孙大姑奶奶的话让孙大爷转向自己姐姐:“是,多谢姐姐费心了。”   孙大姑奶奶瞧着弟弟,忍不住又笑了:“好了,今儿我冤枉了你,这就下厨给你做顿晚饭去,好不好?”   “姐姐做的点心,是最好的。”孙大爷也就顺势往上爬,孙大姑奶奶敲一下弟弟的脑袋,真个去叫来婆子,让他们去厨房说一声,孙大姑奶奶要亲自下厨。婆子们听说孙大姑奶奶要去厨房,忙的比去传晚饭还要忙一些,又是去厨房告诉人赶紧把厨房打扫干净,灶头那更是要擦的干净不能有一点油腻,又是让厨子把那些晚上的菜蔬都给洗好切好,等着孙大姑奶奶进厨房来亲自动手。   这边忙的很,孙大爷坐回椅上,拿起方才那本书继续看,可是看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奇怪。不过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女子,从认得自己那天起,不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孙大爷一页接一页的翻过书,那些书里讲什么,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倒觉得每翻过一页,都会有夏金桂的影子一闪而过。翻到后面,孙大爷索性把书整个扑在桌上不再看了,不要再被人打扰了自己的念头。   好好娶房媳妇,好好过日子,从此之后,再和这姓夏的,没有任何来往。   孙大爷发的誓,夏金桂当然不晓得,她和魏娘子寻了孙大姑奶奶荐的那个点心师傅,让他做了几样点心来试试,这点心果真不错。点心做出来了,就要想着怎样才能送到别人家去。魏娘子建议偶遇比较好,但夏金桂觉得偶遇不好,索性直接上门去。   这让魏娘子吓了一跳:“直接上门?姐姐,这直接上门,说不定会被人打出去。”夏金桂已经把那些点心包起来,对魏娘子摇头:“正因为人人都想着,直接上门会被打出去,去的人必定不多,真要偶遇,说不定别人偶遇都偶遇烦了。”   魏娘子面上还是一脸不赞成,夏金桂已经拿起点心匣子往外走:“你放心,这种事情,最难的是迈出第一步。”真的?魏娘子狐疑地看向夏金桂,见夏金桂这样自信满满,魏娘子也就不再阻拦。   夏金桂虽然说的自信满满,但这心里还是有点跨不出去的,毕竟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时空,夏金桂的身份去讨好一个太监的情妇,都会被视为非常丢脸的事。可是如果不讨好,就要绕更远的路。   夏金桂照着打听好的地址来到戴权情人的住所,这住所离戴权在宫外的私宅不远,站在这住所旁边,还能瞧见戴权私宅的花园。而小巷幽静,没有多少人。夏金桂咬一下牙,夏了车就让婆子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都没人开门,再望向旁边,并没有多余的门。婆子回禀夏金桂,夏金桂抱着点心匣子,只有两个字:“等着!”婆子也只有陪着夏金桂等,这个时候又没有手机,也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等着就真是干巴巴地等。   等到太阳都快落山,才见那门开了个小缝,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哎,今儿怎么还不见货郎担来?”婆子急忙上前对那小丫鬟满面堆笑:“还请告诉贵……”   话没说完,那小丫鬟已经把门给关上,远远地从门里丢出一句:“我家奶奶说,不见客!”婆子在夏家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把门甩到鼻子上。婆子一脸灰头土脸地对夏金桂回道:“姑奶奶,您瞧?”   “把点心放下,明儿再来。”夏金桂吩咐着,婆子把点心放下,还想再问问夏金桂,夏金桂已经上了车,婆子忙跟着车走了。那小丫鬟还想等着这边纠缠,从门缝里见夏家的车走了,有些奇怪地开门,瞧见门边摆着只点心匣子,小丫鬟拿起点心匣子往里面跑。   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见小丫鬟拿着点心匣子走进,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就呵斥:“这种东西,哪能拿到奶奶跟前,难道奶奶还缺这口吃的?”   ☆、反思   “春雨姐姐,奇怪呢,这家子只把点心放在门边就走了。”小丫鬟一五一十地说,春雨有些惊讶,那女子已经从榻上直起身,春雨急忙上前扶住她,又在她肘下垫了引枕。   “什么破烂点心,把这些都拿出去,喂狗。”美人懒洋洋地吩咐,小丫鬟应是,刚要走出去,美人又道:“这谁家送来的?”   “没有留任何帖子呢,好奇怪。”小丫鬟的话让美人的眼皮微微抬起:“这倒有点意思,”春雨已经上前一步,想从小丫鬟手里把点心匣子接过来,美人懒洋洋地翻了个声:“有点意思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丢出去喂狗。”   春雨急忙把小丫鬟推一下,对美人笑着道:“这些俗物,哪能入得了奶奶您的眼?”美人一个字都没说,只轻轻地抬了下眼皮,用手撑一下额头,懒洋洋地说:“哎,什么胃口都没有。”   “不如让厨房给奶奶您做一碗酸辣汤来?”春雨在那出着主意,小丫鬟已经抱着点心匣子出了屋子,往后院走去,后院有两三只猫狗正在那里玩耍。小丫鬟把点心匣子放在地上,打开,闻着那点心的香味,小丫鬟咽一口口水,可是不敢吃那点心,还是从匣子里面把点心拿出来,喂给猫狗。看着猫狗欢快地吃着点心,小丫鬟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被人伺候?   宅子内发生的事,夏金桂自然是不晓得的,第二天她照常来了,同样也没等到主人出门,夏金桂也只有把点心匣子留下,那点心,自然又进了猫狗的肚子。第三天第四天,夏金桂的耐心很好,屋内的美人却失了耐心,见小丫鬟又抱着点心匣子进来,把桌上的东西往地上扫去,有些愤怒地道:“真是讨嫌,这都几天不见,她还不肯走。春雨!”   春雨急忙上前一步等候愤怒,美人咬着牙:“等明儿她要来了,你端一盆洗脚水出去,泼在她们身上。要让她们晓得,这种事情,我不稀罕。”春雨应是,那美人瞧着那点心匣子,眉头皱的更紧:“以后,这玩意就别拿进来了。”   小丫鬟急忙应是,忙把点心匣子远远丢了,急忙在那收拾地上的东西。   夏金桂这一天又来了,刚下了车,就见大门打开,夏金桂不由一喜,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吗?不等夏金桂的笑露出来,春雨已经端着一盆水走出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就往夏金桂脸上泼去,婆子见春雨端着水出来,心里忙叫不好,急忙上前挡在夏金桂身前,尽管如此,夏金桂身上还是沾了几点。   春雨已经把盆丢在地上,对夏金桂冷笑道:“我们奶奶说了,晓得你们的目的何在,做这种事,你们不嫌丢人,我们奶奶还嫌你们自甘堕落呢!头一遭吃了闭门羹,就该晓得道理,不要再上门来,连续来了这么几遭,着实连我都瞧不上你们了。”   婆子见春雨做丫鬟打扮,自己一身又被泼的湿淋淋的,上前对春雨道:“我们也不敢瞒着你们,这有求到府上,也是平常事,不愿意了,说一声就是了。这连续来了几天,也没见你们说什么,这会儿倒一盆水泼出来,未免太……”   “太什么?太欺人太甚吗?”春雨双手叉腰,望向夏金桂,见夏金桂面如土色,春雨心中更加高兴,对婆子冷笑道:“你们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处走,往我们这样地方连续来了几趟,还好意思说我们欺负你?你们这样下贱,就该……”   夏金桂忍了这几天的气,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奴颜婢膝来寻一个太监,被人知道后,还会被嘲笑,这会儿又被春雨连续讥讽,夏金桂走上台阶,伸手就往春雨面上打了一巴掌。夏金桂这一巴掌,是真没留情。春雨正骂的开心,就挨了这么一巴掌,感到自己的牙都快掉了。春雨啊了一声,就往屋里跑,口中还叫着:“奶奶,奶奶,您要替我做主,我被……”   “姑奶奶,都忍了这么些天了,您这又是何必?”婆子见夏金桂眼中似乎有泪要掉落,急忙安慰夏金桂。夏金桂用手抹一下眼中的泪,对婆子道:“这丫头,其实也没骂错,我们如此奴颜婢膝,的确是下贱,只是她又骂错了,她以为的靠山,不过冰雪一样,很快就会消失。”   婆子听不懂夏金桂的话,叹了口气,对夏金桂道:“那,姑奶奶,要是这屋内的这位奶奶,真听了这丫鬟的话,到时说给宫里那位,我们……”   “再差也不过如此,说起来,不过就是我操之过急。想着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或许是因为从来都这样顺利,夏金桂已经很久没有尝过挫折是什么滋味了。其实,不把桂花树苗送进宫里,也可以过得下去日子的。   夏金桂在心中反思着,就往车上走去,突然耳边传来咦的一声,接着一个女子声音已经响起:“你既知道道理,也晓得我的靠山,不过冰雪一样,为何还要来我门上?”夏金桂回头,见大门处站了一个美人,这美人十七八岁年纪,一双眼看过来,就像眼里有钩子一样,魂会少了半边。   果真是个美人,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扬州瘦马?夏金桂的眼对上美人的眼,美人见夏金桂不回答,掩口打了个哈欠:“怎么,我问你,你不敢答,难道怕了?方才打我的丫头,你可是威风的很。”   这个美人,果真没有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夏金桂稍微思索,就对美人道:“方才你的丫头骂了我,那我打回去,不过两不相欠。”美人又是嗤的一笑,春雨急了:“奶奶,都说打狗要看主人,她敢打我,分明是没有把奶奶您,放在心上。”   美人才不理春雨,只是瞧着夏金桂:“嗯,我的丫头说的也对,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怎么说春雨也是我身边的一条……”说着美人就笑起来,这是真的美人,一笑一嗔,都不损她容貌。夏金桂心里赞了一句才对美人道:“奶奶说的也对呢,不过奶奶想来也听过一句,县官不如现管呢!奶奶要明白这个,就会知道,我为何要来见奶奶了。”   美人又笑了:“你这两句话还是很有道理,既然如此,你擅自来我这里的罪,我就先饶了你的,至于你的事,你也别和我说,我不愿意听。”   这个美人,倒是个妙人儿,夏金桂又浅浅一笑,就对婆子道:“那我们走罢。”婆子在旁听了半天,没有听出她们话的意思,听到夏金桂说走,婆子反倒急了:“姑奶奶,这一走,岂不……”   夏金桂也不瞧婆子:“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自然还是要走。”美人见夏金桂是真的上车,车还缓缓驶出,美人的身子倒站直了,这个人,比起别人来倒还真有点意思,不过这点意思,还是没有多少意思。美人轻叹一声,就往门内走,春雨一脸疑惑不解:“奶奶,您瞧,这人……”   “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儿啊,”美人见春雨一脸要哭的样子,伸手捏捏她的脸:“好了,晓得你受委屈了,等会儿去我首饰匣子里面,寻个金簪子,赏你了。”春雨听到这话,面上顿时又欢喜起来,连声谢赏,美人又是浅浅一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是为自己的容貌倾倒,就是被自己出手大方给打发了,这日子,还真是无聊啊!方才那个女子,若明儿再来,不过就是和别的俗人一样,可是要是不来呢,这日子,又开始无聊了。   夏金桂在回去的车上一言不发,婆子仔细瞧着夏金桂,想要说什么不敢说出来,夏金桂愣了半天才对婆子道:“今儿你受委屈了,等回去,我让人赏你五钱银子,明儿打酒吃。”婆子面上露出喜悦,对夏金桂连连谢赏。夏金桂觉得头又有些疼起来,靠在车窗边,这条路看起来是行不通了,就是不晓得,该走怎样的路了?   一路无话,夏金桂的马车将要转进巷子里的时候,孙大爷骑在马上,正从巷子里走出,两边碰到,孙大爷急忙勒住马,虽说这马车不认识,但夏家住在这里,孙大爷还是晓得的。不等孙大爷想着要说什么,婆子就已经把车帘掀起,对孙大爷笑盈盈地道:“孙大爷好,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今儿要抄近路,去个熟人家!”车帘掀起的瞬间,孙大爷看见夏金桂坐在车内,甚至孙大爷连夏金桂面上的郁闷都看到了,也不晓得又是谁惹了她恼怒,孙大爷暗自猜测着,只对婆子敷衍地答了一句。   “孙大爷不如……”婆子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夏金桂道:“孙大爷自然是有事的,不要再拦着他!”      ☆、露陷   婆子咽下要说的客气话,对孙大爷道:“孙大爷,您先请!”孙大爷原本应该越过马车先走,但忍不住又往马车里面瞧去,虽然隔了一个婆子,孙大爷隐约还是看见夏金桂的神色。孙大爷眉头一皱,夏金桂的声音已经传来:“既然孙大爷不先过,那我们先走!”   婆子听出夏金桂话里有些余怒,不敢忤逆夏金桂,吩咐车夫赶着车往巷子里面去。等夏金桂的马车走了,孙大爷才对刘管家道:“你去问问,这位夏姑奶奶今儿是往哪里去了?从何处寻了晦气来。”   刘管家应是,接着就疑惑地问孙大爷:“大爷,这些事,不是您不该?”   孙大爷瞪眼刘管家,刘管家不敢再说,只是低头,孙大爷这才缓缓地道:“我就想瞧瞧,谁能给这位姑奶奶晦气呢,毕竟这位姑奶奶可是连丈夫都不放在眼里的。”似乎这不是自己家大爷说的话啊,刘管家心中暗自腹诽,但还是让小厮去夏家打听了。   夏金桂一下了马车进了自己家门,眼泪就忍不住流出,魏娘子正迎出来,瞧见夏金桂流泪,这下吓的不轻,上前对夏金桂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夏金桂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那泪还是没止住。   魏娘子瞧向婆子,婆子上前一步刚想说话,想起夏金桂曾经说过的话,不敢开口,只对魏娘子摇头。魏娘子扶了夏金桂进房,夏金桂坐在椅上,兀自垂泪不止。魏娘子给夏金桂倒杯茶:“姐姐,事情不顺利也是平常,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夏金桂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就算是落泪,心里的憋屈还是一点没消掉,这会儿听了魏娘子的劝说,也不接茶,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魏娘子见夏金桂这幅样子,反而不敢再劝,只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又给她捶着背。   夏金桂哭了好大一会儿,觉得憋闷都哭的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见魏娘子一脸关切,夏金桂伸手去拿茶,想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没事,哭一哭就好。”魏娘子已经把茶杯接过去,倒了残茶,重新给夏金桂倒了杯茶:“姐姐,我晓得你去那么一户人家,心里必定是难过的,这会儿又不顺利,想哭也是难免的。”   “我知道不顺利,可是没想到,竟如此不顺利,而且她说的话,我也无法反驳。”夏金桂不能对魏娘子说,这里面一大半并不是被美人气的,而是自己气自己,接过茶喝了一口,有些茫然地瞧着外面。   魏娘子伸手拍拍夏金桂的肩:“姐姐,我晓得你的心思,你心气高,又觉得外面人这样说你,你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好堵了别人的嘴。可是姐姐你怎么就忘了一句俗语,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姐姐,此刻我们比起原先,已经好了许多,宫中的桂花,能得了,是锦上添花,不能得了,也与我们没有多大妨碍。”   夏金桂一口口把茶喝完,热茶入肚,也消除了一些疲惫。夏金桂放下茶杯,瞧向魏娘子:“这会儿这样说,原来你还是要看我吃个亏才心安?”   “我并不是望着姐姐吃亏,姐姐吃亏,就是我吃亏,姐姐难过,我心里自然也很难受。可我和姐姐相处这么久,我晓得姐姐的心思,姐姐是个定下想做了,就必定要去做的人,不管再艰难也要去做。我见劝姐姐不得,因此也只有选了下策,让姐姐先去撞个南墙,横竖姐姐撞了南墙,还是会回头的。”   魏娘子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夏金桂嗯了一声,并没说话。魏娘子见夏金桂不肯说话,当她还在生气,伸手拉了夏金桂的袖子,语带撒娇:“我晓得姐姐是怎样的人,姐姐难道就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这心里,也是为了姐姐好。”   夏金桂见魏娘子误会,伸手摇了摇:“我不是觉着你这话说错了,而是在想我自己,你方才的话说的对,我总要吃了一个亏,才能长个见识,不然……”   不能总想着现代的一切,不能总把自己当成夏氏集团的老总,而是要适应这些。夏金桂轻叹一声,魏娘子说的也对,先吃了亏,总好过一直没吃亏。魏娘子见夏金桂笑了,对夏金桂露出笑容:“姐姐这会儿就好了,我们去见婆婆去,婆婆方才还念叨都好几天没和你说过话了。”   夏金桂嗯了一声,和魏娘子一起往夏太太房里去,刚走出屋子,就见婆子在那和小舍儿说话,瞧见夏金桂出来,婆子有些躲闪。   夏金桂还在奇怪,魏娘子已经问出声:“要说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这样鬼鬼祟祟的,是哪家的规矩?”   小舍儿已经走到魏娘子跟前,十分疑惑地说:“婶子方才和我说,说我们刚回来,就有个小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问姑奶奶是从哪边回来的,还说,瞧着姑奶奶像受了委屈。婆子觉得奇怪,就骂了那小厮几句,又来和我说。”   “那小厮人呢?这样鬼鬼祟祟的,就该送到官府,打上几板子。”魏娘子听到有这样的事,已经在吩咐婆子,婆子赔笑:“我们自然也不会把姑奶奶的行踪告诉那小厮,那小厮……”   婆子刚想说小厮已经走了,小舍儿已经跑到大门处就去开门,还探出头去:“我瞧瞧,他是不是躲在……啊,是不是就是他!”小舍儿已经喊出声,魏娘子和夏金桂不好出门,婆子可是立即就跑出大门要去抓人。   魏娘子和夏金桂站在院内,一脸诧异,夏太太听到外面说话,也走了出来,眉头皱的更紧:“可见我们家穷的特别厉害了,竟连这样的事都有,这样来做贼的,就该不管什么,先打死了再说。”   宝蟾也在旁边帮腔:“就是,这样的事都没听说过,哪有大白天的就跑来别人家里鬼鬼祟祟的。”   说话时候,婆子已经抓住小厮的耳朵扯着他走进院里,夏太太指着那小厮就骂:“你鬼鬼祟祟跑我家来问什么?这样的人,就该立时打死,再去报官,说我们抓住了一个贼。”果真抓到小偷就要先打死泄愤这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不过夏金桂也晓得就算是在古代,也没有个打死贼没事的道理。再说这小厮,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因此夏金桂立即阻止夏太太:“娘,先问问罢,我瞧他也不像是贼。”   那小厮被抓了耳朵,又被按着跪在夏太太跟前,听到夏金桂这话就高声叫起屈来:“夏姑奶奶,我当然不是贼,你不是去过我们家,见过我的。”   去过他们家?见过他?顿时夏太太和魏娘子的眼都往夏金桂这边瞧,夏金桂也在疑惑,这人到底谁家的?夏太太的声音更大了:“说,说出你家主人是谁,哪有好端端的,跑来问别人家女眷的行踪,定是不安好心。”   那小厮对着夏金桂连连磕头:“夏姑奶奶,我是孙家的小厮,我们家刘大叔让我来想法打听的。”   孙家?真是不提还罢,一提孙家,夏太太明显就不喜欢了,竟然敢说自己的女儿不好,简直欺人太甚。因此夏太太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果真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下人,你们家的大爷,瞧着也不像个好人,这会儿换了你们来,就更像贼了。”   小厮还在那哀求:“夏太太,不信的话,您可以派人去我们家问问,我真不是贼啊!”魏娘子已经忍不住笑出声,夏金桂的脸也不由一红,这件事,实在太过尴尬了。说来说去,就是孙大爷不好,方才在巷子口遇上时候,就该狠狠地说他几句,而不是轻易放过了。   “好了,你也别叫屈了,先把他关进柴房,等到去孙家问过了,再说吧。”夏太太沉着脸吩咐,婆子把小厮从地上拉起,就关进柴房去了。   魏娘子刚要说话,夏太太已经对女儿道:“金桂,你跟我进来,媳妇,你去瞧瞧晚饭好了没有?”这是夏太太要和夏金桂说私房话了,魏娘子自然不敢阻拦,瞧着夏家母女进了屋,魏娘子的眼珠一转,就靠在窗口听起来。   “你和那孙大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太太一进了屋,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夏金桂瞧着夏太太,手上的帕子转了转:“娘,哪有什么回事啊?不就是您去找媒婆提亲,他不愿意,后来我在他们家铺子又遇到了一回,就再没有别的了。”   “街上那么多的铺子,偏生你就遇到他了?”为什么大家的脑补能力都这么强,一副坦白从宽的神情?夏金桂在心里嘀咕着,坐到夏太太身边撒娇地说:“娘,真的没有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名声是要紧的?”   夏太太还是一脸的不信,夏金桂挽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娇的更厉害了:“娘,您自己的女儿,难道还不信?”   ☆、第 61 章   “我当然晓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可我怕你听了人言,到时被人骗了去,金桂,我晓得你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面软心活,容易被骗!”这个包子形象,到底夏太太对女儿有什么样的误会?夏金桂心里想着,面上还要在哄夏太太。   另一边孙大爷已经拜完了朋友,正要回家,顺便还要问问刘管家事情打听的怎样,就见刘管家哭丧着一张脸:“大爷,我辜负您啊,方才我让人去打听,谁知被夏家当做贼给抓起来了,这会儿还要报官,大爷,您赶紧去夏家瞧瞧,把人给接出来。”   真是饭桶,孙大爷在心里骂了刘管家一句,就要上马,刘管家还要装作个很慌乱的样子:“大爷,您这是要回家?”   “什么回家,去夏家,把人给接回来,不然还能怎样?”孙大爷答了一句就往夏家来,刘管家面上露出一丝得意,也上了马跟在后面。孙大爷到了夏家大门口,   孙大爷到了夏家大门口,刘管家把帖子递进夏家,很快大门打开,夏三从里面跑出来。   瞧见孙大爷,夏三连连拱手:“孙大爷,请,往里面请。”孙大爷从来都看不上夏三的,嫌他生的不好,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此刻见夏三那满面笑容,孙大爷只觉得心里腻味的慌,对夏三有些敷衍地拱手:“我家有个小厮,因为不慎……”   孙大爷话还没说完,夏三就收起面上笑容,对孙大爷道:“这件事,是家母说的,还请往里面去,在下做不了主。”孙大爷见夏三这样说,那眉也皱的很紧,刘管家已经道:“大爷,您就进去罢。”   怎么总觉得今儿有什么不对劲?孙大爷心中想着,还是走进院子,夏三把孙大爷请进堂屋,夏太太坐在炕上,也不起身迎接,只对孙大爷道:“孙大爷,我倒想问问,这无缘无故,让人来打听我们家女眷的去向,似乎不是府上这样人家会做出的事儿吧?”   孙大爷见夏太太不起身,夏三只站在一边,也不让自己落座,夏太太这话又有责问的意思,孙大爷稍微思索一下才笑着道:“方才不过见贵府姑奶奶回来时候,面上似乎有些不愉快,想着两家素有来往,若是姑奶奶和人有什么冲撞,我若知道那家,也能居中说合。”   夏太太哦了一声,明显不信。夏三已经嚷出来了:“若你真有这样的心,又何必鬼鬼祟祟的,直接让人来说一声,我们也感你的情。”说着夏三就对夏太太道:“娘,我瞧着,定是他心里对姐姐不满,又觉着我们家好欺负,才让人鬼鬼祟祟地打听。”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孙大爷觉得,今儿出门必定是没有看黄历,想着回家之后就要好好地训刘管家一顿,但孙大爷面上还是笑着道:“这话说的,我若真有心欺负贵府,哪是这样的手段?”   “孙大爷的意思,您有的是手段对付我们家了?”夏太太这会儿眉毛皱的更紧,夏三也在一边点头。孙大爷再次后悔了,就不该听他们的,进来这什么夏家,因此孙大爷又对夏太太拱手:“此事虽属我的不是,只是那也是我家的小厮,还请夏太太把我家的小厮还来,我在这里先……”   “什么先把你家小厮还来?姓孙的,我先问你,你对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家托人去说媒,你倒不应,这三番五次的又自己缠上。难道说是嫌弃我们家又觉得我姐姐好欺负,才这样做?”夏三决定先把小厮的事放一边,这才是要紧事,孙大爷听的眉头也皱紧了:“夏三爷,话可不能乱说,我对令姐……”   话还没说完,婆子就跑进来:“太太,吴太太来了。”自己姐姐怎么会来?孙大爷还在那惊讶,一直坐着没动的夏太太急忙穿鞋下炕:“快,快,快去把姑奶奶找来,让她去迎接吴太太。”   “不用麻烦,我已经来了。”孙大姑奶奶的笑声已经在那响起,接着孙大姑奶奶打起帘子,走进屋内,见了夏太太就笑着道:“方才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还请夏太太先让我把人给带回去,至于对贵府的交代,我必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如何?”   夏太太等着的就是这句,也对孙大姑奶奶笑了:“姑奶奶这话,有理有据,我们当然是要听了,只是这满意的答复,还是不知……”   孙大姑奶奶伸手按住孙大爷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这才笑盈盈地对夏太太道:“今儿这事,明着是我们家对你们不起,放心,我定会……”   “孙大姑奶奶不必了。”夏金桂听说孙大爷来了,躲在里屋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就像夏太太和夏三要就着这事,将计就计,把自己嫁给孙大爷?这可不成,这会儿自己和魏娘子好容易说通了,不嫁人也没关系,好容易能过这么自在的生活,谁愿意再去嫁人?况且还是这样不懂尊重别人的深度直男癌?因此夏金桂也顾不上别的,掀起帘子就打断孙大姑奶奶的话。   孙大姑奶奶听到有人来报,一边在心里埋怨弟弟,一边带着人就往夏家来,来的路上,孙大姑奶奶在那仔细想了想,夏金桂除了名声稍微有些瑕疵,又是二嫁之外,别的都还不错。说到二嫁,自己弟弟也是续娶。这倒是两边能扯平的事儿。至于名声,这京中年年出那么多的事,再过上个两三年,谁还记得什么薛家,更记不得什么薛家被休了的大奶奶?   因此孙大姑奶奶好容易说服了自己,等到了夏家,把弟弟带走之后,回家就说服弟弟,要他娶了夏金桂算了,横竖女人嫁人从夫,就算她有再大的能力,也飞不上天去。此刻听到夏金桂这句,孙大姑奶奶怔在那里,接着看向夏金桂:“夏姑奶奶这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这小厮一事,从方才孙大爷所说的话,还有那小厮所说的,都不过是场误会。既然是误会,两家又是有来往的,也就让你们把人带走,难道还好和你们要什么交代不成?”夏金桂的话轻描淡写,急的夏太太和夏三在旁边跺脚。   夏太太上前拉了把夏金桂:“你这怎么说呢?你小孩子家,这些事哪是你懂的,这事自然是我来说。”   “娘,我都嫁过一回,又被休了一回,还主持过兄弟娶媳妇,哪里是小孩子了?”夏太太在想什么,夏金桂怎么猜不出,不就是想趁这时候,把自己塞给孙大爷。不过,自己可不愿意。   孙大姑奶奶和孙大爷姐弟俩都有些惊讶,孙大姑奶奶想了想才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舍弟……”   “令弟性气有些不好,却还算个好人,行事鲁莽也是平常事,毕竟他从小那样长大。”夏金桂横了一条心,千万不能随了夏太太的意,不得不表扬了几句孙大爷。接着夏金桂就对孙大姑奶奶道:“屡次误会,这也不过是巧合,孙大姑奶奶您也别放在心上。宝蟾!”   宝蟾在门口听了半响,听出夏金桂是真的不想嫁给孙大爷,宝蟾在那急的跳脚,别说薛蟠,就算是薛蝌在宝蟾看来,都比孙大爷差多了,人品相貌家世,这一过门就当家,前面媳妇还没留下儿女。简直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亲事,怎么夏金桂就不要?宝蟾还在那替夏金桂着急,就听到夏金桂叫自己,宝蟾急忙走进屋内:“姑奶奶叫我?”   “去,告诉他们,把孙家的小厮从柴房里面放了,交给孙大爷带回去。”宝蟾应是,夏太太和夏三都呆在那里,孙大爷瞧着夏金桂,一脸若有所思。夏金桂已经一拍手:“好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以后我们还是一样来往,谁都别提起这事。”   说着夏金桂就招呼孙大姑奶奶:“这小厮先让孙大爷带回去,孙大姑奶奶,我还有话想请教你。”孙大姑奶奶这回肯定,夏金桂对自己弟弟,真是半分意思都没有。孙大姑奶奶一则喜一则怒,喜的是夏金桂不进孙家门了,怒的是自己弟弟这么好,娶什么样的人都配,为何就是夏金桂看不上他?   而且孙大姑奶奶肯定,夏金桂的这个请教,也绝不是说这件事的。因此孙大姑奶奶推一下还在那发愣的孙大爷,自己就对夏金桂道:“既然如此,夏姑奶奶请。”孙大爷站在那见夏金桂和孙大姑奶奶说着往里面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为何这夏金桂,偏偏就瞧不上自己?   夏太太和夏三也在心中叹气,好在夏三还记得先把这里的事了了,上前对孙大爷道:“孙大爷,既然我姐姐愿意放过了你,请!”   ☆、恶姻缘   这一声才算把孙大爷的魂给叫回来,孙大爷还是有些不甘心地看向夏金桂消失的方向,夏三见孙大爷往夏金桂消失的方向看,也忍不住叹气:“孙大爷,也不是我说,我家姐姐现在有主意的很,别说我,就算是我娘,在她面前也有些发憷呢!”   “女人家太有主意了,也有些不好。”孙大爷有些茫然地回答,夏三已经点头:“就是,女人家那么有主意做什么?别说我姐姐,贱内也……”夏三和孙大爷说话时候已经走出堂屋,魏娘子正从厨房走到前面来,正好听到夏三这句话,魏娘子不由轻咳一声,夏三急忙停下说话,对孙大爷道:“不过呢,有时候有主意,也是件好事,男人们呢,就免得这样麻烦了。”   孙大爷抬头望去,已经看见魏娘子,不由笑了笑,看来这夏家的风俗不大好,不但出很凶恶的女的,还出惧内的男人!   魏娘子听到夏三这话,这才露出一丝笑,对孙大爷道:“孙大爷不在寒舍用了晚饭再走?”   孙大爷听出魏娘子这句客气话连表面的客气都没带多少,怎么会留,嘴里敷衍着,就急速地走出夏家大门。等孙大爷走了,魏娘子才叉腰对孙大爷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别以为自己瞧不出来,这孙大爷对自己姐姐,就没怀什么好心,三番五次的挑衅,偏偏又骨子里看不起人,婆婆上门去提亲,他倒好,一口回绝了。这种人,只想着坏别人家女眷的名声,却不肯正正经经娶过门,就该一辈子不上自己家大门才好。   魏娘子啐过了孙大爷,也就转身进了厨房,瞧这样子,孙大爷不会在这吃晚饭,孙大奶奶定会在这吃晚饭了,还是要让人备上两样好菜,免得被夏太太唠叨。   孙大姑奶奶听夏金桂说了今儿去那个美人家里遇到的事,孙大姑奶奶的眉不由微皱一下才道:“倒是我疏忽了,忘了她们这样的人,原本就……”孙大姑奶奶急忙停下对夏金桂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既然是我的疏忽,我定会居中调节的。”   “吴太太似乎和这美人,打过交道?”夏金桂问出这么一句,孙大姑奶奶迟疑一下才对夏金桂道:“其实不瞒你,这美人是我家那位去扬州的时候带回来的,因着是个难得的美人,这才送给了戴公公。”   难怪孙大姑奶奶对这事如此熟悉,夏金桂浅浅一笑,这笑容看在孙大姑奶奶眼里有了几分古怪,不过今儿自己家刚刚闹出这么一件事,孙大姑奶奶也没有再把这事往深处想,又安慰了夏金桂几句。魏娘子来说晚饭已经好了,众人用过晚饭,孙大姑奶奶也就先往孙家来。   孙大姑奶奶一走进孙大爷的书房,就见孙大爷披了貂裘,坐在桌前看书。孙大姑奶奶走到孙大爷跟前:“我想了想,夏家姑奶奶着实是个不错的,等明儿,我遣个媒人,去把这亲事定下。”   孙大爷差点就跳起来:“姐姐,今儿那夏姑奶奶,可是亲口回绝了,你这会儿又和我说这话,难道……”   “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你嘴里处处嫌着那夏姑奶奶,心里做出的事儿可不是这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嘴上心上各是一套?”孙大姑奶奶的话让孙大爷又坐了下来,嘴里嘟囔着:“我,我只是看不惯她!”   “你看不惯的人多了,就说朱家,我也没见你三番五次地去盯着他们家。”孙大姑奶奶说话时候直接盯着自己兄弟,孙大爷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姐姐,我……”   “没什么可说的,我没那么大的精神,再把你一次次抹平你闯的祸,这件事,就我做主了!至于娶过门来,是怨偶还是好好一对夫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孙大姑奶奶说完就站起身:“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也不和你说什么不许去寻夏姑奶奶晦气的话,横竖你做不到。”   说完这句,孙大姑奶奶就径自走出门,孙大爷急了,追着孙大姑奶奶:“姐姐,这可是我娶媳妇,你也不愿……”   “我说过了,怨偶还是好好一对夫妻,全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干系。”孙大姑奶奶面沉如水,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走来。孙大爷张了张嘴,晓得自己姐姐已经做了决定,自己也不能再去说她。叹口气转回书房,方才看的那本书还放在桌子上,孙大爷从桌上把书拿起来,正好看见三个字,恶姻缘!   孙大爷叹气,用手抓了抓头发,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是这心中,还是有一点点小期待,毕竟这样的女子,好像又和别人不一样。   孙大姑奶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寻来媒婆,媒婆也不是别人,就是上回的王刘两人。听到孙大姑奶奶要去向夏家提亲,两媒婆先是诧异,接着就笑了:“这是好事,夏太太必定肯,我们这就去。太太等着听喜讯罢!”   两媒婆兴兴头头地去了,孙大姑奶奶不由叹一声,这也算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免得以后自己弟弟真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自己就真是拿着难办。   两个媒婆打听的夏金桂今儿不在家,出门去了,晓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让婆子去回夏太太。夏太太听说有媒婆来了,急忙命人请进来,两个媒婆见了夏太太,也没有客气,飞快地把来意一说。夏太太真是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这门婚事,夏太太十分看好,忧的是夏金桂只怕不会答应嫁出去。   刘媒婆瞧见夏太太的忧愁,开口就道:“太太想是担心姑奶奶不愿意嫁?要我说,这姻缘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就是,虽说也有人说,这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可是话是这么说,这天下多少再嫁的女子,还不是从父母之命,鲜见自己做主罢自己嫁出的。”王媒婆也在一边帮腔。   夏太太点一点头:“这话说的实在,不过两位也晓得我女儿,那是从小娇惯长大的,这要万一……”   王刘两媒婆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心中可是一套套的,听了这话就相视一笑,王媒婆掩口微笑:“太太担心什么呢?等把这帖子换了,婚事就成了。姑奶奶就算再大的性气,这花轿上了门,吹吹打打地过门了,那就是孙家的事了。”   “就是,我还听说,孙大爷三番五次的,这做亲,最难得的不就是两个男女情愿?”刘媒婆的话打动了夏太太,两个媒婆瞧着夏太太的神色,晓得夏太太已经愿意了,王媒婆把庚帖拿出来:“这是孙大爷的庚帖呢,还是把令千金的庚帖拿出来,我们就好说恭喜了。”   夏太太被这两个媒婆的话一灌,身不由己地就让宝蟾去把夏金桂的庚帖取出来。宝蟾巴不得夏太太答应,急忙进去取了庚帖出来。夏太太拿了庚帖,王媒婆和刘媒婆已经齐声说恭喜。   两个媒婆拿着庚帖走了,夏太太对宝蟾微笑:“这事定下了,我也就安心了。”   “那孙姑爷,瞧着真不错,姑奶奶嫁了,太太您这心里,也就安了。”宝蟾惯会说这些,夏太太听了就欢喜。   “什么孙姑爷,娘,您说这话,我不明白呢。”夏金桂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接着夏金桂掀起帘子走进,瞧着夏太太满面疑惑。   宝蟾已经主动为夏金桂解惑:“给姑奶奶道喜,方才有媒婆上门,太太已经把姑奶奶,许给孙姑爷了。”   什么?夏金桂差点爆粗,定了定心神才对夏太太道:“娘,您今儿没发烧吧?”   “发什么烧呢?你说什么傻话?”夏太太站起身满面慈爱地瞧着夏金桂:“我的女儿,生的这样好,又如此能干,本该是人家抢着上门来说的,不过这样也不晚。女儿啊,你嫁到孙家……”   “我不嫁!”夏金桂满腔的怨气,只化成这三个字,接着夏金桂就咬牙切齿地对宝蟾道:“去,把媒婆追回来,我的庚帖也拿回来。”宝蟾怎肯听夏金桂的?还是笑盈盈地道:“姑奶奶,晓得您害羞,不过这件事,本就是太太做主的,您啊,还是……”   夏金桂火起,伸手一巴掌就打在宝蟾脸上,接着夏金桂就推开宝蟾,掀帘走出,高声叫道:“去外面叫个车来,我要去吴家。”   夏金桂这是真不想嫁,夏太太这会儿也瞧出来了,宝蟾用手捂住半边脸,对夏太太道:“太太,您赶紧出去拦一拦。”这一句提醒了夏太太,夏太太急忙跑出屋子,婆子丫鬟被夏金桂使的团团转。   夏太太上前扯住夏金桂:“你要还是我闺女,就好好地,听我的话,不要跑去吴家,不然我也就……”      ☆、不情愿   “我本来……”夏金桂情急之下,差点脱口而出就是这句,但夏金桂的眼在看到夏太太神色时候,把那句话给咽下去,对夏太太无奈地道:“娘,就算我真听您的话,嫁了过去,难道我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娘,您也不想一想,这人对我,从来就没半分好感。”   “我闺女这么好,谁不会喜欢你?”夏太太紧紧扯住夏金桂,婆子在旁边,想劝又不敢上去劝,魏娘子听到外面喧哗,从屋里走出来,见夏金桂母女俩在那僵持,魏娘子两三步上前对夏金桂道:“姐姐,您先进我屋里去,我和您好好地说。”   “难道你也要我去嫁那姓孙的?那个重度……”夏金桂的声音微微一低,有些含糊地道:“直男癌患者。”   “什么,你又说什么了,满口里面男人女人的,你还真不懂规矩了。”夏太太恨不得给女儿来两下子,但向来惯女儿的她,见夏金桂已经急的要哭了,舍不得打下去,只是长叹一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宝蟾,快些把太太扶进去。”魏娘子高声喊着宝蟾,这边就拉着夏金桂:“姐姐,你先跟我进屋。”   “你不让我去吴家,难道说我还真要嫁那姓孙的?”夏金桂被魏娘子拉进屋里,一屁股坐在椅上,就对魏娘子抱怨起来。魏娘子掀起帘子,让丫鬟赶紧去打一盆热水来,回头见夏金桂气鼓鼓的,魏娘子微微一笑:“姐姐向来都很有主意,怎么这会儿,就乱了方寸?”   “这和平时不一样。”夏金桂接过魏娘子给自己倒的茶,一口喝干也不放下茶杯就对魏娘子道:“娘把我答应嫁了,这做了人家媳妇,就和在家做女儿不同,有许多淘气的事。况且这夫主夫主,什么丈夫是自己的天,你想想,我可受得了这个气吗?”   丫鬟已经端着洗脸水进来,魏娘子拿过手巾在盆里浸湿,扭干后交给夏金桂,夏金桂觉得烦躁的很,擦一把脸也好清爽些,擦完了脸把手巾交给魏娘子,魏娘子让丫鬟连盆端出去才对夏金桂道:“姐姐这话说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姐姐我也嫁过来这许多时候了, 比原先还自在呢。”   “原来你是因为你比原先还自在,所以觉着我嫁过去也好?”夏金桂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接着摇头,还要再说魏娘子就道:“不是这话呢,要我心里想的,姐姐一辈子不嫁才好,到时我生下儿子,也让儿子奉养姑妈一辈子,这也是好事。只是姐姐,这里面有两个不足。一呢,就是婆婆终究放心不下来,二呢,就是……”   “二来是什么?”夏金桂这会儿才慢慢觉着自己胸口的气消了些,但还是梗在那里,深吸一口气看着魏娘子,等着她的下一句。魏娘子轻叹一声:“我实话和姐姐说罢,这二来,我从昨晚到现在,仔细想了,孙大爷对姐姐,虽然嘴上总说什么嫌弃的话,可瞧他心里,似乎不是这样呢。”   嘴上嫌弃,心里喜欢?这不是小学男生才会做的事儿?这孙大爷,不但是个直男癌,竟然还这么幼稚。夏金桂鼻子里面哼出一声,魏娘子坐在夏金桂身边,轻声道:“姐姐你想着,若孙大爷果真如此,那姐姐嫁过去,不就能让他……”   “我不愿意做这些事。”说到调|教男人,夏金桂更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男人有什么好调|教的,又不是狗,一家子过日子,还要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真是岁月还没催人老,生生就把自己算计老了。   魏娘子没想到夏金桂会回答的这么直白,这桩婚事,魏娘子先也觉得不大好,等再细想想,孙家现在的生意声势都还不错,两边结了亲,彼此助力,都是一件好事,因此魏娘子才想要说服夏金桂。   可这会儿听到夏金桂这话,魏娘子就晓得,夏金桂是真的不想嫁给孙大爷。魏娘子在那沉吟,夏金桂也在那思索。原来自己,还是不大了解古代啊。夏金桂长叹一声,魏娘子抬头看向夏金桂:“姐姐,您若真的不想嫁,这会儿,还有另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找人去说,两边八字不合吗?”夏金桂已经想到这个主意,眼里已经在闪闪发光,怎么就忘了算命先生这种重要的NPC呢?   “姐姐,算命先生定会顺着婆婆的话说的,一个算了不合,自然还会有另一个。”魏娘子一句话就打断了夏金桂的喜悦,夏金桂的眼神暗淡下来,魏娘子缓缓地道:“姐姐若想要出家礼佛,自然不用……”   “这算什么馊主意?”出家礼佛,这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夏金桂来说,更是不能做到。魏娘子的手一摊:“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姐姐你……”   夏金桂没有去管魏娘子说的话,眼里已经闪出亮光,还有另一个人呢,这回是孙大姑奶奶同意了,只要孙大爷反对,那不就成了。不过,夏金桂看一眼身边的魏娘子,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她,毕竟现在除了自己不愿意嫁,夏家的人,估计都愿意自己嫁呢。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思量。   孙大姑奶奶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两边交换了庚帖,夏太太见魏娘子把夏金桂拉进房里之后说了些话,夏金桂也就不说别的,还当夏金桂已经被说服了。就忙着料理女儿的婚事,夏金桂原先嫁到薛家的嫁妆,有些已经花用,带回来的也不多。那些料子首饰,还要重新置办。跟了去的人,宝蟾自然不能再跟去做陪嫁,小舍儿一个人又单薄了些,夏太太又让魏娘子找人牙子来,好再买两个丫头,让夏金桂带去。   那边是再娶,这边是再嫁,婚期就定在腊月里。孙大姑奶奶也找人去孙家,帮着粉刷屋子,家具这些也来不及现打,只能把原先的家具抬出来,重新油漆了。两边都在忙碌,唯有夏金桂这个要嫁人的没有多忙,一来她是嫁过一回的,夏太太无需再和她叮嘱些话,二来夏太太担心夏金桂又悄悄地跑出去,因此只让婆子丫鬟把她关在屋里,每天三顿饭送进去。   夏金桂当然晓得夏太太的意思是什么,不就担心自己跑出去了?不过这还真难不住夏金桂,转眼已经进了十一月,婆子丫鬟们见夏金桂已经被关了半个来月,渐渐安静下来,也就慢慢松懈了。这天小舍儿来送饭,夏金桂接过碗的时候,突然哎呀了一声:“这碗里怎么有锅巴?”   小舍儿不解的上前要查看,夏金桂的左手已经轻轻一砍,砍在小舍儿脖子上,小舍儿的眼眨了眨,就昏过去。夏金桂暗自庆幸,自己当初图好玩学的防身术,还能派上用武之地。接着夏金桂就把小舍儿搬到床上,用被子盖起来,再把饭菜收拾了,连着托盘一起打开门放在门口,又重新关了门,换了件素净的衣衫,这才打开窗户,从窗户里面跳出去。   小舍儿在床上已经睁开眼,接着就把眼闭上,关了这么几天,都晓得夏金桂是关不住的,就顺了姑奶奶的意,横竖到时夏太太追究,自己那时候是昏过去的。想着小舍儿摸了摸脖子,姑奶奶的手劲还真不小,脖子这会儿还疼呢。   夏金桂并不晓得小舍儿是故意装晕的,从窗户跳出去后就直接到了后院,后院还有个后门,是下人奴仆们出入的。夏金桂打开门,先探头瞧了瞧,见巷子里没有人,这才从里面出来,又把门小心翼翼关好。自由的感觉真好,难怪早期的穿越文,都有逃家的桥段。夏金桂心里感慨一句,就往前面走。   这一出了巷子,夏金桂就有点犯愁,千算万算,算漏了自从搬到这里来,自己出入都是坐车,就没有走过路。这不晓得路还怎么去孙家?再说孙家又不像贾府那样有名,随便问一个人就能问到。   夏金桂四处张望,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向后,该前进还是后退,乖乖地回夏家,夏金桂是绝不肯的。一乘轿子从夏金桂身边经过,接着那轿子就在前面停下,轿边跟着的春雨已经跑到夏金桂面前:“我们家奶奶叫你呢。”   这出个门都能遇到熟人,夏金桂的眼不由眨了眨,已经认出春雨就是那天那个美人的丫鬟,不过夏金桂今儿没心绪和这美人敷衍,对春雨摇头,就往另一边去。春雨见夏金桂竟然不肯跟自己走,气鼓鼓地跑回轿边:“奶奶,这人不肯来。”   美人掀起轿帘,见夏金桂还在那徘徊,分明是不知道路途,不由在心中耻笑,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这幅样子出来街上,只怕隔一会儿就被拐子给拐了。   ☆、演戏   春雨见美人没有放下轿帘,轻声问道:“奶奶,要不要……”美人已经摇头:“不用,我们走。”   春雨把轿帘放下,让轿夫继续抬着轿子往前走,刚走了几步,美人就在轿中跺脚:“停轿!”   轿夫急忙把轿子放下,美人已经望向轿后,夏金桂所在方向,夏金桂此刻徘徊了会儿,仔细辨认方向,选定了一个方向就沿着路边往那个方向走。   美人的唇微微嘟起,春雨还想说话,美人已经伸出手指向另一边:“追上去,我倒要瞧瞧,这大小姐,会遇到什么事儿!”   春雨急忙应是,对轿夫吩咐了,轿夫们抬起轿子,往夏金桂走的方向追去。这古代的大街,果真女的很少,特别是穿的比较光鲜的女子。夏金桂走出一段路,就从周围人的目光中得出判断。   想起曾听说过的都市传说,夏金桂暗自下决心,不能往那些小巷走,而且尽量顺着铺子旁边过,毕竟这些开铺子做生意的,就算有坏人,也不会那样名目长大。   夏金桂边走边瞧着两边铺面,努力做出一副十分轻松,对街道很熟悉的样子来。   “这女子,倒还真是有些不一样。”美人坐在轿子中,轿夫们走的并不快,慢悠悠的,正好让美人打量着夏金桂的举动。   “奶奶,您瞧,您都走了这么会儿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毕竟老爷爷……”春雨的话还没说完就得到美人一个大白眼,接着美人伸出手摸了摸头发:“让他等着,他又不是没等过。”   春雨还想再劝,可也晓得这拿捏男人的工夫,自己离美人还差的远呢,劝的话也全咽回去。就忍不住打量起夏金桂来,这女子瞧着也没什么出色之处,怎么自己家奶奶就惦记着呢?   夏金桂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分了下东西南北,就往北边走去。刚走出几步,就有个男子快步走过夏金桂,在擦身之时,去撞夏金桂的肩膀。   这街上女的少男的多,就算有女的,男人们也还算规矩,这男子的举动格外蹊跷,夏金桂忍不住摸一下自己的荷包,果然就摸到另一只手,接着那手飞快地缩回去。夏金桂抬头看向那男子,那男子一脸笑嘻嘻地对夏金桂打个拱:“这位奶奶,瞧您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低下人,您要上哪去,我们兄弟还有乘轿子,就带了您去,轿钱好商量。”   轿子?要晓得,这些京城内的地痞流氓,胆子有时候比天还大呢,夏金桂冷笑一声也没说话,就继续往前走。那男子见夏金桂不吃这套,也不以为忤,呵呵一笑就拐进一条小巷。   “有意思,真有意思。”美人在轿中已经瞧见夏金桂的对答,对春雨道:“你遇到这种事情,会怎样?”   “我要遇到了?”春雨思索一下才道:“可是我,不会单独上街啊!”   “这女子,是哪家的?”美人的话让春雨摇头:“我也不晓得呢,奶奶,您瞧,这都多走了一条街了,不如……”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两个做仆人打扮的人大步流星地追上夏金桂,对夏金桂道:“奶奶,您快回去罢,您和爷生气,也不是一个人不带,就要回娘家去啊。”   “啊,奶奶,我这就去问问,她是哪家的!”春雨高兴地喊了一声,美人已经喊住春雨:“回来,我瞧着,这不是她家的人。”   说着美人翘起手指,吹一下指甲:“我就瞧瞧这女子,要怎么对付呢?”   不是这家的人?春雨还不解其中的内情,只是愣愣地望着。   在街上走的人不少,见状已经围过去了,那两个仆人模样的其中一个已经给夏金桂跪下:“奶奶,您……”   啪地一声,夏金桂已经打了那个人一巴掌,接着夏金桂就高声叫道:“列位请了,我是这孙家的女儿,嫁的丈夫姓王,因丈夫对我不好,宠妾灭妻,还管住了我的丫鬟,不许我回娘家,我要回娘家诉苦,偷偷跑了出来,谁知又要被他们追回去。列位还请送我回娘家,我好和哥哥诉苦。”   说着夏金桂就哭起来,哭的还十分伤心,活像被人欺负的有冤没处诉的小媳妇。那围观的人中也有几个热心肠的,听了这话就道:“王奶奶别哭了,这么多人呢,我们陪你回去你娘家,好好地说说。”   那两个仆人模样的没想到不但没把夏金桂给带走,还反被夏金桂将了一军,两人顿时惊慌起来,夏金桂已经用帕子捂住眼,对那两个仆人模样地道:“我晓得,你们只听大爷的话,又听那妖精撺掇大爷,这会儿我要跟你们回去,怎么死的都不晓得,我不回去,我回娘家,寻哥哥诉苦。”   说着夏金桂提一口气,就往前面飞奔,那两个仆人模样的正要去追,已经被人拦住:“你们也是底下人,这两口子吵架的事,你们奉了你们大爷的命令来抓回去,到时你们舅爷来寻麻烦,你们大爷还不是会把你们给交出去,这会儿你们就先回去,和你们大爷商量,怎么才能把这事给抹了?”那两个仆人模样的被众人围着,百口莫辩,看着夏金桂已经跑远,急的跺脚。   夏金桂在前面跑,还有两个热心人追上来:“王奶奶,你也不用跑那么快,我们陪着你慢慢走回去。”   说着话,巷子里面就跑出一个妇人来,看着三十上下年纪,边走还边系着裙带,看起来像是到外面有热闹就急匆匆赶来的。果真这妇人跟着走了两步,就在那劝夏金桂:“哎呀,男人这宠妾灭妻的,我最见不得了。还有,你娘家要是不肯出头为你做主,我们邻居们也要出来帮你说说。”   果然不管到什么时候,激起同理心是最好用的。夏金桂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脸哀痛:“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也是过过好日子的,谁知去年他去江南游历,带回来一个妾,就横竖瞧不上我。这位大嫂,我们都是本分规矩的良家女子,怎能抵得过那些狐媚子的手段?”   那妇人很叹了几口气:“说的是呢,哎,这些狐媚子,实在是……”   那美人原本好好地跟在后面,听到狐媚子三个字,生气地把轿子一拍,对春雨道:“我们回去!”   春雨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奶奶,您不是……”   “不瞧了,这热闹有什么好瞧的?”美人咬牙切齿地说,原本想来瞧笑话,谁知这么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并不是不食人间疾苦的。真是没意思,不,又有点意思。   夏金桂和那妇人彼此说着彼此嫁人后的苦,就来到孙家店铺附近,夏金桂瞧见熟悉的地方,对那妇人道谢:“前面就是我哥哥家的铺子,我认识掌柜,我先进去,寻掌柜说话,让他把我哥哥寻来。”   “不如,我们陪王奶奶你进去?”那妇人只觉得这苦还没诉够,还想再说说,况且也想瞧瞧热闹,也就问出。   夏金桂眼珠一转,想到今儿来的目的,对那妇人点头:“如此,就多谢楚大嫂了。”说着夏金桂就走进铺子里,掌柜刚想上前招呼,瞧见夏金桂,先是惊讶,接着就笑了:“原来是您,快些往里面坐,您今儿想要瞧些什么?其实也不用您亲自过来,想要什么,让人送到府上就是。”   看来掌柜也晓得自己和孙大爷定亲了,这会儿这么热络,不过夏金桂暗自想,他热情错了,自己今儿来,为的是和孙家退亲,而不是想挑什么东西。   “哎呀,你这掌柜还不晓得?你们姑奶奶在王家受了大委屈了,这会儿回来,想要寻你们爷说说委屈,替她出头呢!”楚大嫂已经快嘴把夏金桂方才的话给说出来。掌柜一脸惊讶地瞧着楚大嫂:“这不是我们姑奶奶,这是我们……”   “不用了,我今儿就是来见你们大爷的,你赶紧让个伙计回去说,我在这等他。”说着夏金桂就对楚大嫂笑一笑:“走了这么半天的路,也已累了,先进来歇歇,喝口茶。”   说着夏金桂就领着楚大嫂往那天的那间小屋走去,掌柜眨眨眼,还是找来伙计,让他先去孙家报信,又让人往小屋送了茶水点心,自己在那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奶奶……”楚大嫂也察觉出不对来,等伙计一从小屋里面走出,就试探地喊了一声,夏金桂端起茶喝了一口:“我不姓孙,我姓夏,我的丈夫也不姓王。”   “那您这是……”楚大嫂打量着夏金桂的衣衫,还有这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我姓夏,我娘把我定给了这家的东家,可我不愿意嫁他,因此今儿是偷着跑出来,想要退婚的。”夏金桂淡淡说着,孙大爷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正好听到夏金桂后面那句话,顿时孙大爷的脸色变的十分精彩。   ☆、第 65 章   楚大嫂嘴巴大张,一脸震惊,夏金桂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孙大爷,微微屈一下膝:“孙大爷,事出紧急,不得不这样做。不过……”   “哎,夏姑娘,不是我说,这也不算什么差的姻缘啊!”楚大嫂转头打量了孙大爷几眼,见孙大爷虽然脸色渐渐铁青,但还是看得出生的十分周正,再瞧能开这么大一家铺子的人,怎么会委屈了自个媳妇?这门婚事,怎么说也不算差了,因此楚大嫂下意识开口就劝。   “差不差的,要看我自己的心,而不是看着别人生的也还不错,家境也好,就急不可耐地要把人嫁过去,这成亲过日子,怎么说也是两个人的事。”夏金桂说一句,孙大爷的脸色黑一分,楚大嫂已经满脸不赞成了。   等夏金桂一说完,楚大嫂就啧啧两声,对孙大爷道:“你媳妇这话,你也听明白了,我晓得,她这是担心你嫁过去,你待她不好,这样,我就倚老卖老,问你一句,你以后会不会待你媳妇好?会不会宠什么妾,灭什么妻,会不会把人关起来,不给她饭吃?”   孙大爷满腔的愤怒和不甘,被楚大嫂这打岔的话一问,都无法说出口了,良久孙大爷才咬牙切齿地道:“我虽不才,也读了几本书,我娶媳妇回去,是生儿育女掌家管事,又不是买的牛马,怎会做这些事。”   楚大嫂听了孙大爷的话,站起身有些欢喜地一拍手:“哎呀,这样想就不错了,夏姑娘,我和你说,我瞧这人还是不错的,横竖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娘既然已经定了,你就好好地嫁过去,免得好姻缘翻做恶姻缘。”   果然古人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夏金桂冷笑一声依旧坐在那:“什么好姻缘,从头到尾都是恶姻缘,楚大嫂,我问你,娶媳妇回家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娶回去生儿育女,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楚大嫂不解地回答。夏金桂拍下桌子:“是啊,娶媳妇自然是为的这些,那娶了媳妇回去,是不是要回娘家也好,有委屈也罢,都不能诉了,更不能……”   “你到底要说什么,就说!”孙大爷打断夏金桂的话,坐在夏金桂面前,狠狠地瞪着夏金桂。这眼神有些凶恶,楚大嫂在旁看见,忍不住拍拍心口。   “你瞧,你自问是个男人,就连听完我话的耐心都没有。我就想问你了,要照这书上说,这做妻子的,必定是要对做丈夫的恭顺。”夏金桂话里的嘲讽孙大爷听出来了,孙大爷的眉不由一皱,但没有回答。   “这书上还说,女子卑微,只能侍奉男人。那我想问问孙大爷,我和你一样,也是爹生娘养的,若论起做生意的才能,若论起对付事情来,我并不比你差,为何我就要比你卑微?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天生就该如此?”夏金桂的语气开始变的有些伤心,如果不是在古代,原身夏金桂所能得到的会更多,而不是只能选择在成年后嫁人,嫁人之后只能和薛蟠的妾争宠,还因此落的一个悍妒的名声。   她本也是姣花软玉一类,却生生地,被这样的现实磨的只能低头为人妇,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完全拥有,更何况别的东西?   “女子无私财,女子要贤良,生不出儿子,要主动为丈夫纳妾,希图传下血脉。可是这夫家的血脉,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人,为何她不能有自己的财产?她也有喜怒哀乐,为何她就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于丈夫后面?”   夏金桂说到此处,泪不由落下,纵然费尽心机,纵然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好,但不适应就是不适应。已经习惯了在天上飞的人,怎能接受被关在笼子里,即便这个笼子,是那样的精致华美,所吃的食物,喝的水,都很不错,然而,你怎能让一个本该翱翔在天空的飞鸟,甘心情愿?   “疯了,夏姑娘,你别是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会说的出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夏姑娘,你还是别说了,不然我觉着,你夫家只怕不愿要你了。”楚大嫂一张脸涨的通红,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几句话。   接着楚大嫂已经对孙大爷道:“这位大爷,我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一个疯子,这位大爷,您瞧……”   疯了?原来想要做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就是会被视为疯子?夏金桂笑了,大笑声中全是悲哀,接着夏金桂就对孙大爷道:“疯子?孙大爷,为何男人就可以天经地义地,吸女人的血,延续你们的血脉,心安理得的,看着爹娘卖掉女儿,来供养你们,而女儿一旦要反抗,就会被视为疯子,会被视为不本分?孙大爷,疯的是这规矩,不是我!”   夏金桂的言语是孙大爷从没听过的,也是从没想过的,他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夏金桂,久久说不出话。   夏金桂用手摸一下脸,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我但愿我自己,真的疯了,但我没有疯。我还清醒着呢,我不甘心认命啊!我不甘心再嫁一个男人,成为他的附庸,成为他红袖添香里的那个红袖,成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生不出儿子会是她的错,后宅不安宁会是她的错。我不愿意啊!”   楚大嫂这会儿是连劝都不敢去劝夏金桂了,孙大爷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夏金桂,夏金桂眼里含泪,但眼神十分清澈。   这个女子,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不,或者该说,她不愿意嫁给任何人,因为嫁了,就会被困在那里,一生一世。   “你,你难道不知道,就算你不嫁给我,你也是在宅子里面,女人,生来就不是……”   “我和你比起来,少了什么?你有眼睛鼻子,我也有,你有脑子会想,我也有,你有的,我都有,那为什么你们必定要把女人困在这里,不许她出门,然后说女子无才就是德,然后说有想法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只有用愚蠢和温顺,来满足你们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才会被赞扬?凭什么?凭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吗?”夏金桂高喊出声,接着指向窗外:“宁古塔以西,有个国家,叫俄罗斯,它已经有数代女皇了,还会有一个女皇,将成为他们最伟大的女皇。英吉利国,曾有女王统一英吉利国。即便是我天|朝,也有吕后称制,也有则天称帝?她们都是女人。”   “吕后悍妒,做人彘……”   孙大爷的好容易想出的话被夏金桂的冷笑打断:“吕后不过把自己的情敌做成人彘,就被骂了几千年,明朝宣德皇帝,可是把自己的叔叔,生生地用大锅煮死!则天不过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可是唐朝明皇,一天杀了三个儿子,还有……”   “够了!”孙大爷此刻已经不是震惊和愤怒,而是一种怎么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夏金桂。   “为什么要说够了?因为那不过是谎言。什么女子善妒,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人不会主大事,统统都是谎言,统统都是你们要让女人甘心为奴的谎言。”夏金桂的话早把楚大嫂吓的缩到了一角,虽然说夏金桂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妄议这些事,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又如何,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孙大爷有些挫败地说出这么几个字,夏金桂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凉:“是啊,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不愿意嫁,也许,我的确该被关进尼姑庵里,凄凉地过了这一生,毕竟这已经不是我的世界。这是一个……”   一个男尊女卑被视为道德正确的世界,这是一个阶级社会,这是一个上层阶级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世界。这是夏金桂不愿意在的世界,然而回不去啊,即便想要给自己挣出一片小小天地,现实也会带着冷笑,把这片小小天地,打的粉碎。   回不去啊!回不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在那里,说男女是一样的,不会被嘲笑,反抗不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有阶层而无阶级的社会。夏金桂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又涌出。   孙大爷蹲在夏金桂面前,看着夏金桂一直在流泪,看着她眼里脸上,完全掩盖不住的疲惫。孙大爷轻叹一声:“其实,如果……”   “没有如果,孙大爷。”夏金桂缓缓摇头:“我得到的一切,本不该是由你赠与的,你要我怎么接受?”   “金桂!”夏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夏太太就跑进小屋里面,上前去拉夏金桂的手:“谢天谢地,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失望   “回去,回哪里去?”夏金桂看着夏太太,语气十分轻,轻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她在说话,但又十分哀伤,哀伤的让孙大爷想出言安慰。   “当然是回家了。你这孩子,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幸亏是往这里来了,要是往别处去,万一被拐子拐了,后悔都来不及。”夏太太对夏金桂说着,还不忘看向孙大爷:“姑爷,对不住,是我没想到,原本以为……”   “岳母还请回去,今儿的事,小婿不会放在心上的。”孙大爷的话让夏太太笑了,接着夏太太又担心地道:“只是我这女儿被我娇养惯了,经常信口胡说,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姑爷,您就担待担待。”   原来如此。楚大嫂松一口气,看向孙大爷,好好的一个男人,竟然要娶一个疯子,简直是天道不公。孙大爷已经对夏太太点头:“自然不会,小婿送岳母出去。”   夏金桂的胳膊被夏太太紧紧抓住,原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这是一个重重叠叠的网,容不得你做一点挣扎,你只能按照它安排的路走下去,不然你就会被唾弃,会被责骂是疯子。当然,对上层,它会放松一些,让你看起来还过的很舒服。   可是这些,夏金桂一点也不稀罕,尝过没有束缚的人,又怎会稀罕这一点点的放松?孙大爷见夏金桂一脸苍白,面上生机全无,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溜走,消失了。夏金桂方才说的话又在孙大爷耳边回响,我所得到的一切,本不该是由你赠与的。   这样的话,孙大爷知道该驳斥该责骂,女子,从生下来就不属于她自己,而是爹娘做主,长大些,嫁了人,就是丈夫做主。爹娘和丈夫愿意给她们什么,她们才能得到什么。这些歪理邪说,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可是孙大爷无法驳斥,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觉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但当着夏太太的面,孙大爷说不出口,陪着夏太太出了门,送他们上了马车,孙大爷这才折回铺子。掌柜在里面等着他,见孙大爷走进就道:“大爷,这位奶奶,到底……”   “你们不用管,也告诉伙计,都不许把这事传出去,谁要传出去了,就真的开销了。”掌柜连连应是,孙大爷看着掌柜:“包括你。”   掌柜顿时吓的捂住嘴,孙大爷走进小屋,楚大嫂正站在桌边,一手端着茶,一手抓着点心在吃。见孙大爷进来,楚大嫂的点心塞在嘴里,咽又不好咽,吐出来就更不像话了,楚大嫂整个人愣住。   孙大爷压根不在意楚大嫂吃了几块点心,对楚大嫂笑着道:“这点心很好吃?”   楚大嫂这才有空把点心咽下去,又把茶喝了,对孙大爷赔笑道:“是,非常好吃。”   “好吃的话,我让人再给大嫂包一包回去。”孙大爷的话让楚大嫂有些扭捏起来:“不过是赔人走了一趟,并没……”   孙大爷从荷包里拿出一把碎银子来,把碎银子放在桌上:“这有什么,我还要大嫂说句话呢。”   楚大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等着自己,虽说这把银子是碎银子,可是瞧着只怕也有三四两,这一个月的嚼裹就有了。果真出手大方,生的还好,年纪又不太大,那个夏姑奶奶到底是闹些什么,方才说的话,哎呀呀,要传出去了,不晓得她会被骂成什么样。   “大嫂今儿在这屋子里听到的,看到的,都不要说出去,好不好?”孙大爷的语气很轻柔,楚大嫂已经点头不已:“是,是,哎,就算你不提醒,不给我银子,不给我点心,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姑娘家,什么最要紧,当然就是名节最要紧了。”   楚大嫂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那些碎银子拢一拢,握在手心里,见茶杯旁边还滚了一小块碎银子,楚大嫂急忙伸手把这块碎银子捡过来,掂了掂,这些银子虽然碎,但凑一起,没有五两,也有四两。自己真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楚大嫂笑眯了眼,又担心地望眼孙大爷,万一他反悔了可怎么办?见孙大爷并没有反悔神色,楚大嫂这才把碎银子揣进怀里:“那,大爷,我就走了。您放心,这要您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声,就来打我的嘴巴子,我一定受着,不说委屈的话。”   孙大爷对楚大嫂点一点头,楚大嫂接了伙计送进来的点心,对孙大爷道个万福,也就乐滋滋地走了。   孙大爷看着楚大嫂的背影,不由轻声叹息,知道夏金桂会是个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女子,可是从不知道,她竟这样的,孙大爷有些形容不出来,说是不驯,似乎又不能这样肯定。但是,孙大爷捂一下心口,这颗心,已经有了夏金桂的位置,不会消失。   夏太太见夏金桂上了马车就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恨得牙一咬就要伸手往夏金桂的脸上打去,见夏金桂不闪不避,夏太太这一巴掌怎么都打不下去,索性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到底我这做的什么孽啊,好容易儿子娶了媳妇,女儿说了亲事,看着什么都好了,偏偏女儿这又闹起来了。金桂,你还有什么不足,你告诉我?难道说是嫁妆不满意,还是人不满意?这人不是我说哦,别说你这样的,就算再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他也能娶到。这会儿你天上掉个馅饼砸中了你,你还不满什么?”   说着夏太太眼泪哗哗地流,夏金桂靠在车壁上,知道自己该去安慰夏太太,该告诉她,是自己糊涂,会乖乖听话,嫁给孙大爷,但夏金桂不想动,也不想说,可以骗过别人,唯独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夏太太哭了一会儿,见夏金桂不为所动,夏太太伸手把夏金桂搂进怀里:“金桂,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娘,您不懂!”夏金桂这三个字让夏太太先愣一下,接着夏太太就道:“什么叫我不懂?金桂,难道说,你有别的心上人?这人是谁,要……”   “没有。”夏太太的脑补能力一向强大,但夏金桂没想到这会儿还这么强大,夏太太那眉皱的更紧:“那没有你还闹什么?难道说你觉着姑爷会对你不好?金桂啊,连薛蟠都对你服服帖帖的,更何况是他呢?”   都不是!夏金桂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和夏太太解释清楚了,马车已经停下,魏娘子带着下人出来迎接,夏金桂下马车的时候看着魏娘子,突然开口道:“娘,您送我去尼姑庵吧,我觉着,侍奉佛祖更好些。”   夏太太正被魏娘子搀扶着下马车,听到这话差点摔下了马车,还是定了定神这才站在地上,对夏金桂道:“不许!”   夏金桂晓得这就是答案了,不管夏太太表现的有多疼爱女儿,有多不舍得女儿出嫁,可是在一个只有循规蹈矩,才能勉强活下来的地方,你能要求夏太太什么?夏金桂推开门走进院内。   院内的两棵桂花树一直长的很好,枝繁叶茂,夏金桂走到桂花树下,抬头望天,阳光从叶子间隙照下来,照的叶子金灿灿的。夏金桂做个摘树叶的举动,接着手颓然放下,这样看似金灿灿的未来,不过是仰仗了别物,永远不是靠自身。   可是,竟然再没有别的路了。魏娘子走到夏金桂身边,开口想劝说,夏金桂已经对魏娘子摇头,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目的。即便有短暂的相合,有些东西,是完全改不了的。   魏娘子的唇张了张,眼里已经有泪,夏金桂越过魏娘子,往自己屋子走去,尚未走到屋子,身子就摇了摇,倒在地上。   昏迷之前夏金桂只听到夏太太和魏娘子的惊呼,如果这样昏倒,就能回到现代,那有多好?夏金桂昏昏沉沉想着,就再没知觉了。   夏金桂病了,孙大姑奶奶知道了消息,当然要来探病。魏娘子接出来,就把孙大姑奶奶带进夏金桂屋内。   夏金桂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面色苍白,旁边夏太太一脸焦急坐在那。   孙大姑奶奶走进来,先往夏太太那边瞧了眼,还想行礼,已经被夏太太止住:“难得你还记挂着,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孙大姑奶奶拍拍夏太太的手,望向夏金桂,夏金桂的眼一直闭着,竟像没有气息一样。   “大夫怎么说?可还能赶上喜日子?”孙大姑奶奶来探病,除了关心夏金桂外,还有就是看看夏金桂能不能在喜日子前好起来。夏太太叹气,魏娘子道:“说是要看姐姐自己愿意不愿意醒过来。”   夏太太又开始叹气了,她一叹气,孙大姑奶奶的眉就皱的更紧。魏娘子迟疑了会儿才道:“其实,我有个主意,不如把姑爷请来探病。”   ☆、探病   “这不成,这与礼不合。”夏太太头一个反对,孙大姑奶奶看向夏金桂,见夏金桂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孙大姑奶奶想了想就道:“这倒还是个法子。”   这?夏太太担忧地看着夏金桂,魏娘子已经对夏太太道:“婆婆,事出紧急,让孙姑爷来瞧瞧也是一个法子,况且……”   魏娘子看向孙大姑奶奶,要是夏金桂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婚事就会生变,不管是推后还是退婚,都要孙大爷来说句话。孙大姑奶奶也明白魏娘子的担忧,但她心中却是另一番念头,自己兄弟这婚事,怎么总是这样麻烦?   夏金桂其实很早前就醒来,只是不愿意张开眼,她们喂药喂粥,夏金桂也张嘴喝药喝粥,但一个字都不想说,所有的希望都被打消,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即便在这里活到白发苍苍,不过就是这会儿死了,到八十岁的时候埋下去。   此刻听到她们在那商量要让孙大爷过来探病,夏金桂很想张口说没用的,但又不愿意张口,任由夏太太又给自己喂了苦苦的药,又重新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候夏金桂不知今夕何夕,只听到房内有人进出,有小舍儿在那和别人说话,身子还能听到檐下挂着的鸟在叫。   如果能把现代的生活当做一场梦,是不是就会快乐许多?安然地接受夏太太的安排,嫁到孙家,孙大爷这种古代直男癌,反而不会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还是会把妻子照顾的很好,然而。夏金桂说服不了自己。   自己是夏月娥啊,是爸爸妈妈的独生爱女,从小一路名校,十八岁就出国读书,还不是那种混日子的读书,二十多岁爸爸去世就从他手中接过夏氏的人啊!从来不因自己是女儿,而觉得自己没有掌握夏氏集团的能力,也从不因自己是女人,而觉得必须要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即便是贪恋丈夫的那丝温暖,也把公私事分的很清楚。夏氏,是父亲的心血,做女儿的,有责任把它发扬光大,而不是把集团交给男人,自己做什么温柔小女人。   那种鸡汤夏月娥从来不信,谁说事业成功的女人得不到幸福,谁说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而是爱情?不过是安慰那些无法掌控金钱的人的话。夏月娥,就算输了,也要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就算输了,也不会流泪。   这些,孙大爷不会懂,在这个时空中的任何人,不会懂,而说服自己,更是困难的事。   “孙姑爷,您请进。”屋内又响起脚步声,夏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还有一些为难。毕竟现在女儿的情形,远不是原先那样了,也不晓得孙大爷瞧见女儿这样,会不会当场就说要退婚?   孙大爷知道夏金桂病了,但他一直以为,夏金桂是装病好回避这件婚事。完全没想到夏金桂是真的病了,瞧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憔悴不堪的夏金桂,孙大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金桂听到孙姑爷三个字,更不会睁眼,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孙姑爷,金桂是什么样儿你也瞧见了,这桩婚事,要是你不愿意,要退了,我们也不会说什么。”夏太太觉得夏金桂似乎比昨天还要更憔悴些,对孙大爷咬牙说了这么一句。夏金桂这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什么?孙大爷一直望着夏金桂,见夏金桂的眼皮似乎有微微的抖动。   孙大爷对夏太太恭敬地道:“岳母说什么话?我和令爱已经定亲,哪能随便就退了?”夏太太听的十分感动,眼泪又掉落:“哎,姑爷,你瞧,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为什么金桂就偏生?也是我把她宠坏了,才让她这个样。”   夏金桂还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不动不动。孙大爷的眼并没离开夏金桂的脸,他轻叹一声才道:“岳母。不如就这样把令爱,按照原来的婚期抬过门去。她死了,也好葬在我们孙家祖坟。”   这个孙大爷是脑子有问题吗?竟然还要强娶?夏金桂的眼皮眨的更厉害了,夏太太见夏金桂的眼皮在那眨个不停,扑过去握住夏金桂的手:“你也听见了?金桂啊,你再闹脾气也没有用,这姑爷,这样好,金桂,听话,赶紧好起来,我们也好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嫁人嫁人,活人也就算了,这回真是连死后都不放过,夏金桂的眼这几天来总算头一回想睁开了,虽然只是睁开了一小条缝,还是看见了孙大爷的脸,夏金桂厌恶地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让自己瞧见孙大爷。   见夏金桂总算肯睁眼了,夏太太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上再和孙大爷说客气话,对夏金桂道:“女儿啊,我和你说,你这姑爷,比先前那个,好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你还是别闹脾气了。”   “我没闹!”夏金桂从枕头上发出一声闷闷的说话,夏太太顿时笑开:“好好,你没闹,哎,我这会儿就放心了。”   “岳母,可否容小婿和令爱单独说几句话。”孙大爷趁机提出要求,夏太太的神色顿时变了,这要说话是没问题的,可是单独,女儿的闺誉?他们虽然定了亲,但还没有成亲呢?让孙大爷进了女儿卧房这已经是很……   “岳母,小婿并不会对令爱如何,况且我们已经定了亲了。”孙大爷的话提醒了夏太太,是的,定了亲了,要说女儿都不能算夏家人,而是孙家人。因此夏太太点头不停,对孙大爷道:“那你在这说话,一盏茶的工夫,我再来叫你。”   孙大爷对夏太太点头,夏太太虽然答应了,还是让小舍儿站在门边,叮嘱小舍儿,要是孙大爷要做什么,就叫自己。小舍儿点头。夏太太终究还是不放心,绕到窗边,仔细地听起来。   孙大爷等夏太太走出去,这才坐在夏金桂床边椅上,看着把脸埋在枕头上的夏金桂道:“你到底是谁?”   这一问让夏金桂害怕起来,要是孙大爷把自己当孤魂野鬼附身,那就是能立即把自己肉|体消灭的,什么对付巫术的法子,古代人会的可不少。   虽说这具身体,夏金桂并不稀罕,但在不知道死了就真的死了,还是会回到现代的情况下,夏金桂并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我曾读过一些志怪记载,里面曾说过,有些人昏倒醒来之后会被人附身,也许是新死的人,也许是被气倒的人,总之会变的和原先不一样。我曾去查过你在薛家的事,你曾误服□□,然后醒来,醒来之后性格,变的和原先不一样。”   志怪记载?倒忘了这点了,夏金桂还在脑中组织话语,并不想开口说话,但还是抬头看向孙大爷,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眼睛:“也有农女被宦家女子附身,醒来时候知书达理,不愿嫁已经订婚的人,最后出家为尼。也有婢女被主母附体,醒来后说出实情,和丈夫和好如初。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区区一个夏金桂,足迹不出宅门内外,见识不超过邻里之间,甚至于,只会拈酸吃醋,只会算计丈夫的妾室。是不会说出那番话的。我想,你所在的地方,应该和我们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地方。”   这孙大爷果真聪明,竟然猜出了那么几分,不过夏金桂在不知道他目的之前,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孙大爷见夏金桂还是不说话,眉头微皱:“你说的俄罗斯国女王,我也让人去打听过,确有此事,还有……”   孙大爷话没说完,夏太太的哭声已经在窗边,接着夏太太跑进屋里,伸手就去抓夏金桂的胳膊:“你不是我的金桂,那你是谁,我的金桂,去哪里了?”夏金桂不料夏太太又冲进来打断谈话,这么一抓,就被夏太太抓了掉下床。   孙大爷忙扶一把夏太太:“岳母,您又何必这么伤心?她是谁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这会儿孝敬您,岳母,您又何必去追究呢?”夏太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掉在夏金桂脸上,夏金桂觉得这眼泪都是热的。   夏太太望着夏金桂,这张和女儿一模一样的脸,夏太太十分伤心地去摸夏金桂的脸:“那我的金桂,她到底,去了哪里?”   “阎王面前,我和她偶遇,她说,还有心愿未了,但阎王说,她阳寿已终,不能再续。而我因生前多行善事,许我延寿十年,回到她身体之中,代她尽孝。”夏金桂情急之中,想起夏太太定是信这些传说的,顺口就编了一个出来。   夏太太面上似哭又似笑,接着把手垂下:“其实,我该猜到的,我的金桂,虽然聪明,可远没有这么能干,更不会……”不会主动表示要从薛家出来,自己的金桂,原来早就没了,夏太太大哭起来,夏金桂抱住夏太太在那安慰,接着夏金桂抬头对孙大爷:“孙大爷,您也听到了,我只有十年寿元,算起来,这会儿连九年都没有了,这门亲,还是罢了。”   ☆、讨论   十年寿元?孙大爷对夏金桂的这个解释一点都不相信,他只是瞧着夏金桂,夏金桂望向夏太太,努力安慰:“夏太太,我……”   “你不肯叫我娘了吗?”夏太太抬眼看着夏金桂,语气十分哀伤。夏金桂惊诧莫名地瞧着夏太太,夏太太哽咽了半天才对夏金桂道:“我晓得,我晓得的,你这会儿,既用了我女儿的身子,自然是我的女儿。佛说,一切不过色相幻觉,可我在这世间,还是想要这幻觉。”   说着夏太太的泪落的更急,夏金桂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夏太太,夏太太已经抓住夏金桂的肩膀:“金桂她,有什么未了之事?”   “她说,说,愿离开薛家,愿侍奉娘您,愿从此之后,振兴夏家。”夏金桂的话让夏太太哭的更加难过:“金桂啊,你果真还记得娘的心愿,娘的金桂啊,娘舍不得你,舍不得啊!”孙大爷轻叹一声,对夏太太道:“岳母还请暂缓悲伤,我和这位,还有些话要说。”   夏金桂把夏太太扶了坐在床边,看向孙大爷道:“我不过还剩不到九年寿元,孙大爷,您难道真的……”   孙大爷已经从旁边衣架上挂着的衣衫那里,取了件外衣给夏金桂披上:“我们要说话,这样总是不好。”   不好?夏金桂瞧着自己身上,寝衣穿的结结实实,就只有脖子和手露在外面。孙大爷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因此才让姑娘你以里衣出来见人,这会儿就……”   原来他还惦记这个,不对,是自己忘记古人的习惯了。夏金桂把外衣的带子系好,这才对孙大爷道:“您先请回吧,这会儿我还要安慰我娘。”   “我已经说过,夏姑娘,我不会和你退婚,至于这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孙大爷并没有走,还是在那对夏金桂努力解释,夏金桂的眉挑起:“这……”   “夏姑娘,从你的话语里,我觉着你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和我们这地方不一样的。但是夏姑娘,你要晓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果真这古代直男癌是一点都没变,夏金桂冷笑:“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你若晓得我所来地方,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若晓得我所来地方,女人和你现在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会觉得这是一句好话?”   孙大爷觉得自己像看见一只刺猬竖起了它全身的刺,那样小小的东西,看着完全没有什么危险,但一接近,它的刺就会张开,刺的孩子们哭叫喊娘。孩提时候,孙大爷也曾在冬日遇到过这些进院子里觅食的小刺猬。可是孙大爷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遇到一个像刺猬一样的女人。   夏金桂已经低头柔声地对夏太太道:“娘,您放心,我既受了她的托付,就会对您好好的。”夏太太连连点头,握住夏金桂的手问:“那你晓不晓得,我的金桂,投胎到了哪里?”   既然已经编了就继续往下编,夏金桂笑着道:“阎王老爷说,金桂的前生运还没用完,把她往富贵人家托生了,她一生会安然幸福,夫妻和顺。”   夏太太面上露出安慰神情:“如此就好,哎,我不知道这些事,知道的话,我就该早早给金桂……”夏太太说着话就用手捂住嘴哭起来,夏金桂柔声安慰,孙大爷已经忍不住了:“夏姑娘,我还在和你说话。”   “孙大爷,我也和您说了,我和您,没有什么可说的。”夏金桂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既然孙大爷这样解释,那就顺势而为,只要哄住了夏太太,夏金桂可以一百个打包票,孙大爷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你们那地方,夫妻也不像这样吧?”孙大爷小心翼翼地问,夏金桂追忆了下:“是啊,丈夫不能再纳妾,妻子对丈夫不满可以提出离婚,再嫁不是件很为难的事儿。再没有什么贞节牌坊。女儿也可以读书识字,可以有自己名下的产业,还可以到处周游,遇到喜欢的男子,也可以对他表露心意。”   “照这样说,有点像西洋。”孙大爷慢吞吞地说,夏金桂又笑了:“比西洋还好呢,要晓得……”接着夏金桂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和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那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孙大爷这会儿不想走了,索性坐在椅子上,眼睛闪亮亮地等着夏金桂的回答。   “说了你也不晓得,反正啊,那里的女人过的日子,你们是会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夏金桂的话让夏太太也有些感兴趣了,她摇头:“就是大逆不道啊!女人家读书识字,是为的辅佐夫君,再说了,女子无私财,还有,好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前些天坐着车到处逛去,我还没说你呢。更别提什么再嫁了,难道还要……”   这后面一句夏太太没有说完,估计是想起了夏金桂的事儿。夏金桂有些追忆地笑了,如果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三百年的时间,世界在夏太太她们的眼中,算是翻天覆地了,说夏太太这样话的人,会被当做僵尸,会被嘲讽。   啊!真想念现代啊,就算那时候,总觉得人心不古,偶尔也会文艺小清新一下,觉得缓慢的古代生活才更适合自己,可是这会儿夏金桂承认,那些都是无病呻|吟,只有现代的生产力,才足以支撑起这些理论,否则男尊女卑,就还是政治正确。   “如果,我说,我愿像你们那的男子一样对待你,你是不是愿意,愿意……”孙大爷迟疑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夏金桂顿时呆住了,夏太太倒一拍手:“哎呀,姑爷,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金桂不愿意,我会说她。毕竟,这不是她们那地方,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的地方,当然只能讲我们地方的规矩。”   夏太太的话,夏金桂只当做耳边风,规矩不规矩的,夏金桂真不是太在乎。她还是看着孙大爷,接着夏金桂摇头,笑容里面还带着几分嘲讽:“我怎么信你,你怎么保证?这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此丢开的人不要太多。”   “我当然会保证了。”孙大爷唇边露出微笑:“我方才听了听,觉得就是这么几样,一,不许纳妾,我对女色,并没那么热衷,二呢,就是要尊重妻子。妻则齐也,这是必定的,三呢,就是不拘束着你,任你……”   “还是不同的。”夏金桂浅浅一笑,接着摇头,就算孙大爷说的话,已经是这个时空的男人非常难得的话了,但夏金桂知道,这不一样,因为夏金桂要的尊重,是被当做一个人的尊重,而不是孙大爷心中所想的,依旧把妻子当做附属品来尊重。   “哎,你别听她说了。横竖这桩婚事,有我做主。”夏太太提高声音说了,又对孙大爷道:“这会儿也晚了,您该回去了。让你姐姐好好准备婚事罢!”孙大爷晓得这逐客令这回是必定要接了,站起身要对夏太太行礼,见夏金桂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孙大爷想了想就道:“从你说话的感觉,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那你为何不赌一把?赌一把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商人,不是赌徒!”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夏太太拍一下夏金桂的手:“这事我说了算,由不得你,快回去罢!”孙大爷对夏金桂点一点头,离开屋子。夏太太已经对夏金桂:“你要听我的。金桂,你既然……”   “娘,我刚醒过来,头疼。”夏金桂有些撒娇地说,夏太太拍拍夏金桂的手:“好了,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炖汤,你是真不喜欢他?”   夏金桂并没说话,接着夏太太就自言自语地道:“要按照你说的,你要能喜欢这里的男人也就怪了。”   谁会喜欢一个直男癌?夏金桂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夏太太把夏金桂放在床上,让她继续躺着:“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好了,我们去给金桂立个……”   接着夏太太就叹气:“她已经转生了,我还不知道呢,还想着,只怕她会进我梦中呢!”   “娘,是该去的,毕竟您也好有个念想。”夏金桂柔声安慰夏太太,夏太太又叹气了,看着这张脸,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毕竟这个世上,这样的奇谈怪论并不少见。女儿已经转世,难道还要把这人赶走,把女儿接回来吗?   夏金桂见夏太太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从此以后,算是暂时安稳了,就是不晓得以后,到底会怎样?那个直男癌,要怎么告诉他,现代女性和他习惯认知中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夏金桂的突然病好,让魏娘子高兴坏了,晚饭是她送进来的,见夏金桂在窗前理妆,魏娘子高兴的道:“姐姐,我就说姐夫来了,你就好了!”   ☆、心死   夏金桂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在梳头,魏娘子把饭菜摆在桌上,回头见夏金桂这样就上前把双手放在夏金桂肩上:“姐姐,我晓得你怪我,可是我也是为了夏家,我……”   “别说了,我明白你,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夏金桂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让魏娘子的鼻子吸了吸,接着魏娘子泪掉在夏金桂发上。夏金桂没有动,还是把头发梳好,想站起身的时候看见魏娘子在哭。   夏金桂看向饭菜:“我们以后,还是做一对,一对普通的,大姑子和弟媳妇吧。”   “姐姐。”魏娘子拉住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听出魏娘子这一句的恐慌,低头看着魏娘子抓住自己的手。魏娘子毕竟是这个时空的人,而且她商人出身,所做的每一步,都为她自己考虑,包括嫁进夏家,两人不过是互利互惠而已。但自己的想法和魏娘子的利益起冲突时候,魏娘子会偏向另一边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夏金桂没有挣脱魏娘子拉着自己的手,只是轻声道:“你不用解释了,弟妹,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姐姐,嫁孙大爷,真的那么不好吗?我已经打听过了,孙家的生意和我们家的生意,正好可以互相帮衬,前头那位孙大奶奶,孙大爷也待她很好。又没有孩子。姐姐,这门婚事,并不……”   “我晓得这门婚事,不管是从你们看来,还是从娘看来,都很好。”夏金桂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魏娘子却更恐慌了:“姐姐,我晓得姐姐不愿意出嫁的,可是姐姐,若没有好姻缘,自然不能嫁,这会儿这姻缘这么好,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姐姐你为何还不愿意?”   “我有我的主意,弟妹,原先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会儿了我才晓得,我们终究不一样。”夏金桂的话让魏娘子泪落更急,夏金桂没有再和魏娘子说下去,把手从魏娘子手里抽出。抽出手时,夏金桂能感到魏娘子在那颤抖,在这个时空,自己终究是孤独的,所有的人都认可女人不过是依附者,不过要贤良淑德过这一生的时候,所有的个人努力,全变成了笑话。   夏金桂端起碗,拿起勺子给自己打一碗汤,魏娘子已经走上前,给夏金桂打汤,又吹了吹,感到没那么烫嘴,这才把碗递给夏金桂。夏金桂接过碗,这是火腿冬笋汤,还放了几颗干贝,汤很香很鲜美,夏金桂只喝了两口就觉得再喝不下去。   心都死了,还提别的做什么呢?魏娘子又给夏金桂布菜,是夏金桂最喜欢吃的炸骨头,夏金桂咬了一口骨头上的肉,却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夏金桂定定地坐在那里,两行泪水飒然落下。   魏娘子正要叫丫鬟进来把东西收拾出去,抬头见夏金桂坐在那流泪,魏娘子吓了一跳,上前抱住夏金桂:“姐姐,您别吓我,您到底怎么了?”夏金桂任由魏娘子抱着自己,任由她的泪也滴落,任由魏娘子后来失声痛哭,夏金桂还是不动不说话,只在那默默流泪。   心死了,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活在世上的,从现在起,真的只是一具躯壳了。   魏娘子的失声痛哭,外面的丫鬟已经听见了,急忙去禀告夏太太,夏太太急急忙忙地来了,见魏娘子抱着夏金桂,夏金桂只在那流泪,倒是魏娘子口口声声地喊着夏金桂。夏太太急忙上前把魏娘子拉开,摸着夏金桂的脸:“金桂,你别吓娘,你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夏金桂带着满脸的泪看着夏太太:“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夏太太心里突地一跳,接着示意魏娘子出去,这才坐在夏金桂身边:“你是不是想起了原来你在的那个地方,你的爹娘?哎,这些事,你也没和我们说过,之前我们也不晓得。我也是做娘的,这么大的孩子,突然没了,我这心里,不也一样难过。”   事到如今,似乎只能承认了,夏金桂对夏太太点头,夏太太伸手擦一下泪:“哎,等明儿,我去给金桂做法事的时候,你也跟我去,到时,要能给你爹娘烧一道纸,好告诉他们,你在这里,还好好的,就好了。”   夏金桂泪落的更急,夏太太又想起自己女儿,伸手把夏金桂搂在怀中,儿一声肉一声地哭起来。夏金桂伏在夏太太怀里,没有力气去安慰夏太太,任由夏太太在那哭泣。   夏太太既然说要往庙里去,魏娘子也就早早准备好了,用过了午饭,魏娘子也就送夏太太母女俩上车。夏金桂和夏太太走出大门,就见孙大爷骑着马,在夏家大门处等着,见夏太太走出,孙大爷急忙下马,上前对夏太太行礼:“岳母!”   “你这是?”夏太太见了孙大爷一身出门的打扮,犹豫地问。孙大爷已经笑着道:“本该是小舅去送的,可他今儿有事,小婿昨儿听说了,今儿就赶过来,送岳母和……去庙里。”原来如此,夏太太顿时笑的一脸舒心,对夏金桂道:“那我们上车了。”   说着夏太太又对孙大爷道:“我这到底是哪里修来的福气,有这样好的一个姑爷?”   夏金桂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以为然,有些机械地上车,坐在夏太太身边。孙大爷骑马在前面,车夫赶着马车在后面。夏太太对夏金桂附耳:“我晓得,你在那边,只怕有别的心上人,可你也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谁也认不得你。这姑爷不错,会疼人。你也把那边的事儿忘掉,踏踏实实地在这边好好过日子。也不枉我们一场缘分。”   “阎王只许了我……”不等夏金桂把话说完,夏太太就十分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都说有钱使得鬼推磨,等我花上些银子,给阎王座前多烧些纸钱,多念几卷经文,让他再给你多延几年,再给你个大胖小子,也不枉……”   夏金桂任由夏太太在那描述着,已经疲惫地靠在车壁上,现在,心头一团乱麻,不知何去何从,唯独知道一点,不甘心在这个时空里,就这样过一辈子,是肯定的。   孙大爷骑马在前,偶尔回头看一眼马车,车夫的技术很好,赶车赶的很熟练,孙大爷眼前却怎么也忘不了方才看见的夏金桂,那是一张毫无生气和活力的脸,就像谁把她的心给挖掉一样,她枯萎了,一夜之间,醒过来了,但是枯萎了。   就算她在那笑,在那说话,但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看中的夏金桂了。孙大爷叹一口气,见庙已经到了,知客僧已经在山门前迎着,孙大爷这才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自己走到马车前,亲自扶夏太太下车。   夏太太年纪已大,并不在乎被孙大爷扶下车,见孙大爷还想扶夏金桂下车,夏太太笑着阻拦:“姑爷,这不劳烦您。”孙大爷的手伸在那里并没有动,夏金桂已经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车,抬头看着面前的寺庙。   天下所有的庙宇都差不多,山门前有人在迎客,双手合十高声念诵阿弥陀佛。夏金桂并不像不常出门的夏太太她们,对这些庙宇还有兴趣,陪着夏太太在大殿给佛像烧了香,又陪她在寺院花园里溜达溜达,夏金桂见这寺庙里有棵梅花开的很好,夏金桂不由停下脚步观赏起来。   “这寺庙的花园虽然不大,不过也有几分可看的。”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在夏金桂耳边响起,夏金桂并不意外,看见孙大爷的时候,夏金桂就晓得,孙大爷应该是来找自己说话的。   夏金桂抬头望去,见夏太太已经退到廊上,仿佛是在那歇息,其实是在那望着来人,夏金桂轻叹一声:“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只想问问,难道我真的很差吗?”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微笑:“不,你不算差。”   “只是对我们来说吧,对你们,我就很差了。”孙大爷的话是夏金桂没有想到的,她的眉不由一挑,孙大爷笑了:“你瞧,这才是你,那个有生气的,永远都很神奇的女子。”   这孙大爷确定没看过琼瑶戏吗?怎么说出这样对他们来说看,算的上很肉麻的话了,夏金桂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所以,你就知道,我和你要的,永远都不一样。”   “为什么不试一试?”孙大爷这摆明就不想放弃的话,让夏金桂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孙大爷已经又道:“你们那里的男人也是男人,为什么他们可以允许你们这么做,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就不相信呢?你从阎王面前求来的命数,难道就这样任由它蹉跎?”   ☆、路遇   果真是老江|湖,很会说话,然而再会说话,很多事情也没法改变了。夏金桂看着孙大爷:“从我来的地方,流行一句话,很多人在二十五岁时候就死了,到八十岁的时候再把自己埋了。不过短短九年,蹉跎了又如何?”   孙大爷是真没想到夏金桂会这样机敏,孙大爷看着夏金桂,还想再说话,夏金桂已经深吸一口气:“孙大爷,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我……”   夏金桂说着微微顿了顿,孙大爷竖起耳朵想听听夏金桂要说什么。风吹过来,把梅花从枝头吹落,夏金桂伸出手,接着那朵花,这样脆弱美丽的花朵。夏金桂继续说下去:“我会去请大姑奶奶帮忙,替我物色一个好女子,等我过门时候一起带过去,到时候就让她服侍你,再给你生儿育女,主持家务,我只求小屋一间,自己在里面吃斋念佛。”   “不许!”孙大爷已经恼怒了,伸手抓住夏金桂的手腕:“你难道不晓得……”   “你瞧,孙大爷,方才你还问我想不想试一试,可是这会儿,你又对不愿意接受你主意的人横眉怒目。孙大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就算你说的再好听,都不一样,我明白,你也明白。你也不用再和我纠缠,我认命,我嫁给你,我给你寻一房美妾,难道还不成吗?”   “这不是你心中想说的话。”孙大爷并没放过手,夏金桂再次冷笑:“那又如何?孙大爷,你要的,不就是这样吗?夏太太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你又何必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孙大爷,我晓得,你不过觉得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所以才想娶我,可等到我和她们都一样了,你也就厌了。孙大爷,这个地方,对女人本就不公,更不是你脑中所想的。”   夏太太见孙大爷抓住夏金桂的胳膊,急忙带着小舍儿从廊上走过来,将到面前时候,孙大爷这才把抓紧夏金桂的手松开。夏太太看一眼女儿,对夏金桂叹气:“哎,金桂,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对姑爷这样?姑爷他,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我晓得他很不错,所以我会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夏金桂一得到自由,就往外走去,嘴里并没忘记说话。   贤良淑德的妻子?那样贤良淑德的妻子,自己并不想要,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很想大声喊出,但夏金桂走的越来越急,夏太太又追在夏金桂身后,很快就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孙大爷口中又苦又涩,一拳打在梅花树上,树上的梅花花朵纷纷掉落,孙大爷身上肩上落的一身梅花。孙大爷并不觉得这梅花落下来有多好看,只是重重叹气,到底自己的这颗心,她怎样才会看到?   夏太太追到夏金桂,伸手扳住她的肩,见夏金桂并没在那哭,夏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对夏金桂道:“金桂,我晓得这姑爷只怕是比不上你的心上人的,但这也算是缘分,我和你既有一段母女缘,也就望着你好。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女人总归是要成亲的。金桂,你听我一句。”   “我晓得,所以从此之后,我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夏金桂的话并没让夏太太放心,反而又叹气:“金桂,你这是赌气的说话,我听的出来,难道姑爷就听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这样柔声下气地哄你,这样对待你,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金桂,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也别犟了。好好地收心过日子。”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那要是有一天,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那……”夏金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太太打断了:“这说哪里的话?自古以来乾坤定了,天地阴阳划分,男为天女为地,这天比地高,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什么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除非有一天啊,这天地合上了。”   夏金桂的嘴巴张了张,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就算是二十一世纪,这套男女天生尊卑不同的话,还有无数人当做正理,怎么能说服一个生活在几百年前世界的人?然而,终究是不甘心,不愿意,可笑自己,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不知道这一回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现代,而不是真的死去,归在阎王面前,重入轮回?   孙大爷送夏金桂母女回去的时候,夏金桂能瞧出他的神色并没好多少,但对夏太太还是一样有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夏金桂不在乎也不想在乎,一路回到夏家。魏娘子和夏三接出来,孙大爷婉拒了他们要留自己在这用晚饭的要求,也就径自回家。   孙大爷离开夏家,任由马自己走,经过一条巷子拐角处,有乘小轿从拐角处出来,孙大爷的马差点撞到那轿子上。轿夫急忙回避,孙大爷也把马勒住避让到一边。   轿边跟着的丫鬟啊了一声,先向轿子内问去:“奶奶您可还好?”   轿内传出一个柔美声音:“我还好呢。”跟着的丫鬟这才怒气冲冲地看向孙大爷:“你这人怎么骑马的,都撞到我家奶奶轿子上了。”   孙大爷瞧出这轿子不但是女轿,跟着的丫鬟打扮也很华丽。孙大爷急忙下马对那丫鬟道:“不知可惊动了你家奶奶。我姓孙,若有什么就请到我家去。”   说着孙大爷就往后面叫刘管家,刘管家早等在那里,上前对丫鬟拱手:“您瞧,我们……”   那轿子的帘子已经被掀起,露出一张芙蓉面来,瞧见孙大爷,那美人笑了笑:“原来是熟人,孙大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前儿不是才听说,您和夏家那位姑奶奶定了亲,喜日子就在这年底,怎么今儿倒这幅模样,难道说孙大爷还有什么丢不开的心上人?”   孙大爷听这声音熟悉,抬头仔细一瞧,认出这是自己家姐夫送给戴权的美人,急忙对这美人拱手:“原来是戴奶奶,您这是往哪里去?”   那美人用帕子掩口一笑:“什么戴奶奶,不过是哄人玩儿的。您那位夫人我倒见过,性子有些不好呢,只怕孙大爷您,过门之后就要多听听狮子吼了。”   春雨见孙大爷和美人认识,当然不敢再去和刘管家说长道短,已经退到一边。   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我倒忘了,那天她去你家,倒被泼了一盆洗脚水。我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寻你问个究竟呢。”   美人掩口笑的更为娇媚:“哎呀呀,人家那天只是和她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令夫人如此有性气,竟不容我开玩笑呢。我瞧着这路,似乎是从夏家来的,您这又是在那里受了什么气?”   孙大爷自然不会合盘托出,只对美人笑一笑:“这天不早了,想来戴内相要从宫中出来了,我也不敢耽误您,您先请,我在后面走。”   美人一双美目往孙大爷脸上又打量了一番,又噗嗤笑了一声,也就把帘子放下,轿夫重新抬起轿子,春雨跟在轿边离去。   美人斜靠在轿子内,对轿边的春雨吩咐:“你去打听打听,这孙大爷到底在夏家吃了什么瘪了,满脸不快。”   春雨应是之后才又道:“奶奶,这事,也没什么要紧。”   “是没什么要紧,可我这不是,闲着就闲着,难道我还不能寻点别的乐子?”美人淡淡地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春雨再次应是,瞧了瞧天色就对美人道:“奶奶,要催着轿子些,这会儿,只怕老爷回来了。”   美人的唇微微一抿,脸上的厌恶神色更深,这些不把女人当人,只当玩物的男人们好生可恶,偏生自己命苦,又要应付他们。想着那天见过的夏金桂,美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能觉察的狰狞,这世上怎么会有命这么好的人?生在富家,嫁在富家,头一个男人不高兴,就不要了,还能再嫁一个,也是富家。   要能晓得孙大爷在夏家到底遇到什么事,说不定,还能通过孙大姑奶奶把这事给搅黄了,这样的大小姐,就该吃点苦头。美人想着,唇边露出一抹笑,这人生,实在寂寞无趣,也要寻点有趣的事儿做做。   春雨可比孙家的小厮有用的多,很快就打听出来孙大爷那天送夏家母女去了庙里,在庙里还和夏金桂说了好长时候的话。美人听着春雨的回报,脑中就在转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些话告诉孙大姑奶奶。   小丫鬟就跑进来:“奶奶,吴太太来了。”   美人微微直起身:“快请。”就已经听到孙大姑奶奶的笑声:“我家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点心还不错,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挑拨   美人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没有半分不耐神色:“瞧您,一直这么惦记着我,连点心都惦记着我。”孙大姑奶奶已经扶一下美人的肩,两人一起坐下,孙大奶奶身后跟着的丫鬟把点心匣子送上,孙大姑奶奶把点心匣子打开:“快趁热吃,这绿豆糕啊,你上回说有些甜,这回特意让他们少放了些糖,还有桂花糖也做好了,这桂花糕我觉着也不错。”   春雨已经拿起筷子,各自夹了一块,放在小碟上,美人一样尝了一口,对孙大姑奶奶微笑点头:“果然好,您这一直惦记着我,我这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激呢。自从来到这京里,要不是您照顾我,我啊,还不晓得过成什么样呢。”   孙大姑奶奶眼看一笑:“又和我说客气话了,说到这点心,上一回,夏家那位姑奶奶来了,还……”   美人装作不好意思地捂一下脸:“吴太太您快别提这事,那几天我心情不好,怠慢了她。还用了硬话说她,着实不安,还想着等您来了,代我陪个不是。”   “你一个人在这京城,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不过我这未来的兄弟媳妇,是个好相处的,等过两天,把她带来,你们俩好好说说话可好?”   孙大姑奶奶的话让美人面上露出喜悦笑容:“当然好了,吴太太您也晓得,我的身份,虽说这会儿吃穿不愁,可就是少人来和我说话呢,那些要来和我说话的,个个又……”   孙大姑奶奶了然地拍拍美人的脸,美人面上泫然若泣的神色收起,又变成如花笑靥:“说到这,那天我在街上,还见着那夏姑奶奶了,我见她往你们家的铺子里去了,这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美人欲言又止,孙大姑奶奶的眉微微一皱,毕竟那天夏金桂的举动,孙大姑奶奶也听说了些,不过年轻姑娘们,遇到坏人这样保护自己,似乎也能理解。命最要紧,至于被人笑话那倒其次,再说了,别人还要再赞一句夏金桂真是机智,能及时想出这样办法脱身,不然被抓去了,谁值得落到什么肮脏地方去,好好的一个姑娘不是就毁了?   “奶奶,我听说,那位夏姑奶奶,似乎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意呢。”春雨已经接收到美人对自己的暗示,不失时机地开口。   “你说什么?”孙大姑奶奶已经听到这话,眉头皱紧,美人立即开口:“这是她瞎说的,愿意不愿意的,她怎么会知道?”   美人的话让孙大姑奶奶的神色好了些,春雨已经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奶奶,并不是我胡说呢,昨儿奶奶不是要去烧香,我见奶奶在那歇息,就在禅房外面,听一个在庙里的居士说的,她说那天远远地看见孙大爷在和夏姑奶奶说话,说话时候夏姑奶奶还很不满,恍惚还听到,夏姑奶奶说,她不愿意嫁,宁愿去死也不愿嫁。”   “春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美人见春雨把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出言阻止,孙大姑奶奶的神色已经变的更难看了。美人晓得火候差不多了,对孙大姑奶奶道:“吴太太,这些话都是道听途说的。您瞧,您……”   孙大姑奶奶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对美人笑着道:“是啊,道听途说的,我本不该生气呢。”美人听到孙大姑奶奶的话,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接着美人就把那抹得意地笑收起,对孙大姑奶奶道:“我们也不说这个了,我这有好茶呢,让人沏茶,这好茶配着好点心,才叫妙呢。就跟孙大爷和夏姑奶奶,好男子配上好女子。”   孙大姑奶奶听到这句话,唇边现出一抹冷笑。接着孙大姑奶奶也把冷笑收起,和美人说话。   喝了茶,吃了点心,孙大姑奶奶也就告辞,春雨等孙大姑奶奶走了,才对美人道:“奶奶,您瞧,这吴太太,会不会去寻那夏姑奶奶的晦气,还有,他们会不会退婚?”   “就算这样,也是她自己作的。”美人懒洋洋地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婆子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奶奶,老爷回来了。”   这老厌物,回来的怎么那么早,美人背过身去在肚里骂了一句,转身时候面上已经笑的千娇百媚,站起身扶着春雨迎出去,等见到戴权时候,一双眼简直快要滴出水来:“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奴家好想你。”   戴权顺势就把美人揽进怀里:“我的乖乖,我这不是想你了,恰好今儿别人当值,这就赶回来了。”说着戴权凑在美人耳边:“我的乖乖,我这有新来的广东人事,咱们试试?”美人案子咬了下唇,抬头时候已经笑的更妩媚了,故意啐戴权一口,虚虚推他一把就扭身往屋里走。   春雨上前把屋门关上,胆战心惊地等在外面,晓得明天美人的性情会更加暴躁,更难伺候。   孙大姑奶奶从美人的宅子走出,怒气冲冲地打算直接去见夏金桂,想了想又去寻自己弟弟,孙大爷正在家里发愁,听说姐姐来了,刚站起身就见孙大姑奶奶走进,接着孙大姑奶奶就吩咐从人下去,把门关上,对孙大爷道:“你给我跪下。”   孙大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我没有做什么错事。”   “跪下!”孙大姑奶奶的声音更厉,孙大爷只有乖乖地给姐姐跪下。孙大姑奶奶这才道:“你那天送你岳母和你媳妇娶庙里了。”   “是!这事也是平常事儿。”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那天你和你媳妇,说话了?”孙大姑奶奶的话让孙大爷抬头,接着孙大爷就道:“是,说话了,可这也是平常。姐姐,我们已经定亲了,再说她也不是闺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还给我犟嘴!”孙大姑奶奶一拍桌子:“我问你,她说的不想嫁你,是不是真的?”   怎么连谈话的内容都晓得?孙大爷心里已经在排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但还是应是:“是,她是说过,不过我也能想通,就她原先那个,不肯嫁我太平常了,万一我又像她原先那个呢,岂不害了她?”   “这会儿就晓得疼她了,晓得为她说话了,你还像不像个男人?”   “姐姐,这话也是您,我才敢说,我怎么不像个男人了?都说男人要护着自个媳妇,姐姐,这不是您教的吗?”孙大爷一句话把孙大姑奶奶给噎在那里,孙大姑奶奶咳嗽了几声这才又道:“好,好,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再告诉我,她那莫名其妙地病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是已经好了吗?”孙大爷的话明显没有让孙大姑奶奶满意,她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孙大爷急忙正色:“姐姐,这门亲事当天是你定下的,今儿你又这样来问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您到底要怎么想。难道还要我再退掉这门亲?这婚期,离了只有不到二十天,这会儿退亲,姐姐,我们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孙大爷这连珠炮样的发问,让孙大姑奶奶满心里憋着的话说不出来,只有再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孙大爷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见她面沉如水,忙又道:“姐姐,我晓得您疼我,可是这门亲,两家都是情愿的,就她有些不情愿,这也是平常的,等娶过门来,我窝伴着她,到时慢慢就好了。等明年底就给姐姐您,添个侄儿!”   孙大姑奶奶晓得这件事,就算自己插手,要弟弟退亲,也是退不了的。叹了口气,叫起孙大爷:“你起来吧,你既执意要娶,又是我做的主,我倒什么都不好说了。只是我和你说,这事……”   “姐姐,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过。”孙大爷见说服了姐姐,又急忙保证起来,孙大姑奶奶笑了:“你既这样想,那我也就放心了,等你媳妇过了门,把三弟的婚事定下,他的媳妇又过了门,我就再不管你了,那时候我啊,就要好好地给你外甥们,各自挑合适的婚事了。”   “姐姐,您这话可不成,您不管我们,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做呢。”孙大姑奶奶伸手点弟弟额头一下:“胡说,这会儿又来讨我欢心了。”孙大爷哈哈一笑,孙大姑奶奶虽然也笑了,但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过这日子是弟弟过,也就随他去罢。   婚期一天天临近,不管夏金桂愿意不愿意,夏太太还是把嫁妆准备好了,魏娘子虽然也在帮忙,但魏娘子更担心的是夏金桂的状态。虽说在外人瞧来,夏金桂一切如常,但魏娘子能敲出来,夏金桂眼神里没有了神采,再不是那什么都不怕的。   这天魏娘子又来劝夏金桂,但夏金桂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宝蟾突然闯进来:“姑奶奶,大奶奶,贾家的宝二奶奶来贺喜。”   ☆、不认命   “宝二奶奶?”夏金桂还没说话,魏娘子已经惊讶地问出。宝蟾连连点头:“就是她呢,大奶奶,我和你说,宝二奶奶这会儿啊,没有当年那么风光了,想想也晓得,薛家这会儿穷了,贾府呢,不但被抄了家,夺了爵,连府邸都被封了,那个宝二爷,又不是个爱读书的,嫁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真是……”   “宝蟾,你的嘴真是太不好了。”夏金桂回神过来,对小舍儿道:“把宝二奶奶请进来。”小舍儿应是离去,宝蟾还想说话,被魏娘子示意出去,宝蟾有些不甘心地走出去,走出屋子时候,看见宝钗被小舍儿迎着往这边来。   宝蟾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宝钗的穿着,宝钗向来是端庄的,这时候也不例外,但她身上穿的,一色都是旧衣,发上的首饰也很简单。至于那曾从不离身的金锁,更是看不到。   宝蟾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宝钗微微皱眉,但她很快越过宝蟾,往屋里走去。宝蟾不由往宝钗身后吐了口吐沫,都穷成这样了,还摆什么架子。   小舍儿在屋门前停下脚步,往里面通报:“姑奶奶,大奶奶,宝二奶奶来了。”   魏娘子从屋内打起帘子,对宝钗含笑道:“宝二奶奶,怠慢了,屋里请!”宝钗对魏娘子微微点头,走进屋内。   夏金桂还是坐在那里没动,魏娘子跟在宝钗身后走进屋里,见夏金桂不说话只往宝钗身上看去,对宝钗笑着道:“宝二奶奶先请坐,小舍儿,倒茶来。”小舍儿把茶端来,魏娘子亲自把茶放到宝钗手边对宝钗笑道:“姐姐这段时间,因为要出阁了,心绪和原来有些不一样,所以我……”   “这也是平常事。”宝钗开口说话,还是一贯的端庄,但宝钗心里还是在发毛,觉得夏金桂似乎有什么不同,不是说她变的刁蛮,而是眼神之中,有些别的,宝钗觉得看不懂的东西。   “弟妹,还请出去,我想和宝姑娘,说上几句话。”就在宝钗心里猜测不已的时候,夏金桂突然开口,魏娘子和宝钗面上的笑都凝在那里,但魏娘子很快就笑着道:“果然宝二奶奶有些不一样,姐姐都很久没和我说话了。”   说着魏娘子起身离去,宝钗等魏娘子出去之后才对夏金桂道:“嫂子要问我什么呢?”   “我想问你,你甘心吗?”夏金桂单刀直入,宝钗有些没想到,但很快宝钗就笑了:“甘心不甘心的,这话,似乎不该嫂子问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夏金桂缓缓把这联词念出来,宝钗微微动容,似乎又看到那美丽的少女,看到那英俊少年在那欢笑,看到大观园的花开,看到栊翠庵的红梅,看到一切一切。   接着那些都消失了,代之的是这现实,宝钗把眼转走,悠悠地道:“这些,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时候想的,到了这会儿,才晓得那些都由不得人自己去想。”   “姑娘是认命了?”夏金桂这话算得上是追问,也算很无礼了,宝钗突然笑了:“认命不认命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我告诉姑娘,有一个地方,像姑娘这样能干的人可以不用只想着嫁给谁换取家族安稳,以姑娘的能干,也不屑去争一个大家中的无能公子,甚至压抑自己的本性,姑娘可以自己做生意,走出去照样得到众人尊重,甚至于姑娘若愿意了,还可以养……”   “住口!”宝钗陡地站起身,面色微微涨红,接着宝钗就缓缓地道:“这些邪说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世上,女子本就依附男子,夫主夫主,没有丈夫哪里就有女子?”   “姑娘是真信吗?”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有些狼狈,接着宝钗就道:“我来的时候已经久了,该告辞了。”   宝钗要往外走,夏金桂已经起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姑娘告诉我呢,若没有你哥哥的拖累,若不是你娘一直泪涟涟的求你,姑娘可想过林姑娘那样的日子,有不快就说出来,任别人说她小气,她只不在乎这些。姑娘,你可……”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记得她?”宝钗眼泪流下,几乎是喊出声。   “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姑娘难道不羡慕她吗?姑娘,若我告诉你,若有个地方,女儿家也和男子一样,可以得到父母全部的产业,林姑娘不用再寄居外祖家中,不用再……”   “别说了,我不要听。”宝钗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夏金桂看着宝钗,没有说话,宝钗觉得今天的目的不但没有达到,反而更加让自己难堪,用手背擦下眼里的泪:“我走了,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我再问姑娘一句,若我从那地方来,那我是不是愿意,继续等着你哥哥,你哥哥死后,我是否愿意嫁给一个男人,然后过着你们经常过的日子?”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愣住,接着宝钗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哪又如何呢?嫂子,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认命了,嫂子,我告诉你,这命,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嫂子,逃不掉的,不管你我,身为女人,就逃不掉这个命。”   宝钗说完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快意,看着夏金桂久久没有说话,夏金桂先是诧异,接着微笑:“不,姑娘,你这番话,让我明白了,哪有逃不掉的,只有你不愿意做的。姑娘,你可以走了。”   宝钗被夏金桂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宝钗还是离开了屋子,魏娘子一直等在门口,见宝钗出来就上前微笑:“宝二奶奶,我们……”   “来人,备车,我要去孙家。”魏娘子的话被夏金桂在房内的吩咐给打断,魏娘子整个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哪有这没过门的人,突然说要去新郎家中?   宝钗更觉奇怪,不过魏娘子很快就回神过来,这会儿还是先把宝钗给请出去,于是魏娘子笑着道:“宝二奶奶请……”   宝钗往大门走去,小舍儿已经跑进夏金桂屋里,对夏金桂道:“姑奶奶,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   夏金桂的眉挑起:“你们做不了主,那去问我娘。”   魏娘子送完宝钗折回来,听到夏金桂这话刚要进屋去说服夏金桂,就见夏太太从堂屋里走出,魏娘子急忙迎上前,夏太太已经对魏娘子道:“去吧,让她去吧。哎,这疙瘩不解,我晓得,她不会高高兴兴嫁的。”   “可是,按理,是不该的!”魏娘子小声地说,夏太太又叹气摇头:“这家里,不按理的事儿也多了,你让人备车,再让人跟着她,到了孙家,让人盯着她。”说着夏太太摇头:“不过,横竖他们已经定了亲了,再闹也……”   既然夏太太这样说,魏娘子也就让人赶紧去备车,很快车就备好,魏娘子还特地遣婆子赶紧往孙家去说了一声。   刘管家听到夏家遣人来说未来大奶奶要往这边来,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刘管家好歹知道这事是要紧的,急匆匆亲自往孙大爷那边回了。孙大爷听说夏金桂要上自己这边来,倒笑了笑,接着孙大爷就道:“你赶紧的,把花园布置起来,还有,派几个靠得住的人,从夏姑娘下车到进来,都不许别人瞧见,对了,索性让他们用乘小轿抬进来。”   “小轿,只怕不合适!”刘管家的话让孙大爷的眉一皱,接着孙大爷就道:“也是,那就把牲口解了,车辕摘了,抬着进来。”   刘管家连声应是,赶紧下去安排,孙大爷又急忙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虽说不晓得夏金桂来寻自己是为什么,可也要给她留个很好的印象。这边收拾停当,那边夏金桂就到了。刘管家按照孙大爷的吩咐,让小厮抬着车厢,一路抬进了花园,花园内外的人都是靠得住的,服侍的都是婆子,并不见丫鬟。   婆子掀起帘子,夏金桂才从车厢里走出,见了这样布置,眉头微微一皱,对孙大爷道:“你这是……”   “我晓得,你必定是来寻我说话的,因此不敢让多余的人留在这。”孙大爷倒也坦率,接着孙大爷就打量一下夏金桂,见她眉间的那股气似乎又回来了,不再是前几天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有些欢喜地说:“你能再像这样,我很欢喜。”   “我的心情,全由得我自己,并由不得你。”夏金桂一开口,就是给孙大爷泼了盆冷水,不过孙大爷已经习惯了,他指一指石桌:“你和我有什么话说,我们坐下说说。”   “我来寻你,并没有别的话要和你说。”夏金桂的第一句话让孙大爷皱眉,第二句话就让孙大爷的眉又松开。“我来寻你,是觉得那天你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坦陈   孙大爷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夏金桂阻止:“你听我说,说完了,你觉得我的话也有道理的话,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商量,如果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那我就……”   夏金桂迟疑中顿了顿,接着缓缓地道:“如此,我就没什么法子了,这活不活的,横竖也就那么回事。”   孙大爷生生地把那句,你不是说和我没什么话要说给咽下去,对夏金桂道:“那你有什么话,可说来。”   “你那天曾说,说让我试一试,试一试你是不是我认为的那种人,我觉着,好容易转活了一回,不试一试,实在不是我的性子。”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笑了,对夏金桂做个请的手势,夏金桂坐在孙大爷对面,看着孙大爷认真地说:“你也晓得我们那地方的人,是没有什么女子无私财,是没有什么夫主,是没有什么以夫为天的。我既然要嫁你,那我也记得你们这里,也有一句就是妻者齐也,妻子,是能和丈夫一起并肩的人。你能做到吗?”   “女子攒私房钱,本就是寻常事,你的嫁妆也好,我并不……”孙大爷的话再次被夏金桂打断:“如此还不够,我要你立字据,不是说说就算的。这是一,其二呢,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那里,是没有什么妾室的,丈夫娶了妻子,若不一心一意待她,而想着在外眠花宿柳,是会被众人唾骂的。更别提纳妾买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孙大爷答的十分爽快,夏金桂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其实呢,还有一点,你可能觉得我们实在太不近人情。那就是,丈夫在外生的孩子,是不能带回家的,是不能……”   “我也答应你。”这一回孙大爷答的更加爽快,夏金桂有些惊诧,接着摇头:“你先别答这么快,你要晓得,你已经答应了不纳妾买婢,若我生不出儿子来,要按你们的规矩,那可是要纳妾生子以图延续血脉的。”   “你夏家不也只生了你一个?”孙大爷反问夏金桂,夏金桂的眉微微一皱,倒忘了这茬,于是夏金桂咬住下唇:“可我娘也过继了一个儿子,我们那边,女儿也是能继承全部家业的,不用过继。”   “我晓得了,你是十分疼女儿的人。这话你和我说,我怎会不答应呢?要知道女儿也是我的血脉,更何况还有招赘女婿这些,我又不是那乡下没见识的人,自己的血脉不去疼惜,非要用外人的血脉来承袭我自己。“   孙大爷的回答倒是夏金桂没想到的,毕竟在夏金桂心中,众多直男癌患者,都是为了一根丁丁百计施展的,更有人嘲笑那些巨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是白活了,偏不去想就他们家那点产业,他们家的儿子,抵得上那些巨头女儿的一根小拇指吗?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间,是男子为贵,家族承袭,是以男子血脉为主。”孙大爷见夏金桂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夏金桂不由被他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向他。   “只是仔细想想,女儿也是爹娘血脉,岂能以女儿外嫁,就这不许那不许,再说了,这些规矩,传承下来也不是……”孙大爷在想该怎么形容,夏金桂已经笑了:“再说了,规矩不对,那就把规矩打破,就像……”   夏金桂飞快地把将要说出口的那几句话给说出来,就像当初一代又一代的,觉得这天下规矩,为什么是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明明女人和男人比不起,也不缺什么。规矩是人定的,规矩错了,就要打破,就要重新制定规矩,而不是要顺从那规矩,剪掉自己的所有锋芒,把自己,活成一个没有任何自我的,只会在规矩之内,谋求那小小的,别人施舍给自己的利益。   规矩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是赞扬,却饱含了多少血泪。因为要做规矩人,宝钗就要把自己的所有鲜活全都藏起。因为要做规矩人,李纨在青春岁月守寡之后,就把自己活成泥塑槁木一样。因为不愿做规矩人,林黛玉只有早早死去。   夏金桂眼中的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下,孙大爷也有些感慨,园中有棵梅花正在开放,阳光照耀之下,这棵梅花开的十分夺目。风吹过,梅花花瓣随风落下,花瓣落在孙夏两人肩头。   夏金桂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泪,对孙大爷努力露出笑:“其实呢,我也不信你会听我的这些,我只是憋的久了,想寻个人说说话。”   “那若是我假意答应你,等你嫁过来,然后我有的法子束缚住你,你又如何?”孙大爷的问话让夏金桂笑了:“就算你假意答应,我真嫁过来,我也有法子,逃离这些束缚。”怎会甘心低头,真的雌伏?夏金桂想了这么久,各种念头在心里浮浮沉沉,可是有一点却是没有变的,不甘心。   怎能甘心?什么凶险的关口都过了,还担心这一点?就算孙大爷从小泡在阴谋诡计中,夏月娥也不是吃素的,也是二十多就掌握一个集团的人,也经历过数次风波了,那些风波,说出来也是很能吓住人的!   “你是什么人?让我猜猜?女王,公主,还是一个像我这样,从小执掌家族的人?”   孙大爷的声音慢慢放柔,夏金桂不由自得一笑,接着摇头:“你的家族?你的生意?”   孙大爷听出夏金桂话里的不屑。眼微微一眯,夏金桂伸出手,正打算解释一番,接着就把手收回来:“罢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我父亲曾说过,他说,我是夏氏的公主,也会是夏氏的女王,他一手缔造的这个王国,是要交到我手上的。”   夏金桂的面上重新闪现自信,这是孙大爷最为夏金桂着迷的瞬间,她的脸上仿佛会发光,不是孙大爷见惯了的,那种贤良淑德的后院女人,也不是后院女人的精明,而是一种江山任在我手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孙大爷深深入迷,也陷入进去,尽管孙大爷知道,陷入进去是非常危险的,可是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心,比得到全天下所有女子的心都更诱惑。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的,让人折服又让人吸引。   孙大爷已经忘情地拉住了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并没甩开他的手,只是看着眼前随风落下的梅花:“你瞧,花开的再美,一阵风吹来,它就要飘落枝头,别人再多的伤痛也救不回来。只有做树,还不能做那样的小树,而是要做那样顶天立地的大树,才能不惧怕风雨。我从来不愿意,依靠别人的庇护生活。免我饥,免我苦,免我不再流离失所,那不过是宠物的理想,不是我的!”   “我懂,毕竟我爹娘,也是这样教我的。”孙大爷答了这一句,夏金桂低头才发现孙大爷握住了自己的手,夏金桂把手从孙大爷手里抽出:“你不要太孟浪了。”   孙大爷后退一步,对夏金桂拱手:“抱歉,是我忘情了。”说着孙大爷又端起茶壶给夏金桂倒了杯茶:“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嗓子一定疼了,润一口罢。”   夏金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突然放下茶杯对孙大爷道:“你别以为你这样温柔小意我就会对你软化,潘驴邓小闲这些,我还是认得的。”   这下孙大爷的脸先红了,皱眉轻叱夏金桂:“好好的姑娘家,说这些话做什么?”   夏金桂伸出手对孙大爷道:“你瞧,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人。女儿家要读什么书,要说什么话,要走什么路,要嫁什么人,都由不得她们自己,甚至于男子不也一样如此?”   这一回孙大爷沉默了,夏金桂沉默良久就站起身对孙大爷道:“横竖我话也说完了,就告辞罢,你我到底能不能,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说这句话的时候,孙大爷又看见夏金桂眼角流下一滴泪,孙大爷刚想安慰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她走的又快又急,仿佛走的稍微慢一点,孙大爷就会反悔,就会不答应,就会……   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内消失,缓缓地坐在方才夏金桂坐过的那张椅上,端起杯子,把她没有喝完的残茶一点点喝完。刘管家已经去而复返,对孙大爷恭敬地道:“大爷,夏姑奶奶已经回去了。”   见孙大爷还坐在那不动,刘管家迟疑一下才又道:“大爷,恕我多嘴,这位大奶奶,只怕不是那么恭顺。”   “恭顺的女子多了,可是夏金桂,却只有一个啊。”孙大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了孙大爷自嘲一笑,刘管家没有再说,孙大爷又一摆手:“好好地准备婚礼的事儿罢,别的,不用多管。”   ☆、失眠   刘管家应是,刚要转身孙大爷已经有叮嘱:“这件事,不用告诉姐姐。”   “大爷,这……”刘管家这会儿是真不明白孙大爷在想什么了,迟疑了会儿还是开口:“大爷,您也别怪我多嘴,大姑奶奶对您的婚事,一向是小心了又小心,在意了又在意,要是这么件大事都不告诉她,到时大姑奶奶会伤心的。”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孙大爷说了这么一句就对刘管家挥手:“去吧,我晓得该怎么做,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的。再说姐姐她,也是愿意我好好成亲。”   “这婚事,原本就是大姑奶奶定的,可大姑奶奶之前……”刘管家还要继续劝,孙大爷已经笑了:“好了,我晓得你的意思,横竖这是我娶媳妇,我心中有数就成。去吧去吧。”孙大爷这样说,刘管家就晓得,自己最好在这件事上闭嘴,不但自己要闭嘴,还要告诉今儿知道这事的下人们都闭嘴,免得孙大姑奶奶晓得风声,到时受惩罚的是自己。   刘管家出来之后,就召集那些下人们,挨个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当然中间也含着几个威胁的话,把这些积年的婆子小厮们吓的连连点头,保证一点风声都不会走漏,刘管家这才让他们下去,等人都散了,刘管家咂了下嘴,好在很快就要把这位大奶奶娶回来了,等过了门,想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事儿了。   夏太太虽说让夏金桂去了,但心里怎么都没办法踏实下来,坐在堂屋门口,眼巴巴地往大门处望,直到婆子上前去开门,并说夏金桂回来了,夏太太这才急忙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见夏金桂进门时候,夏太太急忙上前搀着女儿的手,仔细看她的神色。   夏金桂见夏太太这样焦急,心中明镜似的,对夏太太摆一摆手就道:“您放心,婚事还是婚事,我没有把这门婚事给退了,这婚期到了,我也会嫁过去。”夏太太听了这话,一颗心这才放下,对夏金桂笑着道:“这样就好了,哎,金桂,我老早就和你说过,像孙姑爷这样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偏偏你还不信,瞧,这回又去了,你和他说清楚了,这才高高兴兴回来,到时你欢欢喜喜嫁过去,我这心里,就什么牵挂都没有了。”   夏金桂听的好笑,停下脚步看着夏太太:“那我要是说,我这一去,和他说了,他也应了退亲,那您会怎样说?”   夏太太不料夏金桂还有这一说,一下卡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夏太太才捂住心口对夏金桂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吓我,你要真退了亲,我这心里,这心里……”说着夏太太的泪说下来就下来,夏金桂看着夏太太的眼泪,上前搂住夏太太的肩安慰:“好了,我不吓你了,我既担了你女儿的名声,自然要好好待你,我们进屋吧,我饿了,不但饿了,还很渴。”   “快,快去告诉厨房,赶紧做晚饭上来,”夏太太在那吩咐着婆子,又拉了夏金桂进屋::“来,这茶是刚泡好的,冷热正好,快些喝了。”夏金桂索性也没把茶倒在茶杯里,直接就着壶嘴把这一壶茶都喝干。   放下茶壶的时候夏金桂瞧着错愕的夏太太,把茶壶转身递给身边的婆子:“再倒一壶来。”婆子打开茶壶盖,见里面的茶一滴都不存,茶叶都贴着茶壶壁。婆子心中感到惊讶,但又不敢说话,对夏金桂连连点头就飞快地去倒茶了。   “怎么就渴成这样了?”夏太太过了好半天才算挤出一句话来,接着拉着夏金桂坐下:“来,告诉娘,你去孙家,都说了些什么。”婆子已经端着茶壶回来,夏太太接过茶壶给夏金桂倒了杯茶:“来,慢慢喝。”   夏金桂接过茶,把茶杯才放到唇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夏太太这下更感诧异,把茶杯从夏金桂手中拿下了,抱住她连声喊道:“金桂,你在想什么呢,别吓娘?”夏金桂靠在夏太太怀中,对夏太太道:“原来,肯乖乖听您安排的女儿,才是好女儿。才值得您疼惜。”   夏太太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心先突地跳了一下,接着就对夏金桂有些抱怨地道:“胡说,哪有这样的?你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只有在你听话时候才觉得你是我女儿了,我什么时候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夏金桂一双眼看着夏太太,夏太太不由有些心虚起来:“这天下,遇到大事,什么时候不是爹娘做主,难道要儿女做主了?”   所以有些人,这辈子的自由选择,不过就是挑几件衣衫,进而管管小妾了。夏金桂唇边露出一抹笑,伸手摸下夏太太的脸:“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原先是我想左了。”   “这样才好。金桂,不管你原先是谁,这会儿你占了这身子,又这么乖,你当然就是我的女儿。”夏太太虽然听不大懂夏金桂的话,但夏金桂说的想左了这句夏太太还是懂的,自然也就搂了夏金桂温柔安慰。   魏娘子听说夏金桂回来了,还满口喊饿,来到厨房见他们已经把晚饭准备好,就亲自带着丫鬟把晚饭送到堂屋,走进堂屋见夏家母女二人坐在炕上,夏太太搂着夏金桂在那满面欣慰地说着什么。夏金桂在那似乎也十分乖巧,魏娘子这颗心这才完全放下,带着丫鬟把晚饭布置好,这才上前对夏太太道:“太太,晚饭已经好了,您和姐姐可以来用了。”   夏太太把夏金桂放开,拉着她下炕:“来,我们吃晚饭。哎,你不晓得你弟妹这些日子,见你心里不敞亮,她伤心了好长时候呢,这会儿好了,你也好了,她也好了,等你嫁出去,我啊,就等着抱孙子和外孙子了。”   “弟妹有喜了?”夏金桂敏锐地从话中捕捉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抬头看向魏娘子,魏娘子被夏金桂瞧的面上微微一红,夏太太已经笑了:“对,就是有喜了,今儿你刚离开,你弟妹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开头我还以为是她担心着你,谁知请了一瞧,说是有两个月的喜了。我是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她有喜了,发愁的是,她定是忙碌你的婚事,才身子不舒服的,更何况你还有十来天就要嫁了,这中间也要她忙呢。”   “婆婆,这不用您操心,我身子向来壮实,再说这大事都已经准备好了,剩下就是些小事,有婆子丫鬟们呢。”魏娘子说着还要去布菜,夏太太已经拉着她坐下:“就我们几个人,也不用立规矩了,快坐下罢。你把身子养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这才是最孝顺的事儿呢。”   魏娘子微笑,夏金桂看一眼魏娘子,拿起筷子吃饭。   这一晚,夏金桂失眠了,按说和孙大爷谈开后,夏金桂该睡的很好才对,可她怎么都睡不着,被窝里熏了香,还放了汤婆子,又暖又香,隔着帐子,能听到小舍儿在那打呼噜,只要夏金桂呼唤一声,小舍儿就会站起身,伺候夏金桂喝茶捶腿。   夏金桂当然从没享受过这样的服务,毕竟她是现代人,半夜三更把人折腾起来这种事,还是干不出来。可这会儿夏金桂睡不着,还真想把小舍儿叫起来和自己说说话,夏金桂掀起帘子,刚想叫小舍儿又生生忍住,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心情?   小舍儿已经在那翻了个身,坐起身含含糊糊地问:“姑奶奶,您要喝茶吗?”   “我不喝茶,我想和人说说话呢。小舍儿,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爹娘吗?”夏金桂的语气很柔和,小舍儿还是把暗藏的呵欠给压回去这才敢开口说话:“姑奶奶忘了吗?我是杜婆婆捡来的。”   杜婆婆,这个人夏金桂记不得是谁,接着小舍儿又含含糊糊地:“对我来说,杜婆婆就是爹娘。”   看来杜婆婆就是夏家的下人,所以才会把捡回来的小舍儿,又送在夏家做丫鬟。   “那小舍儿,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夏金桂晓得,自己不该这么问的,但还是问出来,小舍儿的头已经在那一点一点的,但听到夏金桂这句问话还是一个激灵就醒过来:“姑奶奶,您说笑话了,您待我们,从没有什么不公平?”   就这么短短一句,夏金桂已经听出小舍儿的恐慌了,接着夏金桂就笑了,是自己错了,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小舍儿得不到夏金桂的回答,反而听到她在叹气,更被吓住了,在那小心翼翼地问:“姑奶奶,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您别赶我走,赶走我,我就不晓得要去哪里了。”   “我没想赶你走,睡罢。”夏金桂努力地让声音放柔,小舍儿还是坐在被窝里,夏金桂没有办法,自己躺下,才见小舍儿重新躺下。   ☆、第 75 章   不适应不适应不适应,就算夏金桂说服了自己无数遍,无数次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就算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也能让自己有一片安宁的小天地。可随着婚期越来越临近,夏金桂失眠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两只眼都没法看的地步。   夏太太见夏金桂这样,自然是让人给夏金桂煲汤,又寻来大夫给夏金桂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当然也只会说夏金桂是心绪不宁,这要出嫁的女子总会这样。夏太太虽然听了大夫的话心稍微放下,但一个新娘子总不能就这样过门。   于是天天让人煮了鸡蛋剥了壳给夏金桂在脸上滚,好让那黑眼圈消散一些。夏金桂知道自己该接受,但一想到夏太太这样做,是把自己当做一块猪肉似的,找了个好的卖家就急匆匆地卖掉,又不免烦躁起来。   于是在这种时而烦躁,时而平静之中,夏金桂的婚期终于来到,虽说夏金桂也是再嫁,按了风俗没有大操大办的,轿子也只能在黄昏时候抬到孙家,但孙大爷存心要破这个例,于是那天还说照了吉时来迎亲。   鼓乐花轿样样都不缺,夏太太见了鼓乐花轿,自然要来叮嘱夏金桂几句,要她不要淘气,嫁过去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当然最要紧的是早点生个儿子。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儿子,这似乎就是夏太太对夏金桂的所有期望,夏金桂已经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就像张网,你永远都逃不过这张网去。   有时候,你以为这是给自己一个逃走的方向,谁知不过是网轻轻地放松了,很快网会再次束缚住你。不让你挣扎分毫。   鼓乐喧天之中,夏金桂重新穿了嫁衣,戴了盖头,被夏三背着,出门上轿。盖头盖的并不严实,夏金桂通过盖头缝隙能看到夏太太面上的欣慰,宝蟾面上的羡慕。夏太太已经做主,把宝蟾许给了店里的一个伙计,等夏金桂的喜事办完,夏太太也就让那伙计来把宝蟾给娶走。当然宝蟾的婚事,是绝不会有夏金桂的婚事那么隆重的。   可是,这样的隆重一点意思都没有,夏金桂坐在轿中,觉得十分气闷,索性把盖头掀开,想掀起轿帘看看外面的景色,但才掀开一条缝,就被旁边跟着轿子走的喜娘把轿帘给放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喜娘的劝说:“新娘子,今儿你就忍一忍,等过了门,有的是让你逛的机会。新郎官这么疼你,你啊,一定会经常出门的。”   连出个门都要别人允许,那自己穿越而来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说是看看古代女人的悲惨命运,怎么都无法挣脱,然后好让自己反省?可自己向来都喜欢当代生活,绝没有一丝一毫羡慕古代人民的意思。   想来想去,当初看红楼梦的时候,也没有对夏金桂有过什么特殊感情,为什么偏偏就穿成了她,既然她的命运已经改变了,那是不是也能把自己放回去,而不是继续在这里,做什么孙大奶奶,好好地守规矩。   夏金桂还没想完,轿子就已落地,喜娘已经掀起轿帘,见夏金桂的盖头放在一边,夏金桂似乎在想事儿,喜娘不由愣了一下,毕竟不愿意盖盖头的新娘子也见过,但像夏金桂这样到要下轿时候还没把盖头盖上的还是头一回。   喜娘嘴里的吉祥话都不晓得该不该说了,众人见喜娘停在轿子跟前,孙大爷已经从喜娘身后探过头来,见状不由微笑,这倒是夏金桂的风格。   不过,不能让喜娘和夏金桂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等下去,孙大爷轻咳一声,对喜娘做个手势,喜娘已经明白,把轿帘往身后一放,自己就进了轿内,拿起一边的盖头给夏金桂盖上。   夏金桂还在想问题,并没意识到已经到了目的地,下意识地又要把盖头从头上取下,喜娘已经把一段红绸塞到夏金桂手上:“新娘子,今儿您怎么都要委屈一下,不要让我难做。”   夏金桂这才明白过来,任由喜娘扶着自己下轿,喜娘那一连串的吉利话这会儿才连珠炮地说出来。孙大爷见夏金桂被扶下轿,也就捏着红绸另一端,往里面走。这一路都是红地毯铺到喜堂上,跨过火盆,跨过马鞍,夏金桂只觉得这一切行动都由不得自己。   喜娘见夏金桂乖乖随着自己的要求进行动作,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到了喜堂,拜了天地,也就送入洞房。   进到洞房里面,除了服侍的人和孙大姑奶奶,就再没别人了。孙大姑奶奶见夏金桂和孙大爷走进洞房内,万般感慨都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就又要掉泪,想着这是喜日子,千万不能这样,强忍住了。   坐床撒帐揭盖头,一切都按着规矩往下坐,然后孙大爷这才出去陪客。按例该由喜娘在这陪着夏金桂,孙大姑奶奶也要出去陪客呢,不过孙大姑奶奶惦记着那天那个美人说的几句话,又因孙大爷拦着,孙大姑奶奶也不好去寻夏金桂,这会儿人过了门,孙大姑奶奶自觉只要代替已逝的父母说几句为人媳妇的话,自己也就尽到责任。   因此孙大姑奶奶示意喜娘出去,等到洞房内只剩下自己和夏金桂两人,孙大姑奶奶这才对夏金桂笑盈盈地道:“我初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好姑娘,这会儿做了我的弟妹,这孙家的什么事,都要依靠你来做主。”   夏金桂的眼眨一眨,没有答话,只把头低下去。孙大姑奶奶当夏金桂害羞,又笑眯眯地说:“我晓得我弟弟原先有些得罪了你,不过这缘分兜来转去,你们两个今儿也成亲了,这为人媳妇的道理,我想亲家太太已经说过许多了,我也就不多嘴了。只是那天我在戴奶奶那听说了几句话,虽说我不该说,可我们这会儿既然是一家子了,我做姐姐的也要提点提点。”   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出来,夏金桂在心中暗自吐槽,但还是有些惊讶地问:“戴奶奶?”   “就是戴内相的那位奶奶。”孙大姑奶奶解释了一句,夏金桂已经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美人。孙大姑奶奶迟疑一下才道:“那天,戴奶奶说,她去烧香,正好见到你也在那烧香,还和我弟弟说了几句话,听说你话语中的口气,似乎颇不愿意嫁给我弟弟。”   “不过是……”夏金桂的话只说了半截就断在那,看着孙大姑奶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孙大姑奶奶很满意夏金桂这会儿的表现,想了想又笑了:“我晓得人有听错的时候,我也来问过弟弟,他说……”   “姐姐,外面女客没人陪,我和三弟都是男人,总不好去陪女客,还请姐姐先出去陪客。”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孙大姑奶奶站起身,有些嗔怪地看着弟弟:“我又不是老虎,难道会把你媳妇吃了不成?不过是和她说说话。”   “姐姐以后要有什么教训的话,和我说就是。”孙大爷的话让孙大姑奶奶又瞪弟弟一眼,这才对夏金桂道:“好了,既然他这样护着你,我一个做大姑子的还能有什么话说?你在这里等着,要喝茶要吃的,叫人就是。你过了门,就是这家里的当家奶奶了,”   夏金桂晓得自己该起身,该谢过孙大姑奶奶,可是夏金桂只觉得自己的腿十分沉重,勉强站起身,还没说话孙大姑奶奶就被孙大爷拉出去了。   夏金桂呼地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床上,看着周围一切,这嫁过来第一天就无法忍受,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   孙大爷突然又走进洞房,夏金桂急忙坐好,孙大爷深深地看了夏金桂一眼才对夏金桂道:“那天你说的话,我记得呢,你放心,我不会哄你的。”说完孙大爷这才离开洞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金桂用手蒙住脸,想歪在床上,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还有丫鬟的问话:“大奶奶,大姑奶奶让我给您送茶来。”   夏金桂放下手,见眼前的丫鬟似乎有些眼熟,记得她好像□□梅,夏金桂对春梅努力露出一个笑,春梅已经给夏金桂倒了茶:“大奶奶先润一润,大爷等会儿陪完客就回来了。”   不等夏金桂回答,耳边已经响起喜娘的笑声:“哎呀,这话原本不该我说的,不过今儿又不是头一遭,你们大姑奶奶倒十分耽心。”春梅还是个姑娘家,听了这话脸就唰地一红,喜娘倒咦了一声:“难道你还是闺女,怎么这样害羞,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该是你们大爷的通房。”   “您别说笑话了,我们大爷,是个规矩人。”春梅的脸更红了,又担心夏金桂发火,急忙在那解释。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夏金桂听到通房两个字,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 76 章   喜娘脸上还是写满了不信,抬头去看夏金桂,夏金桂的头低低的,完全看不到什么表情。喜娘眼珠一转这才笑着对夏金桂道:“恭喜恭喜,也不是我多嘴说一句,这天下的男人,就跟那猫儿似的,哪有不偷腥的。谁知这孙大爷倒是个正经人儿,这家里眼前的都……”   夏金桂真的很想咆哮,什么没有男人不偷腥?这是没见过几个好男人吧?春梅只觉得喜娘的话是越描越黑,急忙对夏金桂道:“奶奶您先喝茶,这位婶婶,我瞧……”   “哎,有我陪着你们奶奶呢,你有什么就去忙。”喜娘可是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春梅有心想再辩解几句,见夏金桂不言不语,春梅不晓得该怎么说,快要急出眼泪了。夏金桂在心中骂了喜娘好几句这才抬头对喜娘道:“今儿你辛苦了,小舍儿,拿……”   夏金桂才喊出半句就顿在那里,这会儿小舍儿虽跟了嫁来,但这时候她还没在自己身边呢。春梅倒已经接口:“刘大叔已经把赏钱都准备好了,婶婶,你跟我来。”喜娘听到赏钱两个字,忙对夏金桂匆忙行了一礼,就跟着她走出。   总算这会儿耳边可以清净了,夏金桂长舒一口气,靠在床柱上,这种什么事情都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真的太不好了。到底是为什么?夏金桂的手握成拳,轻轻地瞧着脑门,不然这头疼的都快炸了。   “怎么她们一个人都不在这里伺候?”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当着孙大爷的面,夏金桂可一点不想掩饰了,手还放在脑门那,对孙大爷懒懒地说:“我让她们都出去了,不然这人嗡嗡嗡地在耳边,一点不得清净。”   孙大爷哦了一声就坐在夏金桂身边:“这么说来,你们那里,贴身服侍的人是不跟着主人的?”   “就算有服侍的人,也没有这样寸步不离,什么都不动一下,哪里都不得自由。”夏金桂面对着孙大爷,还能放松一点。孙大爷挑眉一笑:“你既不愿意随身服侍的人靠近你,那你嫁给我之后,要怎么对我?”   夏金桂对孙大爷说了两句话后,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坐直身子对孙大爷道:“这话好奇怪,为何你们总是想着,宅子里面的事,要依靠下人来实现?你是这家里的主人,我要如何对待你,自然只要把你……”   说着夏金桂停口:“自然,你也不要想着我对你低眉顺眼的。”   “我可不敢让一个公主对自己低眉顺眼。”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抬头看他:“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没说过,但我感觉得出来。”   夏金桂定定地看着孙大爷,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不过是地位高低,地位高的,你就觉得应该听从他,地位比你低的,你就觉得,应该他听从你?”   不是这样,孙大爷摇头:“你说错了,金桂,我若真是这样想的,我这会儿应该把你绑起来,任意亵玩。”   方才春梅还说这人是个正经人呢,这会儿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夏金桂心里在想春梅,春梅已经匆匆跑进来,看见孙大爷坐在夏金桂身边,春梅急忙停下脚步,对孙大爷垂手道:“大爷,我以为屋里没有人,想着该过来听吩咐的。”   孙大爷挥手:“我和宾客们说过了,我酒多了,就不陪了,外面有你三爷陪着呢。你去告诉大姐一声,就说都这会儿了,也该散席了,外面的事,就交给刘管家收拾。”春梅应是退出,还不忘把洞房的门给关上。   门一被关上,再加上旁边跳动的红烛,夏金桂就觉得气氛陡然变的有些暧昧起来。随即夏金桂就告诉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事,又不是没经过,可是真要上床做一番不可描述的事?   夏金桂的眉不由皱起,仔细打量起孙大爷来,正经说孙大爷生的不差,算得上剑眉星目,顶多只能说气质油滑了些,可也不算难以入眼。可是……夏金桂左打量右打量,还是觉得,不愿意。   孙大爷见夏金桂打量着自己,眼神从不满意到疑惑再到不满意,不由勾唇一笑:“我不过说说而已,我又不是那种没见过女人的男人,更不是那些为了自己的事儿,不顾别人怎么想的人,睡罢,我是真的困了。”   说着孙大爷就打个哈欠,解了外面的衣衫,脱了靴子就躺在床上。孙家的这张床比夏金桂家的床要大了许多,孙大爷躺上去,也只占了三分之一,夏金桂比了比,嗯,自己再躺上去,中间还能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于是夏金桂也把外衣宽了,头上那些簪钗都取掉,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卸妆,只有拿过一条手巾,往上面倒了点茶水,胡乱擦了一把,也就爬上床,躺在另一边。   床上叠放着四床被子,夏金桂把一条扔给孙大爷,自己盖了一条,剩下的两条恰好放在中间做了屏障。   连续好多天都没睡好,夏金桂说不困乏是假的,这会儿既然事情已成事实,夏金桂也就打个哈欠,翻个身面对着墙壁沉沉睡去。   孙大爷的眼这才睁开,看着沉睡中的夏金桂,妆容卸的十分乱的夏金桂在烛光之下,看起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那紧抿的唇,似乎在告诉别人,她不喜欢眼前这一切。   她来自一个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种地方,就算是问过曾和西洋人做过生意的商人都说,西洋也没有这种地方,什么女人可以到处跑?什么女人可以得到父亲的全部财产,从没听过。   她到底存了多少秘密?甚至于,眼前这一切能令许多人折腰的富贵,她都完全不放在眼里,而是想逃开,回归到她的生活之中。真是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想让自己去了解她了。   孙大爷的手微微伸出,想抚平夏金桂那微蹙的眉,接着孙大爷的手就颓然垂下,太早了,这时候太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完全信任自己,告诉自己她所在的地方,叫什么?孙大爷又看了夏金桂好一会儿,这才重新躺下,也沉入梦乡。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烛光跳动告诉人们,这是许多人盼望的洞房花烛时。   烛光在天将明时渐渐熄灭,孙家的下人们也从屋内走出,烧水的,扫地的,各司其职。春梅带着小舍儿端着洗脸水到上房伺候。上房的门关的紧紧的,里面没有吩咐,春梅和小舍儿都不敢擅自入内,也不敢呼唤,只是把洗脸水放在地上,等着里面唤人。   小舍儿昨晚是和春梅住的,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问春梅:“姐姐,我们姑爷。真的待人这么好?”   “这会儿你们姑奶奶都嫁进来,就是大爷和大奶奶了,别说错了。”春梅先笑着让小舍儿改口,这才又道:“我们大爷待人自然是好的,还有三爷那边,也是个软和性子。”   小舍儿点头:“这就好,姐姐,我可和你说,原先在薛家……”   说着小舍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都过去了,我也不敢多说,横竖啊,我只愿我们姑娘这一回,是正正经经地和姑爷过好日子,我们这些服侍的人,也才有好日子过。”   春梅伸手点一下小舍儿的额头,屋内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春梅和小舍儿的耳朵不由竖的高高的。接着里面就已经响起孙大爷的声音:“谁在外面,都这会儿了,该洗脸了。”   春梅急忙应了,带着小舍儿推开门走进去,孙大爷已经站在地上,夏金桂坐在床上,几张被子堆在她身边,明显还没清醒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春梅忙拿过外面衣衫服侍孙大爷穿上,小舍儿上前给夏金桂穿鞋:“奶奶,您……”   春梅听到奶奶两个字猛地想起了,急忙对孙大爷行礼下去:“还忘了这件事,恭喜大爷大奶奶,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这是要赏钱的意思,孙大爷早准备好了,去桌上摸来两个荷包,交给春梅和小舍儿,夏金桂这才把被子推开走下床,春梅一眼溜过去,见夏金桂身上的衣衫都还算整齐,不由往床上瞧了眼。   孙大爷已经开口了:“等会儿大姐姐来了,问什么,你就含糊答着,不用告诉她。”   春梅急忙收起思绪应是,孙大爷又道:“从此后,记得你奶奶就是这家里的主母了。”   “不消爷吩咐,我们自然记得。”春梅这会儿的笑比方才更热情了几分,夏金桂正接过小舍儿递上的手巾,听了这话不由望眼孙大爷,自己今早都把他从床上推下去了,他也没生气,不晓得是真没生气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孙大爷见夏金桂又呆在那里,对夏金桂轻声道:“快些洗脸吧,还要去祠堂祭拜爹娘呢!”   ☆、沟通   孙家本家远在江南,孙大爷祖父母的都是在京城没的,按说该扶灵回江南,但后来孙父经过思索,决定把孙家宅子东边三间屋子,隔了个院子出来,当做祠堂,现在那祠堂之中,供奉着孙大爷祖父母和爹娘的牌位。   这新媳妇过了门,要认亲,也就先往祠堂里去祭拜。夏金桂免不了又在心中暗自吐槽几句古代宗法制度,但还是梳洗完就和孙大爷往祠堂里去。   走出上房时候,刘管家已经带着人在外候着,见孙大爷和夏金桂出来,刘管家就带人跪下,高声贺喜。   孙大爷手一挥:“起来罢,传下去,每人赏一个月月钱。”刘管家带着人给孙大爷又磕一个头,又转而对夏金桂笑嘻嘻地道:“谢大奶奶赏。”   夏金桂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勉强露出笑,和孙大爷一起往祠堂走去。从上房到祠堂的路并不算远,走出院子转过两个拐角,就到了。   看守祠堂的下人早被祠堂的大门打开,孙大爷也换上肃穆神色,和夏金桂一起走进祠堂内。   上香祭拜,夏金桂到了这时候,也要做做样子,祭拜完了,离开祠堂的时候,夏金桂忍不住问:“祭拜之时,你在和你爹娘说什么?”   孙大爷并不奇怪夏金桂没有主动称呼公公婆婆:“我就告诉爹娘,我又成亲了,从此之后……”   “从此之后,孙家又有了主母,要继苹繁,续宗祀。”夏金桂已经接过孙大爷的话说出来。   孙大爷有些惊讶地看着夏金桂,接着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你愿意试一试吗?还说过……”   “是啊,我是说过那些话。”夏金桂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孙大爷:“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我也晓得,你给我的诚心,几乎是这个时空之中,男子所能给我的最大诚意了。”夏金桂的话并没让孙大爷添上喜悦,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夏金桂。   “但是,你终究不能免俗。你看,我觉得,生男生女都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方才祠堂之上,你的姑姑们,是不在供奉之列的。尽管你说过,就算有了女儿,我们也可以让女儿招赘,从而不断这段香火。”   夏金桂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乱七八糟,稍微停了停夏金桂才继续说下去:“孙大爷,我晓得你的确很不错,但是,我承认,我无法接受这个时空的一切,所以,我还是……”   孙大爷的眼瞪大,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拉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已经后退一步:“我会请你姐姐,替我寻觅一个合适的少女,然后把她纳进门,由她代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说着夏金桂就想转身跑走,想赶在孙大爷发火之前,孙大爷已经顺势就抓住夏金桂的手,夏金桂想挣脱,但孙大爷并不肯放,接着孙大爷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的决定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尊重女人,说你想要做一个,和男人一样的女人。然而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呢?夏金桂,要按你说的,人人都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那你这会儿,又要去寻觅一个少女,为我纳妾,那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把那少女当成了什么?你可曾把我视作一个真正的人,你可曾把那少女视作一个真正的人?”   孙大爷会发怒是夏金桂想的到的,但夏金桂想不到的是,孙大爷所说出的这番话,夏金桂转头看向孙大爷,孙大爷的眉已经竖起,眼里全是怒火,一直在等夏金桂解释。   “这不是你们这里惯用的做法吗?”夏金桂的反驳让孙大爷不怒反笑:“惯用的做法?夏金桂,你要我,用你们那地方的人如何对待女子来对待你,转身又表示,要用这地方的人怎么对待丈夫来对待我。夏金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这样的话给蒙蔽?”   “那你,你想要怎么做?”夏金桂这会儿脑子又开始混乱了,下意识问出。   “很简单啊,要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我用你们那地方的人如何对待女子来对待你,那你就用你们那地方的妻子,怎么对待丈夫来对待我。夏金桂,我不接受不同的对待。”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从不认识这个男人,不,或者该说,夏金桂没想到会有男人,愿意主动放弃这些权利。   “我要和你说,我们那边的妻子,对待丈夫是……”夏金桂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婆子跑来,对孙大爷和夏金桂道:“大爷,大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按说今儿也是会亲的日子,孙大爷把拉住夏金桂的手放开,对婆子道:“我们这就过去。”说着孙大爷抬脚往外面走,夏金桂整理一下衣衫,看着走在前面的丈夫,牙咬住下唇开始思索,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不一样呢。可是他的话,能信吗?信了之后,他会做到吗?   “走吧,别让大姐等急了。”孙大爷已经转身对着夏金桂张开双手招呼她,夏金桂在略微迟疑后还是走上前,不过没有去触碰孙大爷伸出的双手,而是非常快速地走着。   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不由勾唇一笑,似乎自己,已经寻找到了和夏金桂沟通的方法,而不用陷在无穷无尽的争吵不满之中。   今儿来的不止孙大姑奶奶,还有吴老爷和他们的孩子,孙大姑奶奶和吴老爷共有两儿三女,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夏金桂和孙大爷走进厅里的时候,孙大姑奶奶的大儿子正在和孙三爷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说话。   孙大爷夫妇一走进厅内,孙大姑奶奶就拍自己儿子一下:“别顾着和你三舅舅说话了。”说着孙大姑奶奶笑盈盈地对夏金桂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外甥和他三舅舅特别投缘,每次一见了面就说个不停。上一回还说,要去庄里和他三舅舅一起住着读书。”   “那是因为老三从来不管他们,一点不像个当舅舅的。”孙大爷在旁边加了一句,孙三爷的脸立即红了,有些扭捏地说:“可我也没有大外甥几岁。”   “大一天也是大的,更何况你还是长辈呢。”孙大姑奶奶含笑说了一句,往夏金桂面上扫去,见夏金桂和成亲前不大一样,似乎显得端庄许多,孙大姑奶奶不由斜了孙大爷一眼,没想到自己弟弟和夏金桂,还真挺有缘分的。   想着孙大姑奶奶就笑了:“这屋子里面的人,都是自己家人。弟妹啊,你我是早已见过的,这是你姐夫。”吴老爷已经站起身,夏金桂和孙大爷给吴老爷行礼下去。   吴老爷看起来比孙大姑奶奶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伸手扶起孙大爷夫妇:“都好都好,这回啊,你又成了亲,又了了你姐姐的一桩心事。”   孙大爷也要装下腼腆微笑一下,孙三爷也上前来给哥哥嫂子行礼,行完了礼,就是吴家的那些外甥了,这些都早准备好了礼物,夏金桂分发下去,得了几声舅母。   刚坐下寒暄了会儿,孙大姑奶奶就笑着道:“我们还是往里面去,虽说都是家里人,各人有各人的话说呢。”   “我是晓得你的,又要去说你们女人家的私房话了。”吴老爷对孙大姑奶奶笑着说了句,孙大姑奶奶已经嗔怪地道:“什么私房话,都是正经话。”说着孙大姑奶奶就拉着夏金桂往里面去,奶娘们抱着孙大姑奶奶小一些的女儿,小儿子也跟着往里面来。   进到里面,孙大姑奶奶让丫鬟们带着孩子们去花园里面玩去,这才拉着夏金桂的手道:“按说你才是个刚进门的新媳妇,这些话我和你说太早了些,但你也晓得,这家里久没主母,许多事情虽看起来井井有条,但也缺了不少规章。我虽偶尔过来帮着料理,那边还一大堆事儿呢。别的不说,你已经过门了,三弟的婚事,我也要和你商量商量。”   孙大姑奶奶是推心置腹,夏金桂却觉得自己像被带上紧箍咒一样,恨不得高声说出自己不愿意。   孙大姑奶奶见夏金桂没有反对,也就继续往下说:“你也晓得,原先三弟定的是朱家,后来朱家又退了婚。这会儿呢,我瞧中了苏家。”   “这样的事,该去问问三弟……三叔的意思。”夏金桂觉得舌头都快僵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想到你还体贴你小叔呢,这事呢,是该问问他的意思,但那要等到定下来,这会儿还没定下来,我们两个会斟酌一番。”   “可是,成亲的是三叔啊!”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这句话又笑了:“正因为成亲的是三弟,我们才要好好地帮他挑挑,选一个上上的。”   ☆、上街   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夏金桂的脑子又开始开小差了,听着孙大姑奶奶在那兴致勃勃地说着苏家姑娘有多好多好,夏金桂的眼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恨骨感的典型。   “明儿呢,你是要回门的,我和苏太太都说好了,请她明儿带了她女儿,去夏家给亲家太太贺喜,到时候你们也好见见,毕竟你们才是小妯娌。”孙大姑奶奶并没注意夏金桂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做着结束的话。   夏金桂被一个夏字唤回了思绪,看向孙大姑奶奶:“这,不大合适吧?”   “按说确实不大合适,不过三弟眼看就要十八了,苏姑娘也十六了,定下了,明年成亲正好。”说着孙大姑奶奶又拍拍夏金桂的手,话里全是叹息:“这件大事一了,我啊,就真要帮你几个外甥寻亲事了。”   夏金桂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轻叹一声,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这声轻叹,又笑了:“我晓得,你定是觉得,你才刚嫁过来,就要忙这些事,未免对你有些不公道,可是这事迟早都要办,早办胜过迟办。”   夏金桂面上的笑再维持不下去,瞧着孙大姑奶奶勉强点头,孙大姑奶奶说了半天,觉得口渴,端起茶杯,见里面并没茶水,眉头微皱叫声来人,不等丫鬟进来,孙大姑奶奶就又对夏金桂道:“这下人们,你也知道的,只有不软不硬,他们才肯好好做事。不过你在娘家这些事也经过,倒不用我多说。”   说话间春梅已经走进:“姑奶奶有什么吩咐?”孙大姑奶奶把茶杯对着春梅晃了晃:“都这半天了,也没见倒茶,厨房的午饭准备好没有?”   春梅忙上前给孙大姑奶奶倒茶:“因着姑奶奶和大奶奶在里面说话,我们也不敢打扰。方才刘婶婶已经来请示过,午饭开在哪里?还说了,要不要拿两坛子酒让姑爷和大爷三爷多喝两杯?”   “喝酒可以,可不能多喝。”孙大姑奶奶吩咐了一句才又对夏金桂笑着道:“别人罢了,刘管家和他媳妇,还有春梅他们几个,都是极忠心得用的。”夏金桂晓得,搁在这个时空,孙大姑奶奶这样的大姑子,可以说是非常好的,热心,关切,又不事事强做主张。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夏金桂要的,她想要的,只是逃离,逃离这个时空,逃离面前这些人,逃离这些看起来听起来都非常有道理的话。   用过午饭,送走孙大姑奶奶一家,孙三爷也就回书房。除了下人们,整个孙宅,仿佛只剩下夏金桂和孙大爷两人了,夏金桂觉得空气之中似乎有什么能让人窒息的东西,让夏金桂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孙大爷已经拉住夏金桂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夏金桂只说了一个我字就说不出来,孙大爷瞧着夏金桂笑了:“我晓得你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去街上走走?”   上街?夏金桂的眼中顿时闪出亮光,接着夏金桂就有些泄气地说:“这才第二天,要被人知道,又要笑话我了。”   “我还以为,你从不怕人笑话呢。”孙大爷话里,含有一丝揶揄,这让夏金桂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道:“上街走走也成,只是不要坐车坐轿,我想好好地走走,不需要被人打扰。”   “那好啊,你去换了我的衣衫,打扮成小厮模样。”孙大爷并不意外夏金桂会这样说,夏金桂刚应了一声接着就迟疑了,这换上男人衣衫上街,不是最常见的穿越女主梗,哦,她们往往还要去个青楼。   只是不晓得这孙大爷,是不是也有去过青楼?不过心里虽这样想,夏金桂还是换上孙大爷的衣衫,孙大爷的身量比夏金桂要高些,春梅拿出来的就不是孙大爷现在的衣衫,而是几年前的衣衫,虽是旧的,穿在身上还算舒服。   戴了帽子,这是冬天,外面把大氅一裹,身形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看来这女扮男装要被人认不出来,不能选择夏天,而要选择冬天。夏金桂打扮好了,就往外面走。孙大爷等在厅里,见夏金桂走出来,抬眼瞧了瞧就笑了:“好一个俊俏小哥。”   不过,孙大爷又往夏金桂身上瞧瞧:“这两天也不算很冷,你穿这么厚做什么?”夏金桂当然不会解释自己穿这么厚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自己是女的,咳嗽一声,努力让声音变粗一些:“这么打扮也没什么不好,走吧。”   孙大爷又微微一笑,就带着夏金桂出门,孙大爷的排场虽然不如贾府的主子们出门,身后还是跟了刘管家和三四个小厮,这会儿又没吩咐骑马乘轿,众人也就一路慢慢走过去。   从孙家宅子所在的胡同走出去拐一个弯,就能看到大街。夏金桂边走边注意着路怎么走。   孙大爷背着双手,看似闲庭信步,却对夏金桂慢慢地道:“你记住了路,以后也就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从这边大街过去,第三个路口往北一拐,走到头了,往东边拐进去,就是你们家的巷子了,虽然说着不远,要走过去,总也要半个时辰呢。”   “那个戴奶奶住在哪里?”夏金桂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倒让孙大爷奇怪:“她啊,不过就是个玩意,大家不过瞧在戴内相的份上罢了,以后如何,还要瞧她的运气呢。”   玩意儿,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对那样女子的看法,夏金桂咬住唇不说话。   孙大爷察觉出夏金桂不高兴了,停下脚步望着她:“我晓得你不爱听这样的话,我也不说了。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些日子,不晓得为什么,她在姐姐面前说了许多关于你的坏话,姐姐又来质问我,还问我到底如何。”   “我晓得!”夏金桂闷闷地答了一声,用手拢住斗篷的两边,仿佛被风吹的很冷。   孙大爷望着夏金桂的举动,不知怎么,倒有些怀念她伶牙俐齿,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时候,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走在自己身边,没有一点点生机。   “今儿早上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想,你是这会儿和我说呢,还是等到晚上,我们回去了,再说?”孙大爷想让气氛轻快些,笑着问夏金桂。   夏金桂这才抬头看着孙大爷,接着夏金桂笑了:“我不该迁怒你,我这心里知道,但我……”   还是会不自觉地迁怒于孙大爷,夏金桂也晓得,孙大爷已经算是这个时空,非常靠谱的好男人了。这种老式的大男子主义者,就算是在现代,也会被很多姑娘认为是非常好的婚恋对象。他会尊重你,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他会照顾你,因为他认为你弱。然而夏金桂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男人,她要的,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独立的,不弱于任何人的男人,和她并肩携手,和他一起拼搏,打拼下整个世界,而不是等着男人去拼杀下这个世界,再把世界交到自己的手上。   “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孙大爷的声音又在夏金桂耳边响起。夏金桂有些迷茫地看着孙大爷:“男人,什么男人?”   “那个你想要我成为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地说出那些要求的。”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的笑容中带上一丝苦涩。   那个男人啊,那个温柔的,眼睛永远都在带笑的男人啊,也许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夏金桂爱上了他,也许是他的温柔,让夏金桂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得到他。然而他的心,夏金桂的眉微微皱了皱,也许自己从没得到过他的心。   尽管他一直对自己很温柔,那样的温柔让人沉溺其中。其实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这个男人在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夏月娥的底线,小心翼翼地扩展着她的边界。只是贪恋那点温柔,夏月娥察觉出来之后在慢慢地收这些边界,在慢慢地提高底线。   纵然在外人瞧来,他们依旧恩爱,但内里,早就有了裂痕。   “他很英俊,非常英俊,也很温柔,这种温柔,和你的温柔不一样。”夏金桂临时想到的对照人物也只有孙大爷了。   “哦?”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抬头看见自己家的铺子已经到了,孙大爷做个请的手势:“不如,我们进去里面坐着,歇歇脚。”   和这个铺子还真是有缘,夏金桂点头,小厮已经跑进铺子里面去和掌柜说了,掌柜从铺子里走出,对孙大爷拱手,接着就对夏金桂拱手:“这位爷,您……”接着掌柜就咳了一声没往下说。   ☆、认输   夏金桂晓得这掌柜已经认出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径自往铺子里面走。掌柜已经一脸窘相对孙大爷道:“东家,这奶奶,是不是……”   “没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晓得的。”孙大爷安慰了一句,也就走进铺子,孙大爷走进铺子的时候,见夏金桂熟门熟路地走进那间小屋去了。孙大爷让伙计们寻一些精致小巧的新鲜货物给自己拿进来,也就走进小屋。   一进屋就见夏金桂坐在那里发呆,孙大爷坐在她面前:“在想什么呢?我不过顺口问问,并没什么别的心。”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干脆不让我死了,偏偏又让我活过来,活过来也就算了,偏偏还让我被困在这里,不得自由。”屋内只有夏金桂和孙大爷两人,夏金桂不由喃喃地说出这样的话。孙大爷微笑:“这怎么说话的?我想,阎王既然让你来了,想来也是不愿意让你见到夏家就这样过下去,况且我还听说,你对你薛家的那个妾,好像也……”   夏金桂伸手擦着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对孙大爷道:“是啊,好像来了这么一趟,也就让一个香菱没有死。”   香菱没有死?孙大爷的眉挑起:“她原本是要死的?”   “原本是要死的,还有贾府……”夏金桂说出这么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失言,停下不说话,孙大爷见夏金桂似乎又把周身的刺给竖起来,也没有再问她。伙计已经送进来茶和点心,还有孙大爷吩咐的,各样精致小巧的玩意。   这些精巧的玩意,大都是梳妆匣子了,小镜子了,各种珠宝首饰,还有珐琅制品。夏金桂却兴趣缺缺,拿起一个万花筒瞧了瞧,孙大爷已经笑着道:“你往里面瞧去,转一下,就转成另一个样子了。”   “这是哄小孩子玩的。”孙大爷的眉挑起,认真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把面前的这些东西往一边推了推:“我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我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温柔体贴的丈夫,富足的生活,俯首帖耳听命于自己的仆从,以后还会生上那么几个孩子,孩子们也会很聪明漂亮。这些对别人来说,趋之如骛的东西,对夏金桂来说,没有任何一点兴趣。   “即便给你自由,你也不愿意?”孙大爷试探地问出,夏金桂抬头看了眼孙大爷,接着夏金桂就笑了:“自由,在这个时空,对女子来说是很奢侈的话。女子无私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让女子从此没有自由了。更可恶的是,还有人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女人啊,就是没有男子聪明,没有男子能干,柔弱可怜,需要别人的庇护。”   孙大爷饶有兴味地听着,并没打断夏金桂的话,夏金桂唇边露出自嘲的笑:“有一句话,我那时候一直没想清楚,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说出这句话来。雄飞已久难雌伏。已经尝过自由自在的滋味,即便进的是一个金鸟笼,吃的是最精美的谷子,喝的是玉泉山来的水,又有什么意义?这世界,对我来说,永远不是一个鸟笼能困住的,也不是这些……”   精美的小玩意,远涉重洋而来,只为博美人一笑。夏金桂把这些玩意又往一边推了推:“你今早在那说,那个戴奶奶,不过是个玩意儿,可对你们来说,所有的女子不都是玩意儿吗?孙大爷,我晓得,你已经是很不错的人了,但是我,还是做不到。”   这张脸这么美,孙大爷此刻认真看着夏金桂,看着她因为说话激动颤抖的下颚,看着她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看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有着这样美丽脸的女子,该是被人视作珍宝,放在家中,锦衣玉食珍养起来。但是,她现在说,她不稀罕,她做不到,做不到的雌伏。   不是平常女子的矫情和作,她就是不适应,不喜欢,不喜欢这个和她家乡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宁愿徒劳地在那挣扎,也要挣扎出一条路来,尽管她挣扎来挣扎去,并没突破她说的鸟笼。孙大爷不由站起身,把夏金桂拥进怀中:“我懂你,我明白你,金桂,我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试一试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   夏金桂孙大爷拥进怀中不由呆住,但很快夏金桂就抬头看着孙大爷:“我试着接受你?你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可是,就从你说,不过是玩意时候我就晓得,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我不能强求你,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男尊女卑,女子卑弱,她的所有价值,都体现在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上面。唯独不是她自己。我不愿意,我因为,我不愿意被人称为夏氏,不愿意被人称为某某奶奶,而想被人称呼我的名字,称呼我为夏小姐。是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在这个世界,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为这个鸟笼子,是巨大的,不局限于后宅之中。我输了。”   夏金桂一口气说完这些,才推开孙大爷,给自己倒一杯茶,但并没有喝茶,而是看着桌子发呆。她比方才还要沉默,还要显得无力。   孙大爷想再次拥抱住她,安慰她,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掌柜已经掀起帘子进来:“东家,奶奶,方才刘管家来说,请东家和奶奶回去了,再过一会儿,这边也该打烊了。”原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了,孙大爷刚想招呼夏金桂起身,夏金桂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的脚步看起来很稳,孙大爷却能看出她的脚步有点漂浮,上前扶了她一把,夏金桂低声说了声谢谢,出了店门,刘管家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夫妻俩上了车。夏金桂坐在车厢一角,靠着车壁打着瞌睡。   孙大爷上前把夏金桂的双手用斗篷遮了遮,看着她帽子里露出的头发,看着她低头时候,露出的雪白脖颈,孙大爷觉得自己实在很无力,不知该说什么。   到了家,夏金桂进了屋,换衣吃饭,吃饭完后梳洗卸妆,当孙大爷走进屋子时候,夏金桂坐在床边,呆呆地在想什么。孙大爷挥退丫鬟们,关上门走到夏金桂身边:“睡吧!”   夏金桂抬头看着孙大爷,孙大爷宽掉外袍,躺在床上,今天一天夏金桂说的话太多,孙大爷也觉得很累,这个妻子,远比孙大爷之前想的,要难……   孙大爷的思绪被一只小手打断,这只手柔嫩细腻,正在解他的衣带。孙大爷先是全身一紧,接着就握住夏金桂的手腕,低声道:“金桂,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妻子就该做妻子应该做的事,况且,我们现在还是新婚。”夏金桂答的理所应当,手已经溜进孙大爷的衣衫里面去了,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夏月娥,都是熟练的操作工,孙大爷觉得夏金桂的手所到之处,都在点火,肌肤已经被燃起火。   孙大爷用尽全身的力气,用了仅存的理智,才把夏金桂的手给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金桂,这会儿,不能……”   “为什么不能?”黑暗之中,夏金桂只稍微停了停,接着张开唇,在孙大爷的下巴上轻柔吻着:“我说过,我输了,所以我甘愿做你的妻子,反正,怎么做妻子,我已经学过很多了。”   “这不一样!”孙大爷没想到夏金桂竟还有唇,她的唇也是这样软,亲上去一定感觉很好,但孙大爷也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这么做,这样做了,自己和夏金桂之间,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她会做一个柔顺的妻子,唯独没有心。孙大爷想要的是夏金桂的心,而不是这具身体。   孙大爷一个翻身压住夏金桂,却不是想做什么,而是阻止夏金桂继续做什么。孙大爷的声音很低:“金桂,我说过,我想和你试一试,但不是这样的。”   夏金桂的身子被孙大爷压住,无法再动作,夏金桂突然笑了,把孙大爷推了下:“那好,睡觉。你不要后悔。”   说着夏金桂拉过被子,兜头盖上。   “我不会后悔的。”孙大爷对着被子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夏金桂有没有听到,夏金桂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沉沉睡去。   醒来时候,因为是回门的日子,孙大爷已经穿好衣衫了,见夏金桂醒来后就坐在床上揉眼睛,孙大爷上前拉下夏金桂的手:“你赶紧起来吧,今儿还要回你娘家,只怕你娘,已经等急了。”   刚醒过来的夏金桂有些迷糊,下床时候不想脚有些麻,差点栽在地上,孙大爷伸手扶了她一把,恰好春梅和小舍儿端着水进来,两人瞧见都露出会意的笑。   ☆、回门   孙大爷已经放开拉住夏金桂的手,对春梅道:“赶紧来服侍梳洗,这两天你们进来的越来越晚了。”   “爷和奶奶正在新婚时候,我们若进来早了,只怕……”春梅话没说完,就和小舍儿挤眉弄眼的笑,孙大爷看一眼夏金桂,见夏金桂面上神色没变,接过小舍儿递过的手巾在那擦脸。   “我认输了。”夏金桂的话又在孙大爷耳边响起,孙大爷不由有些烦躁上来,接过手巾时候,差点把水盆都给弄翻了,亏的春梅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水盆,但还是引来春梅惊讶眼神。   孙大爷按下心中的叹息,梳洗过后用过早饭,也就上车往夏家行去。   夏金桂上车之后就坐在角落,想到她从起床醒来时候就没说过多少话,吃早饭的时候还是那样沉默,孙大爷忍不住上前拉一拉她的手。   夏金桂抬起眼,她的眼生的很美,也十分有神,可这会儿孙大爷从她眼里看到的是茫然。那种深的见不到底的茫然。   “金桂,我和你说过,你想做什么,还是可以做什么,只要像……”孙大爷的话在看见夏金桂眼里的茫然没有任何改变时候停止,甚至孙大爷恼的手握成拳往车壁上打了一拳,夏金桂都没有任何反应。   马车突然停下来,接着是刘婆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爷,大奶奶,到了。”   平常怎么觉得这路不算近,今儿怎么就到了?孙大爷没有去掀起帘子,只看着低垂在那的帘子,觉得面前的夏金桂已经把自己关在一个厚厚的笼子里面,任何东西都触动不了她。   “我知道。”夏金桂见孙大爷在那一动不动,伸手去掀帘子,掀起帘子时候轻声说了这么三个字。   但孙大爷一点也不快意,夏金桂这三个字后面的意思就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身上的生机全都消失,她的叛逆,她的大胆也全都不见,剩下的不过是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的表现。   夏三的声音已经从车外传进来:“姐姐,娘已经念叨了一整晚,还让我一大早就去外面把厨子请来。说这厨子专门擅长做的就是炸骨头。”夏金桂低低地答了一句,夏三已经探头往车里瞧:“我姐夫呢?难道说我怪我没有一大早去孙家迎接姐姐你?这就冤枉我了,不早说过了,家里人口少,只好委屈姐姐姐夫自己回来了。”   孙大爷听到这里掀起帘子对夏三露出笑:“我想让你姐姐和你多说说话,并没有着恼。”   “姐夫没有恼就最好,最好。”夏三忙不迭地给孙大爷拱手行礼,夏金桂已经扶着小舍儿的手走进院里,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又想叹气了。这让夏三误会了,他笑嘻嘻地说:“果真是新婚,这会儿就分开一会儿都不成。今儿啊,二叔二婶都来了,娘也交代过了,要我好好陪您,姐夫快要里面请。”   孙大爷迈进院内,见夏金桂正在和夏太太说着什么,阳光照在夏金桂身上,显得夏金桂特别娴静。可是这样的娴静,却是孙大爷不喜欢的,夏金桂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夏金桂仿佛感应到孙大爷看向她的目光,转头对孙大爷微笑,这微笑也和孙大爷想的不一样,自己想要娶的那个人,仿佛在说出她认输了之后,就烟消云散了,代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姑爷好,我这女儿啊,从来都娇惯了,嫁过去这两天,还不晓得给姑爷添了多少麻烦呢!”要说最悬心的,非夏太太莫属,这夏金桂出了阁,她在家坐立不安了两天,生怕夏金桂又闹起来,被孙家退回来了,那才真真叫打脸。   “娘,听说二婶也来了,我们先进去给二婶请安。”夏金桂当着夏太太的面,怎么也要做一做戏的,提醒夏太太。   夏太太仔仔细细瞧了,见夏金桂和孙大爷两人面色都很平静,看来这关口是过去了,夏太太这才对夏金桂笑着道:“你说的是!”   接着夏太太又转向孙大爷:“姑爷,还往里面请,你们成亲那天,你二叔二婶也来了,不过因是女家,没过去那边。这会儿,也好见见亲。”   丫鬟已经在那打起帘子,众人走进屋内。   夏二叔夫妇已经站起身,他们的儿子也跟了来,已经上前对孙大爷拱手叫姐夫。又恭喜夏金桂,彼此寒暄几句,这才又请夏太太坐到上面,孙大爷和夏金桂大礼展拜。夏太太看着面前的女儿女婿,笑的眼都合不拢了,又给了两个红包,叮嘱夏金桂几句。   孙大爷和夏金桂又拜见了夏二叔夫妇,夏二叔夫妇也称赞几句,夏二婶笑眯眯地拉着夏金桂的手道:“你这出了阁,日子过的好好的,你二叔啊,也能睡的安稳些。”   夏金桂微微一笑,夏二婶已经对夏太太道:“嫂子,我们先进你屋里坐着,这边就留了他们男人们在说话。”   夏太太只有连声赞好的,夏金桂扶着夏太太进了上房,夏二婶和夏太太相对坐在炕上,夏二婶把夏金桂拉了坐在自己身边:“瞧瞧,这经过了一些磨难,人和原先就是不一样了。嫂子,也不是我这个做婶子的说你一句,你啊,早先就是太宠金桂了。”   “她爹去的早,婶子你是尽知的。”说着话,魏娘子带着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进来,魏娘子先往夏金桂面上扫了一眼,这才笑盈盈地道:“方才我本想出去呢,里面事忙,姐姐这会儿不会怪我吧?”   夏金桂抬头看着魏娘子,这个原本以为会是同伴的人,然而夏金桂更晓得,这些事也怪不了她,她能有这样的勇气,想出这样的法子,进而让她有这样的处境,过着舒服日子,夏金桂还能要求她别的什么呢?毕竟有个安乐窝,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对她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我怎么会怪你?”夏金桂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这茶不错,但是夏金桂却喝不出什么清甜来。   不会怪,但是从前的那些莫逆将会消失,魏娘子听出夏金桂的话外之音,微微愣了愣就笑了:“我就晓得姐姐是最宽宏大量的了。”   “瞧瞧,你们两个,真是比人家亲姐妹还要好一些。”夏二婶也要凑趣说上几句好听的话,这话让夏太太立即精神起来:“婶子,说的是呢,我啊,从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么一天。金桂又嫁出去了,你那侄儿现在也比原先聪明多了,最难得的是,你这侄媳妇,真是个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人儿。等她再给我生个孙子啊,我就更心满意足,再没有别的念想了。”   夏太太的话让夏二婶哈哈大笑:“嫂子你这话说的,你这以后享福日子还长呢,我瞧着这孙姑爷,也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人。”   “说的就是!”夏太太也控制不住得意,魏娘子见夏太太和夏二婶谈的开怀,对夏金桂道:“姐姐不如去你自己房里坐坐,我也好和姐姐说说话。”夏金桂正在百无聊赖之时,站起身往外走。   魏娘子交代丫鬟一声,也就跟夏金桂走出去。两人来到夏金桂的旧屋子,屋子里的摆设和夏金桂离去之时差不多,夏金桂习惯地坐到了窗前的椅上,原先,望着窗口的桂花树,夏金桂那时畅想的,都是如何赚钱,如何把自己的快乐日子给过起来。   可是现在夏金桂深深地知道,这个世界,早给人定下了种种规矩,你但凡想脱离,就会被这规矩教训。   “姐姐还在怪我?”魏娘子并没坐下,只是把手放到夏金桂肩上,轻声问着。   “我没有怪你。毕竟你有你的立场,再说了,在世人眼中,孙……他也不算一个坏的对象。”夏金桂并没抬头,也没转头,只是看着外面。   “姐姐,我不晓得姐姐在想什么?原先我以为,姐姐是和我一样,从不长进的夫家脱身,再嫁的话,就要自己好好挑一个,然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但现在瞧来,姐姐似乎不是这样。我就想问姐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魏娘子毕竟已经怀孕三个来月,这会儿站着有些不舒服,寻了把椅子坐下,对夏金桂轻柔相问。   “我想要的……”夏金桂抬头看向魏娘子:“我想要的,是不靠男人,就能自己过日子,是不用嫁人,就能得到众人尊重。妹妹,我和你,从一开始要的,就不一样。”   “姐姐这话说的我很同意呢,不过姐姐,这个世间,原本就这样安排的。况且我瞧姐夫对你,也是十分尊重的。”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又笑了:“原本我以为,我们之间,你还是能懂我的心的,谁知这会儿,听你说了,我才晓得,你并不懂我。妹妹,你……”   ☆、醉话   “姐姐,我懂你。”魏娘子坐在夏金桂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夏金桂不由苦涩一笑。   “姐姐想要的,是要像个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姐姐,这样的志向,我自然也是向往的。”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更感惊讶,但夏金桂并没说话,只是等着魏娘子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但这天地,本就不是这样安排的。姐姐,我能顺了这天地,认了这命,姐姐为何不能?”   果然,自己没有猜错,然而,还是要分道扬镳。夏金桂长长地叹了一声,接着摇头。这摇头让魏娘子的笑容也有些发苦:“姐姐果真是被婆婆宠爱着长大的,不像我,什么都要自己去争。”   “你的娘家人?”夏金桂这才想起魏娘子的娘家人来往的并不频繁。原本以为这和出嫁女来往不频繁在这个时代也是常见的,可这会儿听起来,不是这个意思。   魏娘子已经笑了:“姐姐从来不爱关心这些事。想来也是,就连我嫁给他,也是姐姐的主意。姐姐,我的娘家人,不提也罢。我只是羡慕姐姐,有这样疼姐姐的家人,姐姐嫁的男子,更是胜了我嫁的男子许多。姐姐这会儿还觉得不够。”   “所以,我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纵然你懂我,也不是这样的。”夏金桂的话让魏娘子笑了:“姐姐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劝,只是姐姐,你能和姐夫过的好好的,对谁都有好处,不止是对姐姐自己。”   “我明白。”夏金桂说了这么一句话,丫鬟已经在外面道:“大奶奶,姑奶奶,酒席已经备好了,太太让我请你们入席。”魏娘子答应着,手扶着桌子站起身,夏金桂并没帮忙扶一把,只是看着魏娘子:“你当初应了,我从薛家出来,也是因着这样对你最有利?”   魏娘子点头:“是!”夏金桂了然:“如此,你也不算欠我了。”魏娘子看着夏金桂,面色真挚:“我是真的把姐姐当做亲姐姐一样,所说的话,也是为了姐姐好。”   “我晓得。”夏金桂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就掀起帘子走出,丫鬟不见魏娘子走出,急忙问夏金桂:“姑奶奶,大奶奶呢?”   “我在这呢。”魏娘子也从屋内走出,夏金桂回头看她一眼,如同望着一个路人。魏娘子又想叹气了,但魏娘子很快把心中的叹息咽下去,自己想要得到的,已经全都得到,从此以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了孩子,也没有人再会来为难自己。至于夏金桂,魏娘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阳光之下,夏金桂的背挺的很直,仿佛无所畏惧。她想要的,偏偏是这个世界不能给的,即便心里对她有一丝佩服,也不能说出来。魏娘子收回眼,扶着丫鬟的手往堂屋里面走:“大爷和姑爷的酒席,也摆上了?”   “摆上了,大爷陪着二老爷和姑爷在喝酒呢,三个人说说笑笑,十分欢喜。”丫鬟的话让魏娘子微笑,当走进夏太太房内的时候,魏娘子面上的笑更显欢喜。夏太太让魏娘子坐到自己身边来:“你来这边坐,都是自己家的人,也不用再立规矩。”   “说的是呢,你这会儿还坏着孩子呢。”夏二婶也高高兴兴地说。魏娘子坐下时候,看着坐在夏太太另一边的夏金桂,夏金桂面上的笑很是敷衍,不过屋内没有人注意夏金桂面上的敷衍笑容。都在那说说笑笑,举杯同庆。   回去路上,孙大爷多喝了两杯酒,靠在车壁上,夏金桂的手一直放在斗篷内,眼神还是那样茫然。   “你以后,就真打算这样过下去?”孙大爷突然开口说话,倒吓了夏金桂一跳,毕竟方才孙大爷看起来喝的不少,但很快夏金桂就道:“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会真的爱上你,为你动心?”   “为什么不可以呢?”孙大爷话里,还带有半醉时的嘶哑,听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性|感。   “你很好,真的很好,可以说,就你们这个地方而言,你是我见过,对女人最好的男人了。”夏金桂的话并没让孙大爷感到高兴,他反而把眼睁的更大一些:“其实你是想,想让我对待男人一样的对待你吧?”   这还真能抓的住主要矛盾,毕竟这个年代,只有男人会允许有独立人格,不,只能说,是部分男人,比如读书的士人,至于那广大的,连人格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是不被允许有独立人格的。   “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夏金桂的话刚说完,刘婆子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大爷、大奶奶,到了,大爷酒喝的有点多,我已经叫小幺儿抬了竹轿来,好把大爷抬回去。”   孙大爷摇晃着打算站起身:“不用,我自己走回去。”话是这样说,他却差点一头栽到帘外去,车厢狭窄,夏金桂不得不伸手扶了孙大爷一把,孙大爷顺势靠在夏金桂肩上。这人竟然趁酒醉占便宜,果然方才的说话,什么像对待男人一样对待自己,就是空口说说罢了。   夏金桂正要把孙大爷给推出去,孙大爷已经低声在夏金桂耳边道:“你以为我醉了吗?不,我清醒着呢。金桂,我喜欢你啊。”   夏金桂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这样一个地方,听着一个半醉中人的酒话,会像被雷击中一样,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人等在那里,已经有些等急了,但车厢里面没有动静,自然也没人敢上前去掀起车帘,毕竟这新婚夫妻,又是在酒后回家路上,要有点什么情不自禁,大家都懂的。   刘婆子看着那一直没动静的车帘,不由微笑,看来大姑奶奶说的,想早点抱上一个侄儿的心愿,会早点了了。   “竹轿在哪里?快些把大爷给扶下去。”一只手掀起帘子,接着是夏金桂急促的说话,刘婆子急忙上前去帮忙把孙大爷给扶下来,孙大爷眼睛半睁半闭,唇边还有笑容。刘婆子飞快地往夏金桂身上看去,见夏金桂的头发微微有些乱了,衣衫好像也整理过,不由笑的更加意味深长。   不过刘婆子还是不会多说什么,和小厮们把孙大爷扶上竹轿,刘婆子就对夏金桂道:“奶奶要不要也要人抬进去。”   “不用,我想走一走,这会儿太阳正好,就当晒太阳了。”夏金桂此刻心烦意乱,更不想一回房就面对着孙大爷。   那声喜欢,夏金桂可以肯定,孙大爷说的是很真挚的,不含亵玩。然而真挚又有什么用?多的是有人的喜欢,是要把人关进笼子里,只对着他一个人的喜欢。这和夏金桂想要得到的不一样。   而且,这声喜欢之后,夏金桂似乎也不能再像昨晚一样的对待孙大爷了。真是难办啊!昨天才说了认命,可是今天做的事,却实实在在告诉别人,自己不认命,也难以认命。   “奶奶可是有些头痛?”春梅见夏金桂用手握成拳在额头上敲了敲,急忙殷勤地问。   “不,不头痛。我就想知道,你们家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夏金桂见上房离的不远了,不想回到屋里和孙大爷大眼瞪小眼的她索性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装作询问春梅。   “奶奶先请起来,这石头冷。”春梅已经让人跑去拿了个褥垫,给夏金桂垫上,这才请夏金桂重新坐下。小丫鬟又端来茶,春梅给夏金桂把茶捧过去。   这真是个有眼色的丫鬟,夏金桂接过茶,并没喝茶,只是瞧着春梅:“你们家大爷是什么样的,你说说。”   “大爷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对三爷严厉了些。”春梅含笑说了一句,还要再说就见一个婆子走进来,对夏金桂行礼:“大奶奶,姑奶奶遣人来,说是请您去吴家一趟。”   按夏金桂对孙大姑奶奶的了解,孙大姑奶奶轻易不会麻烦人,这又是为什么?夏金桂没有说话,那婆子已经笑着道:“大奶奶,您怎么忘了,三爷也要寻亲事了,大姑奶奶说,原本说的,是苏家要往夏家去贺喜。不过后来大姑奶奶想了想,两家素无来往,贸然而来并不好,因此就请了苏太太往吴家去。”   要这婆子不说,夏金桂都快忘了有这件事了,不过这也好,能不回房去见孙大爷,夏金桂站起身要走,春梅奇怪地问:“大奶奶不换衣衫了?”   倒忘了她们这出门进门,都要换不同的衣衫,不过夏金桂也不打算换:“不用,吴家也不是外人,你告诉大爷,不用等我吃晚饭。”春梅见夏金桂急急忙忙地走了,也只有赶紧回去禀告孙大爷。   孙大爷醒来时候听春梅说夏金桂往吴家去了,只浅浅一笑没说什么。夏金桂这一天到了掌灯时候才回到孙家,一进屋,夏金桂见孙大爷坐在窗前看着自己,倒吓了一跳。   ☆、痛哭   “回来了?大姐今儿说了什么?”孙大爷已经看出夏金桂的震惊,索性先开口打招呼。   “大姐说,那苏姑娘不错,我瞧着,也真不错,人品相貌家世,都好。说定了,等过了年,正月初八就让人上门去说亲。”夏金桂努力让声音变的平静自然,孙大爷只唔了一声,夏金桂走到梳妆台前打算卸妆,从镜中看到孙大爷在那大马金刀地坐着,一点没有回避的意思。   闺房之中,男人看着女人卸妆,也算是一种乐趣,但夏金桂和孙大爷之间,现在还完全谈不上这么亲密。   “大爷,您能出去一会儿吗?”夏金桂伸手去取发上的簪子,对着镜中的孙大爷说话。   孙大爷站起身,夏金桂担心他往妆台这边走,但孙大爷已经往外面走去,夏金桂松了一口气,谁知孙大爷走到门边就停下,看着夏金桂道:“这会儿我有些饿了,我这出去,让厨房再开个夜宵上来。”   “好。”夏金桂漫应着,孙大爷走出去,夏金桂觉得手心的汗把簪子都浸湿了,松开手时簪子噹地一声掉在梳妆台上。站在夏金桂身后给夏金桂卸妆的小舍儿有些惊讶地看夏金桂一眼。夏金桂掩饰地说:“这金簪太沉了,等过几天,打几根轻便的来。”   “谁家的首饰不这样打?”春梅带着小丫鬟端着热水上来,听到夏金桂这话就笑了:“偏奶奶和别人不一样,喜欢这些轻便的簪子。再说奶奶这根簪子也不算沉,都没镶宝呢。前儿我见大姑奶奶戴着回来的一根,那上面指头盖大小的宝石,镶了好几颗,出门见客,总要这样才叫气派。”   说话时候,春梅已经服侍夏金桂洗过脸,擦过牙。夏金桂知道自己该用愉快的心情来听着丫鬟们的说话,偶尔也要加上几句自己的话,这才叫正常的人家,可夏金桂再强迫自己也做不到。果真心口没法一样啊!   夏金桂轻叹一声,换上寝衣。两个婆子已经提着食盒走进,春梅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碗面,面汤清澈,上面飘了两棵小白菜,这样的时令能吃到小白菜的人家都不是一般人家。走近些,能闻到喷鼻的香味。这汤头是用老母鸡再加火腿熬的,熬出来后沥掉汤里的残渣,再打掉那层浮油。面是现擀的,煮到七分熟的时候,把面从锅里捞出,浇上这勺汤,再烫上两棵小白菜。端上来的时候,正好面也熟了。   夏金桂原先还不饿,闻着这股香味,倒有些饿了,婆子又从另一个食盒中拿出四碟小菜来,这既可以就面吃,也能当做浇头,   孙大爷已经走进,见面摆好,上前坐下拿了筷子,春梅又把各样小菜给他夹上些,再给他把面拌好,孙大爷这才伸筷子夹了一筷面吃起来,孙大爷吃了两口抬头看夏金桂:“你不饿?”   这会儿见孙大爷吃那么香,夏金桂也就坐下,春梅把面拌好,夏金桂拿起筷子斯斯文文地吃起来,两人头碰头地一起吃着面条,屋内什么声响都没有,这还真有些……夏金桂觉得自己无法形容这会儿的诡异心情。   夏金桂吃了两筷子,面条本没多少,已经见了底。对面的孙大爷已经放下筷子,接过婆子送上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又漱了口抬头见夏金桂手里握着筷子呆呆地坐在那里。孙大爷上前把筷子从夏金桂手里抽出去,夏金桂这才回神过来,轻叹一声。   所叹为何,夏金桂也不晓得,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为他人,也许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夏金桂照样漱过口,孙大爷已经躺在床上,丫鬟们把桌上都收拾干净,关了门出去。   屋内又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夏金桂站在屋内,有身处虚空,无处可去的茫然感。孙大爷伸手拍拍自己身边:“过来躺着吧,你要想事情,也不是这样站在那想。”   夏金桂走到床边,孙大爷已经坐起身,看着夏金桂:“你犹豫的,你怀疑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知道,我该抛开的,我晓得,我只有顺从才能获得在这个地方最大的利益。作为一个商人,我很清楚明白该趋利避害,但我做不到。”夏金桂的语气有些破碎,孙大爷了然地点头,把她拉了躺下:“既然做不到,既然想不明白,你为何不睡一会儿,睡醒了,或者就有主意了。”   “没用的。”夏金桂虽然依言躺下,但并没有半分放松。   “你都没试过,怎么会没用?”孙大爷转身对着夏金桂,两人的脸离的很近,夏金桂能感受到孙大爷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夏金桂又是浅浅一笑:“因为你没有这样的经历,自己曾经什么都有,但是一夕之间,你的身份,你所能依仗的,全都失去。”   “这有什么?当初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也曾……”孙大爷的话被夏金桂的摇头打断了:“不一样,我爸……爹刚去世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认为的,但那时候我很清楚地知道,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手段,我是他产业的唯一继承人。有无数人会站在我身后支撑我,没人会骂我这样的想法是大逆不道的。也没人会说,女子只该结婚后相夫教子不该出来。”   孙大爷了然地点头,夏金桂又叹一声:“你瞧,我从这样的地方来,而仅仅是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在这个地方,身为女人就只有结婚生子,做一个世俗眼中的好女人。不能走出去,不能有自己的见解。红袖添香中的红袖,活在男人光芒下阴影之中的女子。我当然有许多方法能讨你的欢喜,可是这些,都是我不想要的。”   孙大爷感受到夏金桂的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夏金桂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凭着我自己,总是能寻到一条路,给自己打一个小小的,十分安全的小天地,那里没人会说我什么,我可以过的自由自在。可是,我连香菱都救不了,我连宝钗都说服不了。我其实,无能为力。纵然我离开了薛家,纵然我在别人眼中,让夏家重新起来,可就算如此,所有的人都认为,我还是需要嫁人,不能这样过下去。”   夏金桂颤抖的更厉害了,甚至于喉咙中也有了哽咽之声。孙大爷顺手把她揽过来,伸手轻抚她的后背:“你想让香菱,就算薛家那个姨娘做什么呢?还有贾府那个二奶奶,你又想说服她什么?”   “我想救香菱,告诉她,不要把这辈子都赔在薛大傻子身上,他不配,一点都不配。可是香菱只会认为我说的都是错的。我想让宝钗,让这个被她的母亲和哥哥拖累的人不要再把这样重的负累背在身上。但是,我无能为力。”   大势所趋,无能为力,大势所趋,所以个人的抗争显得那样渺小无力。夏金桂的泪落的更急,孙大爷抬起她的脸,看着这个哭的不能自己的女子。那双明艳动人似乎永不服输的眼里,此刻写满的,是比早上更深的茫然。   孙大爷轻叹一声,把夏金桂搂的更紧一些,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夏金桂并没察觉出来。这不是当初去说服夏二叔时候的假哭,也不是知道孙家把自己家的桂花树给撞坏了的时候,带有要挟的哭。这是真正的伤心,是那种被文青最爱问的那句,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的哭泣。   这眼泪已经打湿孙大爷胸前的衣襟,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夏金桂也没有停下哭泣的意思。孙大爷也不觉得搂着夏金桂手臂有多不舒服,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并没有说话,好让她哭的更尽兴一些。   夏金桂渐渐停下哭泣,变成抽噎,接着抽噎声也渐渐消失。孙大爷低头看去,见夏金桂已经闭上眼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孙大爷伸手拿过帕子擦了她脸上的泪,这才把夏金桂放开,陡然失去温暖怀抱,夏金桂在睡梦中伸手摸索了一下,接着就用双臂抱紧自己,继续睡去。   这个动作让孙大爷哑然失笑,伸手把被子给夏金桂盖上,起身换了件里衣重新躺下,夏金桂已经睡的很香了,孙大爷伸手摸一下她的脸,泪水已经干了。孙大爷在黑暗中微笑,自己知道了关于夏金桂更多的事,也许,这是一个转机。   夏金桂这一觉睡的很香,等醒来时候屋内已经洒满阳光,身边并没有人,另一半床整整齐齐,床边椅上放着一件里衣,上面似乎有水渍。   “奶奶,您醒了?”春梅带着丫鬟走进,见夏金桂一脸疑惑就对夏金桂笑道:“大爷走的时候说奶奶您还睡着,要我们不要吵您。   ☆、家规   夏金桂嗯了一声,春梅上前扶夏金桂下床,小丫鬟收拾房间,夏金桂站起身的时候看见小丫鬟拿起里衣,打算卷了卷就送出去给人洗。夏金桂也不知为什么喊了声:“那件衣衫,拿给我瞧瞧。”   小丫鬟有些惊讶地看着夏金桂,还是把衣衫送过去,夏金桂瞧着小丫鬟手里的衣衫,这件衣衫,确实是昨晚孙大爷穿在身上的那件,还有,这上面的水渍,不,或者不是水渍,而是自己的眼泪。   “奶奶,这件衣衫,要不要放起来?”小丫鬟见夏金桂定定地瞧着这件衣衫什么都不说,迟疑询问。   夏金桂这才回神过来:“不用了,把这件衣衫收下去洗,我要洗脸。”春梅急忙把手巾递给夏金桂,夏金桂擦了脸,抬头看向镜中自己,双眼肿的跟个桃一样,那昨晚的确不是做梦,自己真的哭了,而且……   夏金桂的眉微微皱起,哭的很伤心很难过,还靠在了孙大爷怀里,那时候的温暖夏金桂并没忘记。还记得曾去追索那种温暖。那温暖啊……夏金桂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伸手拿起脂粉来上妆。   春梅当然也看见了夏金桂的双眼红肿,再加上今儿孙大爷一大早走的时候说的话,春梅很好奇很想问问夏金桂,但春梅不敢问,见夏金桂在上妆,春梅也就拿起梳子给夏金桂梳头。梳洗完后,用过早饭,刘婆子又带着管家娘子们进来问询家中事务,当然最要紧的就是和苏家的婚事,快到送年礼的时候了,今年给苏家的礼物,当然不能泛泛而送。   夏金桂打起精神料理了几件事,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没人来回事。午饭送上来,孙家的饭食比夏家的要精致多了,但夏金桂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用汤泡了两口饭,就把筷子搁下,借口要歇午觉,打发人都离开自己屋子。   春梅带着人走出屋子,关上门。靠在榻上盖着薄被的夏金桂睁开眼,环顾着这间屋子。屋内的家具不是酸枝木就是花梨木,连个小小的妆盒,都是螺钿的。地上放着一个大火盆,里面的炭烧的通红,让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脚边放着脚炉,被窝里放着手炉,丫鬟们不敢让主母受一点风寒。这样的生活,在这个时代,算得上奢侈了。更别提在众人看来,孙大爷又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既没纳小,也没宠婢,房里没有别人。多少人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似乎也能顺手就得到。   可是,这不是自己要的,纵然这屋子无比奢华,纵然这男人对自己很好,但这一切就像镜中月水中花一样,转瞬即逝,再没有什么影响。在男人庇护下生活,仰仗的是爱与良心,但是这两样东西,都是别人给的,不是自己要的。   然而就算挣脱出这里,离开了,又能怎样?这偌大世界,竟是一个巨大牢笼,逃不开挣不脱。   “让我死了吧,或许死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夏金桂闭上眼,声音低低地,像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谁,夏金桂也不晓得,此刻她心中满是愤懑,为这命运的不公平。   “为什么要死?”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夏金桂从榻上惊跳起来,看向孙大爷:“你,你怎么会突然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孙大爷摊开双手,一脸惊讶:“为什么要通报,她们说你睡着了,我就想不打扰你,谁知听到你这样说。为什么要死?”   又忘记了,夏金桂有些泄气地重新躺下,转头不去看孙大爷。   “让我猜一猜,你不是因着衣食不周,也不是因着我不好。那么,就为的是这个地方,不像你原先那个地方,这样自由?”孙大爷的声音继续传来,夏金桂很想叫他闭嘴,但也晓得在这个时代这样说又要引起孙大爷大惊小怪地询问,因此夏金桂把眼闭上,打算真的睡上一会儿。   “金桂,我不晓得你执意要回去的那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但我也只想告诉你一句,你,回不去了。”孙大爷并不打算就此停止,声音又传来,夏金桂想捂住耳朵,想对孙大爷咆哮,不用说服自己,自己知道回不去了。正因为知道,才不甘心。   “金桂……”孙大爷坐在夏金桂榻边,伸手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金桂,想来你父亲也曾和你说过,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努力过的好。”   父亲?想起已逝的爸爸,夏金桂转身看着孙大爷:“你什么都不懂。我是要努力过的好,但那是作为一个人过的好。“   “难道这会儿,你不是一个人吗?”孙大爷反问。   夏金桂回答的也很迅速:“不是。”说着夏金桂再次叹气:“过的像个人,不是说他穿什么吃什么花什么,而是他的话会被人放在心里,他想要做什么,只要不危害他人,都可以去做而不会被人非议。想结婚也好,不想结婚也好,想生孩子也罢,不想生孩子也罢,都不会有人干预。不会有人和你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不会有人和你说,婚姻大事,只有父母做主的。更不会有人说,一定要生个儿子,才能让我们家有了传后人。”   “这些,的确……”孙大爷不知该怎么形容听到这番话的震惊,好半天才说了这么两个字。   夏金桂坐起身,看向孙大爷:“你瞧,不止是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并且一心一意待她。这些都太简单了。毕竟你们这个地方,也有男人只娶一个妻子,然后一心一意的。”   而是,夏金桂深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由,你如果到了那个地方,你也会觉得不被束缚,不被要求必须去做什么的自由。”   原来是这样!孙大爷伸手握住夏金桂的手,对夏金桂含笑:“那么,我知道有很好的船,我们也许可以坐着船去找这样的地方。”   夏金桂眼里的光亮消失了,找不到的,这是时空的差距,不是地域的差距。要回去,也许只有同来的时候一样,莫名其妙地来了。   夏金桂把手从孙大爷手中抽出,躺下有些茫然地说:“寻不到了,我知道,寻不到的。就像这个世界一样。”也不是真实的历史,而是曹公笔下的世界,所以很多东西都和历史记载不大一样。   这个世界,有洋人洋货,甚至于孙大爷这样的商人也能拿到这些东西,而不是被限制在王公贵族之间。这个世界,是曹公根据现实世界架空出来的一个世界,曹公用笔描述了这个世界,它只存在于红楼梦中,再不会存在于别处。   纵然这个地方叫做天|朝,有金陵有扬州有苏州,但夏金桂真切地知道,这个世界,未曾存在于历史时空之中。所以,寻不到了。   看着夏金桂眼中的光亮再次消失,茫然又染上她的眼,孙大爷伸手把夏金桂拥进怀里:“寻不到,你不会笑,那可怎么好?金桂,我喜欢你。”   喜欢上了自己,夏金桂并没有更多的表示,只是苦笑一下。   “你瞧,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欢喜,而不是只会苦。金桂,我也晓得,你对夏家那边,是没多少情分的。金桂,你若愿意,我们去出海吧。海上,或者能让你……”孙大爷的声音很温柔,话语很诱惑,夏金桂不由心想,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大概都会被感动吧?   可惜的是,让他遇到了自己,夏金桂坐直身体看着孙大爷:“谢谢你,你对我很好,我能感觉到,然而,这不是寻找不寻找到那个地方的事儿,也不是你讨好我我就能接受你的事儿。是……”   “是你失去了整个世界,心都空了的事儿?”孙大爷并没有发怒,声音还是很温柔。   夏金桂微微一愣才对孙大爷点头,孙大爷又笑了:“那么,你为什么不允许我,把你的心给填满呢?”   他是在说情话?夏金桂十分惊讶地看着他,孙大爷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奇怪,继续说道:“我或许不能为你寻找到那个地方,但我会努力,给予你尊重。金桂,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你又何必拒我千里之外?再说了……”   孙大爷沉吟一下继续道:“我们孙家,家规是不许纳妾的。”   还有这样家规,夏金桂有些怀疑地问:“这家规,是你刚想出来的吧?”   “不管怎样,横竖这会儿有这条家规了。”孙大爷的话竟有几分赖皮,夏金桂不由露出一丝笑,孙大爷又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金桂,我喜欢你,所以我也想,你高高兴兴地接受我,而不是说,你输了,所以你低头。金桂,你是这么一个,让我……”   孙大爷停下说话,后面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好意思。夏金桂十分震惊地看着孙大爷,孙大爷忍不住又把夏金桂拥入怀中。   ☆、豁然   这个怀抱很温暖,昨晚的记忆又浮现在夏金桂脑中。靠在这样的怀抱之中,会很幸福吧?这样的念头刚在夏金桂脑中浮现,她就把孙大爷推开,孙大爷猝不及防,差点被夏金桂推到地上。   孙大爷瞪大了眼看着夏金桂:“金桂,你……”夏金桂伸手捂住两边太阳穴:“对不住,我……”   这一切都无法解释,也无法俯就。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喜欢自己,他的条件,在这样的时代,可以娶到一个贤淑的妻子。夏金桂的眼神有些悲伤地看着孙大爷:“你可以不用对我这样的。你知道的,不娶我,你可以娶别的女子,你会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你会……”   “可是她们都不是你,不像你。金桂,我当然知道,这个世上多的是贤淑美貌的女子,可是没有了你,金桂,我无法想象!”这是情话吗?夏金桂觉得脑子又开始乱了,她坐在榻上,伸手撑住额头,忧伤地叹气。   “金桂,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会让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会有各种手段。金桂,为什么……”孙大爷的疑问在夏金桂抬起双眼的时候停下,夏金桂眼中,还是那样忧伤茫然。她的心,是空的,是用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柔情,最耀眼的珠宝都无法填满的空。   孙大爷忍不住又把夏金桂拥在怀中,这一回夏金桂没有挣扎,她只是轻声叹息:“心都空了,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能理解我,我很欢喜,然而这种欢喜还是没有用的。”把鹰隼关进笼中,就算再精心呵护,它也会一天天死去。   夏金桂没有再说话,只是靠在孙大爷肩头:“我很感谢你,然而我依旧,依旧不能接受你。对不住。”说完夏金桂就滑下去,在榻上躺好,一双眼没有闭上,还是那样茫然无措。孙大爷温柔地用手摸一下她的脸:“那我等着。等着有一天,你能接受我。”   “那若是永远都不能接受呢?”夏金桂没有望向孙大爷,还是躺在那里,悠悠地问。   “那只能怪我没本事了。”孙大爷的话里有几分自嘲,并没引来夏金桂的微笑,她又叹了一声,翻身面向里:“我想歇会儿,劳烦你出去。”孙大爷把被子盖上夏金桂的肩头,真的出去了。   夏金桂本是托词,但一合眼就真的睡去。恍惚之中,这不是在孙家卧室,而是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屋子,宽大柔软的床,床头柜上一把百合正在盛开,梳妆台上一串珍珠项链扔在那里,等待主人下一次来把它戴在脖上。   床边一张椅子上,扔着一件米色外衣,落地窗上的白纱正随风慢慢飘荡,夏金桂知道走过去就是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看到一个湖。当初买这房子,就因为主卧室的露台直接面对着湖。   夏金桂有些茫然地望着这间卧室,阔别这间卧室有多久了?应该没多久,那条珍珠项链是拿出来并没戴上的,米色外衣是顺手扔在上面的,记得那一天,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打算换了衣服去参加一个晚宴,接到电话就匆匆出去,然后车子拐弯时候似乎发生了车祸?   夏金桂觉得脑袋又疼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不对,保姆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会把珍珠项链收进首饰盒,也会把外衣挂好,不会任由它们丢在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间卧室没人搭理?   门突然被推开,夏金桂转身,走进来的人很熟悉,这是夏月娥的丈夫,他一脸疲惫,顺手脱了外套就把它扔在那张椅子上,倒在床上用双手捂住脸。   他没看到自己吗?难道说自己是一个鬼魂?从来不相信天下有鬼存在的夏月娥不由颤抖起来,可是这一切都那么真实,洒进房内的阳光,躺在床上的男子,还有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   男子直起身,四处寻找着电话,最后从裤子口袋中摸出电话,刚说了一个喂字眉头就皱起来。   夏金桂凑到男子身边,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人焦急的声音:“月娥出事了,车祸,现在很危险,你快些来医院。”   果真是出了车祸,还很危险,夏金桂伸手想去抓住男人的手,就听到男人低低地说:“她刚修改了遗嘱,你我都没有份,你说,要不要……”   夏金桂感到心狂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英俊的面容是自己熟悉的,他的声音是熟悉的,甚至于刚一醒来时候,夏金桂已经猜到,或许自己出事是和他有关系,但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月娥,月娥,夏金桂茫然地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念叨似乎让男子听到了,他已经挂了电话,环顾四周:“谁?”   一阵狂风突然吹来,夏金桂在榻上坐直,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夏金桂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孙大爷正好从外面进来,瞧见夏金桂这个样子,急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我做噩梦了,梦见有人商量,要……要了月娥的命。”夏金桂的语气很茫然,孙大爷皱起眉头:“月娥,月娥是谁?”接着孙大爷突然笑了:“是你,是你对不对?月中嫦娥,金色桂花,你们的名字还真配。”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真的害了我,成功了,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别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能放过他们。”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哦了一声就提醒夏金桂:“那你怎么不放过他们?你的那个地方,要照你说,是永远都回不去的。你怎么回去,又怎么不放过?”   是啊,这才是关键的,不是空间问题,是时间问题。   孙大爷见郁闷又写满了夏金桂的脸,眉头微微一皱就道:“我还有另一个主意呢,说出来你听听。”   “什么主意?”夏金桂的脸埋在双膝之间,闷闷地问。   “我想冥冥之中,或许真有神明,见不得你被蒙蔽,所以才让你到了这里,也许让你过一世这里的日子,你就想开了,明白了,于是就能回去了。”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总算抬起头来看他:“瞎扯。还想通?我告诉你啊,我既在那活过,晓得这世上有另一种活法,又怎么会被这里的经历想开呢?做一个贤妻良母,我不瞒你说,在我们那边,也有人这样说的,说女人最大的价值就是操持好一个家庭,生一个好孩子,再把孩子养好。然而这在我看来都是极其扯的事情。这要如此伟大,为什么男人们不去做?”   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点头:“你这话不错。”夏金桂抬眼看着孙大爷:“所以你想,我怎会想通?”   “那或许是为了让我明白?”孙大爷提出另一个可能性,夏金桂的眉不由微皱,是不是也有这个可能?比如说打游戏吧,总要打了这个boss再去打另一个boss,如果夏金桂的游戏线路是改变夏金桂的人生,那从薛家出来时候,这个改变就已完成。   然后就是让夏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这个也完成了,但自己还停留在这个地方没有出去,难道真的是要攻略下孙大爷?夏金桂的眉皱的更紧,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坑死自己了。孙大爷见夏金桂眉头紧皱地在那想事,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夏金桂并没把手抽出来,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那双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服她?想到为了夏金桂费了那么多心思,孙大爷不由微笑,此生能有这么一个女子,让自己如此颠倒痴狂,也算不枉了。   夏金桂突然一巴掌拍在孙大爷手上,吓了孙大爷一跳,接着就听到夏金桂的笑声:“好,你这句话,倒解了我的一个疑惑。也让我不再这么自怨自艾了。”孙大爷抬头看着夏金桂,夏金桂眼里亮光闪烁,唇边笑意盈盈。   “你,想说什么?”孙大爷刚问了一句,夏金桂就已经把被子推开穿鞋从榻上下来:“你方才说的话啊?既然我做了这么些改变还是在这个地方,那着落点就在你身上。或者……”夏金桂唇边笑容带上了几分俏皮:“我要改变了你,才可以回去。”   原来是自己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孙大爷看着夏金桂:“那要怎么改变呢?我喜欢你,这点不会变的。”   “那也要你更情愿啊!”夏金桂答的很快,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梳了两下就转过身用梳子敲着孙大爷的肩:“首先呢,你定的家规算是一个新改变。”家规?这回孙大爷的笑都到了眼里:“我本就不好女色。”   “再然后呢,你要学会尊重女人,不是当做比你弱的人怜惜,而是尊重。”夏金桂一本正经地说。   ☆、冲击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你?”孙大爷挑眉微笑,夏金桂摇头:“你那确实不是尊重,只是怜惜。你是男人,在这个地方,是会被当做顶天立地的人来看待的。然而女子在这个地方,是会被当做很弱的,低于男性的存在。所以有三从四德,她们从来不是她们自己,而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由此得到尊重。而我想要得到的,是因为我是我,才得到尊重。”   这番话说的很绕口,听起来也有些难懂,孙大爷的眉皱的越来越紧。夏金桂深吸一口气:“当然,我也不会把我自己当成一个弱者,需要依靠你,什么都要你来做主。我是我,我会有能力撑起一片天。”   纵然再艰难,也要做到,缠绕许久的郁闷消散之后,夏金桂的脸上,再次露出孙大爷很喜欢的那种果决的,可以掌握住天下的神情。这样的神情让孙大爷有些着迷,想把这样的神情抓在手中,再也不发。   夏金桂的眼眨了眨,再次开口:“不过,我也晓得,等出了这宅子大门,我就还是孙大奶奶,还是要去和女人们在一起掺乎,听她们说那些闲话,真是……”   “你们那地方的女人,难道可以和男子自由说话?”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点头:“当然,当然可以和男子自由说话,什么男女大防?真要出个轨,就算你用笼子把人给罩起来,他照样能从笼子缝隙钻进来。”   “出轨?”孙大爷疑惑地问,夏金桂手一挥:“就是男人在外面有外心,当然男女都不论。”   实在是……孙大爷的脸色有些黑,听起来那是个道德沦丧的地儿啊?夏金桂见孙大爷脸色有些黑了,双手摊开:“什么道德沦丧?难道说你们把女人都关在宅子里,不许人出门,就算上学也只许学什么女四书,不许读那些经史子集,再就是不许女人去争取这世界,还口口声声只有男子才算传后人,致使天下多有溺死女婴的,还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命贱?这样就对了?就很合乎道德了?”   “可是,男女大防,也是礼乐……”孙大爷还想继续辩一下,夏金桂已经哧一声笑了:“礼还不下庶人呢。要按了上古的标准,你这样的商人,也不过是礼不下的人罢了。好意思说什么礼崩乐坏。”   夏金桂话里着实透出轻蔑来,孙大爷又想辩解几句,夏金桂猛然发现自己说的太快,也许打击了孙大爷的自尊心,轻咳一声就道:“好了,也不用再多说了,以后我会慢慢地和你说。这会儿我饿了,瞧着也快吃晚饭了,让他们送晚饭来。我也好拿了这家的账本和名册,看看这家到底有些什么家底,免得被你骗了。”   见夏金桂回嗔作喜,孙大爷也收起那瞬间的失落,对夏金桂笑着道:“我怎会骗你呢,我娶了妻子,就是要好好对待的。”   夏金桂摇头:“是啊,你是会好好对待的,可若是我不幸,没有上了夏家这位的身,而是落在香菱身上,或者宝钗身上,这会儿还不知怎么呢。”   “薛家现在那位大奶奶,已经生了儿子,想来不会被薄待。”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又叹一声,若是正主夏金桂,只怕在知道香菱换了个壳子的时候就主张把香菱给卖掉了,至于卖到什么人的手上,那位是不会管的。只要拔了眼中钉,肉中刺,就好。   不过现在不要去想别人的事,也许孙大爷说的对,等把孙大爷的完全教成一个知道平等尊重别人的人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回到现代,重新醒来。那时候,一定会查出是谁在背后动的手。那个梦境又在夏金桂脑中出现,从电话来看,他也不知道这件事,难道说不是他,还是只是一次偶然,一次巧合?   春梅已经带着人把晚饭送来,夏金桂也收起思绪,坐下吃饭,还是先把面前的事给解决了,再去想别的事。孙大爷坐在夏金桂对面,春梅盛一碗饭,先送到孙大爷面前,孙大爷已经对春梅笑着道:“不用送到我跟前,以后凡这些,都以你奶奶为先?”   春梅有些惊讶地看向夏金桂,夏金桂已经笑眯眯地去接那碗饭,对孙大爷道:“只这些还不够啊!”   孙大爷夹一筷子鱼布到夏金桂碗里:“总要先慢慢来。”   春梅的眼在夏金桂和孙大爷之间看来看去,勉强赔笑:“大爷和大奶奶打的什么哑谜,我不晓得呢。”   “不管打的什么哑谜,这家里啊,你奶奶说了算。”孙大爷再次重复。春梅这才哦了一声回神过来,给孙大爷盛一碗饭,夏金桂已经吃了一口饭,见孙大爷这才动筷子,夏金桂不由抿唇一笑,不管真假,先这样吧。   吃完晚饭,梳洗过夏金桂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虽然缺了一个角,不过还是很亮。孙大爷披着外衣走到夏金桂身边:“你也不怕被风吹了,这样的天,感冒了不是耍的。”   “我在看月亮,来这里好久了,竟没有好好地看过月亮。”夏金桂趴在窗前,姿势称不上雅观,屋内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别人,孙大爷坐在她身后:“难道你们那边的月亮就没这么好看,不过是一轮月亮,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   “心情不同,看月亮就不一样。”说着夏金桂回头看孙大爷:“我们那边,要是谈恋爱了,就会说,抱着你肩膀,一起看月亮,还有一起看月亮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   “胡扯,月亮很好的晚上,能看到几颗星星?”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推他一下:“你这人,好不浪漫。”   “我晓得,女子家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念头,可是要看月亮,就看不到多少星星。”孙大爷也抬头望月,月色皎洁,天边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不远处闪闪发亮。   “那个抱着你肩膀,一起看月亮的人是谁?”孙大爷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夏金桂的眉一挑,接着微笑:“抱着我肩膀,一起看过月亮的人多了。”   孙大爷再次被噎住,看着夏金桂说不出话来。夏金桂望着孙大爷:“怎么,你还以为,我只有过一个男人?”   孙大爷决定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就算理智上知道这具身体和夏月娥不是一具,可心理上孙大爷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直男癌就是直男癌,一说到这个问题就露陷了。”夏金桂嘀咕一句,决定继续观赏月亮,不为这件事烦心。横竖时间还有的是,总要把他的脑子给洗过来。   “什么直男,什么癌?听起来,这个词似乎一点也不好。”孙大爷刨根问底,夏金桂看他一眼:“真要知道?别怪我不提醒你,要照我们那地方的习惯,你们这地方的男人全都是重度直男癌,女人全都是……”   那个词有些不大好听,夏金桂决定不说,孙大爷的脸又黑了下,还是决定问下去:“那要照了我们这地方的风俗,去看你们那地方呢?”   “礼崩乐坏,奸夫淫|妇,道德沦丧,老天爷啊,为什么不来一个雷把这群人都给劈死?”夏金桂的语气让孙大爷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这样的夸张,再说……”   “就是这样的,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可以上学可以工作可以做生意可以出入公共场合,不需要得到男人的允许。她们可以不用在后宅之中,算计着男人的荣宠,想着要把小狐狸精给掐死。”   “这。简直是……天子难道……”孙大爷所受冲击更大,语气也变的不那么肯定了。   “没有皇帝,没有了这些法律上规定的妻子必须只能属于丈夫,女子无私财,父在,子不得无私财。每个成年男女,他们的财产都可以自己处置。”夏金桂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孙大爷却从她的语气中判断出来,她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孙大爷喃喃自语,夏金桂没有理他继续看着月亮:“你看,我习以为常的一切,在你看来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同样,你习以为常的一切,在我看来,是那样的禁锢人生。我们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才那样说?”孙大爷抚上夏金桂的肩,夏金桂的语气一点没变:“是啊,我们之间,太不相同了。”   “我想让你接受我。”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抬头看他,俏皮一笑:“果真他们说的有句话是对的,先爱上的人,总是先输。”孙大爷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夏金桂就站起身:“好了,你有许多时间慢慢改变。”   说着夏金桂握拳看着天上月亮,似乎在发誓:“就算落在地狱之中,我也会努力走出一条路来,如此才不辜负我所受过的教导。”   ☆、改造   地狱?孙大爷听到夏金桂的话就笑了:“你可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   “不得自由,必须依附于一个男人,这和地狱又有多少差别?”夏金桂的回答没有出孙大爷所料,孙大爷的眉微微皱起,接着就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轻嘲:“我该想到的。”   夏金桂已经走到床边躺下:“所以你不明白,虽说我们那边,女人也会有些限制,但比起这里,已经好上许多。”   “那,没有男子保护,你们不会害怕吗?”孙大爷关好窗,把蜡烛放到床边,把外衣放到旁边椅上,也躺在夏金桂身边,含笑问她。   “为什么要怕?”夏金桂转头看着孙大爷:“出门那么多的人,就算出远门也可以坐车坐飞机,还可以坐船,只要不去太偏僻的地方,还是可以保证安全的。”   “什么鸡?”孙大爷问出唯一听不懂的名词。   “飞机,就是类似车,但可以在天上飞,嗯,就和神话传说中可乘坐不少人的神仙船只差不多。”夏金桂只能用孙大爷能听懂的话解释。   “那岂不是神仙了?”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又笑了:“你瞧,我们不过是普通人,但不出门就可以知天下事,没有了皇帝,不需要再去依附一个男人,不用时刻想着要生个儿子才对得起老孙家,你说,这样的日子,和这边比起来,是不是不一样?”   “要真像你说的,你们那边这么好,不知道我有没有可能去你们那地方瞧瞧。”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用左手撑起头看向他:“那你舍得吗?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你们老孙家在这里,可是什么都有。”   孙大爷又有些卡壳,眼看向夏金桂,两人四目相视,这样似乎有些暧昧,夏金桂忙把被子拉过来,对孙大爷道:“困了,睡觉。”   那一瞬间的暧昧只有一瞬就消失了,孙大爷有些怅惘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躺平双眼紧闭,似乎真的已经睡着。孙大爷拿过一条被子给自己盖上,在心里琢磨着夏金桂说的话,那个地方,真的是这样吗?虽说男女的区别变化让孙大爷有些不适应,可是孙大爷不是那样没有见识的自大男人,他也晓得,颇有一些女人是很有智慧的。如果所有的女人都可以读书,都可以出去做工,那这世界,可能真的会和现在不一样。   那么,曾经被孙大爷认为天经地义的一些事情,也许就不是天经地义了。孙大爷想的很多,甚至想推醒夏金桂,和她好好地说说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手刚抬起来,还没碰到夏金桂,孙大爷就把手垂下,还是不要打扰她睡觉了,好在,两人以后的日子会很长,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慢慢地问这些。   第二天早上春梅和小舍儿进来服侍夏金桂和孙大爷梳洗的时候,春梅明显感觉到夏金桂和昨天不一样了,那种一直懒洋洋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完全消失,代之的是精神百倍。昨天夜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春梅不由往床上瞟去,虽说孙大爷成婚前后都不喜欢有人在他房里上夜,因此并没下人睡在屋里。但每晚还是有人住在厢房内,随时等着孙大爷呼唤服侍。   昨夜上房的灯,可是很晚才熄的,和前面几天不一样。春梅在那想着,孙大爷已经梳洗好出门去了,小舍儿是夏金桂带来的,比春梅要直接多了,手里在给夏金桂梳着头,嘴里就笑着问:“姑奶奶,前儿您回门,太太来问我,说您和姑爷,我也不晓得,毕竟没在房里服侍。不过今儿瞧着您的模样,是不是能给太太报喜信了?”   夏金桂没想到小舍儿问的这么直接,还有春梅在旁边一副要听一听的模样。夏金桂一张脸登时红起来,怎么就忘了这个时代,主人在贴身服侍的下人面前,可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毕竟主人不会把下人们当做人,不过是会走路说话的工具罢了。   “大姑奶奶还让人送来了药材,说听的大奶奶身子骨弱,特地吩咐我们要给大奶奶好好地补身子呢。”春梅也不忘加上几句。补身子?只怕是孙大姑奶奶想着夏金桂早点有喜,给孙家添个大胖小子。这万恶的,视女人为生育工具的社会。夏金桂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不过夏金桂也不会把这些事和丫鬟们说,只是站起身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也该谢谢姐姐呢。还有,今年的年礼,都备好了没,让人把单子拿来我瞧。”   夏金桂摆出一副不愿意再说下去的神情,春梅和小舍儿,自然也不会继续说下去,小舍儿让人把早饭送来,刘婆子已经带着管家娘子们走进,等夏金桂用完早饭,她们也就把今天要办的事禀告夏金桂,今天有多少米,要花多少钱,都一一说了。   夏金桂公司都管过,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就更是小菜一碟,听着刘婆子在那报账,顺口说出哪里有不对。刘婆子原本以为夏金桂不长于理家,没想到夏金桂竟对账目十分清楚,因此也就收起轻视之意。   夏金桂等她报完就道:“三爷的院子,前儿大姐姐说,新房到时就布置在里面,先把三爷挪出来到外面书房里住些日子,这书房要赶在正月十五前粉刷出来。还有,新娘子那边虽说会有陪送的人,不过我们这边也要有人安排,到时还要采买几个……”   夏金桂说的很快,说到采买几个的时候顿住,这才多久,就对买几个人这种事,说的轻易起来,跟买件衣服差不多的口气。那到底是自己被同化还是改造好孙大爷,这可不能颠倒。毕竟被同化了,说不定就不能回到现代,被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婆子见夏金桂停在那里,还以为她在发愁从哪里买人呢,对夏金桂恭敬地说:“这个不难,我们家也有来往着的媒婆,请她们瞧着哪里有合适的人,到时传进来瞧瞧,合适了就买过来。”   还真和买件衣衫差不多,夏金桂急忙收起心中怅惘,对刘婆子道:“如此就好,还有,你也去问问三爷,问他还想添些什么东西。”   刘婆子恭敬应是,带着管家娘子们退下,夏金桂等人一走,撑着的那股气似乎就散了,不行,不能被他们同化,一定要回到现代。   这么一想,夏金桂又觉得好受些,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开始在纸上列出如何改造孙大爷了。夏金桂小时候也被父母带去学过什么素质教育。芭蕾钢琴书法画画武术一溜学下来。学的最长的竟然是书法,因为书法老师说夏金桂还是很有悟性。   于是每周都要去学三小时,每天回家还要临出一篇大字来。所以对夏金桂来说,毛笔完全不是问题,而且字写的也不会歪歪扭扭。夏金桂刷刷刷地列出几个计划来,看看又觉得有些不好,正准备撕掉重写的时候。   一只手已经从夏金桂身后把纸抽走,接着是孙大爷的声音:“吆,你在写什么?好俊俏的一笔颜体。”   夏金桂瞪圆眼睛:“你又来了,还是不懂的尊重人啊。”孙大爷已经往纸上看去:“改造孙……”   听到夏金桂的抱怨孙大爷就把纸放下对夏金桂微笑:“抱歉抱歉,这真是我忘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我,毕竟这屋子一直是我住着。怎么说我也是主人,你住进来才几天。”   说是也是,夏金桂点头微笑:“如此,那就算你这回说对了。你来的正好,这计划是针对你的。”   对自己?孙大爷惊讶地点一下自己的鼻子,夏金桂点头:“你看,我给你列出了好几条要遵守的,你如果觉得不好,可以和我商量,但是,只能循序渐进,不能改!”孙大爷的眉皱一下,往那纸上看去。   夏金桂已经啊了一声,把这张纸抢过来:“对了,我还忘了再加一条,第一条,进屋要敲门。”   “你方才并没关门。”孙大爷拿住把柄,夏金桂的眉皱起,接着就点头:“这倒忘了,那么你进屋之前要说一声,看我允不允许你进来。”   “这是我的屋子。”孙大爷再次强调这点,夏金桂这回回答的很快:“既然是你的屋子,那么也只有这样,我见旁边屋子还空着,就让他们把那间屋子布置出来,我搬到那边去住。”   “荒唐!”孙大爷的脸黑了下:“你搬到那边去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况且我又不纳妾,你布置这么一间屋子做什么?”   哎,古人就是麻烦,完全不懂私人空间的道理,既然如此,夏金桂只有再退一步:“这样,我若在这屋里,你要问过丫鬟了,然后和我说了,你再进来,如何?”   ☆、争执   孙大爷又习惯性地把眉皱起,夏金桂点一下那张纸:“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再退步不成。”孙大爷从夏金桂的话里判断出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对夏金桂点头:“既如此,就照你说的吧。”   话音刚落,夏金桂就高声喊来人。春梅和小舍儿两人应声而入,夏金桂把方才的话吩咐了,两人都愣了一下,看向孙大爷。   孙大爷没想到夏金桂的行动力如此强,见夏金桂面上还是那样严肃,孙大爷对春梅点头:“就照你奶奶说的做。”   春梅和小舍儿这才应是,孙大爷又想了想:“从此之后,你奶奶说要做什么,就由着她,不用再来回我。”   两人再次齐声应是,也就退了出去。孙大爷抬头看向夏金桂,却没看到面上有喜色,而是一脸郁闷。   孙大爷不由推夏金桂一下:“这会儿顺了你的心,你怎么还这样?”   “我是在想,我所要做的任何事,毕竟还要经过你的允许,而不是从我心里来的。”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笑了:“你又想多了,毕竟这地方和你们那地方不一样。若我不允许,他们时时来回我,岂不让你更难受。”   说的也是,夏金桂重新打起精神:“你说的对,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瞧下面吧。”说着夏金桂把这条条框框都给孙大爷一一解释。孙大爷听了几条就笑着道:“这也不用,你是我妻子,我怎会等闲视之?”   “你方才还说我,这会儿你自己也这样。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要的,是你真正的尊重,而不是说因为是你的妻子而被尊重。我,想被当做一个人一样,不因我的身份,不因别的,只因为我是一个人。”夏金桂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孙大爷看向夏金桂,在心中仔细品着她的话,接着孙大爷笑了:“你说的对,这一回是我错了,你瞧着,可要怎么罚我?”   这一回孙大爷的话是很正经的,这让夏金桂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孙大爷真的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而不是把这些当做讨好自己的话。因此夏金桂笑了:“初次犯错,我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就不罚你了。现在,让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夏,请问贵姓。”   说着夏金桂伸出了手,这种礼仪孙大爷只在洋人那里见过,见夏金桂对自己伸出了手,愣了下才轻轻地把手和夏金桂的握了一下:“免贵姓孙,还请夏小姐以后,多多包涵。”   “彼此彼此!”夏金桂把手抽回,看向孙大爷的眼闪闪发光,就是这样的眼睛,好像有种别的魔力,能让人沉醉在这样的眼睛里,孙大爷收起心中一闪而过的旖旎念头:“那么,夏小姐,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怎么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夏金桂往外看去,的确天色已经慢慢黑下来:“当然可以。”说着夏金桂就对外面喊来人,让他们传晚饭来。   晚饭传来,孙大爷和夏金桂还是像昨晚一样各自用完晚饭,收拾下去也就歇息。歇息时候孙大爷看着那张床,迟疑了下才对夏金桂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床睡吧。”   “难道你担心我会怎么样你?”夏金桂已经躺下,听到孙大爷这话就问出这么一句,孙大爷没想到夏金桂比自己可直接多了,轻咳一声才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害怕唐突佳人。”   “心中没有邪念,就算同床而卧又有什么?”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还是各睡一边?”夏金桂点头,孙大爷还拿过一条被子,放在两人之间,然后吹了蜡烛,放下帘子躺在外面。   今夜的月光还是很亮,孙大爷能看见月光从窗缝透进屋内,身边躺着的人是自己喜欢的,能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甚至于,只要伸手过去,就能碰到她的手臂。孙大爷虽然让自己不要起什么别的念头,可一个壮年男子,怎么会没有点别的念头。   “你这些规矩,可曾和那个人说过?”既然睡不着,那就聊聊天。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疑惑了下才笑了:“这些不是规矩,而是很基本的教养。”   “这么说来?我在你眼中是没教养的人了?”孙大爷转头去看夏金桂,夏金桂也正好看向孙大爷,两人的眼碰在一起,夏金桂又笑了:“也不能这么说,你从小受着的就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女人是弱小的,只能依附于男人的教育。自然不明白这些男人女人都是人的教育了。”   “那你们那边,都是这样的?”孙大爷觉得这样望着夏金桂的眼,似乎不能再平静下来,索性还是多问些问题这样才能平抑体内的热度。   “当然不是,也有很低级的人,然后觉得有根丁丁就……”夏金桂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不过这些人,平常我也见不到他们。他们说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而我身边的人,从表面上看,也都是对女人是尊重的,而不是轻视,认为女人不如男人。不过,总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   夏金桂最后这句话的叹息让孙大爷的眉微微皱起:“谁曾对你不好?”   “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别的。”夏金桂的语气就是不愿意继续把这个话题说下去,孙大爷也很识趣地不再问,见夏金桂把被子盖到头顶,孙大爷冲着被子说了一句:“那我也不多说了,好好睡吧。”   “晚安!”夏金桂的话经过被子的遮掩,听起来像带着哭腔。难道她又哭了?自己不该问这些,孙大爷想掀开被子问问夏金桂,还是没有掀开,自己重新躺好。睡吧,这才刚开始,以后日子只怕还长。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中还过了一个年,孙家在这京城也是住了三代的人,亲朋也有一些,过年时候请年酒,唱戏请客这些事也不少。夏金桂既然要做好主母,当然也把这些事办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孙大姑奶奶回来了几次,见夏金桂什么事儿都挑不出毛病来,自然十分欢喜,又和夏金桂商量了如何去苏家提亲的事儿。夏金桂也满口答应了,孙大姑奶奶自然还要把孙三爷叫来,叮嘱了一番说这回又要娶媳妇了,可要好好读书,好好争气。   孙三爷在那垂手而立,孙大姑奶奶说什么,他就应着。倒让一旁的夏金桂瞧的好笑,果真这什么时候的学生都是这个样子。孙大姑奶奶训完了弟弟,这才对一边的夏金桂道:“弟妹啊,这个家已经托付给你了。堂上老人不在,这以后有个什么,你可要替堂上老人瞧着三弟和三弟妹。”   说完了长姐如母,这会儿就来要自己长嫂如母了?夏金桂真心不想接这个担子,可也晓得这在古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因此夏金桂只得老老实实站起身应是。孙大姑奶奶还想再说几句,孙大爷就从外面进来,他已经走上前对孙大姑奶奶笑着道:“大姐心疼三弟,这也是常见的事,不过等三弟成亲之后,就不再是孩子了,也要生男长女,我的意思是……”   “你这会儿就想着要分家?”孙大姑奶奶已经打断弟弟的话,一脸惊诧地瞧着孙大爷。孙大爷没想到孙大姑奶奶会直接说出这事,急忙就道:“并不是我要分家,只是三弟也该学着些人情冷暖的事儿了。”   “这还不就是要分家?”孙大姑奶奶说话时候有些怀疑地看向夏金桂,夏金桂一看这个眼神就知道,孙大姑奶奶怀疑是自己在背后使坏,可是这事夏金桂真的没有和孙大爷提过。因此夏金桂坐的笔直,眼睛都不敢飘一下,免得被孙大姑奶奶抓住把柄,又要教训几句。   孙大姑奶奶的眼在夏金桂和孙大爷身上仔细来回瞧了几次,瞧着似乎这不是夏金桂的主意,可是要说是孙大爷自己的主意,孙大姑奶奶也有些不大相信,因此孙大姑奶奶对夏金桂笑着问:“这事,虽说该是阿弟做主,可是呢,都晓得田氏兄弟三兄弟同住家业兴旺。我晓得弟妹你是个有见识的人,就算要分家,也要等到三弟能支撑门户。”   “大姐,这件事您先听我说,并不是要分家,而是要让三弟晓得些人情冷暖,交际应酬的事,而不是只知道读书。”孙大爷的话并没让孙大姑奶奶满意:“一家子只有一个家主,哪有你这个做哥哥的还在,就让阿弟出去应酬的事,再说了……”   孙大姑奶奶这老母鸡护小鸡的姿态让孙大爷有些头痛,他对孙三爷道:“你是晓得我的性子的,并不是要把你分出去,三弟,不如我们出去外面说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孙大姑奶奶也动了真气,眼已经定定地望着夏金桂:“弟妹,这件事,你可不能答应。”   ☆、主意   这锅怎么又推到自己身上了?夏金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孙大爷已经开口了:“大姐,这事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我的想法,况且你弟妹也从没撺掇过我,我只觉得,阿弟也是要成家的人了,人情冷暖,交际应酬,不是光靠读书就能知道的,这是其一,其二呢,若有一天……”   “什么若有一天?”孙大姑奶奶直觉觉得孙大爷要说的话,一定是自己不愿意听的,几乎是尖利着打断孙大爷的话。但这并没阻止孙大爷继续说下去:“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三弟也能把孙家撑起来。”   这是孙大姑奶奶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她站起身看着孙大爷,尖叫出声:“不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弟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金桂只觉得自己有些想到孙大爷的主意,可是这件事,怎么都无法和孙大姑奶奶解释,她站起身,扶一下孙大姑奶奶,刚要说话孙大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这事是我的主意。”   “不许,你不许给我有些别的念头,你要好好地,撑起孙家。”孙大姑奶奶再次打断孙大爷的话,伸手拉住夏金桂的衣衫,语气已经带上了祈求:“弟妹,你要替我劝着他一些,你不晓得他,他脑子中有些念头,是不敢说的。”   念头?什么样的念头?夏金桂瞧向孙大爷,觉得自己其实一直没有了解孙大爷。   “我,大姐,您也不用为我着急,我愿意的。”被忽视了很久的孙三爷弱弱开口,孙大姑奶奶打断弟弟的话:“难道你也要跟着你大哥胡闹?”   “我不是胡闹。”孙三爷组织一下话语才道:“大姐,我也不小了,要在别人家中,早该顶门立户了,只是因为这家中有大哥,才让我一直逍遥自在地过。”孙三爷的话让孙大姑奶奶放缓了语气:“别人求逍遥也求不到呢,你能逍遥得过,还不好?”   “可是我晓得,人不能一辈子如此逍遥。”孙三爷说完挺一下胸,努力站的更直些:“大姐,我也是男子啊!”   孙大姑奶奶张了张唇,突然甩手:“罢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你们一个个的,翅膀硬了就不肯听我的,我先走了。”说着孙大姑奶奶转身跑出,边走还边擦眼泪,孙大爷吩咐刘婆子跟出去,这才对夏金桂道:“你先回房吧,我和三弟去书房谈谈。”   夏金桂现在满肚子的疑惑都说不出来,也只得转回房内。孙大爷带着孙三爷走了,孙大姑奶奶见只有刘婆子追出来,那眉皱紧一些:“我有句话问你,你大奶奶过门以来,和大爷过的怎样?”   “新婚夫妻,开头还吵了几句,这段日子过的别提多好了,如胶似漆的,大爷还常常和大奶奶关在屋里,两人说着些什么,也不许我们下人进去服侍。姑奶奶您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吗?”刘婆子满面是笑的说着,孙大姑奶奶的眉却越皱越紧,关在房里,说着什么,不许下人进去,怎么越听越像密谋?   孙大姑奶奶深吸一口气才对刘婆子道:“你大爷的脾气,你是晓得的,那年还异想天开要去海上跑跑,若非家里出了事,他收了心,只怕就悄悄地跑走了,这一回只怕……”   “那事都过去十来年了,那时候大爷还年轻又没娶媳妇,这会儿可不一样,等到大奶奶生了小少爷,大爷怎么还会想着这些事?”刘婆子的话并没让孙大姑奶奶松开眉头:“横竖这事你放在心上,况且你大奶奶……”   只怕也不是个安于室的人,孙大姑奶奶想起那个美人说的话,又叹一口气,叮嘱刘婆子几句也就回吴家去。刘婆子转回书房,见书房的门还紧紧关着,孙大爷兄弟还在里面说话,刘婆子告诉小厮,让他们进去回孙大爷,就说孙大姑奶奶已经安抚住了。   小厮进去和孙大爷说了,孙大爷点头,小厮也就出去。孙三爷这才问孙大爷:“哥哥,您真的有这样念头吗?”   “我趁着孙家,已经十来年了,原本觉着,这样就好,可是没想到,会遇到……”遇到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孙大爷唇边露出浅浅笑容。   “可是大哥,我怕……”孙三爷的话也很诚实,孙大爷拍一下弟弟的肩:“可你终会长大的,你那未来的媳妇,听大姐说,是非常出色的。你的性子和我不一样,更能守成。这家里的人手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还有店铺的掌柜,田庄的管事,都是如此。你只要好好待他们,就不会出事。只是人总要想清楚了再做主张。”孙三爷听着哥哥教诲,频频点头。   孙大爷又和弟弟说了许多话,索性把晚饭开在书房,兄弟两一起用过晚饭这才分开。   孙大爷回到屋内时候,夏金桂已经卸妆坐在桌边,孙大爷刚要说话,夏金桂已经拍下桌子冷笑:“好啊,你自己说的是什么样的话,这会儿倒不声不响,就自己定下了,果真是大男子,别人问都不能问一声。”   “我这主意,压的已经久了,况且先和大姐说了,然后才好……”孙大爷的解释还是没有被夏金桂听进去,她又拍下桌子:“你自己答应我的,不瞒着我。然后又偷偷做了主张,你要我怎么说你?”   “我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展翅飞翔。你相信吗?”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瞪大眼睛,孙大爷坐在夏金桂面前:“你也知道,家父生前,特别喜欢二弟,也器重二弟。因此对我就多有放任。我的性情,总要更活跳些。那时家父刚接触洋货生意,我常到店里去,就和那些卖货的商人说了很多话。知道有巨大的船,可以从遥远的,想不到的远方驶到这边来,海上会遇到许多风浪,十分危险,但船上的货物,来到这边,利息之高难以想象。反过来也如此。因此纵然有许多人葬身在这条路上,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在这边做生意。”   这点倒是夏金桂之前忽视的,但再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之前就接触过一些,孙大爷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快?孙大爷唇边笑容更深了,眼中也有了向往:“我想要去远方,去实现我的梦想,而不是在这里,继承一份家业,足迹连出京都很少。我悄悄托了人,打算和他们一起离京时候,家父发现了我的打算,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伤好之后对方已经离开。家父也给我迅速完了婚,其实那时我的心还没有死,只是后来家里接二连三出事,那时大姐已经出阁,三弟还小,二妹也没出阁,这个家,只能靠我撑,也只有我能撑下来。”   原来他之前,也曾是有过梦想的少年。夏金桂轻叹一声,孙大爷回神过来对夏金桂微笑:“她是一个好人,温柔顺从,原本我以为,我再娶妻,也该是娶和她一样的,可后来见到了你,我一边嫌弃你,一边被你吸引。再后来,就再也无法自拔。”   她?夏金桂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孙大爷的前妻。只是,这是在说情话吗?孙大爷已经握住夏金桂的手:“原本我以为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少年轻狂就埋在心里,可是金桂,上天让我遇到了你,让我听到了你的话。金桂,让我们一起离开,去追寻我的梦,也去追寻你的梦。要知道,在这里,重重的规矩会压着你,让你永远只能依附于我,即便我答应过你,但我无法为你,对抗整个规矩。”   重重规矩压着的,也有孙大爷啊!他必须担起这个家,必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放飞自我这样的事儿,还真是不被允许的。夏金桂唇边露出浅浅笑容,对孙大爷点头。孙大爷露出舒心笑容,把夏金桂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真的很温暖啊,暖的让人想要忘记一切,夏金桂靠在孙大爷怀中模模糊糊地想,甚至感到孙大爷的体温在升高,然而夏金桂并没推开孙大爷。孙大爷的呼吸开始变的有些急促,怀中是自己喜欢的女子,这样温顺地依靠在自己怀里。孙大爷自问就算是正人君子,此刻也受不了。   孙大爷吸气呼气,用了莫大的定力才把夏金桂推开,开口时候并没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夜了,睡觉吧。”夏金桂瞧出孙大爷这会儿的狼狈,于是勾唇一笑:“睡了?还是就睡了?”孙大爷的脸顿时红到耳根,对夏金桂道:“你们那里的女子,都是这样?”   “我们是夫妻啊!”夏金桂并不会被孙大爷这话吓到。是啊,是夫妻啊!孙大爷伸手抚上夏金桂的肩,对夏金桂道:“可是,你不愿意,我感觉的出来的。”   ☆、交往   夏金桂听出孙大爷话里的挫败,脸上笑容带上几分俏皮,难得会在夏金桂脸上看到这样娇俏的神情,孙大爷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快要看呆了。夏金桂见孙大爷呆呆地站在那,又是一笑飞快地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试着交往吧!”   “交往?”孙大爷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夏金桂微笑解释:“就是两个人想要结婚了,那就要接触,看看对方合不合适。嗯,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那要是成亲之后,不喜欢又怎么办?”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浅笑:“不喜欢就离婚了,你这个地方的人都能再嫁,更何况我们那个地方呢。”   “可是,这种事,总是对女子……”孙大爷又要开始嘀咕,夏金桂微笑:“所以你不明白我们,睡吧,这会儿都快三更了。”说着夏金桂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闭上眼就沉沉睡去。孙大爷还想再问问夏金桂,见她已经睡着,孙大爷把被子给她盖好,放开手的时候指尖触到夏金桂的下巴,那滑腻的感觉让孙大爷有瞬间的失神,接着孙大爷笑了,交往,这个词很好,那就让自己和她交往吧。   夏金桂还担了好几天的心,担心孙大姑奶奶再次上门来责问孙大爷,并让自己去说服孙大爷。然而这样的担心并没发生,倒是刘婆子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孙大爷第二天一早就往吴家去过,并且还让人不要告诉夏金桂。   这个人的大男子主义,也许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夏金桂在心中嘀咕一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一辈子这个形容词。   和苏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媒婆往两边跑了几趟,交换庚帖,商量婚期。照了孙大爷的主意,这婚期自然是越快越好,给苏家送去了几个日子,苏家那边选了个不早不晚的,八月二十一。这个日子虽然比孙大爷计划的要晚了几个月,不过总好过选到明年再过门,于是婚期定下,夏金桂这边也就帮着准备婚礼。   夏金桂在准备孙三爷的婚事,孙大爷这段时间也把自己弟弟带出带进,遇到什么事都细细地指点。渐渐地这风声就传到夏三爷那边去了,夏三爷只当做是件普通的事回去和夏太太说了。夏太太听的孙三爷要成亲,这倒是寻常事,不过孙大爷又把弟弟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   原本夏太太想等在家中,等夏金桂回来时候,再和她细细地说说,最要紧的是事儿是什么事儿,不过夏金桂也没回娘家,于是夏太太就坐了个车来孙家看女儿了。夏太太来的时候,夏金桂正在和刘婆子说着,还要再挑些料子,这四季衣衫,苏家那边要送过来,孙家这边也要备齐,这才叫有来有往。   听说夏太太来了,夏金桂不由皱一下眉:“你可听说这些日子,我们家那边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我娘跑来了。”   “前儿奶奶还让我们去送东西呢,瞧着舅爷舅奶奶对亲家太太那可是说不出的好,要不就是舅奶奶要临产了,亲家太太想着把您请回去坐镇?”刘婆子在那猜测着,夏金桂倒笑了:“这有什么要我回去坐镇的,这要坐,也得是我娘在那。”   说话间,丫鬟们早把夏太太请进屋里,夏金桂忙停下说话站起身相迎:“娘怎么来了?这几个月,我这边忙,就没回家瞧瞧娘,娘这向身上可好?”夏金桂嘴里说着,亲自扶了夏太太坐下,又端了茶过来给夏太太。   夏太太仔细看了看这屋里,见屋内冬天的摆设都已去掉,剩下的都是夏天清凉的摆设,又看看女儿,夏金桂穿了鹅黄色的纱衣,外面搭了杏色的外衫,瞧着比在家时候还要精神三分。也就笑着说:“我在家长日坐着无聊,你弟妹那里又要生了,稳婆什么的都陪着她,我就想来瞧瞧你。”   “这个时候,娘该在家陪着弟妹才是。”夏金桂说着拿过扇子给夏太太扇着,又笑着道:“这么大热的天,娘过来要热着中暑了,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这心里惦记着你,过来瞧瞧你倒比在家里好。”说过几句闲话,夏太太就对夏金桂示意,要她把人都遣出去,好和她说话。夏金桂也就依了,等到下人全都出了屋子,夏太太才压低声音说:“我来,不为别的,就听说姑爷这些日子,带着你们家的三爷进进出出的,瞧着,想把这产业托付给三爷的事儿呢。”   “哦,这事,是大爷做主。”夏金桂早知道孙大爷的打算,因此直接推到孙大爷身上,夏太太见夏金桂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对着夏金桂叹气:“虽说亲兄弟明算账也是句俗语,可是这边亲家过世了,这孙家,都是姑爷撑着,就算要析产,也是姑爷要多分些,这才叫公平公道。”   古人真是习惯没有边界,只要是熟人,都好意思说上几句,更何况这自问为长辈的?夏金桂忍了忍才对夏太太道:“娘,这件事,都说过大爷会做主,大爷就算把这些家业全都分给三爷,我一个做媳妇的人难道还好出头争不成?”   这话夏太太极其不爱听:“你还是这样心性,难道不晓得没了银子,在这世上,什么都不是?金桂啊,我不是要你去争,只是天上总有个天理在,你好好地和姑爷说说。毕竟这事,我和姑爷不好开口的。”   真是躲得了那边躲不了这边,夏金桂思索一下才对夏太太开口:“娘,有句话呢,我晓得我不该说,不过我都这么大了,也已经出阁两次了,世上事情怎样,我还是晓得一些道理的。娘疼我,想着要我过的好好的,我自然感激娘。只是娘当初答应了孙家这边的婚事,也就是看中了你姑爷,我嫁了他,也就是他的人了,他们兄弟情深,难道我还能拦着不成?横竖现在家业复原了,娘依旧是个好好的富家太太,别说原先,就算是比起薛太太当日,也相差不远。这会儿弟妹又要给娘生孙子,娘以后享福日子正长。娘以后不用在牵挂着我。”   夏太太的嘴巴张了张,接着叹气:“我也晓得这番话是正理,可是你是我女儿,我怎会不牵挂着你呢?”   夏金桂正为自己顺口说出了几句很腐朽的话在唾弃自己,这会儿听到夏太太这样说,忙又挽住她胳膊撒娇地道:“娘从来都是疼我的,既然如此,就信女儿一回。横竖女儿是不会让自己的日子过的差的。”   夏太太眨眨眼,似乎也是这么一个道理,过了半天才叹气:“好,我晓得你有主意,那就这样罢,只是……”   “娘,您自个的姑爷不信,难道自个的女儿也不信?”夏金桂索性冒着浑身鸡皮疙瘩先撒下娇,果真这几句话把夏太太给说服了:“罢了,既然如此,就由着你们吧。”夏金桂见说服好了夏太太,高声唤人:“来人,去告诉厨房,整备一桌好菜来,我陪娘喝几杯。”   夏太太见女儿说一句话,自有人咄咄去办,不由点头:“好了,你让我信你,我就信你。”夏金桂又是一笑,陪着夏太太说了几句闲话,不一刻酒菜上来,夏金桂陪着夏太太喝了几杯酒,用过晚饭,夏太太也就趁着太阳落山后的凉爽离开了。   等夏太太走了,夏金桂才长舒一口气,觉得浑身疲乏不一,这日子,希望快些结束,想着孙大爷和自己描述的,海上的生涯如何如何,夏金桂不由露出微笑,真是有想立即去冒险的冲动啊。   孙大爷已经走回屋里,见夏金桂这样就笑着道:“女人嫁了人,就是我的人,啧啧,没想到会在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谁不会说几句?”夏金桂转动一下脖子,对孙大爷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抛开这里的一切?”   “快了,等三弟成了亲,三弟妹再能接过家里的事儿,我们就正式走,这一回要悄悄地走,等到了天津登上船,再给大姐去信。”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抬眼看他一眼:“说的就像私奔一样。”   “私奔?”孙大爷低头看着夏金桂,声音开始渐渐低了:“我这抛家舍业的和你私奔,你要如何补偿我?”   古人学坏起来真不比现代人慢,夏金桂的脸渐渐热起来,接着咬住下唇,迅速放开对孙大爷微笑:“那等到我们私奔成功那天再说。”孙大爷缩回手,对夏金桂点头:“既然如此,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夏金桂已经飞快接话,两人相视一眼,都大笑出声。眼中,都有对未来那种完全不确定的生活的向往。舒适的生活或许很好,但总是缺了点什么。   ☆、结局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孙三爷娶妻的日子。那一天孙家张灯结彩,上下穿着一新,鼓乐喧天地把新娘子娶进门来。孙大姑奶奶也带了儿女回娘家,见夏金桂招待起客人来面带笑容,孙大爷也一脸平静,又问过孙三爷,晓得这些时日都过的很好。孙大姑奶奶也就觉得,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好容易等到夏金桂歇了歇,孙大姑奶奶就来找夏金桂说话,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上回的事,你……”   “大姐姐也太拘泥了,上回的事我并没放在心上,再说了,您也是为了三叔好。”夏金桂快言快语地答。孙大姑奶奶不由点头:“果真你和别人不一样,既然如此,倒是我多心了,以后这边的事,我也可以不用惦记了。”   夏金桂笑着应了,又和孙大姑奶奶说了几句闲话。孙三爷婚礼一过,夏金桂也就把苏氏找来,把孙家的大大小小的账本都搬出来。苏氏原本以为夏金桂找她是说闲话来的,谁知夏金桂倒搬出许多账本,苏氏吓了一跳对夏金桂道:“嫂嫂这是做什么?”   “虽说亲兄弟同气连枝,该一起过日子才对。但我和你大伯都想着,这同居共炊,外人瞧朱是好,可等到日子长了,谁要有点事情,总还淘气。因此我和你大伯早早商量了,等你过了门,就把这家都托付给你们。”夏金桂的话让苏氏更摸不着头脑:“大嫂这话我听不懂呢,要说分家,也是平常事,只是怎么倒要把这家都托付给我?”   夏金桂当然不会说出实情,只把账本打开:“你们年轻,以后生男长女,总还有的事做。身边不多留些银子要怎么做?”苏氏更疑惑了,还要再说,夏金桂已经把账指给她看:“这都是些零用账目,你都瞧瞧,还有这些账,等过几天,我再慢慢交给你。”   “嫂嫂,这,也没有过门就当家的。”苏氏更是乱了手脚,夏金桂把账本放在她怀里,叫来刘婆子,照样吩咐了一番,就说自己乏,要歇息了。苏氏只得疑惑不解地下去。夏金桂闭上眼,仿佛看到海上的风吹着头发,快了,就快了,就能脱离这里,就能真正的自由自在了。   “你做了什么好梦?在这笑呢?”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夏金桂坐起身:“不是说……”   “丫头们见你久不出来也不唤人,害怕出了什么事,见我回来了,就请我进来瞧瞧。”孙大爷坐在床边解释,接着又笑了:“瞧瞧,你的法度严,丫头们都只敢听你的了。”   原来是这样,夏金桂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躺下,眼里全是憧憬:“我就在想着以后,和你在海上,那真是……”   孙大爷也笑了,笑容只达眼底,低头望着夏金桂:“那还梦见什么?”   夏金桂不由伸手摸向他的脸:“你说呢?”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这举动像是邀请,孙大爷的唇不由印在夏金桂手上:“我不知道。”说着孙大爷就要站起身,夏金桂抿唇一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衫:“为什么要走?”   不走,就要着火了,孙大爷回头,夏金桂眼里的微笑没有变,是不是自己没有猜错?孙大爷的声音变的有些低沉:“再不走,就要着火了。”夏金桂又笑了,那笑容里多了点别的味道。既然如此,着火就着火吧。孙大爷低头,吻上夏金桂的唇。   屋内的火要过了很久之后才熄灭,夏金桂躺在那里,慵懒地玩着孙大爷的头发,唇边笑容甜美。   “你在想什么?”孙大爷用手臂撑起自己看向夏金桂,夏金桂甜甜一笑:“我在想,你说过,把你改变了,就可以回去,是不是真的。”   “可我,不想让你回去。”孙大爷握住夏金桂的手,语气迫切,夏金桂又笑了:“总算说出你的真心话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爱笑,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喜欢你就算……”孙大爷又继续往下数,夏金桂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我不是那么讨人厌啊!”   “当然不是。”孙大爷又笑了:“你很好,金桂,真的,非常非常好,难道有人不喜欢你吗?”   夏金桂勾唇一笑:“是啊,我曾经以为,只有金钱才能让男人喜欢我,不过我也不在乎,因为不管是图人还是图钱,总归要让人图一样。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还是……”那个电话,那个陌生声音打来的电话。夏小姐,想知道你丈夫,在外面做了什么吗?那时候夏月娥怒气冲冲,只想去把人都给打死,只想让他们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夏金桂觉得,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会觉得,事情该往另一个方向去想。是,他的确背叛了自己,可他当初难道不是自己用钱买回来的?贪恋那么一点温暖,就可以让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被背叛,也就是必然的。   夏金桂自嘲一笑,对孙大爷道:“你瞧,我过于看重金钱的力量,认为它无坚不摧,它就会给我一个教训。金钱,的确可以给我买来许多东西,但前提是,不能摧毁别人的生活。”孙大爷没有听懂夏金桂的话,但还是把夏金桂拥紧。   夏金桂扶在孙大爷怀里轻声道:“如果能回去,那我会放他离开,不是为了他们的真爱,而是因为我知道我错了。”   “就算你错了,我也一样喜欢你。”孙大爷的情话说的很动听,夏金桂又笑了,靠在孙大爷怀中闭上眼。爱上一个人,那个人恰好也爱着自己,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耳边是监护仪跳动的声音,夏月娥的眉头皱起,不耐地想把身上的那些管子给甩开,一双手握住了夏月娥的手:“月娥,你别动。”   这是他的声音,自己的丈夫,难道真的回来了?可是这会儿,夏月娥并不愿意回来,她努力睁开眼,映入眼帘地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有他脸上写满的焦急。果真回来了,可是……夏月娥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为什么要在彼此表白之后,为什么要在自己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之后?   有钱当然不是错,毕竟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因为有钱,要人把节操奉上,奉上后又百般羞辱他。夏月娥看着面前的男人,努力露出笑:“对不起。”   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男人的眼眨了眨,见夏金桂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急忙按铃唤护士。听说昏迷了数天的夏金桂醒来,主治医生立即赶来,并且把男人赶出去,随即就做起检查来。   男人等在外面,见医生走出急忙问:“她怎么样?”   “夏总体征正常,这两天还需要进些流食,等再过两天,再检查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的话让男人松了一口气,掏出电话想打给人报信,可是想起病房里的夏月娥,还有……男人的眉就皱紧。   医生以为他还担心夏月娥,拍拍他的肩:“进去吧,很快就会没事了。”   男人走进病房,夏月娥身上的管子已经被取下,正被护士扶着坐起来,看见男人走进病房,夏月娥对护士道:“麻烦你出去。”   男人努力露出笑容:“月娥,你……”   “易地而处的话,我想,我会恨你的。”夏月娥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男人的脸上露出惊讶:“月娥,我,我……。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我不该那么做。”   “易地而处的话,我想,我会恨不得你死掉。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想过这事吗?毕竟我一死,你得到的财产也很可观。”夏月娥的遗嘱上留给男人的部分只占她所有财产的很小一部分,但这已经足够普通人丰衣足食三辈子了。   “月娥,我只和你说,当初我答应和你结婚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选择,是我自己做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况且你开出的条件足够诱惑。我的确和小蕊……但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只有那晚。月娥,我不是来恳求你原谅的,我只想和你说,你对我,要杀要剐随便,但是,请不要伤害小蕊。”   男人的话让夏月娥笑了,这笑让男人心慌:“月娥,三年夫妻,你我……”   “我知道,不用多讲了,我会找律师,办离婚协议,你从公司辞职,我给你的所有东西都会收回。”夏月娥的话让男人脸上现出狂喜,接着男人对夏月娥道:“月娥,真的,谢谢你,我非常感谢你。”   “离婚之后,你的生活将一落千丈。”夏月娥不忘提醒这点,男人笑了:“我会去追求小蕊,如果小蕊答应,那么我会带她离开这里,我已经申请了美国的……其实你不说的话,我也会和你提离婚的。对不起,月娥,我不该答应你的条件,把你也拖进这样一桩完全没有幸福可言的婚姻之中。”   原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夏月娥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追求真爱什么的,你果真做的很好。”   “对不起,月娥,小蕊并没答应我,那天我送她,是因为知道她要辞职了,我想劝一劝她。”   “然后,就被人拍了照片?”夏月娥想到那个发过来的照片,男女对视,明明没有身体接触,可还是能看出情意流动。那时候的愤怒,更多的是不甘心吧。夏月娥脸上的微笑让男人又开口:“月娥,我真的很抱歉,就算动心,我也该在我们离婚之后。”   “祝你们幸福。”夏月娥的话再次出乎男人的意料,接着他笑了:“月娥,你也会幸福的,你这样美好,我曾试图爱上你,但很抱歉,我无法爱上你。”   自己看上的男人,果真没有这么坏。夏月娥微笑:“这是安慰奖吗?好人卡。”   “抱歉,我……”男人还要解释,夏月娥已经挥手,示意男人离开,等男人走了,夏月娥就打电话找来律师,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出院那天,两人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到民政局去办了手续,出来的时候,天色很蓝。   这样漂亮的天,真有点像那边的天色。夏月娥想起做夏金桂的日子,还有孙大爷,心中像空了一块一样,也许有一天能再见到他。夏月娥临睡前暗自祈祷。   “醒醒,天都亮了很久了。”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夏金桂睁开眼,看见的是孙家卧室,那到底这个是梦境还是现代的那几天是梦境?夏金桂睁大了眼,孙大爷在她脸上亲了下:“好了,我约的人快到了,赶紧梳洗了,我们去问问他们,海上是个什么样子?”   不管是不是梦境,能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就好。而等待着自己的,是另一种自在生活,夏金桂笑的眉眼弯弯,在孙大爷脸上飞快亲了下:“我和你说过,我喜欢你没有?”   “没有,不过你可以多说几次,我喜欢听。”孙大爷的答案让夏金桂很满意。不管古代现代,坚持自我,不折辱他人,寻觅到自己的爱人,原来这种感觉如此美妙。孙大爷并不意外夏金桂脸上的笑,叫进春梅等人来服侍梳洗,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想一想还挺激动的。   两人的眼碰在一起,露出微笑,不安分的人就该和不安分的人是一对,一起去过不安分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不知道满意不满意这个结局,反正我自己挺满意的。其实夏月娥在现代,是属于很正常的女孩子,但她的思维到了古代就成了不安分的人。所以才有她的这些折腾。 而孙大爷在一开始,就设定为把心中的不安分藏起来的表面上看起来很循规蹈矩的人。这样的碰撞会很好看,不过也许是笔力的原因,我写的并不好。这里自我检讨下。 至于夏月娥的丈夫,就是信奉金钱万能的夏月娥,用金钱换来了一个丈夫,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藏着不安。但夏月娥非常自信自己能够控制,以及在婚姻之中,她爱上了丈夫,但丈夫无法爱上她。这才有夏月娥的因为一张照片失去了理智,怒气冲冲出门时候遇到车祸。当然,如果没有附体为夏金桂,或者她一直没办法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最后她放丈夫离开。如她所说,并不是被真爱感动,而是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 至于最后的那点,可以理解为平行宇宙,现代的夏月娥和红楼世界的夏金桂,各自过着各自的人生。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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